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喬茉心跳如雷, 背靠着門板卸了力緩緩下滑。

她擡起袖子不斷地擦拭自己的嘴,甚至都感受到了蹭破皮痛感。

可那屬于他的溫度好像在她身上留下了烙印,如論如何都無法消散。

喬茉頹然地放下了手臂, 雙手環膝将腦袋埋在了臂彎裏,被漆黑環抱的感覺讓她憶起了此前還在王府的日子。

那時她對他的強硬存有刻入骨髓的恐懼, 也因此生了從未有過的反骨,與他叫嚣,彼此折磨。

她曾以為她狠心地殺死他一個孩子, 便是對過往的兩清,她也以為逃離他便是新生的開始。

可時至今日她驚恐的發現自己從前的想法實在太過天真。

不論是在西陵還是後來被帶來遼川, 自己現在還能安穩的活在這裏,歸根結底也是因為他。

而哥哥......更是由這個她厭惡至極的人才能重新回到自己身邊。

樁樁件件,她雖不願承認, 可事實就是如此。

喬茉抱住小臂的手掌逐漸揪緊,巨大的失力感萦繞通身。

那些她堅定不移的恨,在潛移默化中流逝根本。

她好像......再沒有去恨他的理由。

過了許久, 喬茉擡起頭, 起身慢慢将門板拉開一條縫隙,小院中早已沒了人影。

她吐了口氣, 又将門板拉到最大,踏步而出時餘光忽然瞥見窗臺。

剛剛被他栽種的茉莉花枝正随着微風輕輕搖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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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日天晴, 三月的春風吹綠了滿園光景。

喬茉命人搬了只躺椅,正抱着小團子在外面曬太陽。

三個多月的小孩子已經會咿咿呀呀的發些單音了。

此時喬茉半倚着躺椅,右手尾指上勾了個小棉球,看着小團子肉嘟嘟的小手胡亂抓地擺動, 眉眼間溫軟柔和。

那天衛君樾的話倒是提醒了喬茉關于小團子取名字的問題。

奈何她讀書也不多, 甚至于習字都是他教的, 是以,喬茉便想着等戰事結束後讓喬翊但此重任。

“團團。”

她壞心眼地将小棉球提高,聽到小團子啊呀一聲,忍不住笑了出來。

“娘親先這樣叫你好不好?”

小團子忽閃着大眼睛,明明是小小一只,可那眉眼間已經愈發地有了衛君樾的神韻。

思及此,喬茉彎起的唇又撇了下來。

一把将小團子抱入懷中,軟綿綿的小只瞬間柔到了她心裏。

“團團,是娘親虧欠你太多了。”

她嘆了口氣,小團子卻不懂她的憂愁,抓住她的頭發玩得不亦樂乎,不斷發出咯咯的笑聲。

尋常人家的孩子這個時候定是被父母好生寵愛着,可她的小團子出生早産不說,還要跟着她暫住在這冰天雪地的邊境受此寒冬。

甚至......名義上根本沒有父親。

喬茉一下一下撫摸着小團子瘦小的脊背,思緒卻飄到了很遠。

等一切安定下來,她就随着哥哥一道生活,好好将他撫養成人,旁人有的,她也不會讓她的孩子受到一點委屈。

......

昭靖五年,四月春。

喬翊奉命以八百輕騎兵先前繞側,西北十三城地勢環繞,路途中多有險阻。

衛君樾給了他随行調配的令牌,啓程前夕,拓跋茵不知怎得忽然知道了此事,硬是哭鬧了一夜。

“喬小翊......我不要你走!”

與喬翊相識以來,拓跋茵就從未與他分開過,剔透的藍眼睛裏溢滿了晶瑩的淚珠,她抱着他的腰片刻便浸潤了他的衣衫。

“公主,你聽我說......”

“我不聽我不聽!”拓跋茵不斷搖頭,身子哭得一抽一抽的。

“我阿兄......阿兄他就是這樣走了之後.....再也沒有回來。”

拓跋茵與拓跋嶼乃一母同胞的親兄妹,拓跋嶼在政期間自是沒讓她受到絲毫傷害,可後來那群長老擁立二王子上位,拓跋嶼一黨被斬盡殺絕,後來離開時不得不将她留在王庭之外。

拓跋茵畢竟年幼,又被他保護得極好,于是對拓跋嶼讓她等他的話深信不疑,可從那日之後,她便再未見過自己的王兄。

喬翊摸了摸她的腦袋,輕聲道:“我會回來的,阿茵。”

“你不會回來的!”

可拓跋茵卻聽不下去他的安慰。

阿兄的離開對她的打擊太大,後來總有些不長眼的人來尋她麻煩,若非那時候遇上喬翊,恐怕她早就被欺負得不成模樣。

她越想越覺得委屈,摟着他腰的手更收緊了幾分。

喬翊頗為無奈,剛想安慰,另一邊聽到動靜的喬茉便趕了過來。

她與拓跋茵的住處相近,拓跋茵的哭聲凄慘,實在不可忽視。

“哥哥,這是......?”

