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當顧回再次清醒過來的時候,最先看到的是碧色的床帳,被一個金鈎勾住。
床帳上是纏繞的薜荔。
碧水閣啊。是她熟悉的地方,第一次入住的時候,她還驚異這座黑暗主宰的幽城,怎麽會有這麽一個一片碧翠的空間。
顧回許久沒有這樣放松地躺下過,她靜靜感受自己的神識和身體,也不知廢了陸湛多少工夫,竟沒有了大礙。大約是床鋪柔軟,翠色溫柔,顧回甚至有種就此再沉入一場長眠的沖動。可惜,這裏不是她的神女墓,外面也沒有永遠守護她的父神。這次,換她守護巫山了。
床榻上的顧回一動,旁邊桌旁一直呆呆盯着一個翠色果子的胡不依立即跳了起來,撞到了椅子發出一聲響,房門外的幾人都立即無聲進入。
刑天紙魅幾人目光都落在他們少主依然蒼白的臉上,他們知道如果不是幽王,少主根本不可能這麽快醒過來,他們還不知要花多久才能穩住少主開始潰敗的身體。
幽王穩住少主後,就消失了,整個幽城都沒有人知道幽王去了哪裏。
少主已經睡了十五日了。
見到醒來的神女,一直沉默的衆人臉上都重新有了神采。
紙魅上前對神女笑了笑,她想說沒關系,如今的局面還是比開始好多了。
神女盡管受創,可已是化神修為,碧水劍在手,神女身後還有幽王相助。如今他們入了幽城,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的人都不敢對他們下手,一切都比最開始好多了。可紙魅動了動唇,那句“沒關系”卻沒說出來。
怎麽會沒關系?走到這一步,神女付出了多少,別人不知道,他們每一個人都知道。
明明眼看就能走上坦途,但是那個道君,把一切都毀掉了!神女又要重新再走一遍艱難坎坷,本就不夠的時間愈發緊迫,怎麽會沒關系!
反而是神女蒼白的面容笑了笑,她伸手拉了拉翠色床帳,床帳上逼真的薜荔好似随風而動,神女伸出指尖輕輕掠過,聲音雖虛弱卻平靜得很:“沒關系的,我能在幾年間走到化神,我就能解決靈根問題。”
神女看向幾人的目光那麽堅定,她想告訴他們:一定有法子的,沒關系的。
紙魅刑天等人鼻子一酸,卻同時都對神女露出一個笑。到了這時候,他們反而需要孩子一樣的少主安撫他們,給他們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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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老說,再年輕的少主在成為巫山主人的那一刻,都會挑起重擔。他們不用學習成長,他們必須成長。好像此刻的神女,紙魅笑得溫柔,可心裏卻想哭。就在幾年前,神女重歸,還會抱着她的腰抱怨殺不掉畢方好煩。可現在,失了拼了命才拿到的締仙草,前路晦暗難測,神女卻只是笑着說沒關系。
她想到更早一些,還未封印神格入輪回的神女,還會豎起食指拼命對她噓,漫山遍野躲避木老的尋找。還會在父神要拎她修行的時候,變成一只兔子趴在草叢裏,明明都被父神拎住耳朵了,還能死撐着咬定自己就是兔子、父神認錯兔了,拼命掙紮着要去找她的兔爹爹.....
這才多久啊,曾經萬年都還是一臉孩子氣的少主,短短五百年好像就已經習慣,咬住牙關,不喊疼。紙魅看着神女一路走來,看着神女一點點收起曾經孩子氣的一切,收斂到讓紙魅這麽一個沒有心腸的魅都心口隐隐發疼。
神女不過撐住清醒了一會兒,手還攥着薜荔床帳,就已經又睡了過去。紙魅幾人悄悄起身離開,神女這次複歸,好久不曾這樣睡過了,讓她好好睡一覺吧。之後,她還要再次踏上艱難的求道之路。
紙魅靠着烏木欄杆,看着遠處那棵窮桑樹。
“在想什麽?”經過的牧野問。
紙魅呼出了一口氣:“我在想,還好神女無心。”
牧野等她繼續說下去。
“不然,神女該多難受。”奪了她締仙草的人,是那個曾經陪神女看了十世雲海的人,曾是神女最相信能帶給她一顆心的人。
牧野看向紙魅:“你覺得神女不會難受?”
