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求賢拜相（一）

南夏國都，西北郊，十裏外，竹林。

三間竹屋，簡約雅致，別樣而又不失大氣。

李紅裳，南夏國護國公主，剛剛登基成為南夏國歷史上的第一位女皇帝。

東漢大軍強勢來襲。南夏六關接連失手。大小二十一座城池盡歸南夏，如今，東漢皇帝趙廷屹率雷霆之師，直逼南夏都城。

南夏國的命運掌握在李紅裳的手中。

李紅裳已經和朝中重臣議下大計。

現在，就是她要做的第一件事：請栾楚一任南夏丞相。

栾楚一，南夏國老丞相栾文響之子。三年前，李紅裳的弟弟李青玉在位為皇帝，栾楚一曾自薦于李青玉。李青玉見他其貌不揚，口齒不清，為人卻倨傲清高。狠狠地奚落了栾楚一一頓。，更将其亂棍打出，下旨，栾楚一無才無德，廢庸俗碌，朝堂永不錄用。

而那時這件事在朝堂之上，市井之間，一時傳為笑談。

從那時起，栾楚一便一直隐居于西北郊外的竹林，耕田賦詩，寄情山水。

東漢大軍直逼都城。敵我力量懸殊。南夏，想勝，已無可能。

李青玉知道趙廷屹根本就不會放過他。

李青玉終是沒有勇氣接受亡國的現在，一天前，服毒自盡。

而李紅裳，臨危受命，登基為帝，并且以南夏國的命運為已任。

剛剛完成登基大典，有史以來的，最簡單的登基典禮，只是百官跪拜聲呼萬歲而已。

南夏正值存亡之際，李紅裳放下所有事不管，立即帶着貼身侍衛連奕來到西北郊竹林，來請栾楚一。

來到柴門前，李紅裳駐足，竹屋內傳來了琴聲，和琴而歌：“鳳翺翔于千仞兮，非梧不栖；士伏處于一方兮，非主不依。樂躬耕于隴畝兮，吾愛吾廬；聊寄傲于琴書兮，以待天時。”

是栾楚一在彈琴作歌。

連奕聽得清楚，輕聲說道：“這人的口氣還不小。公……皇上，我們進去吧。”

李紅裳擺手，阻止了連奕的動作。

直到歌聲停止，李紅裳才輕輕地敲了敲門。

“請問，栾公子在嗎？李紅裳前來拜訪。

就算是南夏即将面臨亡國，可是現在李紅裳畢竟還是南夏的國君。連奕真不明白李紅裳對栾楚一為什麽要這麽客氣。

李紅裳等了一會兒，并沒聽到屋內的回應。

接着，屋內又傳來一陣琴聲，是《陽春白雪》。

連奕推門要進，卻被李紅裳阻止了。

李紅裳依然站在門外靜靜地聽着。

直到琴聲停止。

”李紅裳前來拜訪。“李紅裳再一次高聲說道。

又過了一會兒，屋內還是沒有回應。

然後，屋內又傳來了一陣琴聲。

這一回，是《十面埋伏》。

連奕再一次推門要進，又被李紅裳阻止了。

李紅裳還是站在門外靜靜地聽着。

直到琴聲停止。

”李紅裳前來拜訪。“李紅裳第三次說道。

屋內，還是沒有回應。

連奕的火氣一下子便上來了，只是有李紅裳在，不好發作。

然後，屋內又傳來一陣琴聲。

李紅裳聽了，臉上揚起一絲微笑，輕輕地說道，”連奕，這曲之後，我們便可以進去了。“

連奕有些莫名的望着李紅裳。

”這是《高山流水》“李紅裳說道：”第一曲《陽春白雪》意喻曲高和寡，俗人難懂。第二曲《十面埋伏》意喻南夏的現狀處于十面埋伏之中。而這一曲《高山流水》意喻知音難覓，不過，既然是知音難覓，所以，倘若真遇到了知音者，自然是不會拒之門外。“

