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晉豐北寧軍大營。

“聽說這兒住着個北狄女子, 那身段啧啧,可比軍中軍妓帶勁多了!”

“我昨兒個還真見了個側臉,那雙眼睛跟抔了汪水似的, 看得我便心癢難耐。”

“快說說這北狄姑娘長啥樣,藍色的眼睛老子也只在戰場上見到過那些糙老爺們!”

“哈哈哈......”

軍中營帳大都按照一伍一帳, 此時卻偏生在那邊緣處搭建了一處新的營帳,來往的将士不由得側目探頭。

“你們說這軍妓莫不是新來的那位将軍獻給殿下的?不得不說這位将軍當真是——”

“你們在說什麽?”

突如其來的男聲讓一衆聚集的士兵猛然變色。

“喬......喬将軍......”

喬翊沉着臉從人群中走來,掃視過他們, 厲聲道:“既然這麽閑,便去校場跑五十圈。”

語落, 諸人臉色蒼白。

“喬将軍這......”

“還愣着做什麽?要本将來請嗎?!”

喬翊自回歸北寧軍以來一向是溫潤待人,鮮少見過他這般發怒,衆人面面相觑, 終是不敢惹怒了他。

“是,将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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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将軍。”

......

眼見着人群哄散, 喬翊雙手背後, 沉沉地吐了口氣,然後轉身掀開了帳簾。

“喬小翊, 你來啦!”

雙手環膝縮在床榻一角的拓跋茵見到他立馬亮起了眼睛。

她手腳并用地滑下榻,小跑着到了他跟前。

“公主慢些。”喬翊下意識後退, 卻還是伸手稍稍掌了她一把以免摔傷。

見她并沒有聽到方才外面的污言穢語,喬翊這才稍稍松了口氣。

“怎得鞋都不穿?”又見她光着腳丫子,喬翊蹙眉,又無奈地扶着坐到一旁, 拿過鞋襪娴熟地為她穿起鞋襪。

拓跋茵的目光從始至終都落在他身上, 垂眸見着他認真的俊顏, 她雙手捧住了臉。

“喬小翊,你聽我的中原話......可有長進?”

喬翊笑了笑:“公主聰明絕頂,自是學什麽都快。”

拓跋茵撅起嘴:“你就會亂誇我。”

“這不是亂誇。”喬翊眼尾彎起,彎腰用尾指将她散落在鬓邊的發絲撩過而後,“屬下是真的覺得公主聰明。”

他語調溫和,可拓跋茵眼底卻慢慢蓄積了淚光。

“......可我早就不是什麽公主了。”

喬翊愣了愣,又見她胡亂摸了把眼淚。

“我......我現在不過就是你帶到胤朝來的......軍妓罷了......”

“什麽軍妓?”喬翊忽地出聲打斷了她。

看來她剛剛還是聽到了。

拓跋茵并不是很能理解這兩個字的意思,只是聽他突然加重的聲線便不再敢繼續說下去。

小姑娘眨巴着锃亮的明眸,可憐兮兮的藍色瞳仁像是要滴出水來。

“你當然是北狄的公主,現在也是......我這邊的人。”看她這樣喬翊心軟的不成樣子,卻又一時不知如何給她解釋。

“你的人?”拓跋茵歪着腦袋。

喬翊哽住,努力用她能理解的話去闡說。

“當年屬下被公主所救,公主讓屬下做了貼身侍衛,那時候屬下便是公主身邊的人,如今公主跟着來了屬下的故鄉,自然也是屬下身邊的人。”

“所以公主不必擔心,有我在,沒有人會欺負你的。”

他淺淺笑着,望着她的眼裏滿是柔和。

拓跋茵愣愣地瞧着他,忽然小嘴一癟,方才懸挂的淚珠霎時如掉了線的珠子般簌簌而落。

“嗚嗚嗚......”

喬翊大驚,一時手忙腳亂。

“你......你別哭......”

他忙着要掏巾帕,奈何身上還穿着方才作訓完的勁裝,根本沒有地方可以存放這些物什。

眼看着她越哭越慘烈,喬翊一個頭兩個大,就在他不知所措之時,忽然脖頸一緊,緊接着溫熱的淚暈染在了他的胸口。

“你——”

他瞪大雙眼,雙手懸在半空中,擡起不是放下也不是。

小姑娘趴在他懷中哭得直抽,喬翊頭皮發麻,最終虛虛環住了她瘦小的脊背。

“喬小翊……我還能回家嗎?”

“能。”

“你會幫我找到王兄嗎?”

“我會去和殿下再次禀明此事。”

“那......”拓跋茵從他懷中探出腦袋,“你會死嗎?”

喬翊啞然:“......暫時不會。”

拓跋茵擡起手臂擦了擦眼淚,小身子還是一抽一抽的:“你會一直陪着我嗎?”

喬翊摸了摸她的腦袋,帶繭的指腹揩拭了她臉頰的淚痕:“屬下會一直在公主身邊。”

拓跋茵眼睫撲簌:“真的嗎?”

“嗯。”

她還想問什麽,忽然外面傳來一陣呼喚。

“喬将軍,殿下宣您。”

喬翊直起了身,又低聲安慰道:“我去去就回。”

......

主帥營帳。

楊恒從西陵城日夜兼程不眠不休地趕了數日才終于來到了晉豐軍營。

衛君樾聽着他的彙報,黝黑的眼底彙聚起蓄勢待發的風暴。

“你再給本王說一遍,不見的是誰?”