紙魅這才收回落在窮桑樹上的目光,被牧野一問,她直覺自己好像料錯了什麽,可她還是道:“神女不會為那人難受的。”神女只會難受失了締仙草。她試探過神女好幾次,提到青雲峰頂親密相處的沈遇和白瑤,神女哪次都是漫不經心,好像在說別人的事,看別人的戲。
紙魅解釋着,大約是神女無心,才不會被負心人所傷。
牧野默了默,才道:“你怎會認為日日目睹這一切的神女真的無動于衷?神女是無心,可她不是無情。”曾經神女想要迅速晉階,就要不斷靠近沈遇,就要一點點看着這個她曾經信任且愛過的人把關心和心動給別人,怎麽可能不難過。
“可.....男人嘛,這個不行還有下一個.....不過用一用.....”紙魅低聲道,可她覺得自己似乎真的想錯了。
“你最長的一段感情,多久?”牧野問紙魅。
“.....四個月。”對于紙魅來說,已經是長得礙事了。
牧野低聲道:“神女與沈遇,是十生十世,是一世相随。”
紙魅臉唰一下白了:“那神女.....”為什麽她從不曾見過神女失落傷心,從一開始就一點都沒有。她盯着牧野,等着他接下來的話。木老曾經說過,他們這些人,最心細的那個其實是牧野,牧野能看到他們看不到的地方。
牧野擡頭,看着漸漸暗下來的天空,慢慢道:“神女乃巫山少主,她聰敏果決。”十世情緣,曾情之所鐘,怎麽會不傷心。只是,他們的少主到底是神女,願賭服輸,永遠看得清自己的目标,永遠朝着目标而去。別人最多是眼裏揉不進沙子,可他們的少主是把沙子徹底揉碎在眼睛裏,然後一往無前。
可牧野忍不住想,如今巫山情形,神女除了一往無前,又能如何呢。他們的少主未嘗不難過,只是感情終于成了他們少主面對的諸多事情中最不足道的一部分。
紙魅呢喃:“我不該一次次.....”神女歸來後,她幾乎把那個道君和白瑤當成話本故事,變着花樣的講給神女聽,她可真是——。
牧野搖頭:“你怎麽做都沒關系,神女都是在學。”不顧一切地學,學習一切。沒有人比他們的少主擁有更高的天賦,同樣也沒有人比他們的少主擁有更大的決心和專注。牧野驕傲地想,這樣的少主,怎麽會不成。踩在尖利碎石鋪成的路上,他們少主都能舞出花來。
牧野只是,“我只是怕,神女再也不信情了。”
紙魅立即道:“情不可信,又有什麽不好。”
牧野再次搖頭:“神女跟我們不一樣。木老說過,神生漫漫,只有那些相信真情的神祇,能抵漫長神生,始終充滿希望。不信和蔑視人間真情的,後來都消失了。”
紙魅不服,反問,“難不成南方帝君是那個相信人間真情的?”狗賊不是還好好活着。
“曾經是。如今,不知道。”至于他到底是不是活得好好的,誰知道呢。高居九天之上,掌萬人生死,未見得就活得好。
夜幕降臨了,人聲也漸漸低了,沒了。
夜色深沉之時,顧回才再次醒來,這次她沒有驚動任何人。來自陸湛的充沛靈力和充足的休息,讓她整個人都如同一朵枯幹的花朵吸收了雨露,再次舒展開來。
她悄無聲息來到碧水閣外那棵巨大的窮桑樹下,仰頭看着。
烏沉沉的幽都,這裏就是一個例外,仿佛另外一個世界,即使在這個沒有月亮的晚上,空中漂浮的三三兩兩的淩霄紙燈,投下一處處朦胧的光亮,也給這窮桑樹,給這廣闊翠色空間,染上了溫柔的氣息。
顧回試着動一動神識靈力,欲騰身躍上窮桑,哪知剛剛騰身而起,就被人一扯,直接落在一個懷裏,後者當即推開她,恨不得站得離她半丈遠。
“才活過來就又想找死了?”來人沒好氣道,心裏只有修煉,上個樹都要試一試自己對神識和靈力的控制精準度還在不在.....這才大傷初愈,就不能再等等。
陸湛揉了揉額角,恨恨瞪了對面人一眼。
顧回正錯愕自己如此悄無聲息,怎的還驚動人了,回首一看來人驚喜極了。整個幽都都不知陸湛去哪裏了,顧回想要帶人告辭都找不着人,可算回來了。如今形勢,紙魅刑天幾人保命,還得借幽都名氣呢,想到這裏,顧回笑得更真誠了,一開口就把恭敬度往上狠狠調了一把:“陸爺,咱們都擔心着你呢。”擔心當然是客套,陸湛又不可能真出事,只可能讓別人出事.....
