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明!”白鹄立被吓了個激靈, 下意識招了照明術。
時澈在前面探路,在他轉過頭看的時候,白鹄立已經蹲了下來, 他面前正躺着一條奄奄一息的蛇。
和夜晚槐樹廣場上的蛇全然不同,那些蛇像生怕別人認不出來自己是毒蛇一樣,這條蛇沒有危險的氣息,也沒有滿身燦爛的花紋, 老實得很。
這條蛇無精打采地蜷縮在一旁, 在身體靠後三分之二的地方被一個捕獸夾重重夾住了, 血肉泛出,深可見骨, 血污已經幹結在捕獸夾的鋸齒和蛇身上。
虧得現在是冬天,如果是夏天, 恐怕已經感染發臭,再也救不回來了。
但現在它的狀态也很差, 它擡起身子向白鹄立看了會兒,又慢悠悠地倒了回去,一動不動。
時澈問:“怎麽了?”
白鹄立指了指腳邊的蛇:“我剛剛走路踩到他了。”
時澈借着黯淡的燈光看了看, 那條蛇甚至還在蛻皮, 一堆皺巴巴的蛇皮就堆在他被捕獸夾夾住的地方。
也許就是在這裏蛻皮,結果意外撞到了捕獸夾上面,才被困住了。
而蛇身上确實有一個泥腳印的鞋印, 大概是白鹄立剛剛踩到的。
見兩人都看向自己,那條蛇奮力掙紮了一下,被捕獸夾夾住的後半截尾巴甩了甩, 蹭到了白鹄立的腳踝處。
白鹄立下意識縮了一下腳,只覺得那股冰涼的感覺又蹭着自己擦過。
“救一下它吧, 也怪可憐的,再這麽放任下去恐怕就活不成了。”白鹄立說着,蹲下身,就要伸手去掰捕獸夾的夾子。
時澈見狀,趕緊阻止:“等等!”
對上白鹄立疑惑的眼神,時澈解釋道:“這樣太危險了,萬一這蛇咬你怎麽辦?你可別忘了槐樹廣場看到的事情。”
白鹄立動作一頓,停了下來,他垂下頭,望向那條擡着黑豆般的眼睛瞅着自己的蛇。又細又瘦,就跟他一根手指那麽粗,才剛剛換了的新皮上也毫無光澤,一片黯淡。
“不會的。”白鹄立只停了一下,又徒手抓住那個生着斑斑鏽蝕的捕獸夾,用力掰開。
泛着健康的粉白色手指尖都用力成了蒼白色,還被沾染了鏽跡的血蹭上了棕黃色。
捕獸夾也就是對付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小蛇,白鹄立一用力,捕獸夾就開了,小蛇也落在了地上。
一改它原本奄奄一息的模樣,它忽然靈活起來,繞着白鹄立游了兩圈。
時澈心中一慌,下意識以為它要對白鹄立不利,着急地上前兩步,就要把蛇踢開。
但是白鹄立卻很高興:“你看,它還懂這個,這是在感謝我吧?”
那條小蛇像聽得懂白鹄立的話,親昵地擡起身子,白鹄立配合地遞出手指,那條僅有手指粗的小蛇就把自己滑溜溜的腦袋湊上去,在白鹄立指尖蹭了蹭。@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時澈也不知道為什麽,對那些蛇更反感了。
但很奇怪,那些蛇在栖霞鎮的時候,分明還和人類不死不休,能轉眼從槐樹上掉下數百條蛇把人淹沒,甚至在月光下,把人一點一點拉上去吊在樹上的場景實在難忘。
可是現在對白鹄立怎麽這麽友善呢?
說起來,昨晚他們在槐樹廣場的時候,無論是和他們對視的小蛇,還是分明發現了他們的“鬼蛇”,都沒有對他們動手,完全對他和白鹄立兩個大活人視而不見。
是因為他們并沒有參與栖霞鎮的捕蛇,或者只是因為他們作為外鄉人,還是有什麽別的他沒想到的原因呢?
