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遼川, 軍營。

外面烽火連天,戚允珩單手在布防圖上落下幾筆,一衛兵便慌忙地跑了進來。

“将軍, 京中傳來急報,命您速速撤離。”

“燒了。”

“這......”衛兵滿目為難。

為了防止暴露身份, 京中向來很少傳遞消息,如今日日傳來加急的軍報,将軍卻看也不看一眼。

“怎麽?還要本将來教你如何燒不成?”

男人驀然擡起的眼中寒氣頓現, 衛兵吓得一顫連連點頭:“是是是......”

......

禹京,左相府。

華麗曲折的小徑通往背後的書房, 青銅鑲金爐上飄渺着淡淡的檀香。

“相爺,遼川還是沒有撤兵。”

啪得一聲桌案被大掌拍出巨響,左相花白的胡子抖了幾抖, 急火攻心的胸口半響沒順過氣來。

“豈有此理......簡直豈有此理!”

一個月前遼川忽然與京中斷了聯系,過了半月他們才收到開戰的消息。

先前剛剛攻下遼川的時候他便送信要求趁朝廷應對北狄自顧不暇之際一鼓作氣拿下西陵,可不知戚允珩究竟在猶豫些什麽, 硬生生拖到了晉豐被收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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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下北寧軍士氣正盛, 他卻忽然展開了偷襲。

“相爺,屬下聽聞将軍不日前私自潛入西陵帶回了一名女子, 在那之後便開始與朝廷軍正面相碰,莫不是......”

“女子?”他眯起眼, 手掌緩緩收攏成拳。

前後種種忽然聯系了起來。

“他竟又是為了那個女人。”

“相爺,如今遼川不聽調令,我等該如何是好?”

“繼續傳令,傳到他撤兵為止。”左相手掌重重地拍在桌上, 蒼勁的眼中閃過精明。

“至于那個女人。”

他扔下一枚令牌。

“你們知道該怎麽做。”

......

衛君樾做事向來斬草除根心狠手辣, 當初祭月大典将戚允珩扔掉亂葬崗自生自滅後, 整個戚家亦是受到了滅頂的打擊。

戚家人無法再在禹京生存下去只能往北逃離,後來戚允珩建兵遼川,亦将這一大家子移到了遼川城中。

顧及到喬茉身子嬌弱,不适宜常住在軍營,戚允珩便也将她安置在了遼川城中的戚府。

他給喬茉安排了幾個随侍丫鬟,奈何她并不太喜歡有人近身,便将她們打發到了外院。

“我聽說裏頭那位腹中的孩子根本不是将軍的。”

“怎麽會?沒見着将軍将人寶貝得含嘴裏怕化了,捧手裏怕摔了的......”

“那姑娘的孩子少說也有六七個月了,六七月前我們将軍身邊可是連只母蚊子都沒有呢!”

灑掃的婢子們閑來無事地彙聚閑談,聲音不算大,但也足夠坐在窗邊的喬茉聽到。

她面色平靜,并沒有因為這些話有什麽波瀾。

遠方隐隐傳來炮火聲,這是來到這裏的這段時間來,她聽到最多的聲音。

“你們說若等将軍登基,裏頭那位豈不就是......皇後娘娘?”

“噓——這話你都敢亂說?不過看将軍上心的程度不說是皇後,貴妃之位總得是有的。”

“可她腹中孩子尚且存疑,将軍豈能容——奴婢見過大夫人!”

外頭一陣慌亂跪地的參拜,喬茉稍稍動眼,便見戚夫人冷然掃視衆人,又朝後揮手。

身後的婆子立馬會意,上前啪啪便甩了幾巴掌。

“扔到軍妓營去。”戚夫人随意道了句,那幾位婢女霎時臉色慘白。

“夫人饒命,夫人饒命啊——”

被拖走的聲音愈漸行遠,喬茉扶着腰站起了身。

“你就是珩兒帶回來的女人?”戚夫人毫不避諱地打量她,視線落在她腹部時的鄙夷沒有半分掩蓋。

“是。”

喬茉不卑不亢的态度讓戚夫人眼中的不屑更深了幾分。

“不過是個殘花敗柳。”她冷嗤,“還與旁人珠胎暗結,也不知珩兒看上了你什麽。”

喬茉擡眸,眼前婦人衣着豔麗,面容保養得極好,十指丹蔻輕扶鬓角,眼角眉梢皆是高傲。

她識得此人,是戚允珩的嫡母,也是戚允承的生母。

見她不語,戚夫人心中鄙夷更甚:“聽說你此前是侯府庶女,後來被送給攝政王做了妾室,這腹中的孩子,莫不是那位的吧?”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喬茉淡淡開口,“夫人今日來若只是說這些便可請回了。”

她哪裏感受不到整個戚府對自己的惡意?除去戚允珩回來的日子,一個個就差把趕她出府寫在臉上。

“果真是個沒教養的丫頭,哪裏比得上左相府中的女兒?”戚夫人被她的話噎得臉色一正青白交織,而喬茉趁此當頭捕捉到了她話語中的重點。

左相?