李紅裳的話，屋內的人也聽到了。

一曲終了。

李紅裳再一次站在門外道：”李紅裳前來拜訪。“

連奕心裏在想，如果裏面的人再不回應，他就劈了這道柴門。

而裏面的人就好像知道了連奕的想法一樣，并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李紅裳聲音剛落，便聽有人道：”請進。“

李紅裳終于推開了那道半掩着的柴門。

進得屋來，屋內只有栾楚一一人。

李紅裳第一眼便看見了屋內挂着的一幅對聯：靜待春雷驚夢回，一聲長嘯安天下。李紅裳的嘴角揚起一抹了然的笑容。

再看栾楚一，個子很矮，竟比李紅裳還要矮上半寸。面色黎黑，瘦小枯幹，小眼塌鼻，雖不是醜得難以接受，但相貌平平，其貌不揚多多少少也算得上誇獎之詞了。

這個樣子，也難怪李青玉當時會看不上。只是，以貌取人，是斷不可行的。這一點，李紅裳也清楚。

栾楚一擡起頭，望着李紅裳。但見李紅裳唇紅齒白，眉如柳葉，眸如清泉，舉止高貴優雅，談笑間自帶威儀。李紅裳雖稱不上閉月羞花，沉魚落雁，但是，卻有着尋常女子少有的英姿與氣概。只是，栾楚一這一生，唯一不會做的是事情，便是以貌取人。