就在時澈一晃神的時候,那條小蛇已經和白鹄立打成一片,白鹄立甚至在自己背包裏拿了幾個創可貼出來,用礦泉水給小蛇清洗完傷口,還仔仔細細在被捕獸夾傷到的蛇身上綁了一圈創可貼。@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那條蛇竟然就任由白鹄立在自己身上動作,和槐樹廣場看到的蛇相比,它乖得像是條假蛇,身後細細長長的尾巴還虛虛搭在白鹄立白皙纖細的手腕上,尾巴尖有意無意地繞在白鹄立手指上。
格外刺眼。@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鹄立。”時澈上前,伸手按住白鹄立的手,順便不動聲色地把那條細長的蛇尾巴撥開,“這些蛇有問題,我們快離開吧。”
“槐樹廣場的蛇是有問題沒錯。”白鹄立正色道:“但這條蛇有什麽問題?”
白鹄立向示意時澈看小蛇身上還凝結着的血污,一邊小心翼翼地把蛇身上還殘留未褪去的皮除掉。
也許心情到底沒有表現出來的這麽平靜,手下不小心重了一點,那條小蛇抖了抖,細長的身體倏忽一下全部纏繞在白鹄立手掌和手臂上。
時澈不太高興,“槐樹廣場的蛇你見過,你覺得,”時澈指了指面前繞在白鹄立手腕上的小蛇:“它能是無害的?”
“我覺得,至少跟着它能走出這片黑暗。”白鹄立只是眨眨眼睛看着他,手下動作依然熟練地給小蛇處理着傷口,而那條小蛇也非常配合地被白鹄立在手中揉來搓去,時澈甚至在那條小蛇翻肚皮的時候,看到它背上是灰褐色,腹部是淺黃色的。
時澈苦口婆心:“你怎麽知道它不會把我們帶進死地?這些蛇在栖霞鎮的所作所為,必然有所企圖,至少我們現在可以合理猜測,栖霞鎮的村民有那麽多人都被蛇吊在槐樹上,村民家門口頂上的銅蛇标記絕不是對蛇的好感,而是阻止蛇進他們家門。”
白鹄立點點頭,他昨天看到那個男人拼命求救,整個村子還是一片沉寂,而鬼蛇殺了那個男人後,并沒有對村裏其他人繼續動手,反而爬上樹不知道去哪了。
那時他也有了這個猜想。
“鬼蛇的樣子顯然已經開了靈智,能算妖物,你……”時澈幾次想把白鹄立手中的蛇趕走,白鹄立還躲開,時澈終于氣道:“你和這種東西混跡在一起做什麽!別到頭來把你也吊上了樹!”
“這種東西?”白鹄立停下手中的動作,眉頭微皺,卻沒有向時澈看去,他只是盯着手裏的小蛇,仿佛自言自語地輕聲道:“你覺得……妖怪就一定是壞的?”
不等時澈說什麽,白鹄立又道:“明明是栖霞鎮的人自己貪心不足,是他們先動手抓蛇,你不說栖霞鎮村民有錯,反而怪這些被他們無端禍害的蛇?”
時澈臉色不太好看,聲音冷硬道:“那蛇就可以把他們吊死在樹上,還把人藏起來嗎?”
許是昨晚見到的場景實在駭人聽聞,現在進了山裏又遇到白天忽然天黑的怪異情況,時澈時刻都在擔心出事,偏偏白鹄立還非要救這條一看就有問題的蛇。
對白鹄立安危的擔心,讓時澈終于壓不住心中的情緒:“白鹄立,作為修士,斬妖除魔自是正道。你到底是個人,怎麽口口聲聲都為那些妖族說話?!”
