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嘉钰軍軍營。
校場上叫嚣着将士們的震天高喝, 而在那人群中央的擂臺上,兩名男子一人身形修,長一人體态壯碩, 正相對而立。
“戚千戶,聽說你上個月帶着僅僅幾十個弟兄就去挑了京郊那為害多年的土匪窩, 如此奇跡,張某實在好奇!”
張虎四肢粗壯,身形高大, 單手握到擱在肩上,大剌剌一笑, 可看向戚允珩的眼神中卻全是鄙夷。
一個弱不禁風的小白臉不過是得了些運氣在那鬥獸大會上才在拔得了頭籌,不然怎可一來就是百戶?
還擅自圍剿京郊山匪邀功,他張虎在嘉钰軍中待了十年也不過才到這個位置!
“張千戶好奇, 我等也好奇,不如比試一番!戚千戶可莫要手下留情!”
張虎言畢,臺下立馬有人跟着附和了起來, 甚至有人吹起了口哨, 此起彼伏的起哄中充斥着不屑,唯有戚允珩手下的幾個人眼中憤懑了, 卻又怒不敢言。
戚允珩自始至終心如止水,面對對方的挑釁依舊禮節性地收劍抱拳:“張兄, 承讓。”
張虎最是看不慣他這模樣,冷哼一聲長刀翻轉便沖了上去。
“看刀——”
大刀直逼面門,泛起的白光從他眼底一閃而過,戚允珩鳳眸微眯, 手腕驀地翻轉。
锃——
張虎頓覺手腕一麻, 忙伸出左手才堪堪握穩了大刀。
戚允珩單手對持, 額角爆出青筋,又是幾個來回張虎已然落了敗勢。
方才還在叫嚣的臺下諸人不知何時噤了聲,反觀另一邊戚允珩的手下則一個個打起了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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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大人打得好!”
“攻他下盤!”
“戚大人好身手——”
......
再又一次被戚允珩擊落在地後,張虎啐了口血,聽到那倒向一邊的呼喝後槽牙咬得咯吱作響。
另一邊的戚允珩并沒有好到哪去,身上的傷口在這番争鬥中再次龜裂,他嘴唇泛白,就算是站着,額角也冒出了冷汗。
大口喘氣的張虎自然注意到了這一變化,忽地想到前不久侯爺吩咐的事,他眼神一瞥,目光落在了戚允珩明顯別扭的右臂上。
張虎驀地起身,冷笑一聲直直再次向前。
戚允珩提劍格擋,卻不想在人到自己跟前後倏然掉轉了方向。
“呃——”
右臂猛地一痛,戚允珩悶哼一聲,額角的汗珠瞬間滴落。
他勉強撐劍連連後退,可張虎卻像是發了瘋般朝他舊傷未愈的右臂猛烈攻擊。
就在快要被逼下擂臺時戚允珩緊咬住牙,啪嗒一聲長劍掉落,他直直伸手扼住了張虎的手腕過肩一摔。
砰——
魁梧的身體被遽然摔出擂臺,地面瞬間揚起陣陣塵土。
周遭響起大片倒吸涼氣的聲音。
“我們戚千戶勝了!”
忽有一人高喝出聲,緊接着迎來一陣歡呼。
張虎摔得眼冒金星,被人狼狽地扶起,一雙眼睛淬了毒般往上望去,對上戚允珩淡然睥睨的眼神。
“你......給我等着!”
“承讓。”
張虎一哽,一口氣上不來也下不去,臉憋成了豬肝色,最後冷哼一聲被一瘸一拐地攙扶着離開了校場。
與此同時戚允珩再也支撐不住左手撐劍單膝跪地。
“戚大人!”
戚允珩手下的下屬見狀一個個忙跑上擂臺,剛想扶他卻被他伸手阻止。
他閉了閉眼,平緩半響後才慢慢站起身。
“大人,您今日其實不必迎戰的。”有士兵不忍道。
戚允珩緩步往前走,眼神冷靜地可怕。
良久,他開口:“今日不戰,亦有明日後日。”
從他進嘉钰軍開始,喬天朗便明裏暗裏在給他使絆子,他身上的傷或多或少都是來自于這些明槍暗箭。
他早有準備,也不會因此退卻。
......
