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當陽光再次灑遍全身的時候, 時澈和白鹄立從未覺得陽光如此可貴,令人感到格外親切。

小蛇帶着他們走出來後并沒有離開,依然不遠不近地在白鹄立前面帶路, 左右搖擺着身子。

甚至在白鹄立停下腳步的時候,它也會停下來,擡起頭向後看,仿佛在問白鹄立為什麽不跟過來。

白鹄立一臉興致勃勃, 顯然對小蛇要帶他們去的地方很期待。

時澈全程黑着臉, 跟在後面, 顯得很不開心,但眼神卻一直沒離開過走在他前面一臂距離的白鹄立。

如果出現什麽意外情況, 這是能立刻護住白鹄立的距離。

深山中樹木繁多,即使下着雪, 也還有些樹帶着青翠的葉子,遮擋着人們的視線。

轉過一個彎, 前方遠處有一處被砍伐出來的空地,裏面坐了幾個人。

“那邊有條蛇!”

人聲傳來,他們仿佛根本沒有看到白鹄立和時澈, 好像裝了雷達似的, 只在樹林和白雪間注意到了那條又細又長的小蛇。

很快,就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向這邊靠近。

“那是我先看到的,你們可別和我搶!”

“得了吧, 要不是老三喊得那句,誰能注意到?按你這麽說咱也別跑了,蛇是老三的!”

這樣的話引起了其他人的不滿, 紛紛嚷道:“山裏的無主之物,又沒寫名字, 誰抓到就是誰的!”

“就是就是,出發的時候可就說好的。”

其中有一個人的腳程格外快,不一會兒就跑到了前面,引得後面的人喊道:“老三,你眼睛看得快,連腳都比我們快啊!”

一直走在前面的小蛇,仿佛知道這些人對自己的惡意,甩着尾巴,一個轉身,就扭着身子沖白鹄立過來。

倏地一下,繞着白鹄立的腿爬了上去。

“喂,你是哪來的?不是我們栖霞鎮的人吧?”跑在最前面的那個老三停下腳步,問白鹄立。

白鹄立氣息一頓,下意識向時澈看去。

他可是和時澈說,這裏是他老家的!

“你們在這裏做什麽?”白鹄立先發制人,反問道:“這麽冷的天氣,不應該在家裏生個爐子烤火嗎?”

這也是栖霞鎮的人從前的生活。

到每年大雪覆蓋了整片土地,栖霞鎮的村民會取出在秋天時收集的柴火,今天你家生個爐子,明天我家生個爐子,輪流到不同人家裏去取暖。

大家圍坐一堆,唠着家常,說着孩子,讨論着明年的計劃。

而被火烤得暖暖的爐子邊,放着幾個紅薯,紅薯已經被烤得發軟,散發着食物的清香。

窗外的雪簌簌落下,在窗檐上悄無聲息積了厚厚的一層,只有在窗外的樹不堪重負,上面的雪滑落下來時,才會發出一陣響聲。

可是現在他到栖霞鎮,這樣的場景卻一次都沒有見到。

後面的幾個中年人也趕了上來,和老三對視兩眼,沖白鹄立道:“看來你挺了解我們栖霞鎮,但你說的,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現在啊……”

老三自豪地拍了拍身後的竹背簍,道:“我們都是來抓蛇的!”

說着,又想起他們過來的最初原因,沖白鹄立道:“剛才那條蛇呢,它怎麽沖你過去了?”

白鹄立還能感受到小蛇貼在自己的腿上,纏繞着渾身顫抖的模樣,想來山裏的那些捕獸夾,也是栖霞鎮的人為了抓蛇放下的。

“那是我的蛇……我還想問你們呢。”白鹄立眯起眼睛,微微上挑的狐貍眼襯着陽光格外明亮:“那麽小的蛇都不放過,你們為什麽要抓那麽多蛇?”

面前幾個中年男人一愣,紛紛笑出聲來:“為什麽?還能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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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道:“當然是為了錢啊!”

老三瞅了眼白鹄立,道:“你是外鄉人,不知道吧?我們栖霞鎮的蛇可特別着呢!”

“怎麽說?”這次是時澈出了聲,他隐約覺得,自己似乎觸碰到一部分真相了。

老三向時澈瞥了眼,心中也有些疑惑,平日裏根本不見外人的栖霞鎮,怎麽今天接二連三、還是在深山中遇見外地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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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這的蛇全身都是寶,吃了能讓人延年益壽不說,還能解百毒呢!”一個男人接過老三的話頭:“所以你們識相點,趕緊把蛇交出來,我們也不想仗着人多,就欺負你們兩個小孩兒。”

單看外表的話,時澈和白鹄立的确年紀不大,甚至白鹄立還長了一張少年感的臉,說他是個高中生都有人信。

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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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鹄立只問:“如果我說不呢?”

那幾個中年男人急了:“不過就是一條蛇而已,而且這是我們栖霞鎮的蛇,你搞搞清楚,栖霞鎮的東西,可都是我們的!”

