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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再如何恭順溫良,也不過是裝出來的嘴臉!皇帝冷笑,閉了眸子,只作不見,但又想,他何必怕了那人,猛的睜開眸子,狠狠盯住那人溫和的側臉。也只是溫和而已!要說俊美絕倫,要多少沒有?心中這樣想,偏偏轉不開目光。正午時分,金色的陽光随着紅木地板冉冉的鋪了進來,也染紅了那人青色的衣,不知是風還是光,衣衫顫顫的抖動起來,讓見慣了美人的他越發的躁動不安,當真可惡!

那人就是有這樣的本事,以為無味,琢磨着卻又意蘊複雜,若說內有乾坤,那人卻又着實不知,更不用說含沙射影了,叫他看不透摸不清!一面想,他該是信任他的,自年少時的相濡以沫生死相許,若心存背叛,不會等到今日;一面又想,人心如海,他又能保得住誰,他又能信任誰?思來想去,君君臣臣,生死榮辱,到得頭來,不過一紙诏書而已,何必費盡心思?

垂了眸子,慢慢把玩手上如意,只把那柄寒玉想成那人的脖子!

衣衫悉簌,忍不住掀了眼角,端詳那人。以為必定會見到那人恭敬溫順的模樣,卻想不到那一貫跪伏在地的人,卻用他一雙溫泉水似的雙眼,專注的看着別人,除了他以外的別人。君主在上,他如何敢這樣藐視。當的一聲,玉如意墜地,如願的看到那人驚慌的回頭,又匆匆的垂下眸子。

冷哼,明明如願以償,卻不甚滿意。掃了李福海一眼,一幹奴才知趣的退到殿外,合上殿門,擋了刺目金光,複了滿殿陰沉。看着少卿,終于心滿意足,此時此地,再沒有旁人,除了朕,你還能看着誰?

坐起身來,盯着他,“把如意撿起來!”

原該奴才做的差使,他就等着,看那溫良恭順的人何時才會惱怒。可那人卻也不惱怒,慢慢的,小心的将玉如意撿了起來,恭敬的捧在手上。

“你這樣,是等着朕去拿了?”尖酸刻薄,刻意的把冷笑挂在唇邊,只等着讓那人看到。可那人連眼角也不擡,低頭彎腰,恪盡禮數的将玉如意捧到他面前。

潔白的玉如意,冷冷的發着慘白的光!皇帝盯着玉如意,目光慢慢的挪到那人臉上,如同玉石的臉,波瀾不興,他在看他的笑話!好大的膽子,他敢看他的笑話。喘着粗氣,一把攥住玉如意,狠狠的掼到地上,那人被他猛的一帶,踉跄了一下。

用力糾住青色的袖子,鎖住那雙略微驚慌的眼,“你總是躲着朕,現在,你還能躲到哪裏去?”

“臣不敢!”

慢慢放開了他,皇帝身子顫抖,竭盡全力才把手放到錦被上,他怕,稍一把持不住他就會括上那人的臉!一聲聲的不敢,就是閉了眼睛,不,興許到永遠也睜不開眼睛的那刻,那人也會這麽對他說“臣不敢”。恭敬麽,如此賢良恭順,他該是放心的,他午夜夢回,他總是夢見這副匍匐在他腳邊的看似恭順的模樣,心口像壓上千鈞巨石!以為早就懂了他,原來最不懂他的就是自己,究竟是誰征服了誰……

“少卿身子是否不适?”

“謝皇上垂詢,臣一切安康!”

“一日不見,少卿也學會欺瞞聖上了!”皇帝笑着,“若不是身子不适,謹守禮數的少卿為何早早離席?”

少卿苦笑,原來皇帝早就知道了。欲要退開請罪,袖子卻被皇帝揪住,只能半欠着身子,諾諾道:“臣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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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這句你還會說什麽?”惱了怒了,咳得喘不過氣來。

少卿到底看不過,将旁邊的茶水端了過來,兩雙手不經意的碰在一處,都怔了一怔。

原來你并不是鐵石心腸。

莫名的,少卿聽到皇帝這麽說,定了定神,眼前那蒼白的唇卻緊緊抿着,誰都沒有說話!

茶水灑了出來,弄濕了華美的錦被,“連一點小事也辦不好!”斷斷續續的聲音夾在咳嗽裏,本想說茶水滾燙,讓李福海進來伺候。到了嘴邊卻變成另外一句話。錯愕,已經不能改了,偏了身子,唯恐他看見自己不小心流露出來的懊悔,卻聽當的一聲,連忙回頭,少卿青色的衣袖上滴着水,地上散着幾片碎瓷。

“你……”目光在少卿衣袖上轉了轉,他卻将手掌藏得嚴實。“果然連一點小事也做不好!”輕輕的說,帶着些許心疼。“你過來,陪朕說說話。李福海,把苦酒湯拿進來。”往裏邊挪了挪,半閉了眸子。

少卿慢慢坐了,病中的皇帝蒼白脆弱了幾分,似乎方才大怒的不過是另外一個人而已。

李福海進來,放下了藥。小小的一個長頸瓷瓶子,皇帝拿了過來,慢慢把玩,“燙傷了麽?

