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前夜的雪在庭院裏堆成雪人,門廊懸着描金畫鳳的紅燈籠,屋子裏的暖意熏的玻璃窗上一層濃厚霧氣,透出的隐約的金光舒适溫馨。

餐桌上的肉圓和蛋餃剛出蒸籠,聞到香味,叮叮咬着奶嘴的嘴裏啾啾唧唧地響,晶瑩的口水糊了一下巴,躺在保姆懷裏仰起圓乎乎的腦袋,眼巴巴地望着餐桌上與他無緣的菜肴。

顧漸和程希覺一進門,蔣佩清抱起叮叮,獻寶似的遞過來,笑得春光燦爛,“你們快來聽,叮叮會說話了!”

程希覺捏着顧漸衣領,脫下他的羽絨服遞給周姨,大步走過去拔了叮叮的奶嘴,一臉認真地道:“叫句爸爸聽聽。”

顧漸抱着手臂無奈地看,真想提醒程希覺一個常識,兩個月大的奶娃是不會說話的。

叮叮烏黑圓潤的眼睛睜得圓溜,咧開濕乎乎的嘴,“咿……咿咿……”

程希覺抽張濕巾,擦擦他臉上的口水,“不對,叫爸爸。”

蔣佩清笑眯眯地望向顧漸,頓時緊張地問:“小顧眼睛怎麽這麽紅,怎麽哭了呀?”

顧漸斜睨眼程希覺,低頭伸手逗着叮叮,“沒什麽。”

老爺子敏銳察覺到問題所在,嚴穆地板着臉,“你們出去玩,希覺是不是欺負你了?”

蔣冽端着碗碟正從廚房裏走出來,眯着眼問詢地望向程希覺。

程希覺神色如常地回答:“滑雪的時候受點小傷了。”

總不能說是爽哭的。

蔣佩清将叮叮塞到他懷裏,順手責備地拍一把,“下次小心點。”

“沒事就好,都等着你們呢,過來吃年夜飯。”老爺子和藹地招招手。

程希覺扯了叮叮搖籃裏軟和的雲朵枕頭,墊在椅子上,顧漸心領神會地坐下來,某個過勞的部位一挨到椅子,隐隐作痛,他不禁微微蹙眉。

蔣冽依次擱了碗碟,盯着顧漸的臉,不悅地問:“你們沒去看醫生?顧漸看起來不舒服。”

顧漸神清冷淡的像松柏枝頭的雪,端起桌上水咽一口,桌子下敞開膝蓋碰一下程希覺,示意他來回答這個問題。

程希覺瞥眼蔣冽,從善如流地說:“看過了,你安靜吃飯。”

蔣佩清意味深長地端詳顧漸的手,沒瞧見手指上亮閃閃的東西,臉上露出顯而易見的失望,看程希覺的眼神恨鐵不成鋼,“希覺……”

“嗯?怎麽了?”程希覺舀了一碗湯圓擱在顧漸面前,若無其事地問。

蔣佩清狠狠地瞪他一眼,卻是笑吟吟地問:“冬天很适合去海灘度假,你們兩喜歡斐濟還是毛裏求斯啊?”

程希覺手臂摟着吐泡泡的叮叮,有理有據地拒絕:“叮叮太小了,還不能坐飛機。”

蔣佩清一擊落敗,轉而攻心,“我前幾天去看時裝秀,今年的男士西裝真漂亮,按照你和小顧的尺碼定了兩套,平時穿有點隆重,适合在重要場合穿。”

老爺子點點頭,笑着說:“你關伯的酒店最近剛開業,大廳修得和凡爾賽宮似的,來預約結婚的都排到三年後了。”

夫妻倆一搭一檔,完美配合。

程希覺身子向側靠依着老婆,懷裏抱着孩子,一點都不着急,《離婚後鹹魚美人揣崽了》,牢記網址:m.1.半笑不笑地說:“顧漸要陪我參加社交晚宴,正适合我們穿,好啊——祝關伯生意昌隆。”

