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原本熱鬧祥和的焰火會此刻滿目瘡痍, 方才還在胡亂奔走的人群被趕來的府兵層層制壓。

長街上此時跪滿了人,他們眼觀鼻鼻觀心,匍匐在地瑟瑟發抖, 全然再無将才半分喧鬧。

得到消息的孫知州連忙乘坐馬車到了臨街最近的位置。

他慌忙地下了馬車,拎着衣擺疾步行到了那個渾身戾氣的男人身前。

“見過殿呃——”

可話還沒說完孫知州脖頸一緊, 整個人便被半提了起來。

他雙目瞪大,眼珠凸出,對上衛君樾森寒冷冽的眸, 瀕臨死亡的窒息感讓他感受到了極致的恐懼。

衛君樾沒有說話,薄唇抿成一條直線, 泛白的指節不斷收攏,眼尾染上猩紅。

就在孫知州連連翻着白眼就要暈死過去時,他驀地甩開手臂。

嘭——

“咳咳咳......”

孫知州臉色青紫, 頭頂的烏紗帽早就歪斜地落到了地上,大口的空氣猛地灌入喉中,他雙手捂着脖子咳嗽不止。

待到混沌的思緒逐漸清明, 孫知州連忙連滾帶爬地跪到了衛君樾腳邊。

“殿下......殿下恕罪......”喉嚨的聲音沙啞到可怕, 他用盡全身的力氣才努力将嗓音放大,“是下官治理不當, 望殿下恕罪!”

孫知州磕了幾個頭,眼神往後一斜, 怒聲道:“還不快去咳咳......快去尋夫人!”

身後跟着他來的下屬早就吓得腿抖,聽到自家大人的怒斥如大夢初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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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小的已經派人去挨家挨戶搜尋,定......定能尋到夫人......”

焰火節一向是一年中北淮州人群聚集最多的時候, 每年此時總有些人牙子趁亂擄走貌美女子, 這件事在北淮州官府處已然成了尋常案子, 由于此類事件太多,他們甚至都懶得再去花費精力探查。

卻不曾料今日這人牙子将手伸到了攝政王的女人身上。

府兵押解着在長街上的每一個人,另一部分士兵則去搜查每一戶即便沒有出門的人。

“殿下,這邊沒有尋到姑娘的蹤跡。”

常煊回禀,眼瞧着跪了一街的百姓,有些猶疑:“殿下,屬下懷疑姑娘可能是被......”

後面的話他沒有繼續說下去,衛君樾拳頭捏得咯吱作響。

他邁步往前,視線掃視過方才他們走過的每一處地界。

而在最前面躺着一個渾身是血的死人。

這便是方才引起恐慌的源頭。

孫知州見狀忙道:“還不将人拖下去?污了殿下的眼睛!”

“是、是......”

“慢着。”

衛君樾緩緩蹲下身,眼眸微眯:“孫大人怎知是賊?”

孫知州一愣,心中慌亂,但還是很快恢複了尋常。

“下官慚愧,殿下有所不知,咳咳......每年焰火節總會出現些渾水摸魚的竊賊,此人生得賊眉鼠眼,瞧着便是......”

“本王竟不是北淮州都是如此斷案。”

衛君樾冷笑一聲,抽出腰側軟劍刺啦一聲皮肉割裂。

兩道跪在地上的人駭然,有些膽小的女子已經被吓到小聲啜泣出聲。

血液四濺,不一會便在地上彙聚成了一小灘血漬,而這血是黑的,分明就是中毒的跡象。

孫知州臉色白了白,暗罵下屬手腳不利索,腦中卻在瘋狂思忖着對策。

“這......竟是仇殺,來人!仵作何在?!”

衛君樾冷眼瞧着他的自導自演,忽然餘光掃到了不遠處反光的物件。

他呼吸稍凝,直起身往那方走去。

一只翠色發簪,是她的。

衛君樾彎腰拾起,收攏的掌心被簪子尾端紮得生疼,可他卻置若罔聞。

望向發簪旁邊的逼仄小巷,他舌尖舔舐過後槽牙,眼底暗了幾分。

......