陸湛嫌棄得額角直抽抽,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你叫我什麽?”
陸爺,不喜歡?紙魅不是說有本事的人,叫哥都不行,得叫爺。陸湛絕對是最有本事的人,叫爺都不行了,顧回試探着:“大爺?陸大爺?”叫大爺總行了吧。來自她神女的尊稱,這世上也就陸湛有這個福氣能聽到,再不會有被人了!
陸湛這次黑袍外還披了黑色鬥篷,整個人都籠在鬥篷裏,又站在暗處,顧回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聽到他咬牙的聲音:“不會說話你閉嘴行不行。”
于是顧回就閉嘴了。她是不會說話嗎?她只是不會溜須奉承,她堂堂神女,哪裏需要會這些,如今是人在屋檐下,為了幽王她才開始學的,結果對方還不滿意.....顧回心道,讨好人真難,如今陸湛就是大爺,他不滿意,神女只會反思自己學得不到位,還要再接再厲。顧回體內還流動着陸湛精純的靈力,完全靠着這些靈力收攏着她那無處安放的磅礴神識,此時陸湛說什麽就是什麽。
顧回不僅閉嘴,還閉得緊緊的,讓陸湛說,反正陸湛說什麽都對。
于是相對站立的兩人之間出現了長久的詭異的靜默。
陸湛黑色鬥篷下的手指輕動,一盞窮桑花形的紙燈幽幽出現在顧回身側,淡淡的幽光照亮了她此時的面容:熟悉的眉眼,熟悉的靈動,透着微微蒼白虛弱,卻只讓人覺得堪憐。
陸湛捏了捏自己冰涼的鬥篷,很快就整個手都攥住染着涼意的鬥篷,清了清嗓子才開口,一說話就讓顧回記起來眼前這位大爺不好伺候。
陸湛說的是:“怎麽不說話?”
顧回眼睛忽閃了下,這人的上句還言猶在耳,如果顧回沒領會錯的話是讓她閉嘴.....但顧回順着他,他說什麽她都順着他。他就是說他幽都光明璀璨,她顧回也決定點頭稱贊這總結到位,別具一格,肯定陸湛有一雙在黑暗中發現光明的眼睛。
所以面對這句“怎麽不說話”,顧回肯定不能回“咱不想好好說話能不能閉嘴”,顧回乖巧答:“我正在想該說些什麽。”大恩不言謝,記得報答人家就行了。可除了大恩,她還能跟人說些什麽呢。
誰知如此乖巧的一句話也能踩到對方不高興的點,就聽這人冷笑:“跟我就得使勁想?這是覺得跟我沒話說?”
顧回:我覺得你今夜不對勁,還有點不講理。
但她回的還是:“感念殿下恩情,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什麽好。”顧回記得這好像也是說話藝術模板上一句經典的回應。
哪知陸湛卻說:“到我這裏,就只有感激。”随即附贈另一個冷笑。
顧回:這真不是在外面不痛快了回來找茬.....冊子上都說了,這時候對方該覺得心裏舒坦才對。
顧回決定放棄說話的藝術,她真誠發問:“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你可以告訴我。”讓我避開雷點,說些你想聽的話.....陸湛幫了她這樣多,她是真的希望他能快活。
陸湛借着幽淡而溫柔的光,看到她習慣性微微歪頭,臉上帶着他熟悉的困惑,問得那樣認真,漆黑的眸子看向自己,只看向自己。
她問自己在想什麽,好像他想什麽就是對她最重要的事,好像此時他所想就是她最關心的事情。
陸湛緊緊咬住唇內側,好一會兒才長長出一口氣。
他想什麽?