身上的傷口愈愈合合早已習慣,是以,從軍營出來,戚允珩并沒有直接回府。
他牽了匹馬朝城門趕去,直到接近傍晚才到了城中。
街頭花閣的姑娘們倚欄招紅袖,戚允珩卻沒多看一眼,徑直往最內的鐵器鋪子走。
“哎喲公子,你可算來了,再不來我這小鋪就要打烊了。”
鐵匠似是等了許久,手頭汗巾一搭,趕忙迎了上來。
“麻煩您了。”
“哎哪裏的話,你看看你要的可是這種樣式?”
鐵匠擺擺手,走進室內将剛制成的長劍捧起。
長劍色澤透亮,尖端鋒利,戚允珩擡手握住掂量了兩下。
忽然手腕扭轉,劍風割裂空氣不遠處的大石應聲割裂。
“哦喲!”鐵匠駭得一跳,他從前只做鐵器,哪裏見過這種仗勢?
戚允珩笑了:“多謝您。”
随即從懷中掏出一兩碎銀遞過去。
“诶,多了!”鐵匠一驚,可擡頭人已經走了。
“拿着罷。”
......
戚允珩将長劍背到身後,剛想牽馬忽然瞥見了街頭對面的畫鋪。
他腳步一頓。
“啞老頭,話說你這鋪子的畫近幾月沒此前好了,莫不是你将從前那個賣畫的小娘子還價還跑了?”
隔壁鋪子賣胭脂的大娘一邊收攤一邊探過腦袋調侃。
誰知那蹲坐在門口的啞老頭聽言看也沒看她一眼,直直起身踏進了鋪子,砰的一聲關上了大門。
賣胭脂的大娘一愣,随即癟了癟嘴:“這臭脾氣,也只有那位人美心善的小娘子才會日日将那般好的畫賤賣給你!”
語畢她憤憤地收拾完東西,進了鋪子,也是砰的一聲。
日暮西沉,禹京的街頭大小店鋪一一熄了燈火,唯有戚允珩站在原地不知看了多久。
從前喬茉為了給母親治病常來這間畫鋪賣畫,她膽子不大,卻在這畫作上面十分執着,這長街上最常見的便是一位啞巴老人手中瘋狂比劃,和一個小姑娘對講還價的一幕。
若是價講高了一次,小姑娘便會揚起那秀氣的眉頭,一對杏哞彎成月牙狀,若是講價輸了,便是哭喪着臉,可又會在看到他的瞬間再次亮起眼眸。
想到她,戚允珩唇邊漾起淺淺的弧度。
忽然想到不日前聽聞衛君樾亦游山玩水之名一道帶走了喬茉,心髒處倏然傳來密密麻麻的疼痛。
他抑制不住地再次想到狩獵那日,衣衫不整的她被那個男人環抱的模樣。
戚允珩深呼了口氣,攥緊了缰繩狠過心撇開眼。
剛欲揚鞭,周身忽然被一群黑衣人包圍。
戚允珩臉色驟變。
“少主......”
“我說過不要來找我。”他聲音冷冽,含着不容置疑。
為首的黑衣人卻徑直單膝跪到了他馬前。
“少主,您現在需要我們。”
戚允珩睥試而去,眼底森寒,一字一頓:“我不會同你們這些亂臣賊子勾結。”
語畢,他猛地揚鞭,馬蹄高擡,前方的黑衣人互相對視一眼猛地讓開。
看着戚允珩一騎絕塵,有人開口。
“大人,少主不肯與我們一道可如何是好?”
為首黑衣人緩緩站起身望向他逐漸消失的背影。
“他會的。”
......
