70

周圍越來越暗, 仿佛天上的太陽也被黑暗吞噬了。

漸漸的,周圍的路都看不清了,只有積雪在他們腳底下被踩得吱呀吱呀作響的聲音。

忽然一束光從時澈身後照來, 照亮了前面的路,但也只是照亮前面可憐的一小片地方而已。

是白鹄立打開了手機背後的燈光。

“現在……還在白天吧?”白鹄立見時澈回頭,晃了晃手機的屏幕,上面寫了個大大的上午十一點。

時澈也不知道怎麽會變成這樣, 但好像從他們進入這片山林, 事情就逐漸不對勁起來。

白鹄立問:“你帶手電筒了嗎?”

時澈腳步一頓, 他在栖霞鎮的商店裏見過手電筒,但是最後沒有買。

不是他沒想到他和白鹄立會留在山中過夜, 只是……

康圖和他在青丘食堂吃飯時,意外撞見了白鹄立和白少游一行人在一起, 康圖懷疑白少游是混跡在人群中的妖怪,而一般妖怪如果要在人類社會中生活, 都盡量低調,像白少游那麽高調的确實少見,所以他一直跟着白少游, 想弄清楚他的目的。

而時澈能确定的是, 白鹄立身邊那個叫泉海珠的女生不是人類,甚至他們還短暫地交過一次手。

那和他們混跡在一起的白鹄立……

時澈看向白鹄立:“沒準備。”

白鹄立撓了撓腦袋,時澈做事一向細心, 以前他和時澈一起出來的時候,從來不用操心,有什麽事情時澈都會先想到、先做好, 所以在商店裏的時候,他只放心大膽地拿零食。

時澈盯着白鹄立苦惱的臉, 康圖宛如咒語般的話又出現在他耳邊。

——妖術有很多種,有些甚至和我們修士的法術很相近。比如你提到的幻術,法術中也有;還有一些更簡單的,比如照明術,妖族有,修士也有;分辨起來各有方法……

時澈表情不變,狀似無意地瞥向白鹄立,清俊端莊的臉因為他略微上挑的眼尾,無端生出幾分誘惑之感:“這麽一點光不太夠,小鹄立是修行之人,不知道會不會照明術?”

白鹄立:“……”

雖然他對時澈有絕對的信任,但獸類敏銳的直覺讓他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的意味。

白鹄立歪着腦袋想了想,把手機塞到時澈手中,反手拽過自己的背包拉開拉鏈,在時澈的視線中摸索了半天,掏出了……一罐牛奶。

時澈:“?”

時澈一臉不解,原本以為白鹄立會結印或者畫符,結果他一個都沒做。

接着,又摸着黑,在背包裏掏出了一瓶喝了小半的礦泉水,上面的包裝紙還寫着“我們是大自然的搬運工”等字樣。

“很快!”白鹄立見時澈看着他,還安慰了句。

白鹄立扯掉礦泉水瓶的包裝,又向瓶中倒下了一點牛奶,蓋上瓶蓋搖勻了,把瓶子往手機的光源上一放。

果然,周圍都變亮了一些,甚至這整瓶水都被照得像一根熒光棒,連周圍都亮了不少。

時澈:“……”

确實是沒想過的方式。

白鹄立卻顯得很得意,甚至眯起狐貍眼沖自己笑的模樣,和一只在邀功的小動物沒什麽區別。

時澈定神,問:“這個方法……你怎麽想到的?”

時澈本滿懷期待想要通過照明術驗證白鹄立的身份,實在沒想過他會用這麽硬核的方法。

“因為牛奶的營養讓光線長大了啊!”白鹄立洋洋得意,還比劃了一下時澈的身高:“你長這麽高,小時候難道不喝牛奶嗎?”

呵,真當我們妖怪什麽都不懂嗎?

時澈準備了很多回答,萬萬沒想到白鹄立竟然這麽說,他一時愣住了。

時澈:“……你認真的嗎?”

在學校被關了這麽久,還算有點用武之地!

白鹄立心裏很滿意:“我們是正規大學,學校裏也是有物理課的!”

時澈一陣無力:“……”

你是真的懂物理嗎……

你們真的是正規大學嗎?

時澈感覺自己蓄力準備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只暗自決定,以後有機會一定要去白鹄立的學校看看,到底是什麽學校既會收那麽多妖怪,還把學生教成這樣。

“白鹄立。”時澈忍不住開口。

白鹄立擡眸,在柔和的燈光下,白鹄立的眼睛顯得更漂亮了。

“你能順利畢業嗎?”時澈擔心道:“我是說,如果你考試有什麽困難,我可以給你補補課。”

時澈補充:“我多少還記得一些。”

白鹄立這下聽懂了,感覺自己受到了輕視,腮幫子都鼓起來了,帶了點情緒道:“你記得也沒會用,我師兄說了,靈活運用才是我們學習的目的。”

雖然對總是出現在白鹄立口中的這位師兄有些排斥,時澈還是不得不說:“你師兄說得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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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雖然昏暗,但有了手中的光源,還是能勉強看清這片林子的模樣。