喬茉醒來時只覺頭痛欲裂,眼前昏暗一片,唯有房頂的裂縫中傳入幾縷絲絲繞繞的月光。

她動了動身體,這才發覺自己四肢皆被粗壯的麻繩捆住,不過就是掙動的這幾下手腕就已然勒出了血絲。

她被綁架了。

得到這一認知喬茉驟然慌了神。

她拼命扭動四肢,火辣辣的痛從手腕腳腕傳入頭皮,可那粗繩卻沒有分毫要松開的痕跡。

後背出了一身汗,她頹然地往後靠上牆大口喘息,鼻尖開始泛酸。

她竟然還想着就此逃離衛君樾。

簡直太天真了。

北淮州她人生地不熟,即便是真的脫離了他的視線又如何?

換條死路罷了。

喬茉絕望地咬住下唇,強忍着懼意将即将決堤的淚水憋回去。

忽然門外傳來這一陣喧鬧,她一驚,趕忙回到方才的姿勢閉上了眼。

“老大,這倆丫頭如此貌美定能賣個好價錢!”

“是啊老大,這不比那煉銀賺?”

“嘁,不過就擄兩個丫頭,看把你們能的。”被稱為老大的男子嗤了聲。

“不過老四......”

“死了就死了!”方才開口的第一個男子不屑道,“差點把我們也連累上,死了幹淨!”

那男子禁了聲,老大斜睨了二人一眼,又往內看去。

在見到喬茉被婆娑月光籠罩的側顏時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當真是個标致人兒。

方才在長街時他早早便注意到了這個不會說話的啞女,奈何彼時她身邊跟着一個望而生畏的男人。

卻不曾料老四被殺引起慌亂之際,這美人兒竟然被擠到了自己身前。

想到剛剛拖拉她時那掌心柔軟的觸感,他便覺小腹發緊。

可這美人兒是要拿去賣的,便硬生生壓下了欲意,啪的一聲将門板拉上。

“把人看仔細了!”

男人的高喝漸遠,室內再次陷入黑暗,喬茉緩慢地睜開了眼。

兩個?

她疑惑地坐直身體,憑借着暗淡的月光掃視四周,終于在另一邊的角落發現了一個人影。

那女子歪着頭靠在牆上,長發擋住了她的臉,喬茉看得并不真切。

但此時此刻的情景之下還有另外一個人存在,于她而言已然是極大的驚喜。

喬茉抿抿唇,屏息聆聽了半響,确保短時間內外面的人不會再推門而入,開始緩慢地移動身子,朝另一邊的角落挪動。

就在她快要接近時,那名女子忽然動了動,喬茉驟然停下。

然後二人的視線在昏暗的空氣中撞了個正着,她們兩個皆是一怔。

孫青青?

喬茉在腦中搜尋出這個不日前僅僅見過一面的女子,而此時她望向自己的眼底也滿是震驚。

“我.......”

她剛開口便被喬茉猛然的搖頭下打斷。

孫青青這才意識到這裏的不對。

剛剛自己正在長街上,忽然從身後被人捂住了嘴,再接着就......沒了意識。

思及此她的瞳孔緩慢放大,眼裏溢出的恐懼與方才的喬茉如出一轍。

喬茉靜待着她認清這一現實,卻不料下一瞬人竟小聲哭了起來。

喬茉:“......”

眼看着孫青青有越哭越厲害的趨勢,喬茉太陽穴開始發跳,再次挪動身體,用肩膀撞了撞她,下巴往外揚了揚。

孫青青咬着唇順着她的目光看去,她知道這位禹京來的小夫人不能說話,卻理解了她的意思。

“外面......有人?”

喬茉點頭。

孫青青嘴唇咬得泛白,用手背摸了把眼淚。

喬茉記得那日被孫知州帶上城北閣樓的兩名女子中其中有一位就是她,當時她彈了首滿含雜緒的曲子還引得孫知州大怒。

“你......為什麽也在這?”孫青青冷靜了不少,吸了吸鼻子小聲問道。

忽然意識到喬茉不會說話,又道:“你也是被擄來的?”

喬茉聳肩。

孫青青癟下嘴,又覺不對:“可是夫人不是攝政王殿下身邊的人嗎,怎麽會也被這群強盜抓到這裏來?”