喬茉身子弱,又從未出過這樣的大遠門,一路上十分遭罪,卻又耐不住身旁的這尊煞神只好強忍着。
直到馬車急行了半月,她生了場大病,衛君樾這才察覺出不對。
命令車隊暫歇在了一處小鎮,修養了小幾日才繼續前行。
因此,自三月底從禹京出發開始,他們一路走走停停到了五月初才踏入了北淮州地界。
北淮州。
不久前剛接到衛君樾前往此地的北淮州知州慌忙地在府中做好準備,又在卯時未到便侯在了城門口。
晨光熹微,東方旭日越過遠方的地平線,黃金鍍色中,一隊車馬緩緩由遠及近。
等了許久的孫知州眼前一亮,忙打起精神招呼了身邊諸人,後親自迎了上去。
“下官參見攝政王殿下。”
身後烏泱泱跪了一片,北淮州大小官員皆在此處。
“嗯。”
這聲輕應聽不出喜怒,孫知州心提了起來,又道:“北淮州貧瘠簡陋不比禹京,下官鬥膽請殿下委屈幾日宿在下官府中,待新院落成,定及時通告。”
孫知州戰戰兢兢,沒有聽到回應,可那馬車卻繼續動了起來。
他心口微松。
看來是默認了。
......
北淮州地處西北,黃沙漫天,一片烏蒙,喬茉下車的瞬間差點以為自己睡久了将眼睛睡壞了去。
“跟上。”
眼前男子沉聲道,她一驚,腦袋清醒了不少。
知州府中早已準備良久,可踏進院門的剎那喬茉還是驚了一瞬。
倒不是這裏有多奢華,相反,此處十分貧瘠。
簡陋的院廳中種植了幾棵梧桐樹,甚至沒有什麽鮮豔的花草。
那正堂陳設更是樸素至極,放眼望去竟是沒有一件瓷器香爐,最值錢的物件大概就是那挂在高堂之上刻着‘正大光明’幾個字的漆木牌匾,
饒是喬茉此前一直呆在喬府偏院,也被這樸實無華的場面怔了半響。
這可是一州知州的府邸。
衛君樾随意環視四周,他沒有說話,卻引得孫知州頭埋得更低:“寒舍簡陋,望殿下莫要嫌棄。”
“你倒是簡樸。”
不輕不重的一句話讓孫知州一怔,忙道:“不敢、不敢......北淮州百姓疾苦,下官......實在感同身受.......”
孫知州面色羞愧,半弓着腰往前引路。
知州夫人早早便在府中準備好了茶水。
“妾身見過攝政王殿下、夫人。”打量着跟随的喬茉,知州夫人十分識趣地喚了她的身份。
她幼時的閨中密友嫁去了禹京,來往書信間對這位攝政王的寵妾言辭頗多,今日一見果真是個标致的美人。
“夫人臉色蒼白可是舟車勞頓得緊?妾身備有香浴,可要先沐浴一番?”
喬茉稍愣,下意識望向衛君樾。
“去罷。”
得了他的允準,知州夫人笑意更甚:“那夫人且随妾身來。”
喬茉點頭。
她知這是将她們女眷支開的方式,但對她而言确實難得的松了口氣。
随着知州夫人往偏院走,路邊陳設皆如先前所見的暗沉無華。
知州夫人一路上皆暗暗打量着身邊女子。
一襲素綠一群,長發随意挽了個發髻,即便是如此淡雅的裝扮,也依舊不掩蓋其姿色分毫,不愧是攝政王的女人。
知州夫人将她帶入一間廂房,內裏早已備好熱水與安神香。
“夫人可在此休息片刻。”
知州夫人笑得禮貌,随即又拿出了一小盒香膏,道,“夫人可用之于膚,殿下見了定會喜歡。”
喬茉稍愣,回過神來臉一紅,慢慢颔首。
她不習慣沐浴時有人在側,遂一道遣退了下人,待身子沒過水面時,渾身的舒爽才讓喬茉緊繃的一根弦緩緩地松了下來。
從前在王府時好歹有許多自由的時間,他也并非每日過來,可這一個半月來她一直與衛君樾形影不離,長期與他這般共處讓喬茉感到十分窒息。
倘若自己現在還在禹京,倘若允珩哥真的可以......
那她或許,真的可以再有選擇?
喬茉深呼了口氣,将頭完全埋進水裏。
她突然好想逃。
......