“你還記得沃特吧?《Vogue》的禦用攝影師,拍男人拍得一絕,他最近正好有檔期。”蔣佩清再次出招。

老爺子不甘示弱,“我挺喜歡電視裏那個名嘴,人很幽默,請他來主持典禮應該挺有趣。”

“哦?那請沃特來拍叮叮的百天照吧,我們叮叮也是男人。”程希覺摸摸叮叮光滑的小臉,應對如流地笑着,“好啊,我這就聯系,你們的結婚紀念日請他來主持。”

夫妻倆面面相觑,頓時無話可說。

顧漸細嚼慢咽地吃着菜,饒有興趣地聽他們互相拉扯。

旁觀者的蔣冽聽不下去了,他倒不像夫妻倆,擔心顧漸會跑,外面關于顧漸和程希覺傳聞滿天飛,叮叮都兩個月了,如果不舉行一場人盡皆知的盛世婚禮,對不起顧漸對這個家的付出,他直截了當地問:“你們結婚樂隊請哪個?要不要我給你們介紹?”

夫妻倆立即投來贊賞的眼光,蔣冽——關鍵時刻靠得住的隊友。

程希覺手臂一伸,姿态松弛地攬住顧漸肩膀,“樂隊就算了,我喜歡交響樂團,這就不勞煩你費心了。”

話說到這份上,再催可就不禮貌了。

顧漸心裏笑得不行,結不結婚他是無所謂的,只是奇怪,孕期的時候程希覺三番五次地問他要不要複婚,這會倒再也不提這件事了。

仿佛徹底吃定了他。

這年春暖花開之際,鬧得沸沸揚揚的宋良案宣判了,頭發花白之前從裏面出不來,他上半輩子游刃有餘地操控人心,混得事業有成,萬人敬仰,下半輩子變成階下囚,監獄裏的縫紉機是他唯一能夠由他操控的東西了。

解決完心腹大患,在程家催結婚這件事進行得如火如荼。

三月的時候蔣佩清說波恩小鎮的櫻花很美,顧漸和程希覺走在櫻花盛開的小徑上一定賞心悅目。

四月,老爺子的禦用風水大師登門拜訪,告訴程希覺某天是百年難遇的結婚好日子,在這天結婚保證和和美美一輩子,錯過了這天要等一百年。

五月的端午節,一家人坐游艇出海吹吹海風,程希覺的書桌多了一摞時尚婚禮雜志。

到了六月則更明目張膽,夫妻倆請程希覺去看話劇,講一個男的不肯求婚,結果最後伴侶跟人跑了的故事。

程希覺一一無動于衷。

直到六個月的叮叮長出第一顆乳牙,能坐起來抱着自己的腳丫子一頓啃,喝奶喝得高興了還會喊:“啵啵”,讓人沒那麽費心的這一天。

程希覺靠在椅子裏,西裝褲下修長有力的雙腿交疊,直勾勾地盯着顧漸,“你還記得答應過我的蜜月吧?”

顧漸剛從健身房出來,一面扯着毛巾擦鬓角汗,一面坐在他大腿上,“嗯?有這件事?”

程希覺勾住他的腰,捏着他下巴晃了晃,“不準裝記性不好。”

“好吧。”

顧漸點頭,懶洋洋地說:“能帶着叮叮麽?”

“誰家度蜜月帶孩子?”程希覺拽過毛巾,包住他汗濕的頭發滾了滾,“就一個月的時間,你答應過,做人不能食言。”

顧漸躬下身,下颚可憐兮兮地支在他肩膀,“在哪兒?能不能不要太遠?”

程希覺忍不住親一口他的鼻尖,“市區的私宅,離婚時你住過幾天。”

“哦?你的淫/窩。”顧漸坐起身子冷淡說。

程希覺發笑,撂了毛巾雙手捧住他的臉,百看不厭地端詳,“除了我之外,只有你去過,怎麽能算淫/窩?”