邊說着,她自顧自地垂下頭:“我以為......只有我這樣的人才會沒人在乎.......”

就在此時,喬茉扭動被捆住的雙腿轉過身子,用後背碰了碰她。

「解它。」

孫青青微怔,随即了然了她的意思,也跟着被過了身。

兩人雙手交叉,不知過了多久喬茉忽感桎梏手腕的粗繩一松,她快速掙動,自由了雙手又把孫青青腕上的繩子跟着解下。

“我們要跑嗎?”

沒想到竟然這般就脫離了束縛,孫青青心中燃起光亮,連帶着看向喬茉的眼裏都充滿了崇拜。

喬茉伸手橫在唇上對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孫青青連連點頭。

喬茉貓着身子走到門邊将耳朵貼上門板,聽到外面兩名男子邊喝酒邊交談的聲音又迅速退回。

她轉身搖頭。

孫青青耷拉下了腦袋。

「你是有自己的心上人嗎?」

忽然,喬茉執起她的掌心,慢慢寫下了幾個字。

孫青青眨了眨眼,猶疑颔首。

收回手,喬茉忍不住彎了唇。

難怪。

她跟在衛君樾身邊這麽久以來見過不少試圖攀附上他的女子,或是家中想要送來的,亦或是她們自己想要改寫命運。

就連自己,也是喬天朗為了喬家送入攝政王府的藥人。

是以,那日孫知州剛開口喬茉便知他打得什麽注意。

可卻從沒見過一個像孫青青一般不鹹不淡的女子,就連面對父親的呵斥都無動于衷,這模樣讓她覺得似曾相識,也讓喬茉對她影響深了幾分。

于是,便朝她問出了這句話。

“可他......不是什麽高官之子......”

提及此,孫青青有些落寞:“......我爹很是反對。”

「他是做什麽的?」

喬茉抱膝坐到她身邊問。

“他......是個畫師,但、但當然比不過夫人了!”

那日喬茉繪了幅畫将孫玲玲氣哭的事自己也是知道的,後來孫玲玲還在府中鬧了許久,母親勸上勸下才稍得安息。

“我只是個庶女......素常在府中也沒什麽地位,父親早早就打算着将我送給隔壁州老太爺家做續弦,若非聽聞殿下來了北淮州,我現下應當已經被送走了......”

許是喬茉的眼神太過親切,孫青青面對她總感覺可以去說這些從未和別人言說的事。

喬茉聽着她的話,仿佛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今日其實是我想與他私奔,我以為我們可以就此長相厮守,卻不想會被......會被抓到這裏來......”

說着說着孫青青眼眶又紅了。

喬茉抿着唇,伸手順了順她的脊背,忽然聽到外面一陣響動,她猛地一驚。

孫青青被她拉拽着躺到了方才的角落,同一時刻門板被拉開。

進來的男子顯然是喝多了,虛浮着腳步,連喬茉換了個位置都沒有發現。

“小......小美人兒......”

老大和老二皆去休息了,獨留他一人在此,喝多了酒難免心猿意馬。

喬茉一顆心提到嗓子眼,顯然也發覺了他的不對勁。

忽然,餘光瞥見不遠處的木棍,她手指朝那邊移動,在那醉漢即将靠近時猛地伸手一揮。

砰——

男子迎來當頭一棍,随即兩眼一翻,慢慢地倒了下去。

孫青青縮在一邊雙手死死地捂住嘴,而握住木棍的喬茉同樣吓得不輕。

棍上刺目的血跡刺激了她的雙眼,她倒吸一口涼氣,手指一松,跌坐在地面。

“夫人,我們快走......”

孫青青要比喬茉更快平複,她抖着腿拉起癱軟的喬茉,二人踉踉跄跄地往外跑。

這方的動靜很快引起了另一邊的注意,老大看着身邊醉的不省人事的老二狠狠地踹了一腳,跑過去時便見老三倒在血泊裏生死不明。

“娘的!”