北淮州突遇雨黃沙滿城,不得不在知州府的西院多歇了幾日,直到三日之後空氣中才逐漸恢複清明。
孫知州邀衛君樾一道去城北樓牆例行觀摩民生。
此處地勢頗高,最高層可窺見北淮州以北全部景色。
“殿下請看,這邊便是我們北淮州百姓居所,北淮州地處西北作物不良,是以均以種植青稞為主,倒也算安居樂業,殿下可随下官......”
“本王帶喬氏游玩,暫不理政務。”
就在孫知州不斷絮絮叨叨之時,衛君樾忽然開口打斷他。
孫知州一愣,随即垂頭:“是。”
心中卻想到了這幾日衛君樾不同尋常的行徑。
他一聲不響地來到北淮州,孫知州本以為是為明查,卻不曾料,自他們來到北淮州的第一日起便從未過問過相關之事,甚至于自己主動言說他都沒有半分所動。
再看他半摟在懷中的絕色女子,孫知州暗自放下了提起的心。
看樣子還真是陪這小妾游行。
衛君樾狀似無意道:“北淮州風沙頗大。”
“是。”孫知州為難道,“每年朝廷撥銀大都用在了修築城牆之上,只是這風沙實在是......”
喬茉靜靜地站在一旁聽着孫知州訴苦,大抵也明白了為何知州府上會這般簡陋。
竟是這般清廉的官員嗎?
她随意環顧四周,最高處的視線一眼掃去便能将半個北淮州盡收眼底。
城牆要比從禹京下來所見的每一個城池都高,看來便是孫知州所言的為了阻擋風沙。
忽然城樓下的一陣若有若無的吵鬧隐隐傳入喬茉耳中。
她坐得靠邊,見周圍諸人似乎沒有注意到,便稍稍往下瞥了一眼,可就是這一眼便讓她放大了瞳孔。
不遠的拐角處一穿着褴褛的老婦人被幾名府兵架着往外,口中不斷叫喊着什麽。
此情此景與他們所在的這條街道的安居樂業之貌完全相悖。
老婦人年老體弱,如何抵得過這麽多年輕男子的掣肘,很快便被拖拽着拉到了遠處。
發生的這些不過眨眼,下一瞬整條長街便又恢複如初。
街頭叫賣的小攤,來往目不斜視的行人,一切的一切是那麽尋常,尋常到讓她後背隐隐發涼。
就在喬茉愣神之時,另一邊孫知州朝知州夫人使了眼色,不一會便上來了兩名女子。
“民女孫青青見過殿下。”
“民女孫玲玲見過殿下。”
兩人長相相似,卻是一動一靜,一人抱着古琴,另一人卻什麽也沒有拿。
孫知州笑道:“下官的兩個女兒聽聞殿下功績皆十分仰慕,故此今日鬥膽前來見上一面。”
如此醉翁之意不在酒,喬茉暗自往旁邊挪了挪,可下一瞬又被男人摟了過去。
“跑什麽?”
衛君樾手掌緊了緊,喬茉擡頭看他,抿起唇。
孫知州見狀略顯尴尬,但很快又恢複正常,他吩咐道:“青青,你不是為了見殿下練了許久琴嗎?今日可是你獻技的機會。”
孫青青冷淡着臉,沒應聲,但還是乖乖地坐了下來,十指搭上琴弦。
琴聲宛轉悠揚,卻又在其中夾雜了些道不明的雜緒,就連不太懂琴的喬茉都能聽出來。
孫知州臉上挂不住,但也不好當場發作。
“青青今日大抵是......見了殿下太過緊張,還不快下去?!”
孫青青木着臉道了聲“殿下恕罪”,又福了福身抱着琴退離。
孫玲玲見狀忙上前,她唇邊挂着止不住的笑意,嬌怯地瞥了眼身前豐神俊朗的男子,道:“小女不才,聽聞殿下極愛收攬畫作,今日便想鬥膽獻醜。”
孫玲玲的上道讓孫知州臉色緩和不少,他再次笑道:“玲玲的畫技乃孟大師嫡傳徒曾孫所授,殿下可要看看?”
“哦?”衛君樾放下杯盞,瞧了眼喬茉,“當真挺巧,本王家的小丫頭也師承孟家。”
孫玲玲稍僵,問道:“敢問這位姐姐師承的是孟家何人呢?”