他此時只想抱她入懷,狠狠揉揉她濃密烏黑的發,狠狠捏捏她的臉,問問她,明明這麽無心無情的人,到底是怎麽做到,每一眼都讓人覺得站在她對面的自己很重要。
巫山神女,到底是如何做到的?讓人即使粉身碎骨,也想為她獻上一切。
他想問一問,此時那漆黑幽深的眸子裏,到底有沒有自己,哪怕僅僅只是一個影子。
随着他呼出胸腔中這口悶氣,扯動了後背被那個畜生撕裂的傷口,讓陸湛略一蹙眉,又松開。
陸湛自嘲地笑了笑,氣她做什麽,她根本就是沒有心啊。明明這樣已經比以前不知好多少了,可他居然越發貪心。她沒心,他卻愈加貪心,總想在她的眼睛裏看到別的。
陸湛對顧回輕聲道:“你來。”他看到顧回乖巧向他走來,看得他眼睛發酸,可他卻沒讓她靠得更近,在離自己半臂遠的距離就讓她停住了。
“伸手。”
顧回伸手。
陸湛把東西放在了她掌心,一個響指,又一盞燈亮在兩人之間。
顧回看到:
是
締仙草!
顧回不可置信地看着締仙草,又愣愣擡頭看向陸湛,她說不出話來,她知道得清清楚楚:修真界絕沒有第二棵締仙草!
“你?”好一會兒顧回才艱難吐出一個“你”字,他到底是從哪裏找到第二棵締仙草的。
陸湛看她眼睛瞪得溜圓,笑了,他凝視着她,低聲道:“都知道小昆侖有一株締仙草。”“小昆侖”三個字被陸湛特別強調。
果然,他的夭夭就是聰明,陸湛立即看到顧回明白了,他看到她白皙的面容瞬間褪盡血色。
這是為他擔心嗎,夭夭?
陸湛看到她吓到的樣子,一顆心都好像被她的無措泡軟,他終于沒忍住擡起了右手,輕輕捏了捏她的臉頰,低聲安撫道:“不用怕,反正他又用不上。”留着也是白放着,還不如拿來咱們用。
顧回攥着締仙草,用另一手一把抓下來陸湛的手,着急道:“你是不是泥丸宮真的壞了?”修真界藏有締仙草之處被稱為小昆侖,自然是因為昆侖有締仙草。可昆侖,是南方帝君的仙山,陸湛這是直接從南方帝君那裏盜取了締仙草。
南方帝君是不用,可他女兒現在不是還需要用.....哎也不對,他女兒現在确實也用不上締仙草了,畢竟靈根都沒有了.....問題是,不管他用不用,拿他的東西都是要命的事!南方帝君的東西,能是好拿的!
顧回更急,就要看陸湛狀況:“你哪裏受傷了?”守着昆侖寶物的是九頭重明獸,可比小昆侖守山神獸難纏太多了,就是陸湛,也絕不可能全身而退。
陸湛直接脫開右手,攥住了她兩只纖細的手腕,另一只手按住了她的肩膀,不能任由她亂摸亂看了。
随着顧回靠近,世界漸漸安靜。
那被人欲灼燒着的神經跳痛停了下來,讓後背那處傷口的疼顯露出來。可疼痛,對于陸湛來說,早已是生存的一部分,他習慣了忍受疼痛。
“一點小傷。要是能輕易被那個畜生傷到,還能夠格給神女當爺?”這話說得張狂,陸湛難得玩笑,希望對面人不要怕,沒什麽大不了。
可顧回不信。
神的東西,是好拿的?