白鹄立笑笑:“是啊,不過就是一條蛇而已,但是在冬天能出來的蛇,我覺得很特別,就想留着。”

“這蛇在你手裏沒用!”老三嘆了口氣,撥開前面幾個顯然已經生氣的同伴,向白鹄立道:“這些蛇我們抓了,都是拿出去賣的,外面有專門收蛇的人,他們拿這些蛇過去,分了蛇肉蛇膽蛇骨……有做藥的,有做罐頭的,還有泡酒的,确實有用,我們村裏也有人拿到過一些,如果小哥你真感興趣,我可以優惠點賣你一壇酒。”

“這可比你抓條蛇回去有用多了,人家公司那是專業的!”老三意味深長:“有些錢可省不了!”

聽到這個出人意料的回答,白鹄立也有些吃驚。

他知道這裏的蛇特殊,也知道它們有些甚至開了靈智,已然成妖了。

可因為在槐樹廣場遇到的那個人,他一直以為栖霞鎮的人去抓蛇,是為了自己享用,沒想到已經成了産業鏈,還有專門來收蛇後加工的。

“你們就是為了抓蛇賣錢……”白鹄立感到不可思議:“那麽危險……難道你們不知道這些蛇大多有毒?甚至栖霞鎮裏已經有很多人因此不幸死去了嗎?”

“所以才說這些是冷血畜牲!”其中一人滿臉憤怒。

時澈雖然也不喜歡那些明顯怪異的蛇,但還是忍不住回了句:“你們要人家的命,還怪人家冷血?”

老三說:“富貴險中求,他們收蛇的價格不低,比起其他鎮收山裏動物或者藥材的錢,他們給我們開的可高多了。有這些錢,家裏人就能過上好日子,小孩也能讀書,走出這片大山。”

“而且……”老三常年在外,曬得發黑的臉上浮出一絲笑容:“其實我們進山裏來,抓蛇是一方面,我們主要負責把留在山裏的人屍體運回去。”

“那些屍體,可比蛇還值錢呢。”

看着老三臉上神秘的笑容,白鹄立驀地感覺後背發涼。

“那些收蛇的人可真不錯,”老三眼裏都帶着笑意,道:“捕蛇确實很危險,可他們也給我們解決了後顧之憂,讓我們放心大膽的去做!若是真因為抓蛇死了,他們給我們都買了巨額保險。”

老三伸出一根黑黢黢的手指,手指上還帶着幹燥皲裂出的裂痕,上面糊了些黑黑的泥。

“一條人命,能賠一百萬呢!都交到我們家人手裏!就是我們幫別人帶回一具屍體,也能分上一萬塊。”

聲音充斥着欣喜和滿意。

白鹄立張了張嘴,想阻止他們說下去。

他有預感,下面的話可能會更離譜。

果然,老三臉上的笑容更真摯了,甚至還帶着一種虔誠的狂熱。

——“我們村裏人人都喜歡幹這活兒!”

白鹄立:“……”

白鹄立仿佛看到,他面前的天空,随着老三的話,忽然暗下去了幾分。

時澈一直站在白鹄立身後,沒有說話。

他的眼睛卻一直盯着前面那幾個中年男人,一眨不眨。

果然,他盯着看了沒多久,熟悉的畫面又出現了,還是半透明浮現在他看的人頭頂。

這一次,不僅僅是他盯着的那個老三。

甚至老三和他身邊的所有中年人,一個個都像被挂起來風幹的鹹肉一樣,被吊在村裏那棵大槐樹上,晃晃悠悠。

甚至,老三脖子裏挂着的那條蛇,慢慢移動着,腦袋擡起,朝着時澈的方向吐了吐信子。

又細又長的身體上,靠後大概三分之二的地方,還貼着幾張創可貼。

這幾個人也會死。

時澈很肯定。

村子裏詭異的氣氛也都解釋得通了,為什麽時澈看到村裏的人遇見槐樹下的屍體,悲傷和喜悅能同時浮現在她們的臉上。

那些吊在槐樹上的屍體,就是被蛇殺死的,而那些留守在栖霞鎮的人就等着有人能找回屍體,好讓她們去領保險金。

所以時澈才會三番兩次聽到,這些外出捕蛇人的家人在讨論,捕蛇人什麽時候才會死。

時澈又望了眼老三頭頂的畫面,張了張嘴,見他們正面目猙獰地讓白鹄立交出那條小蛇,提醒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

因果循環,自有緣法,今日所為,明日之果。

只是……

時澈想起了吳春山的那幅畫,這是他來栖霞鎮的原因。

他原以為,是畫中篝火晚會結束後,被吊死在樹上的人在向他們求救,這才出現了油畫夜晚活了的情況。

可如果是求救,把事情真實反映出來就好,為什麽還會多出那些人的篝火和聚會。

這有什麽特殊的意義嗎?

如果不是為了求救,暗示他們捕蛇遇到的事情……那為什麽時澈和白鹄立到栖霞鎮的第一晚,就看到有人真的吊死在了村中央的槐樹上。

連那棵槐樹都和畫上的一模一樣。

還有最令人疑惑不解的一點。

如果蛇是為了報仇殺那些人,為什麽要把人吊在槐樹上?又為什麽會時不時丢下去一兩個?

老三還在對白鹄立大呼小叫,時澈看向老三一行人的眼神,已經和看個死人沒什麽區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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