簡單與她說了其中緣由,喬茉緘默半響。

喬翊只當她也是在憂慮。

“七七,我.....”

“我知道。”喬茉轉頭去碰拓跋茵的手臂。

拓跋茵一見她,從喬翊懷中退出,小臉垮得更厲害了。

“小茉莉......”

喬茉笑了笑,給喬翊使了個眼色,他悄然颔首。

拓跋茵被她拉着坐到桌案邊,又掏出手帕為她擦拭眼淚。

心中閃現過許多既知的大道理,想了想,可開口卻只剩下一句話。

“公主,其實我也很擔心哥哥。”

......

喬茉安撫了約莫半個時辰在終于哄好了哭的不能自已的拓跋茵。

等她從室內走出時,喬翊依舊在外面站得筆直。

“哥哥。”

“七七。”他轉身,眼底有些疲憊。

“她沒事了。”喬茉與他并肩而立,也知他時百忙之中才抽出空閑來此告別。

“這一戰......會很兇險嗎?”

喬翊緘默片刻,沒有直面回答:“如若順利,我們便可很快還朝。”

話已至此,喬茉也沒有多問。

不知不覺,他們走到了府邸大門,二人相對而立,說起來他們兄妹已經很少這樣單獨相處了。

“七七,你與殿下......”

“哥哥。”

喬茉忽地出口打斷了他,勉強笑道:“這位北狄公主,日後會成為小嫂嫂嗎?”

喬翊愣了愣,苦笑道:“待到北狄平定,我會送她回去。”

衛君樾不知和拓跋嶼做了什麽約定,兩方暫無交戰,如若拓跋嶼真能重攬大權,他必然也不會讓拓跋茵留在中原。

喬茉緘默,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哥哥,團團需要取個名字。”稍頓半響,她揚起笑臉,“我等你凱旋,為他取名。”

喬翊心口一怔,第一反應便是這個孩子的名字本該有生身父親來取,轉念又想到了她現在與衛君樾的關系。

“七七,你告訴哥哥,這孩子到底是......”

“他沒有父親。”

喬茉咬唇偏頭,喬翊還想說什麽,忽而餘光瞥見轉角處的人影。

“喬翊,明日啓程今日為何還在此處?”

“殿下。”喬翊拉着喬茉一道行禮,“末将前來與舍妹道別。”

“嗯。”衛君樾淡應一聲,喬茉卻沒那麽平靜。

好在方才沒有說什麽惹人遐想的話,也不知道他究竟聽到了多少。

“我衛氏皇族下一脈字從承。”

衛君樾靜靜看她突然出聲,又從袖中掏出一張紙書,上頭筆鋒蒼勁有力。

“夫唯大雅,卓爾不群。”他道,“衛承卓。”

語落,喬翊瞳孔放大,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殿下,您的意思是......”

“孩子日後可襲我爵位。”

“不需要。”喬茉銀牙緊咬,從喬翊身後走了出來。

“這不是殿下的孩子,緣何要襲爵?”

默認的事實被這樣說出來,在場的人臉色都不好看。

喬翊謹慎地看了眼衛君樾逐漸沉下的臉,上前攥住她的手,将她擋在了背後。

“殿下,七七言語多有冒失還望殿下恕罪,只是這襲爵之事......”

“喬茉乃本王王妃,有何不妥?”衛君樾冷笑一聲,已經許久沒有以此本王自稱的他眼底迸發出不容拒絕的冷冽。

“喬将軍,本王的家事還要你插手麽?”

眼見形式不妙,喬茉唯恐會牽連喬翊,當下回握住了他的手,可此時向來聽命的喬翊卻頭一遭對他忤逆。

“七七是末将的妹妹,她的事便是我的事。”

早先便隐隐察覺到了她與衛君樾的不對勁,奈何她從不對自己說究竟發生了什麽,他作為哥哥也尊重她的選擇。

可現在看到衛君樾的強硬,喬翊忽然覺得這其中并非簡單的嫁娶那麽簡單。

喬天朗将她作為藥人送入王府,最初的待遇必然生不如死,再結合後來所說的焚樓假死。

不難猜出衛君樾一定對她做了極為過分的事。

“哥哥......”

在自己身前的男子背影挺拔,喬茉倏地紅了眼。

可不能這樣。

“我沒事的。”

趁衛君樾還沒發作,她忙收斂了自己的情緒,使了吃奶的力氣終于将喬翊扯開了幾步。

“七七你......”

“我真的沒事。”她有些急,推着他往外走,“你明日還要啓程,趕緊回去吧。”

喬翊皺眉:“你不要怕,如若他真的傷你,我即便是不要這前程——”

“說什麽糊塗話!”喬茉瞪了他一眼,“你小時候還跟我說若為王朝甘願馬革裹屍,死而後已,今日便為這麽些小事忤逆自己的主将嗎?”