這締仙草,太燙手了。她實在弄不清陸湛要為此付出什麽代價,弄不清這筆欠賬她該怎麽記。可她,需要締仙草,她太需要了。
顧回猶豫得厲害。
不要拿自己付不出代價的東西,不管那個東西看起來多觸手可及,就好像此時已經在她手中的締仙草。幽王陸湛,頂着冒犯神的危險,盜取此物,他必然要為此付出常人難以想象的代價。
那麽,她要這株締仙草,又該付給陸湛什麽呢。
欠他的每一筆,她都清清楚楚記着,該怎麽還,她也想得明白。但這次不一樣了,本與南方帝君井水不犯河水的陸湛,卻會因此成為南方帝君的敵人。與一方帝君為敵,這是她逃不開的宿命,但本該與陸湛無幹。
他是天地至純至淨的鴻蒙,不該牽扯入這些宿命糾紛。
顧回看着那棵締仙草,狠狠咬唇,幾乎要把唇內側咬出血來。她要這締仙草,她也已拖陸湛入泥潭。
顧回擡頭,借着此時的光,看清了陸湛蒼白俊秀的臉。
“你要送我?”她輕聲問,聲音帶着微不可查的顫。
陸湛凝視着她,點頭。
“你要什麽?”從我這裏,你到底要什麽。這天下,從來沒有白得的東西。
聽到顧回這樣問的瞬間,陸湛平靜的面容下是瞬間騰起的惱怒。他要什麽?從他前往昆侖,到為她拿來締仙草,他從未想過他還可以要什麽。
她想要,他就去取。
就是這樣。
可此刻,燈火下,陸湛無比清楚地看到顧回與他,在他的夭夭那裏,始終是一筆清清楚楚的賬目,此時身前女孩微微蹙起的眉頭,死死咬住的唇,都是在計算自己能給出什麽,能不能還得上。
清清楚楚。
陸湛的心口又有了灼燒的痛楚,那道聲音又要出來,卻被他死死按住。
好一會兒,陸湛才壓下惱怒,平靜地看着眼前人,深深凝視她:“你問我要什麽?”
“對,你要什麽?”此刻顧回看向陸湛的眸子黑而澄澈。這不同別的,不同陸湛為她庇護巫山人,些許對她的心悅歡喜也就夠了,她奉上她的順承讨好也算利息了。可這次不同,這是切實的得失利益,是牽一發動全身的要命事。她要問個清楚,只要她付得出,她要締仙草。
決心已定,她只等陸湛開價。
陸湛看着顧回,攥住她手腕的手松開了,他用他冰冷的右手輕輕碰了碰顧回柔軟溫熱的臉旁。
猝然的涼讓顧回打了一個顫,就聽到陸湛的聲音:
“你。”
“什麽?”
“我要你,神女不是一直都知道。”
夜很靜,陸湛的聲音低沉,燈光幽暗。
陸湛看到顧回的眉又蹙了蹙,她确實知道陸湛的心意,幫了她這麽多,她有什麽不知道的。可顧回卻不知道,她,在陸湛這裏值得這麽多嗎?這可意味着鋪天蓋地的麻煩。
顧回重新打量陸湛,她輕聲問:“你要我的什麽?”待她脫去原身肉身,她有一身世間最精純的劍骨,待到她開啓巫山,諸事有定,他可以取她的劍骨。只是,她不知道,夠不夠。她覺得這些,可比虛無缥缈的她,更實在。陸湛待她很好,她不想他吃虧。不管做人還是做鬼,都還是地道些,占人這樣大便宜可就不地道了,總要給出價錢的。
聽到她乖乖巧巧提到自己的劍骨,陸湛笑了。
笑得有些悲怆。
他想到他曾見過的,高臺之上,雲海之前,他的夭夭把唇印在那人額頭,然後對那人說:“這一吻,回你萬裏遠赴巫山。”那一世,那人是個将軍,為了到巫山,披荊斬棘,失了半條命、一個手臂。對那人,夭夭自信自己給與的額頭一吻,就值他半生流離奔赴,就值他斷臂之傷。
因為,神女對那人有情。
饋我劍骨?