孟家祖輩皆為畫師,其名號響徹大江南北,即便是他身為前朝戴罪的宮廷畫師,但在當朝亦頗有盛名。
但孟家後來所駐之地皆在北淮州,孫玲玲就不信還能有誰嫡系比得過她。
左不過是些挂着孟家的名頭的幌子罷了。
然,喬茉此方還陷于對孫青青的疑惑中,并沒有聽到那邊傳來的質疑。
孫玲玲見着臉都綠了,僵了半響道:“看來姐姐師承之人大抵并非孟家嫡系,殿下有所不知,孟大師之畫技流傳多年,并非些尋常之人可以學得精髓,這位姐姐學畫大抵是受人诓騙了吧。”
‘學畫’、‘受人诓騙’幾個詞既出,喬茉終于回了神。
方才孫玲玲的話一字一句地在她腦海中又過了一遍,她蹙起眉心。
喬茉性子一向溫和,受母親的影響一切都是能忍則忍,除了她母親的身體以及母親授她的畫技。
衛君樾眼瞧着小姑娘逐漸抿緊的紅唇,好整以暇地偏過頭。
除去最初入府的反抗,他似乎很少再見到她這樣露刺的模樣。
“怎麽辦,她不信你。”
男子聲音壓低,帶了戲谑,喬茉看着他彎起的眼尾,晃神之際又清醒了不少。
他在激她。
喬茉收回視線,看向早就準備在桌案上的筆墨紙硯,站起身撚起筆杆落下了幾個不算熟練的娟秀小字。
「那就比比吧。」
孫玲玲不屑一笑:“那民女便不客氣了。”
說罷她上前執筆自信地畫下一幅自己早就錘煉過千百遍的風景圖。
畫上飛鳥振翅欲飛,水波粼粼如生。
“姐姐請吧。”
喬茉雙手交疊于腹,對于她的挑釁置若罔聞。
她正思忖着畫些什麽,腦中卻一直閃現方才見那老婦人被府兵拖走的一幕。
這樣想着,她落筆的剎那也畫成了心中的模樣。
“畫作通人,唯有自然之色方可愉悅身心,姐姐這是畫的——”
“住嘴!”
孫玲玲輕蔑的話還沒說完,看過來的孫知州驟然臉色大變。
他戰戰巍巍地擡起眼,對上女子平靜的眼眸,只覺得那雙美得不可方物的眼睛在此時此刻顯得如此可怕。
“夫......夫人畫技高超,小女自愧不如。”
“爹......”
“你住嘴!”
孫玲玲滿頭霧水,聽着自己爹爹明顯偏袒的話眼眶中氤氲了水汽。
孫知州平複了半響心情,轉而怒斥道:“畫技大師可畫天畫地,畫萬物衆生,這位夫人尚且能畫出自己從未見過的場景,哪是你這對照臨摹的水平可以企及?!”
孫玲玲不明所以,被吼得一愣一愣,又被親爹羞辱,到底年紀小眼眶迅速變紅,捂着臉便跑了出去。
孫知州長呼了口氣又慢慢坐下,換了副臉色朝喬茉道:“小女年幼不知事,沖撞了姑娘還望姑娘海涵。”
喬茉聽着他的欲蓋彌彰愈發覺得方才的事情有些蹊跷,但此事衛君樾不說與她這一啞女何幹,遂搖了搖頭安靜地回到了他身側。
經此一事孫知州雖心底坐不去,但還是維持着表面的恭敬硬着頭皮繼續了下去。
直到日漸西沉,隔間用過晚膳後方打道回府。
......