白鹄立終于擡起頭,眼神似乎有些受傷,在手電筒的昏暗的燈光下,時澈一晃眼,似乎看到白鹄立的眸子顏色格外淺。
不是普通人在陽光下偏淺的棕色,而是帶了點隐晦的金色。
“我小時候,村裏的狐仙廟很有用,大家都信它,逢年過節都忘不了要去狐仙廟拜拜。大家人也不錯,根本不是現在這麽家家戶戶披麻戴孝的樣子……”白鹄立情緒有些低沉:“可是現在呢?村口的狐仙廟根本無人問津,也不知道怎麽出現的風氣,來山裏抓蛇……”
“自相殘殺……”白鹄立嘆了口氣:“這是栖霞鎮的人自己放棄了福祉,怎麽就成了蛇的錯呢?”
時澈想說,一個狐仙廟能有什麽用?這不過是個心理安慰罷了。
而且現在明明是栖霞鎮村民和山中蛇的矛盾,又和狐仙廟有什麽關系。
可是話到了嘴邊卻說不出口,好像冥冥之中有什麽在阻止時澈的話。
甚至……他覺得腦海中似乎快速地劃過幾幅畫面。
一個衣衫褴褛的少年,也許不完全是少年,但因為實在太過矮小和瘦削,臉上也髒兮兮的,根本看不出多少年齡。
那個少年縮在一個幹淨又漂亮的屋子角落裏,前面還能聽到傳來的嘈雜人聲。
“貢品就放在這裏吧,等狐仙娘娘用了,就是應了你的祈求了。”
“真的會有用嗎?”
“狐仙娘娘慈悲,只要心誠,就一定可以的!”
“就是啊,你看村西口的金水家,她兒子在山裏走失了那麽久,人人都說找不回來了,怕是被野狼叼走了,結果呢!”
“這個我知道,最後那小子過了半個月自己回來了,說山裏有個漂亮哥哥救了他,還給他飯吃,告訴他回家的路!”
“可不嗎……”
“哥哥?我聽說是漂亮姐姐!”
“哈哈哈誰知道呢!”
……
聲音漸漸遠去,瘦弱的少年攏了攏自己被扯壞的衣領,天太冷了,他的衣服過分單薄,導致他皮膚都被凍得有些發紫。
他伸出上臂下臂一樣皮包骨頭的手臂,眼睛一直望着才走出殿門的幾個婦人,神情緊張,像是害怕被發現。他悄悄在那幾盤貢品的花饅頭裏拿了最上面的一個,還很小心不讓自己手上的塵泥碰到下面又白又大的饅頭。
大約是才蒸出籠,手一時拿不住,有些燙。
可少年手都被燙紅了,還是緊緊抓着饅頭,大口大口往嘴裏塞,直到把兩邊凹陷下去的腮幫子都塞鼓了,才又迫不及待地躲回那個角落裏。
大殿中,高高在上的狐貍雕像正欲飛似撲,像鑲着璀璨寶石的眼睛向下望着。
望着大殿角落中正低頭狼吞虎咽的少年。
即使是雕像,也似流露出一絲慈悲。
白鹄立和時澈一前一後往前走着,因為那條小蛇,時澈和白鹄立不歡而散。
那條小蛇也極通人性,像是引路一樣,要帶着白鹄立往前走,時澈拗不過他們,只能跟在後面。
只是剛剛想起的那些畫面……
難道不只是白鹄立,他也曾經到過栖霞鎮?
他一定到過,如果不是來過栖霞鎮,他記憶中又怎麽會出現自己曾落魄地躲在狐仙廟的情景呢?
白鹄立自稱栖霞鎮的人,那他是不是很久之前就認識白鹄立?
還沒等時澈想明白,前方的樹林深處隐隐約約傳來了光感。
白鹄立沒有說錯,跟着這條特殊的小蛇,他和白鹄立能順利走出這片漆黑的山林。
可是白鹄立為什麽這麽肯定?又為什麽如此了解和信任這些異族之物?
他看着走在前面引路的白鹄立的背影,微微眯起了眼。
如果這時候白鹄立回頭,他就會發現,時澈現在看他的眼神,就和昨天晚上鬼蛇從槐樹上下來,看向他們兩個的眼神一模一樣,同樣晦暗幽深。
都是仿佛在看闖入自己領地內的,獵物。
只是時澈,更勢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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