她确實不懂朝堂紛争,可現如今的局面卻十分了然。

她一直不願意在心中去承認那兩個字,但這段時間以來,她切實地感受到了真相。

她的允珩哥現在是胤朝的叛軍。

那麽戚夫人口中的左相自然還是朝中的那個左相。

所以......

戚夫人并沒有将她放在眼裏,口中依舊絮絮叨叨些難聽之言,忽然身後傳來一陣疾步聲,戚夫人臉色驟變。

“珩兒你回來了。”

戚允珩沒有看她,徑直繞過了浩浩湯湯的一群人,将站起來的喬茉攬到了太師椅上。

“珩兒你......”

“母親若沒事便回去罷。”

與方才喬茉如出一轍的語調讓戚夫人一口氣哽在胸口,但到底是記着戚父的百般叮囑,戚家能否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存在全依靠眼前之人,于是她胸膛起伏兩下,又恢複笑顏。

“珩兒這是說得什麽話,你将人寶貝得都不願讓我和你爹還有你大哥看上一眼,今兒個不也是擔心你這未過門的妻子在府中受什麽委屈,如此看來......”

“看來什麽?”戚允珩冷冽的眸光閃現而來,戚夫人唇瓣喏動兩下後半句話哽在喉中。

“來人,送大夫人回去。”

他的聲音不容抗拒,未等戚夫人開口,身後跟來的侍從便站在了他們身後,俨然一副不走便要強制的架勢。

戚夫人終究是拗不過這般陣仗,又強顏歡笑地說了些面子話這才堪堪離去。

“七七你受委屈了。”戚允珩斂下的眼底浮起自責。

“沒有。”喬茉稍稍扭動身體,掙開了她扶住自己的手。

戚允珩看着落空的手掌心口一緊:“你是不是生我氣了?”

感受到他灼灼的視線,喬茉擡眸對上了他的眼。

他的五官輪廓與從前自己魂牽夢萦的那個人一模一樣。

他微蹙的眉代表他在緊張和不安,他看向自己的眼底不比先前礙于男女之防的顧及,而是有了其他的隐忍。

她對他是那麽的熟悉,可偏偏在此時她又覺得那麽的陌生。

“允珩哥。”她叫他。

“我在。”

她頓了頓,道:“你現在,是什麽身份?”

戚允珩一愣,面對女子坦然的目光,他竟在這一刻感受到了退縮。

良久,他道:“如你所見。”

喬茉抿起紅唇,靜默半響,閉上眼:“你要不……放我走吧。”

“放你去哪裏?”戚允珩眉心一跳,上前便抓住了她的腕,“我好不容易才尋到你,難道你還想離我而去嗎?更何況你如今這副樣子,又能去哪兒?”

喬茉被他捏得手腕發痛,可現在的這些話她在心中早已醞釀許久。

“允珩哥,我哥哥是為了保家衛國戰死,幼時他便同我說,若有朝一日他死在戰場上再也不會回來,也不要為他悲傷,因為這是他的榮耀。”

“可是——”喬茉情緒有些激動,對上他逐漸泛紅的眼尾,她咬牙別過臉。

“可是你現在的所作所為皆是違背正統......”

“正統?”戚允珩冷笑一聲,“何謂正統?他衛家怎麽就算正統了?!”

“不過是使用卑鄙手段從我楚家手中奪取的權勢,他們才是真正的亂臣賊子!”

喬茉被他晃得發暈,亦對他的失控感到害怕。

“你......先松開我......”

女子的痛呼讓戚允珩驀地回神,他松開手,瞧見她細嫩手腕上駭人的紅痕心中一陣懊惱。

“七七,我不是故意的......”他有些慌亂,忽地憶起自己來時目的,又忙轉過頭取過食盒。

“猶記得先前在禹京,你很是愛吃這種桂花糕,如今戰亂街上也沒了鋪子,這是我尋人找了好久才找到的,你嘗嘗看?”

喬茉一手撐着後腰,一手捂着肚子後退了兩步。

戚允珩被她下意識的抗拒刺痛了眼,捏着桂花糕的手指緩緩放下。

“你還記得祭月大典嗎?”

此言既出,喬茉心口猛怔,她眼底不可抑制地蔓延起水光,順着他空蕩的右邊袖口一路到他隐忍痛意的眼眸。

“......對不起。”

那一夜的記憶帶着鮮血淋漓的痛,只是稍稍提及便灼燒到面目全非。

而倘若不是因為她,他也不會......

“我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你。”

他握住她的肩,語氣強硬:“從前的我實在太過渺小,渺小到根本護不住你,現在有了這個機會,我又怎麽可以放棄?”

“只要我能打過他,我們就可以幸福地生活。”

“難道你不想和我在一起嗎?”

面對他的句句緊逼,喬茉腦中亂成一團。

戚允珩垂眸凝望她懸挂淚珠的眼睫,視線往下落在那不容忽視的小腹上,說出了他從見到她第一眼起便想說的話。

“七七,我們不要這個孩子吧。”

......

作者有話說:

快見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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