晚間,知州府西院。
被安排在知州府的這幾日衛君樾一直與喬茉供卧而眠。
然而大多數時候衛君樾私底下并未與她一道。
她知道他此行絕不會是單純帶自己出來游玩這樣簡單。
喬茉不懂他的目的,也不想懂,他能不和自己一起睡簡直是悲中之樂。
可不知為何,今日從城北閣樓回來後,他一直随着自己到了西院,甚至在暮色降臨之際都沒有要走的跡象。
喬茉也不敢露出什麽異樣,咬着下唇強作鎮定地拿着換洗衣物慢步移動到湢室。
可就在她褪下衣物的剎那,忽然肩頭一熱,她猛地呆住,身子被緩緩掰了過去。
“今日畫的不錯。”
帶着薄繭的掌心摩挲着她白嫩的肩頭。
喬茉偏着頭,悄咪咪地動着手臂,可那外衫還沒爬上大臂,便被男人的手掌阻擋。
「殿下教得好。」
她無可奈何,只好伸手在他的掌心寫下幾個字。
衛君樾低促地笑了聲,手臂用了點力,輕輕地擡起了她的下巴:“為什麽畫那幅圖?”
喬茉微仰着頭,長長的鴉羽撲簌不止。
直覺告訴她這不是什麽好事,但她更怕他。
「因為看見了。」
他握住她在掌心滑動的細嫩指尖。
“你看到了什麽?”
喬茉咽了咽口水,輕輕掙動,他沒有拉她,她便從他懷中退離了出來。
伸手把已然快要不能蔽體的外衫拉起,她迅速繞過湢室的屏風走到另一邊的案臺上。
她執起筆,将今日下午所見的全景畫了下來。
一名老婦人被幾個身強力壯,且穿着北淮州府兵官服的男子連拖帶拽地往另一邊走。
那另一邊被一堵剛好的高牆擋住,而高牆這邊,他們所能視及的地方,民生安樂,秩序有條。
衛君樾狹長的眼尾眯了起來,修長如玉的手指撚起她的畫的紙張,斂下的眼底晦暗不明。
喬茉雙手糾結在一塊心底不安,他的态度着實令人害怕。
良久,他緩緩放下了畫作,喬茉剛剛擡眼,倏地腰際收緊,她被他抱了起來。
“不錯。”
衛君樾彎唇,捏着她的下巴咬了口她的紅唇,然後往湢室走去。
“怎麽不用香?”
喬茉無力地吐着氣,腦子裏面一片混亂,經他這樣問才意識到想起那日知州夫人初見之時給她的香膏。
他怎麽連這都知道?
他還有什麽是不知道的。
既然知道,那他為什麽......還要她畫畫?
一堆問題湧上腦袋,又在下一刻的撞擊中全數消散。
不想想了。
......
新的院落建成,孫知州忙不疊地前來告知衛君樾。
先前他來得及,等北淮州這邊得到消息時,人已經快要入城。
是以,孫知州無暇準備府邸,時隔數日才終于收整出了一處宅院。
“殿下可盡興在北淮州游玩,若有需要下官的時候,下官定盡心竭力,在所不辭。”
“嗯。”
眼見着衛君樾一行人入住了新院,孫知州轉身便變了臉色。
他勾着腰上了馬車,又在城中轉了幾圈,确保身後沒人跟着之後這才去了與知州府相反的地方。
“大人,那邊都準備妥當了。”
一下屬在馬車內朝他禀報。
孫知州頭疼地捏了捏太陽穴。
此前京中每每派欽差前來均會提前數月告知,可這次衛君樾來得實在是猝不及防,讓他們措手不及。
思及此,孫知州猛地拍了把坐墊,怒聲道:“讓他們時時刻刻看守,不可露出馬腳,還有城北那邊的難民都給我看仔細了,再偷跑出來一次,你們的腦袋也跟着一起滾出來罷!”
下屬一抖:“是,大人。”
......
