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冷與我覺得你冷
唐遠沒去吃飯。
回到教室,他往桌上一趴,這個點沒什麽人,他壓低了背,習慣性用額頭抵着桌沿,目光自然而然垂落在地上。
地上有張卷子,不知道什麽時候從他桌上飄下去的,唐遠半睜着眼,腳尖反複在上面點着,一下接着一下,紙張邊緣很快被踩得破爛不堪。
不該發火的,他有些懊惱,楊啓帆知道什麽,無非是道聽途說,當奇聞異事一樁顯擺給他聽。
可他居然從來不知道,唐思榕都畢業這麽多年了,有關她的謠言竟然還在,還被傳得這樣離譜。
他給唐思榕發消息問她到哪了。
唐思榕回說快到住的地方了。
還真是為他特地回的這一趟。
唐思榕身體确實不好,所以唐遠才更覺得歉疚,這些年表面上是他在時時叮囑處處維護,實際上唐思榕為他操的心絕對不比他少。
別看她現在學業有成被人女神女神的惦記,小的時候全家人守在醫院裏提心吊膽夜不能寐的場景光唐遠有記憶的就有好幾次,其中兇險到現在還歷歷在目。
唐一裕和黃郡曾瘋狂反對她畢業後留在外地的決定,認為以她的身體狀況,待在他們身邊做一些輕松輕松的工作,甚至幹脆不工作才是正确的選擇。
只有唐遠從來不阻止她這些,雖然他比任何人都在意她,但比起小心翼翼地為了別人的期待延續生命,他更希望唐思榕能做自己喜歡的事。
因為他太明白像她這樣熱愛生活積極樂觀的人,從小到大做了多少不得已的取舍,唐思榕從來沒有談過戀愛,沒人反對,可她就是沒談過。
唐遠只是站在為了她好的角度說服自己想開了,但不代表這件事本身不會成為他的痛點。
桌子輕晃了下,唐遠擡起頭,宋亦川站他跟前,把一袋打包好的飯放他桌上,“楊啓帆讓我帶給你的。”
“……哦。”唐遠讪讪地摸了兩下鼻子,打開發現是賈叔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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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他們家飯菜真可以打包啊,唐遠第一次知道,“謝謝。”他說。
宋亦川坐下來,過了會又在他桌上放了杯熱可可。
唐遠看了眼,笑了,“這也是楊啓帆讓你帶給我的?”
“不喝算了。”宋亦川要拿走。
唐遠忙搶過來,“喝的喝的,沒說不喝。”
他這會心裏松快了點,跟着就感覺到餓了。
賈叔家的菜越燒越重口,不知道是不是他上了年紀口味變了,唐遠經常要配白水才能吃下去,但今天的紅燒肉卻是色澤明豔肥而不膩,蘸湯汁配米飯異常好入口。
宋亦川看他吃了一會,不冷不熱地開口,“這次又是為什麽生氣?”
問完他加了句,“別又說是心情不好。”
“我不是故意不回你消息的。”唐遠不知道他問的哪件,聽着像後來那件,但他不想說。
他跟宋亦川從早上開始不對付就是因為他沒回消息的事,唐遠避重就輕,算不上太突兀。
“哦?”宋亦川順着他的話接下去,“不是故意那是什麽?你應該看見了吧。”
“我……”唐遠停頓片刻,偏移開視線,“心情不好。”
宋亦川轉身。
“真的。”唐遠叫住他,“昨天我被我爸媽叫回去,後來他倆為這事吵架,吵得不可開交,我忙着勸,把你給忘了。”
宋亦川半信半疑,主要是唐遠說這話的表情跟上次騙他說被他爸家暴時一樣誠懇,他生怕他再多問句是不是真的,這人就會立馬改口說是假的,然後在他面前表演一出大變活人。
“我沒別的意思,我……”唐遠故意笑了聲,“你看我問你跟謝瑤的關系,你不也不願意說嗎。”
唐遠覺得那算是他的家醜,是他不想去和別人談論的事,但宋亦川沒理解,反問道:“這關謝瑤什麽事,你就這麽在意我跟她的關系。”
唐遠看他又有點不高興,看在宋亦川先來跟他講和的份上,他把話咽下去,放低聲音,“算了,反正我不是故意的,下次不會了。”
以宋亦川的脾氣,當然不會在這件事上不依不饒,他沒再說什麽,午休時間,他側身坐着,拿了本書看,餘光裏看到唐遠邊吃飯邊朝他瞟了好幾眼。
“嗯?”