楊恒雙手交疊于額,閉了閉眼道:“大公主失蹤在數日前去往東碼頭的路上......”

大公主幾個字讓衛君樾額角突突直跳。

“你早就知道她還活着,是麽?”

“是。”

“呵。”他冷笑,忽然嘩啦一聲,桌案上的所有物件全數被橫掃在地,眼底迸發森寒的戾氣。

“楊恒你知情不報,該當何罪!”

楊恒聲音平靜:“臣願甘願受死。”

自十年前選擇來西陵起,他便料到了今日結局。

衛君樾胸口大肆起伏,他手指捏着眉骨,也知道現在不是追責的時候。

“還有什麽消息?”

“大公主失蹤當日,臣的府邸收到了這樣一封信。”

楊恒從懷中掏出皺皺巴巴的信件遞上,上面赫然橫陳着「攝政王親啓」。

衛君樾強忍着怒意拆開,掃視了一眼,胸腔的火氣便蹭蹭上漲。

“拓跋嶼。”他一字一頓,下一瞬手中的信件霎時成灰。

聽到這個名字楊恒眼神稍有閃爍,事已至此,從前需要隐瞞的消息也沒有必要。

“臣是在六年前于西陵遇見大公主,彼時公主懷有六個月的身孕,後來這些年皆是住在西陵,沒有再去旁的地方,只是公主害怕此事對殿下有所影響,便一直不願給殿下傳信......”

“懷孕?”衛君樾咬牙切齒,“她竟然還帶着孩子。”

楊恒:“是,是個六歲的男孩。”

室內一陣靜默。

常煊在外道:“殿下,喬将軍到了。”

“讓他進來。”

喬翊踏入室內的剎那便感覺到了氛圍的不對。

“末将參見殿下。”

“嗯。”

衛君樾恢複了鎮定,他抽出壓在一側的北部地形圖。

“西陵東部遭遼川叛軍突襲,本王命你率兵兩萬繞北先行,務必保證西陵及遼川百姓安全。”

遼川的異動早在數月前便愈漸頻繁,奈何彼時邊境戰事不可抽身,幸而西陵與遼川交接之處有天然地勢險阻,再加上當初設置在那方的駐守軍隊并不全是廢物,才有了前幾月的暫且相安無事。

可這次他們公然大膽地擊毀西陵東部,他若還能忍得下去便不姓衛了。

現下晉豐剛剛經歷戰事,戰損嚴重,北寧軍不可全數用于對抗叛軍,朝中良将頗少,能擔任主将去迎擊的人更是鳳毛麟角,好在喬翊此時回朝。

更何況,衛君樾也有意為他鋪路。

喬翊當然明白這其中重任,他肅然跪地:“末将領命!”

......

吩咐完晉豐與西陵兩方的布防,喬翊連夜便帶兵前往。

衛君樾沒有過多為難楊恒,他很明白衛宛泱的性子倔強,現在所有的重點皆在白日的那封信上。

上頭的邀約像極了挑釁,可不得不說,最了解彼此的莫過于敵人。

......

紅漓江邊。

夜幕低垂,繁星點點,一條長河橫空割裂了兩岸。

黑暗中馬蹄疾馳,衛君樾策馬而行,最終停留在滾滾江水之邊。

他凝目眺望着對岸不過一江之隔的北狄,忽而耳邊一陣勁風刮過。

锃——

刀劍碰撞出火花,在黑夜裏格外顯然。

衛君樾沒有轉身,在下一道攻擊直擊面門前,手腕的軟劍翻轉成不可思議的弧度。

他驀地飛身而起,兩道身影在半空中交織成數道殘影。

“多年未見,你長進不少。”揶揄的男聲輕挑。

衛君樾冷笑:“你倒是退步許多。”

又是兩劍碰撞,二人因沖擊的力量一道後退,彼此站定在相距一丈處。

“是你逼迫我皇姐。”衛君樾眼底淬滿寒冰。

“我可沒有逼她。”拓跋嶼聳肩,“我們現在甚至還有一個極其可愛的兒子。”

“你——”衛君樾咬牙,手腕翻轉不留餘地。

呲得一聲刀劍沒入皮肉。

拓跋嶼方才本就應得有些吃力,一時間竟沒躲過他的攻擊。

“咳咳......你們姐弟倆,連不聽人說話都這般相似的麽?”

他捂着胸口咳了聲,倒也沒有再繞彎子:“衛君樾,如今的局面是你想見的嗎?”

衛君樾一愣,驀地抽出沒入他肩胛的軟劍。

拓跋嶼身子晃了晃,蒼白的臉上難得正色:“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衛君樾,倘若我重回王位,屆時北狄不會再對胤朝出戰。”

“你以為我會信你?”

“信不信的,自然是看你自己。”他笑,“但你朝應當也自顧不暇了吧。”

“我可是親眼見着那位獨臂将軍以一己之力拿下整個遼川,你應該比我更清楚為何會這麽快。”

獨臂将軍?

拓跋嶼詭誕地彎起唇:“還有點坊間秘辛,你可想聽?”

衛君樾冷眼看他。

“據說那位将軍有個被奸人拆散的青梅竹馬,好不容易團聚更是捧在心尖尖上,現下聽聞孩子都要出生了呢。”

......

作者有話說:

衛某:??你在報我身份證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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