北淮州地處禹朝西北,因着與外邦各散落的游牧民族相鄰,城中有不少長相不似中原人的商賈。
此處民風較之禹京以南也相對開放,五月十五則為他們一年一度的焰火節,每年的這一日街頭小巷皆會燃起形色各異的焰火,亦會有許多未娶未嫁的适齡少年少女在此相識,以求一段良緣。
喬茉被戴上面具走到大街上時并不清楚發生了什麽。
潋滟的瞳孔中倒影出斑駁的火光,她看着夜晚通明的長街上擠滿了帶着面具的年輕男女,忽然意識到這大概就是母親曾說過的,北淮州專屬的焰火節。
母親生自北淮州,從前在侯府的時候便聽她說過,數十年前,她就是在某一年的焰火節上遇上了爹爹。
孟槿對喬天朗一見傾心,再加上喬天朗巧舌如簧,便輕易地着了他的道,若非最後懷了孕,恐怕也不會被帶回禹京。
想到這裏,喬茉看着這一片喧嚣的熱情散了許多。
如果是想偶遇些美貌女子倒大可不必将自己帶在身邊,但很明顯衛君樾目的非此。
經過這麽長時間與他的相處,她雖對他依然存在畏懼,但也能看清這人并非濫情于色之人。
可重欲也是真的。
她心不在焉且唯唯諾諾地跟在他身邊,忽然手掌被人牽住一拽,下一瞬她原本站立之處便沖出來了兩個小孩。
“姐姐,買束花吧。”
堪堪及腰的小女孩梳着花苞頭,肉嘟嘟的小臉上滿是期待。
“什麽花?”
衛君樾忽然出聲,小姑娘登時吓得一抖,躲到了跟着她一道來的小男孩身後。
小男孩明顯也很是害怕,卻強撐着張開短短的手臂将人護在身後,結結巴巴道:“茉......茉莉花......”
如今已到了五月下旬,正是茉莉花的花季。
喬茉看着于心不忍,奈何她也很怕衛君樾,便只是輕輕動了動被他握住的手,試圖讓他趕緊走。
然而她這副模樣落在他眼裏卻又是另外一個意思。
“想要?”
喬茉剛想搖頭。
“都要了。”
語畢,跟在旁邊的常煊立馬從口袋中掏出一錠銀子遞了過去。
小男孩一愣,小女孩眼前一亮,害怕也沒了,忙跳起小腳一手送花一手拿銀子。
喬茉:“......”
一大束茉莉花被塞入自己懷中,沁入心神的香味瞬間傳遍腦海,她霎時眯起眼。
“喜歡茉莉?”
喬茉擡眼看他,感覺他誤解了什麽,但也沒解釋的必要。
于是她點了點頭。
衛君樾薄唇上翹,顯然心情不錯。
常煊視線掃視過四周人海,壓低聲音道:“殿下,他們還在。”
“嗯。”衛君樾收斂了笑意,瞥了眼抱着茉莉花不知道在想什麽的喬茉,“繼續跟。”
常煊垂目:“是。”
就在此時,人群忽然沸騰,喬茉擡頭只見一束流光沖向黑不見底的蒼穹之巅,砰的一聲,光華四射,星星點點的火焰散成四方。
下方的年輕人開始鼓舞叫好,她愣愣地看着,由于驚豔紅唇微張,眼底倒影着流轉的波光。
可也是這時,不遠處忽然傳來一道尖銳的喊叫,随即方才還在震驚的衆人驟然色變。
“死人了!”
手中的茉莉花被人撞掉,她下意識彎腰去撿,兩方力度相悖間,手腕竟直直從衛君樾掌心滑落。
“喬茉!”
男子的聲音淹沒在人群之中,隐約中她聽到了刀劍相碰的聲音。
喬茉抱着頭被擠得踉跄,她看到茉莉花被踩的稀碎,聽到周圍充斥着尖叫。
她身形矮小,發不出聲,也看不到任何人的臉,眼前僅剩一片混沌,只能任由湧動的人潮将自己推動。
倏然間,腦中一道靈光閃過。
周遭的所有吵鬧在此刻被全然屏蔽。
現在,她算不算脫離了衛君樾的掌控。
倘若......倘若她真的就此離開,是不是就可以再也不用在他身邊戰戰兢兢,再也不用去做自己不喜歡的事。
喬茉呆滞地松開抱着腦袋的手,逐漸減小了抵抗的動力,身子被推搡搖擺地往反方向移動數丈。
忽然一只大掌從身後捂住了她的嘴,喬茉雙眼驀地瞪大,來不及掙紮便軟下了身子。
作者有話說:
四舍五入也是一萬啦!(累die)
感謝在2022-06-12 00:04:06~2022-06-13 23:18:4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拾柒 5瓶;▼▲ 3瓶;我追的文今天會三更 2瓶;喔喔、棠小墨、紟絻、叽裏呱啦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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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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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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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