栾楚一依然坐在琴臺前，并沒有起身迎接的意思。

對于栾楚一的倨傲無禮，李紅裳也絲毫不在意。

只是在一旁的連奕看不過，緊握着拳頭，恨不得一拳将此人打倒在地。只是，李紅裳對此人十分看重，連奕自不會輕舉妄動。

”公主今日登基為帝，趙廷屹率軍兵臨，南夏正值存亡之際，公主此時不為南夏憂思，思謀退兵解困之計，來栾某這荒郊木屋，不知所為何事？“栾楚一開口。

”紅裳正為南夏存亡而來，紅裳請栾公子為相，護南夏百年基業。“李紅裳鄭重謙恭地說道。

”呵。“栾楚一從鼻子裏哼出一聲冷笑，”栾某不過一介草夫，無才無德，廢庸俗碌，我想，公主是看錯人了。“

無才無德，廢庸俗碌，是李青玉給栾楚一的評價。

李青玉當初的奚落，栾楚一看來，還是放在心上。

李紅裳輕笑，”青玉他，不懂事。栾公子若真是同他一般計較，難以釋懷，倒真是紅裳看錯人了。“

李紅裳不相信栾楚一連如此的胸襟都沒有。

栾楚一聽了，淡然一笑，随即感嘆，”李青玉，是不懂事，否則，南夏也不會亡在他的手裏。“

栾楚一這樣說，并沒有錯，南夏如今所面臨亡國的命運，歸根結底，還是源于李青玉。

”栾公子也是南夏國人，我想栾公子也不想眼睜睜地看着南夏就此滅亡。“

”我是不想南夏滅亡，但是，洪水來襲，大廈将傾，又豈非一人之力可以挽回？“

栾楚一輕輕地說道。

”只要心如磐石，力挽狂瀾也未必無望。“李紅裳輕輕地說道。

”噢？難道公主心中已有了退敵之策？“栾楚一側目而視。

”沒有。“李紅裳搖頭，”紅裳也想請教栾公子，敢問公子可有退敵之策？“雖然李紅裳知道想要趙廷屹退兵，幾乎是沒有可能，但是，她還是不死心的問了出來。

”有。“栾楚一淡淡地答了一個字。

”真的？“只這一個字，便讓李紅裳的眼裏升起了明亮的光彩。而栾楚一的下一句話，又瞬間讓李紅裳由雲端跌入谷底。

”只要把那個叫冬兒的侍女還給趙廷屹就可以了。“

這句話，說得是輕松。

只是，冬兒已經死了。

趙廷屹揮師南下，也是為了給冬兒報仇。

當年，趙廷屹抱着冬兒的屍體離開時，李紅裳便知道，南夏終有一天會為此付出代價。

一個人若是犯了錯，可是一個人承擔。若是一國之君犯了錯，要由全國百姓來承擔，這個代價，太大了。

李紅裳也知道，要趙廷屹現在退兵，已經是不可能的了。

她，放棄了最後的一絲幻想，面對現實。

”我知道，以南夏的兵力，想要打敗東漢，不可能。想要趙廷屹此時退兵，也不可能。所以，我們現在唯一的一線希望，就是議和。“李紅裳道。

”你覺得趙廷屹肯議和嗎？“栾楚一問。

李紅裳：”不是沒有可能。“

”理由？“

”第一，就像你所知道的，趙廷屹此次揮師的目的是為冬兒報仇，而不是滅國。“雖然冬兒的事情在朝中很少有人知道，栾楚一是如何得知的李紅裳并不清楚，不過，這些并不重要。”趙廷屹真正恨着的，只有青玉一人。“

正因為如此，李青玉才不敢面對趙廷屹，也不敢面對結局。所以，李青玉才選擇了自殺，将這爛攤子交給了李紅裳收拾。

”青玉自殺的消息，我已下令封鎖，所以，趙廷屹并不知曉。第二，我南夏雖然兵力不及東漢，但是，也不是不堪一擊，狼牙關易守難攻，又有元帥項英，大将軍岳青雲，守将蘇運飛鎮守，趙廷屹若真想攻克，也是要付出很大代價的。第三，我與趙廷屹兒時曾在北齊為質，雖然當時年紀很小，但是也算是有過一段患難的交情。“也正因為如此，當年，趙廷屹處于危難之時，才會前來求助于李紅裳。