顧漸低頭看他,嗓子裏輕哼,“我說的不是以前。”

“嗯…确實即将是我的淫/窩。”程希覺自覺地認了這個詞。

市區的私宅清雅秀麗,一水的落地窗映照波瀾江景,清晨能目睹旭日東升,傍晚夕陽餘晖染紅大半個客廳,美得像中世紀的油畫。

當程希覺推開門,顧漸松散的笑容凝在唇角,沒有想象中的求婚氣球、蠟燭、芳香馥郁的花卉,香甜的蛋糕。

屋子裏的家具僅剩床和一張沙發,除此之外空蕩蕩的別無他物。

落地窗被水泥牆遮得嚴嚴實實,四周牆塗成沉悶乏味的灰色,頭頂亮着一盞白色的燈,與他的微信頭像一模一樣,他再熟悉不過的場景。

顧漸下意識地向後退,一雙手從身後緊緊地環住他,溫熱有力的懷抱無所不在,程希覺湊到他耳邊輕聲說:“不要怕,這次有我陪着你。”

“這就是你計劃這麽久要和我補度的蜜月?”顧漸別過臉,眯着眼梢冷冰冰地問。

程希覺扳過他的臉,讨好似的親着他的嘴唇,聲音沉抑暗啞,“對不起,我無法回到過去帶你走出那間房子,我唯一能做的是陪你再體驗一次,當你在為音樂感到恐懼之時,那間房屋裏的我會陪着你,你不再是孤單一個人。”

顧漸凝着他的臉看幾秒,聲音不由低幾個度,既是期待又有點不知所措的惶然,“會有用麽?”

“相信我。”程希覺手臂背到身後扣上房門,細碎的吻不間斷落在他臉頰和唇角,“你不該只是我的太太,你還應該做Bane。”

顧漸緊繃的身體驀然松懈,回過身手臂堪堪環住他的脖頸,臉頰深深埋在頸窩裏,放松地小口小口呼吸着,似是迷途的倦鳥找到了故鄉。

“不用擔心會無聊,一個月我們能做很多事情。”程希覺輕輕拍拍他顫抖的脊背。

顧漸向下直勾勾地盯着,煞風景地問:“你去做手術了?”

程希覺擡起他的下巴,讓他的眼睛離開某個部位,“卧室裏有一箱。”

“……門是開的吧?”顧漸頗為認真地問。

程希覺佯裝思考幾秒,同樣認真的表情說:“送餐的時候是開的,但你跑得了麽?”

顧漸松開懷抱,往沙發上躺倒,仰頭望着白晃晃的燈,搭在沙發扶手的小腿松散地晃動,一副任由怎麽欺負都行的樣子。

程希覺躬下腰,手掌撐在他兩頰兩側,湊到耳邊低聲說:“出了這道門,你該考慮要不要和我結婚了。”

“這也太快了吧?”顧漸挑着眉頭問。

程希覺垂下深含融融笑意的眼,“你是不是覺得我吃定你了?”

顧漸睨他一眼,坦然地承認,“不是覺得,本來就是這樣。”

程希覺意猶未盡地親下他柔軟的嘴唇,溫熱的呼吸灑在他耳邊,不疾不徐地說:“是你吃定我了,我這幾個月做夢都想和你結婚,可不能趁着你剛生完叮叮,最需要照顧陪伴的時刻向你求婚,這是乘人之危,不就和我們第一次遇見一樣麽?我們第二次結婚,你是自願的,清醒的,除了愛我之外,不要有任何原因。”

頓了一下,他咬一口耳垂低聲問:“所以,你要不要考慮和我結婚?”

顧漸嗓子裏淡“嗯”一聲,慢條斯理地道:“好,我給你當太太。”

一輪纖細的新月攀上天空,璀璨的城市裏透出無數的明亮燈火,唯有他們的窗戶黯淡無光,宛如一顆寂靜的晨星。

卻是浩海無垠的宇宙中最亮的一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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