神女的劍骨,大概連南方帝君都稀罕吧,是真的貴重。
陸湛垂頭,肩膀微微發顫,許久許久,他都沒有擡頭。
等得顧回都有些緊張了,是不夠嗎?劍骨是不夠吧,她需要這株締仙草,可她還拿得出什麽呢,顧回再次皺眉思索她還可以拿出什麽來換這株締仙草。巫山寶物雖多,大概陸湛都不會多瞧在眼裏。
陸湛終于克制住了心底尖銳的疼,克制了周身漫上來的無邊寒意,這才緩緩擡頭。
顧回看到陸湛臉色更蒼白了,她只得道:“陸湛,我知這株締仙草意味着什麽。你也知道我确實需要,只要我有,只要你要,你都可以告訴我。”
陸湛的目光落在顧回的臉上,又好像并沒有焦點。
又是好一會兒沉默。
就在顧回再要開口的時候,陸湛俯身,同時擡起她細巧的下颌,把自己的唇壓在她柔軟的唇上。
柔軟而溫熱,帶着淡淡的薜荔清香。
感覺到身前的人驟然僵住,卻沒有反抗,也沒有動。
陸湛移開了唇,額頭抵着她的額頭,嘆息一樣輕聲道:“這樣就夠了。”夭夭。
夜色無邊,窮桑樹葉子顫動,發出一片簌簌聲響,浮動的燈燭發出淡淡的溫暖的光,照在窮桑樹上,照在草木靈植上,讓這一片宛若仙境,宛若巫山。
遠遠的,佛子靜靜看着。
該是悲憫衆生的佛子,此刻只覺悲憫那個黑衣的自己。
可即便是這樣,他還是沒有離開,看着窮桑樹下的神女,久久看着。
情不知因何而起,待知道時,早已一往而深。
如不是如此,他又怎會在這裏。
可笑陸湛還掙紮過,可即便在墜落魔窟最恨神女的時候,他還是把自己分裂出來了。以象征至善的自己,阻隔那個也許會失控的至惡,即使有一天他失去自己,他都要保證不會真的傷害神女。佛子撚動手中串珠,一百零八顆菩提子,他撚過不知多少遍。
佛子捏着手中菩提子,視線卻始終落在前方神女身上,無論如何他在這裏,至少,他看到她了。再見她,難道不是那世輪回中身為佛子的自己最大的願望嗎?如今得見,為何還是不滿足.....他明了一切佛法,曾是舉世聞名的佛家大能,可世人不知,他自身早已深陷幻相,泥足不得出。
窮桑樹下,陸湛伸手撫了撫對面人秀氣漂亮的眉,他不去看她的眼睛,怕從中看到他并不想知道的真相。
在她再次開口前,陸湛先道:“回去吧。”有了締仙草,她就能繼續往前走了,繼續做巫山一往無前的少主。
話畢,陸湛率先轉身往黑暗中去了。
“陸湛。”
他聽到身後的顧回叫他的名字,讓他當即停住了腳步,微微轉身,隔着遠遠一段距離看她。
他已在幽都的黑暗中。
她在窮桑樹下的微光下。
陸湛看到顧回揚了揚手中的締仙草,對他說:“明日,我要走了!”她早已選好了閉關之處,修仙世家的顧家背靠廣袤的南山。
南山,就是她選定的閉關之所。
黑暗中的陸湛聲音淡淡的,他似乎點了點頭,又似乎沒有,“我就不送了。”
說完這話陸湛轉身繼續往黑暗中行去,寂靜的夜裏,神女的腳步是如此輕盈,可她轉身離去的每一步都被行在靜谧黑暗中的陸湛捕捉。
又要好久,見不到她了。
可陸湛,該早已習慣了等待。
曾經他就是那樣等過一個又一個百年,每隔百年,就是她會醒來的日子。他會見到她,她坐在窮桑樹上望着東方,東方有她要等的人。
百年又百年,名字刻在三生石上的兩人,無論怎樣都會相見。就好像所有故事中的男主和女主,設下多少坎坷障礙,他們怎麽兜兜轉轉都會遇到。
直到神女封印神格,入輪回。
那是他的機會。
輪回中,神女不記得那人,那人也不會記得神女。
他同樣入了那一世的輪回,卻在入輪回前動了手腳,違反天地法則,動了那一世的劇本,讓同樣被封印記憶的自己,可以最先遇到神女。
那一世的輪回中,他确實最先遇到了神女,他比那人早了整整七年。