“你脖子不冷嗎?”唐遠問。
宋亦川今天穿了件圓領的白毛衣,領口比起之前的小高領屬于是開得有些寬敞了,鎖骨都露出來一小塊,以往他這樣穿裏面會搭件襯衫,顯得脖子沒那麽空,今天氣溫高,脫了外套便只剩毛衣了。
“不冷。”他說。
“我看着冷。”
唐遠忍不住瑟縮了兩下,有點遺憾怎麽沒在夏天的時候認識他,他發現宋亦川這人,一旦先入為主了他長得好,那真是哪都好,連鎖骨都好。
宋亦川看他一眼,意有所指地哼了聲,“我以為你不知道冷呢。”
“……”唐遠後知後覺又被怼了,忍不住在心裏罵了聲。
收回收回,剛才的話,沒有哪都好,這張嘴就不太好。
下午課結束,宋亦川起身,問唐遠一不一塊去吃飯。
“不是太餓。”唐遠伸了個懶腰,蜷了這麽多天,手腳都有點發緊,“我去操場跑兩圈,你別管我了。”
“我陪你一起去吧。”宋亦川說。
唐遠不确定地看向他,“那你晚飯……”
“晚點去吃宵夜。”
唐遠笑,“好。”
下樓往操場走的路上,遠遠看到楊啓帆從教學樓裏出來,唐遠跟宋亦川說讓他等他一會。
他過去打招呼,手揣在褲子口袋裏,面上幾分不自在,話卻很直接,“對不起啊,那會我不該那樣沖你,跟你道歉。”
“害,多大點事,我還能真跟你生氣啊。”楊啓帆笑着捶了他一拳,“你看你還是不夠了解我,正常情況是我不僅不會生氣,還怕你氣壞了餓着自己,老舔狗了。”
“瞎說什麽。”唐遠被他這番自我評價給逗笑了,楊啓帆這人性格好,什麽事都不往心裏擱,除了面對朱化時表現出了正常人應有的氣憤外,唐遠就沒見他發過火。
“那什麽,咱姐……身體還好吧?”
唐遠這麽大反應,楊啓帆不可能不猜到點什麽,他後來又去打聽了,傳說中那天之驕子的女生還真姓唐,只是不知道怎麽傳的,好好的人給傳香消玉殒了,難怪唐遠會生氣。
“挺好的。”唐遠說。
“那你搞什麽,害我緊張一下午。”楊啓帆瞪他一眼,他平時總笑唐遠是姐控,當然清楚唐思榕在他心裏的分量,安慰道:“流言嘛,沒必要放在心上,一看就是咱姐太優秀了,遭人嫉妒編瞎話呢。”
“嗯。”唐遠要是知道是誰在背後編這種瞎話,一定揍得他張不了嘴。
“吃飯去嗎?”
唐遠搖頭,“去跑會步。”
站這麽一會功夫,楊啓帆當然看到了不遠處等着的宋亦川,他輕挑了下眉,“他也不去?”