”基于這些原因，如果，南夏對東漢稱臣，年年納歲獻貢，皇帝入東漢為奴，願任趙廷屹驅使，東漢不戰而驅人之兵，收賦稅，得錢糧，議和之事，趙廷屹也未必不許。“

李紅裳分析得不錯。

而這，也是栾楚一所能想到的唯一不使南夏滅國的辦法。

”就算是你說得不錯，趙廷屹同意議和，那又怎樣？“栾楚一望着李紅裳。

李紅裳擡眼望着栾楚一，目光堅定，突然，李紅裳跪倒在地，神情鄭重。

連奕見李紅裳居然跪在栾楚一的面前，心中雖然憤恨，卻還是一聲不吭，跟着李紅裳跪在了栾楚一的面前。

”紅裳請公子為相，願将南夏一國托于公子，紅裳入東漢為奴，請公子助我複國。“

”你想學勾踐，卧薪嘗膽，再圖複國？“栾楚一輕笑，倨傲中帶着輕蔑。

”這是南夏唯一的出路，紅裳願意一試。“李紅裳的語氣異常的堅定。

栾楚一的臉上依然帶着明顯地輕蔑的笑意，”莫說光是議和就困難重重，就算是趙廷屹肯議和，憑你，也能複國？你可知道，這條複國路，要付出什麽樣的代價？“

”紅裳知道。無論有多麽艱難，無論付出什麽，為了南夏，紅裳都願意。“李紅裳的态度依然堅定。

栾楚一臉上的輕視依然不減，”李紅裳，不要說大話，你可知道，在東漢，奴隸的地位連一條狗都不如。莫說圖謀複國，只怕是金枝玉葉的你在東漢為奴恐怕都做不到。“

”不試，你又怎麽知道我做不到？“李紅裳望着栾楚一，目光堅定如初，雖然跪着，卻還是有着一種說不出的英武。

”那你又憑什麽讓我相信你能做得到？“栾楚一望着李紅裳。

李紅裳：”要怎樣，你才能相信？“

栾楚一：”那就讓我看看你的決心到底有多堅定。“

”我會讓你知道的。“

”那好吧。你按我說得去做，我就相信你。“說着，栾楚一拿出了一個籮筐，在籮筐裏裝了一些沙子，然後，倒了一些紅豆，倒了一些黃豆，又倒了一些綠豆，此時，籮筐已經滿了。

栾楚一将這些豆子攪在一起，倒在了地上。

”如果，你能将這些豆子再一粒一粒的分開，我，也許可以相信你。“栾楚一慢慢地說道。

”你，栾楚一，你不要欺人太甚，皇上來請你，已經是給了你足夠的面子，你……“

”連奕，閉嘴！“李紅裳打斷了連奕的話。

”連奕，你出去，到門外等着我，沒有我的命令，不許進來。“李紅裳說道。

”皇上。“

”連奕！“

看到李紅裳的堅決的眼神，連奕知道自己無法改變什麽，起身，低着頭，默默地走了出去。

然後，李紅裳沒有起身，依然跪在那裏，開始一粒一粒地從沙子中挑着豆子，分類放在一起。

栾楚一看了一會兒，打了一個哈欠，伸了一個懶腰，”我有些累了，進去先睡一覺，你若是挑好了，就叫我。“

說完，栾楚一走進了卧室。

李紅裳沒有擡頭，依然跪在那裏，挑着豆子。

時間一點一點地流逝，李紅裳的雙腿已經漸漸麻木。

而那些紅豆、綠豆、黃豆也一粒不差地從沙子中分離出來。

李紅裳依然跪在那裏，靜靜地等着。

不久，栾楚一從卧室裏走了出來。

”已經挑完了？“栾楚一問。

”是。“

栾楚一看了一眼，”是不錯，有足夠的耐心。“

接着，栾楚一用腳将李紅裳辛苦挑好的豆子和沙子幾下又拌在了一起，”再把它們挑出來。“

李紅裳心裏有些慶幸，幸好她讓連奕離開了，否則，以連奕的性子，一定會一拳揮向栾楚一。

李紅裳什麽也沒有說，面色十分平靜，又開始一粒一粒地挑豆子。

栾楚一站在那裏看着李紅裳。

李紅裳沒有擡頭，只是一心挑豆子。

許久，栾楚一摸了摸了肚子，”你先挑着吧，我有些餓了，先去吃些東西。“

說完，栾楚一又離開了。

李紅裳依然跪在那裏挑豆子，沒有絲毫的動搖。

這一次，栾楚一很快又走了回來。

”好了，不用挑了。“栾楚一說道。

”你相信我了？“李紅裳擡頭。

”我只是看到了你的誠心和耐性。“栾楚一輕輕地說道。

”那還要怎樣？“李紅裳問。

”趙廷屹恨李青玉恨得徹骨，他若知道李青玉已死，定會拿你洩憤，你可知道，東漢宮中的酷刑可是出了名的。“栾楚一并沒有危言聳聽。

”所以呢，要怎樣？“李紅裳淡淡地問道。

栾楚一的手裏拿捏着一根長長的銀針，比變通的繡花針要粗一些，更長一些。

”人都說，十指連心。你，把這根針刺入自己十個手指中，我就相信你，有能力熬過趙廷屹的刑罰。“

栾楚一将針遞到了李紅裳的面前。

李紅裳接過銀針，只覺得十指冰涼。

她知道，栾楚一所說的，正是她将來所要接受的。

這是她的選擇。為了南夏，她決不退縮。

李紅裳右手拿起針，牙一咬，用力刺進了自己左手的拇指中。

”嗯。“李紅裳不由得發出一聲悶哼。

她不能叫出聲，否則，連奕一定會闖進來。

如果連奕看見了，說不定會一劍殺了栾楚一。

血，順着李紅裳的嘴角淌了下來。

很痛，痛得李紅裳恨不得自己沒有手指。

然而，李紅裳沒有猶豫，接着便将銀針拔了出來。

然後，李紅裳又用力将針刺入了自己的食指。

再一次拔出時，李紅裳的臉上的汗珠如水流一般地淌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