不過幾十年沒有回來,這種人跡罕至的山林變化一點都不大。

白鹄立甚至看到了自己小時候貪玩,在樹上刻下的身高記號,現在已經長得有兩人高了。

當時樹木長得比妖快,眼看着一天天過去,樹身上的記號竟然離自己越來越遠,白鹄立以為自己越長越矮了,一向驕傲的他怕丢人,還紅着眼睛,拖着剛剛長出來的第二條、長長的尾巴在山裏躲了一天不願意回家。

最後還是被父親尋到,一手提着他後脖子回去。他實在氣不過,蜷在母親懷裏哭了一晚上,任母親怎麽安慰都不願意說出原因。

雖然後面把這個大烏龍弄明白了,但是他卻對那棵記錄着他丢人事跡的樹印象深刻,有段時間都躲着走。

這山裏還有棵年紀比他大多了的樹爺爺,算是看着他長大的。

就長在他父母洞府附近,受九尾天狐靈氣的影響,又因為本就已經活了數百年,在他父母搬來不久就開了靈智。

後來他出生,當時他父母忙着處理青丘之國的事務,他又正趕上活潑好動的年紀,樹爺爺帶了他很長一段時間。

那時候他每天的樂趣,就是在樹上爬上爬下,數一數每次來回的時間是不是比上一次要短。

再後來,他覺醒九尾天狐血脈,成為青丘之國狐族的少主,開始修煉,學習法術,還因為開始的時候控制不住力度,一把火燎了樹爺爺半邊樹葉,急得他父親帶着他連夜趕去道歉。

為了對自己犯下的錯誤負責,他還跑去上清山的靈泉裝了靈泉之水灌溉給樹爺爺。

正因這段緣分,在他父母不在後,有很長一段時間,除了他師兄陸景煥,都是他師尊的梧桐樹帶他的。

睡覺的時候趴在梧桐樹身上,倒像是挂在家門口的樹爺爺身上。

那時候他挂在枝頭曬太陽,還被經過的眼拙飛鳥以為有人在晾曬被獵殺的狐貍皮,吓得腳都沒落,就匆匆逃走了。

再後來,他也不再因為是九尾天狐的後代,不能堕了他們名聲而學習。

學習的原因變成了最簡單的保命。

不能被上古兇獸抓到,不能被上古兇獸吃掉,更不能浪費他父母以性命作為代價,保下的他的這條命。

而教習他的成了嚴格的師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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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自幼高傲的天才,教導另一個又倔又傲的天之驕子。兩妖一個因為上古兇獸破除封印失去了道侶,另一個則因為上古兇獸為禍人間失去了至親。

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天天雞飛狗跳,狐毛和鳳羽漫天飛舞。

白鹄立那時候還是一只不能完全化形的真正奶狐貍,親眼目睹了青丘之國的災禍,明明是最需要安撫和開解的時候,卻遇上了妖界實力最強的涅槃之鳳,次次都被武力強制鎮壓。

可笑別人還在嫉妒他的“好運氣”。

那可是得了妖界第一人的青睐,關門弟子啊,以後得多有出息。

他的努力成了理所當然,他學好了那是鎏雲教得好,他學不好就是他自己的錯。

更有甚者,還有人在背地裏說,他父母死得真會挑時候,又是在鎏雲道侶子和光才出事的時候,又是因為上古兇獸,還是青丘一脈唯一留下的九尾天狐,這才能被鎏雲抱走。

焉不知是不是上一位九尾天狐自己去挑釁了兇獸呢?

他幾乎咬碎了牙,還是沒忍住,與那妖狠狠打了一架,還沒成年的他對上別家妖族的長老,沒能贏。

但也沒輸。

他帶着淩亂的頭發,臉上的青紫痕跡,還有被燒禿了一截的尾巴,直挺挺跪在鎏雲的道場裏。

周圍是一群來聲讨他的妖怪,口口聲聲都是指責他忽然動手打人,毫無緣由。

他仰着頭,雖然跪着,但臉上的表情比誰都理直氣壯。

只是到底紅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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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可以,他寧可什麽都不要,不要人人稱羨成為涅槃之鳳弟子的機會,不要九尾天狐天生靈物的血脈,不要青丘之國少主的身份,更不要習得多少晦澀稀少的術法。

他只想回到他的家,想要那個會用溫暖大手提他後脖頸的父親,想要會向他敞開懷抱的溫柔母親。

他根本不稀罕那些人汲汲營營的東西!

那次過後,他忍無可忍,終于在一次他生辰時跑了出來,跑到了東北,跑到了滄州,跑到了父母的洞府,跑到了栖霞鎮的狐仙廟。

白鹄立晃了晃腦袋,收回視線,也收回了思緒。

不能想,若是想多了,就停不下來了,而現在還遠遠不到能讓他傷春悲秋的時候。

忽然……

白鹄立踩到了什麽軟綿綿的東西。

然後,他就感覺到腳踝處傳來一陣冰涼的觸感,仿佛有什麽東西飛快地掠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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