他低咒一聲,瞥見還沒跑遠的兩道身影,拔腿便追了過去。

喬茉腿發軟地厲害,被孫青青勉強攙扶才能移動雙腿。

可就在此時,突然頭皮一緊,喬茉猛地後仰,對上了一張猙獰的臉。

孫青青吓得後退,只見那男人伸手拽住了喬茉的長發,另一只手便要來抓自己。

「快走!」

喬茉動着嘴型,由于吃痛臉皺得極緊,她騰出手推了把孫青青,與此同時自己更被男子完全掣肘。

......

知州府,燈火通明。

孫知州來回踱步,聽聞衛君樾幾乎将北淮州翻了個底朝天,心中的恐慌逐漸放大。

“大人,城郊銀莊今日跑了四個人。”

下屬忽然來報,孫知州猛地頓住。

“四個人?!”他一把拍向桌案,怒氣沖天:“今日不是說就那一個嗎!”

下屬瑟瑟發抖:“是......是有人瞞報......”

“蠢貨!”

噼裏啪啦一陣,桌案被完全掀翻。

“大人......攝政王那邊已經快要查到南城了,屬下等該如何去做?”

北淮州以南基本上全是被驅趕在一處的難民,倘若衛君樾去了那裏,那他們這幾日的苦心便白費了!

再者他們的銀莊亦在南面,如此種種一旦東窗事發,那麽遭殃的可不是他一個知州那麽簡單。

極致慌亂中,孫知州忽然冷靜了下來。

“大人......”

“讓他們查。”

下屬一驚:“那南城和銀莊......”

“守好南城和銀莊。”孫知州眼裏閃過冷冽,“倘若有人私闖,格殺勿論。”

強龍壓不過地頭蛇。

如此境況,他只能孤注一擲。

......

喬茉被拖拽着長發一路從叢林到了方才關押她們的小木屋。

啪啪——

迎面而來的兩耳光讓她腦袋嗡嗡作響,口中彌漫起了血腥味。

“小婊.子,敢跑?!”

身上的男人橫目瞪眼,揚手又是幾巴掌。

喬茉思緒混沌,一縷鮮血順着唇邊溢了出來。

她半阖着眼簾,眼前出現重影,身體亦提不起一絲力氣,唯有胸口微微的起伏昭示她還活着。

而正是這副模樣讓還在怒火中的男人霎時愣住。

眼前的女子衣衫淩亂,被血染紅的唇在月色下泛着惹人憐愛的光澤。

反正跑了一個,留一個賣的錢也不多,不如先讓自己爽了。

思及此,他倏地又笑了起來,唇邊的笑意越來越大,包含着邪祟與下作。

刺啦——

肩頭一涼,喬茉眼睫一閃,一具臭烘烘的身子便壓了下來。

她猛地瞪大雙眼,意識到這人要對自己做什麽開始瘋狂掙紮。

“還敢亂動?!”

那男子扼住她的脖子,另一手便欲去摸她的胸口。

可他手掌還沒觸碰上她,手臂被一道大力驟然拉起。

咔咔咔——

自腕部開始,骨節被一寸寸強行扭碎,劇烈的疼痛霎時間直沖頭頂,讓他一時間完全失聲。

可怖的嘶叫割裂夜空,那男人痛到涕泗橫流,破敗的身體被輕飄飄扔到半空。

劍光泛白成影,下一瞬他的雙臂被斬成數段,伴随着他跌落塵土,一節節落到他的身上。

“啊啊啊啊啊——!”

一切發生的太快,濺起的血落到了喬茉的眼簾上,甚至還帶着溫熱的溫度。

忽然腰身一緊,她被捂住眼,側臉撞上了男人有力的胸膛,內裏的陣陣跳動竟在此時讓她覺得有些安心。

瘋了。

當真是瘋了。

“殿下......”

趕來的常煊見到這一幕腳步停頓,看了一眼正在地上不斷蠕動的人影又移開眼。

“殿下,這是北淮州以南,此前我們朝中派來的人從未提及過此處,其中蹊跷太多,我們不可久留。”

為了去尋喬茉,他手下暗衛皆派遣到了四面八方。

且北淮州本就處處透露着詭異,如今又到了這樣一個所有派遣過來的欽差從未到往的地方,總歸是形式詭谲。

“晚了。”

衛君樾斂目,猩紅的眼底閃過暗芒。

話音剛落,四面八方湧出無數黑衣人影。

......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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