“更何況我還好生呆在這裏,誰還沒點前程過往,若是事事都要由哥哥出頭,我日後豈不是只能依賴哥哥才能生存?”

喬翊欲言又止:“......”

喬茉叉着腰,越說越起勁:“你現在立刻馬上回軍營,或者你還想和小公主最後再道別一下?”

喬翊:“......”

“那我先走了。”他沉默許久,又道,“你好好照顧——”

“聽到了聽到了!”

喬翊半推半就地被喬茉拉到了馬匹旁,又隔空看了眼衛君樾颔首示意,終究是翻身上馬,揚鞭絕塵。

送走了他,喬茉提起的心放了下來,轉而回眸,身姿颀長的男人依舊矗立在原地。

“我方才說的話當真。”

二人相顧無言,衛君樾率先開了口。

他盯着她的目光灼灼,一步一步朝她逼近。

喬茉攥緊掌心,沒了故作輕松:“我不需要你的憐憫。”

“這不是憐憫,你是我的王妃。”

“我何時成了你的王妃?”

喬茉胸口起伏,驀然擡手,人已經到了距離自己極盡的地方。

她繼而想到那天不由分說的吻,剛想退後,手腕便被人抓住往前一帶。

“昭靖四年的秋天。”男人炙熱的呼吸噴灑在耳邊,“我娶了你的牌位。”

嗡的一聲,喬茉耳邊一陣轟鳴,一股寒意從腳底直逼頭頂。

她手都在抖:“娶牌位......如果這樣說,我葬了你的衣冠,豈不是也算你死了?!”

“你可以這樣覺得。”衛君樾扯起的唇角露出危險的獠牙,“但無論如何,你與我皆要葬在同一座王陵。”

“......瘋子。”紅唇無力喏動,她用力推開他,“你簡直有病。”

“是,我是瘋了。”衛君樾眼底泛紅,“但你已經是我的王妃,毋容置疑。”

荒謬!

喬茉胸口大肆起伏,語塞到說不出一個字。

她不斷扭動被他攥住的手腕,忽然那張紙書塞到了自己手心。

“衛承卓,他的名字。”

“我說過不要你的憐憫!”喬茉眼眶一熱,發狠地撕碎了那張宣紙,碎裂的紙張落了一地。

知道他不會對喬翊動手,她幹脆也沒了顧忌。

“衛君樾,如果可以選擇,我從一開始就根本不想遇見你......”

淚水不争氣地落下,喬茉胡亂地抹了把眼淚,哽咽偏開頭:“不管你是想殺了我,想強迫我,還是想要和以前一樣将我鎖起來......我都沒有辦法反抗——你可以為所欲為。”

“但是唯一不變的是,從始至終,我都不想......不想和你有任何糾葛!”

字字句句說出口,心髒都如同被針紮一般悶痛難耐,她捂着胸口,痛苦地彎下腰。

“假使......假使沒有你,我就可以在那年春天嫁給允珩哥,和他琴瑟和鳴,為他生兒育女,可都是因為你!這一切都變了......都變了......”

如若不是因為他,她也不會被送到攝政王府,更不會有後面的事情發生。

允珩哥也不會死。

對,就是這樣......都是他的錯!

就在此時,佝偻的身子忽然被人抱住,喬茉一抖,便感覺男人手掌順上了自己的脊背。

“你放開......”

“對不起。”

衛君樾微彎下腰,下颚抵上她的發心,微阖的眼簾掩蓋了他翻湧的心疼。

喬茉緊緊咬住顫抖的唇。

他在道歉。

他這樣的人......竟然在給自己道歉。

努力抑制住自己狂烈跳動的心髒,喬茉張口咬住他的肩胛。

她用了極大的力氣,男人悶哼一聲,任由她繼續。

待到覺得牙龈都痛了,喬茉頹然地松開了口。

“出氣了麽?”

衛君樾輕輕挑起她的下颚,抵上她的額頭,黝黑深邃的眼眸中只有她的影子。

喬茉對他的目光感到心驚。

“你別碰我。”她別開頭,“我真的恨不得你現在就去唔——”

他單手捏着她的下巴,猛烈而又熾熱的吻不留餘地的席卷通身。

喬茉掙紮着一口咬下,濃烈的血腥味霎時彌漫在了兩人的唇齒之間。

可他好像感受不到痛,淡淡的血絲順着晶瑩的水漬從她唇邊滑落,留下一片旖旎。

忽然細腰被掐住抱了起來,喬茉驚呼一聲下意識摟住他的脖頸,惹他輕笑一聲:“是你說的,可以為所欲為。”

......

作者有話說:

我支棱起來了,我今天必二更!(握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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