不知道怎麽的,唐遠沒好意思說宋亦川要陪他一塊去跑步的話,但事實已經很明顯了,說不說都一個意思。
“那行,那我先走了。”
楊啓帆笑得意味深長,唐遠一瞬間有些恍惚,他沒覺得楊啓帆有多舔他,倒是他自己挺舔宋亦川的。
宋亦川坐在升旗臺的臺階上,膝蓋上放着唐遠的外套,唐遠沿着外道,跑了快有五六圈了。
他有意控制着速度,一看就經常跑,這麽點距離輕輕輕松,第十圈的時候他從宋亦川面前經過,還有功夫沖他打招呼。
唐遠擡高了右手,因為這一動作,衛衣下擺被拽上去,露出一截白花花的腰來。
細瘦,卻勻稱有力,宋亦川相信他隔三差五睡不好對他沒影響是真的了。
他臉上有汗,見宋亦川看他,幹脆轉過身倒退着跑了幾步,臉上笑意難得有些明快。
唐遠一直以來給人的感覺是有些矛盾的,他看他在笑,跟你插科打诨口無遮攔,可多數時候,一旦他不笑了,很容易便讓人回想起了過往很多個他心事重重的瞬間。
宋亦川一直記得他從河裏爬上來,渾身濕透地摔在他腳邊的樣子,以至于從那之後,他再難把當初在八班門口笑着問他加微信的人和那個落魄間摻雜着痛苦絕望的少年聯系起來。
他以前覺得唐遠不該是這個樣子,可又說不清他到底該是怎麽樣。
今天的夕陽很美,雲層煮透了一樣,把周圍一切的人和景都照得寬容三分。
或許眼前這個笑意盈盈有幾分孩子氣的面孔才該是他的本相。
“你聽什麽?”唐遠跑完了,殘手殘腳地滾到升旗臺邊,一屁股坐下後,順手摘了宋亦川的耳機挂自己耳朵上。
“…… will present another strategy paper on how it intends to……”唐遠趕緊還給他,“就不能歇會嗎?”
“沒事幹。”宋亦川說。
“聽聽歌也行啊。”唐遠一直以為他挂着耳機是在聽歌,沒想到這人這麽枯燥,沒事幹的消遣是聽英語聽力。
“走嗎?”
唐遠看時間,“還有幾分鐘,我再找他們去打會球。”
球場上這個點每天都有高一高二的人在,唐遠跟他們混熟了,去了随時有位置。
“你這樣會不會有點過量?”宋亦川拉住他。
剛跑完十圈,按他們學校四百米一圈算,等于跑了四千米,就這樣他晚上還睡不着,換成是他,晚自習開始就該沒精神了。
唐遠以為他在說他病剛好的事,想想确實,不該這麽浪的,他撸了把濕透的頭發,拉着宋亦川又坐了下來,“那再坐會吧,別浪費了。”
“外套穿上。”宋亦川說。
天色漸暗,風漸漸起來了,唐遠一身燥熱,吹着還挺舒服。
他半眯着眼睛,轉頭,想看看宋亦川是不是還放聽力呢,結果不知怎麽的,視線落在他白皙的耳廓上,下一秒怎麽也收不回來了。
唐遠就跟被蠱了似的,許是氣氛太好了,那一刻他特別想知道,形狀那樣漂亮的耳廓摸着會是什麽感覺。
是會像他的一樣手感不佳,還是軟的熱的,帶着宋亦川體溫的。
“你看什麽?”宋亦川剛好轉頭,見他正盯着自己。
“我能摸下你耳朵嗎?”
“……”
看宋亦川的表情就知道,他有些無語,無語的同時還帶了些許驚恐,畢竟是上手摸的事,是男是女說這話都很奇怪,尤其唐遠的神情還那樣一本正經,像是真把這件事當成了某種請求。
“開個玩笑嘛。”唐遠神色轉瞬即松,“哈哈”笑了兩聲,“就是覺得你這耳朵長得蠻有趣的。”
“哪裏有趣?”宋亦川看着他,像是還沒從剛才的驚吓裏回過神來。
“你這麽叫我說我也說不上來啊,沒人提過嗎……那可能就我覺得吧,哈哈,走吧,差不多了。”
唐遠故意走在前面一點,怕宋亦川誤會他真的對他色心大起,一直到兩人回到教室坐下了,他才敢把目光再度放他身上,然後唐遠發現,宋亦川的耳廓邊緣,居然一直是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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