想到這裏黑暗中的陸湛再次自嘲地笑了笑,那個忘記一切的自己笨拙地想對她好,真是笨拙啊。但寫好的劇本,哪怕轉了個彎,最終還是會走向那個既定的結局。那一日已經成為攝政王的自己,本該去京郊大營,但行到半途,卻覺異常不安,當即策馬回京。但一切都是徒勞,不過一眼一柄桃花扇,十五歲剛及笄的小公主就遇到了京都世家貴公子沈遇。
他是鴻蒙之氣化生而成,體內永遠沖撞着這世間最正和最邪的兩氣。人從鴻蒙之氣孕育的世界中誕生發展,讓這個世界充滿喧嚣、争奪與污濁。他們生于鴻蒙,也慢慢侵蝕毀掉這個世界純淨的鴻蒙之氣。人心欲念于他,日日伴生,可是鴻蒙不該懂,他始終于世道人間混沌輪回。
直到他也有了欲念。
欲,生邪。滋養着體內那股至邪之氣。可那又怎樣,他就是想要她呀,想同她一起,走過這漫長無邊的歲月。
寒冰池中的陸湛,褪去了黑袍,背部從左肩開始撕裂直至勁窄的腰部。那是重明獸的爪子從左肩劃下,差點撕掉整塊皮肉。
抛在岸邊的黑色鬥篷上也沾上了血,而黑袍背部已經被血浸染透了。
寒冰池中,陸湛緊閉雙唇,對抗着反噬。血,還是一點點把一池寒冰水染紅。佛子不過走到寒冰池所在的入口處,就已感到內裏溫度又降低了不少,本就已經是尋常修士無法忍受的寒冷了,可那個溫度已經鎮不住陸湛的疼痛了。
這次連同陸湛內府都是火燒火燎的痛。
佛子又往裏邁步,內中地面迅速結冰,冰寒攀着佛子而上。
一片徹骨冰寒中,他看到血紅的寒冰水中□□上身的陸湛。那一池血紅的寒冰水,仿佛在冰天雪地中燃燒着。許久,冰寒才開始退下,寒冰室又恢複了本來的樣子,池水蕩漾,陸湛睜開了眼睛。
“還鎮得住嗎?”佛子已經感到陸湛體內邪氣再次擴張。
陸湛卻不以為然,“憑它?也想操控我!”
佛子看着他不語。
陸湛根本不理會佛子的目光,直接披上已經煥然一新的黑袍,從寒冰池中步出,站立在窗前,望着外面的無邊黑夜。
“她明日要離開了。”佛子突然道。
“想去看她?”陸湛冷嘲。
“我想和你想,有區別嗎?”佛子回。
“當然有,我不是你。你又弱又蠢。”陸湛冷聲。
“我弱和你弱,有區別嗎?”佛子回。
他是未開心竅的他,是那個又弱又蠢,在一世世輪回中不斷見證人性內心無止境的欲念、也不斷遭受污蔑欺淩的他。
連到巫山都那樣艱難,又怎麽配擁有巫山少主——日日流連高臺窮桑的神女呢。
沒有區別。
佛子動心,就必然會走向如今的幽王陸湛。
陸湛看向黑暗中碧水閣的方向,就是佛子看向黑暗中碧水閣的方向。唯一的不同,陸湛是現在,佛子是過去。
次日,天剛破曉,依然站立窗前的陸湛握緊了窗棂:她離開了。
這次,會是十年,還是二十年,或者更久。
陸湛望着破曉的天,靜靜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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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21世紀醫毒雙絕的秦野穿成又醜又不受寵的辰王妃,畢生所願只有一個:和離!
側妃獻媚,她各種争寵,內心:我要惡心死你,快休了我!
辰王生病,她表面醫人,內心:我一把藥毒的你半身不遂!
辰王被害,她表面着急,內心:求皇帝下旨,将這男人的狗頭剁下來!
聽到她所有心聲的辰王憤恨抓狂,一推二撲進被窩,咬牙切齒:“愛妃,該歇息了!”
半年後,她看着自己圓滾滾的肚子,無語痛哭:“求上天開眼,讓狗男人精盡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