“……”

“拿出來,讓朕瞧瞧!”

剛伸出手,就被那人攥住。沒有提防,倒抽一口冷氣,皇帝看了他一眼,松了力道,“你總是這樣,受了傷也不說!”一邊說一邊拔了塞子,将水液細細的塗在燙紅的皮膚上,“昨晚玩得盡興了?”笑了一笑,“我們一盤棋,下了幾年,也總分不出勝負,昨晚那局棋,是你贏,還是蕭戟贏?”

原來他什麽都知道了!少卿抽回手,輕輕的道:“不過閑來無事,消磨時光罷了!”

皇帝放回瓷瓶,慢慢的道:“朕說過,棋局可以觀天下!朕看,必是蕭戟贏了。”盯着少卿,“你沒有競争之心,他卻不然,朕看他是一頭老虎,你越是退讓,他越是進逼,可朕就喜歡這樣的老虎!”頓了一頓,“你這性子,若能改一改,朕看,再沒有什麽人能勝得你了!”

心冷了,改?改什麽,如何改?伴君如伴虎,再改,也不能稱心!

皇帝毫無所覺,正要說些什麽,忽然一人推開殿門,神色慌張。竟是李福海,不悅起來,冷道:“慌什麽?”

“皇上!”李福海定了定神,“平陽侯已奪下卒城,使者已在外頭候着!”

皇帝大喜,振衣而起,掃了少卿一眼,“平陽侯能為朕奪下卒城來,就是有一千個錯,朕也容得了他。李福海,宣群臣上殿,朕要讓天下人知道,大燕多的是能臣猛将。”

擊鼓上殿,少卿聽着鼓點,想着方才皇帝若有似無的一眼,自失的一笑,皇帝又何必如此?

當的一聲巨響,銅錘擊在銅鼓上,震得滿殿嗡嗡作響。使者手捧文書,踏着餘音昂然入殿。

皇帝讀罷,滿臉喜色,“好,好,平陽侯立下大功,也不負了朕一片苦心。”

“皇上!”使者跪地,少卿看去,見使者放在地上的手微微顫抖,心中一驚,不由向皇帝那方悄悄挪去。

“卒城已破,齊王已死,侯爺請皇上賜封假王!”

群臣大驚,幾乎不敢相信這句話眼前之人的口中。

這簡直是要挾了,皇帝猛的站起來,狠狠盯住底下那人!拳頭越收越緊,忽然啪的一聲,一人将玉圭掉在地上,皇帝轉眸,只見少卿一邊撿着玉圭,一邊看着他搖頭。

皇帝醒悟過來,撫掌大笑,“朕早說過平陽侯是英雄,英雄豈能做什麽假王,要做,就做真王。座下聽封,賜平陽侯為齊王,卒城連同周遭一千裏皆為屬地,食邑五千戶!”

使者大喜,一幹老臣默默搖頭,靖海侯上前一步,蹙着眉道:“皇上,将異性封王,祖上無此先例。”

皇帝似笑非笑,“人人都說靖海侯睿智,怎麽也犯起胡塗來,難道祖宗的法制不能變?朕是皇帝,朕說的話就是法!”

四目相對,如刀如戟。靖海侯慢慢垂下眸子,盯着手中玉圭,末了淡淡一笑,退回臣列。

老狐貍!

退了朝,皇帝只讓少卿一人跟随,入了內廷,也不坐銮輿,沿着小徑慢慢的走。這時是春末,冰雪融盡,到處都是一片嫩綠。皇帝随手摘了一片葉子,在指尖揉碎了。恨恨的道:“那只老狐貍,朕一定要殺了他!”

“成大事者能忍人所不能忍,皇上又何必急在一時?”

皇帝笑了,“少卿以為朕會把平陽侯放在眼裏?一個為蠅頭小利而蒙蔽心智的蠢人,能成得了什麽氣候?那些躲在背後,不動聲色的人才真正可怕!”讓人拿來棋盤,“今天陪朕好好下一局棋!在這園裏,你我都是閑人!”

少卿坐下,依舊執了黑子。

風拂樹葉,吹來陣陣暗香,不知道過了多久,棋盤上縱橫交錯,黑白摻雜。

“你知道朕為什麽喜歡和你下棋?”落下白子,填了縫隙,“只因你的棋藝是朝中最好的!若能贏了你,餘下的人也就不足道了!”

“……皇上,靖海侯心機深沉,黨羽衆多!”

“朕是皇帝,他再狂妄,也不能不把朕這個皇帝放在眼裏!”皇帝懶懶向後一靠,“自然,朕會慢慢的将這棵大樹的枝幹砍掉,沒有根的大樹,還能成得了什麽氣候!少卿,軍隊是最銳利的武器,不要怕別人說什麽,你只需記得,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朕!”

“臣明白!”少卿看着棋盤,白色的棋盤上,星星點點落了金色的銅錢印子,如此陽光燦爛,春色明媚,卻不知明日又會怎樣呢?有些同情靖海侯,但政局如同戰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靖海侯是枭雄,卻不知皇帝最容不得的就是枭雄!除了靖海侯,平陽侯要死,鄭侯要死,這京城的地,就要被鮮血染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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