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春雨淅淅瀝瀝,似乎永遠也沒有完結的一日。天空灰蒙,雨水綿綿,似乎有誰在天地之間籠了一層薄紗,顏色雖淡,卻讓人看不清眼前的景致。一切皆是朦胧,朦胧的天,朦胧的樹,處處都是滴不盡的雨,撒不盡的淚?
撐着油傘,過了小石子鋪成的羊羊腸小徑,待得踏入檐下,衣衫已濕了一片,收傘抖落水珠,輕輕入了內室。淡藍色的帷帳随風輕動,水波一樣,紫微微的晨光從窗外透了進來,照在一片藍色上,朦胧如幻。偶爾掀起一角,露出一張俊秀而蒼白的臉,轉眼又悄悄落下了。木蘭反手掩上門,将那春天的寒氣擋在外邊,動作輕柔,卻仍帶出刺耳的吱吱聲。一驚,轉眸去看那掩得密密的帷帳,沒有動靜,輕噓一口氣,随即又湧上濃濃的失望。窗前燭淚滴了滿桌,斑斑駁駁,讓人看了一陣辛酸。忽然啪的一聲,原來是窗戶不知道什麽時候被風吹開了,窗前被春雨濕了好大一塊。快步上前,攏了窗戶,光線黯淡,只有那小小的火苗,奄奄一息的掙紮着。天已大亮,不需要蠟燭了。心中雖這麽想,木蘭仍不由自主的用銀匙挑開了臺上燭淚,重新換上一根新的蠟燭,看着小小的火焰重新燃起,木蘭緊鎖的眉頭才稍稍舒展開來。曾聽人說,地府裏有一個地方,燃着千萬根蠟燭,每根蠟燭便是一人的性命,到那跟蠟燭滅了的時候,便是那人死亡的時刻了。不論是真是假,她只願,這根蠟燭永遠不滅才好。
忽然一聲馬嘶,吃了一驚,也不管是什麽,連忙快步出去,絕不能讓人驚擾了将軍。前門慢慢馳進一輛馬車,沒有徽記,看不出有什麽奇特之處,很平常的一輛馬車,只是駕車的人很不平常。穿著蓑衣,大內總管李福海!他既駕着馬車,那坐在車裏的又是什麽人?滿朝文武,還能有誰支使得了皇上身邊的近侍?
顧不得撐傘,快步擋在馬車前面。李福海對她點了點頭,下車,搬了腳踏,掀開簾子。一名華服青年撩袍下來,眉眼很冷,讓人不敢與之直視,薄薄的唇瓣極是無情,尤其抿緊的時候,即便不說話,仍讓人覺出一股肅殺。
木蘭很奇怪,将軍這樣溫柔和善的人,怎麽會認識這樣一個青年。頭垂得低低的,看到青年雪白的雲鞋被雨水濺上幾點污泥。
青年讓她帶路,多餘的話一句也沒有說,天生的習慣發號施令的人。本不想搭理,但見到李福海恭恭敬敬的立在他身後,從他沉默溫順的舉動中猜出了什麽,若有所思的看了青年一眼,領他往将軍的內室去了。
推開門,側身讓在一旁,青年與她擦身而過,濃重的水汽撲鼻而來,猛然發覺青年的衣衫竟被打得濕了。往檐外看去,李福海手上撐着一把油傘,匆匆忙忙跟了上來。低頭,淡然一笑,掩上房門,對李福海輕輕擺了擺手,悄悄退出去了。
天還是灰蒙蒙的,泥地卻冒出一片嫩綠,小草紛紛從土裏探出頭來。木蘭與李福海進了藥房,到處一片藥香,小丫頭正拿着扇子一下一下的扇着爐子。藥已經煮開了,咕嘟咕嘟冒着水泡。木蘭吩咐小丫頭子們都出去,各做各人的事。尋了一張小凳子坐了下來,眼睛盯着晃動的火焰,小心看着火候。
“姑娘要說什麽?”
木蘭微微一笑,“本來确是有些話要問公公,現在什麽也不用說了。”頓了一頓,“公公是聰明人,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公公心裏都明白,即便木蘭問出口來,公公還是不會說的。既然如此,木蘭又何必多問什麽?”
“姑娘果然是聰明人。”李福海看了木蘭一眼,論模樣宮裏盡有比她好的,但那份玲珑剔透,卻讓人眼前為之一亮。點頭道:“有姑娘跟在将軍身邊,再沒有什麽不放心的了。”
是你放心,還是你主子放心?
木蘭看了李福海一眼,彼此心知肚明。再不說什麽,靜靜的沉默,只聽見沙漏裏細沙掉落發出的沙沙聲。
看了時辰,用紗布包了手,将藥汁濾了出來,倒在小瓷碗裏。捧了,端起便要送給将軍。
到了房前,卻怔住。窗紙上映出淡淡的人影,相依相偎,心頭一暖,站在這冷冷的風中也沒有什麽了。不願擾了這難得的平靜,正要轉身,李福海卻已推開了門,只得進去。
藍色的帳幔高高挽了起來,将軍眼睛禁閉,靠在青年身上,那青年一手攬住了将軍的肩,正垂眸看他,聽見腳步,頭也不擡,似乎他眼中只見得到将軍。白色的衣袖黑色的廣袖,黑白分明,交纏在一起,親近而不狎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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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軍該吃藥了。”端了藥碗過來,眼睛望着那青年。她是想讓那青年讓開一些,但他好象聽不懂她的話,反而伸手把藥碗接了過去,眼睛依舊看着昏睡不醒的将軍,“我來喂他。”
他的聲音跟他的眼光一樣溫柔,真奇怪,他方才可不是這麽說話的,冷冷的,就是萬年玄冰也比他溫暖。他顯然不習慣伺候別人,連藥碗都不知道怎麽捧,勺了一匙湯汁便要往将軍嘴裏送。連忙大喊使不得。那青年臉上一紅,總算知道要将那湯藥吹涼了再喂。輕輕的吹,溫柔的喂,藥水順着嘴角流下,驚慌失措,不知要如何是好,當下便将衣袖當成了帕子,可惜了上好的雪緞……
木蘭心頭酸酸,衣袖被李福海扯了一下,悄悄退了出去。看着滿園春色,眼淚終于流了下來,李福海愕然問她,連她自己也說不清的事又怎麽能對李福海說,只說是沙子迷了眼。暖風襲人,忽然覺得,辛酸的溫柔更惹人垂淚……
午時未到,那青年便回去了,走時很細心的把将軍的手掖進被子裏去,又放下了一床紗帳。馬鞭輕揮,車輪碌碌,只留下一條淺淺的印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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