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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并未打算真去平陽, 昨夜不過與傅羽一道,在宗耀跟前演了出戲,結果就套出了看起來毫發無損的魏嘗。
現在真相大白, 證明他又在騙她。
實在是好手段啊。知道自己此前的不誠懇, 已令她難以信任,所以刻意露餡, 叫她一開始就懷疑他使了苦肉計。之後,又料準她會因疑點太明顯而自我否定, 深陷于誤會他的內疚與自責, 從而放大對他的緊張和擔心。
一招非常漂亮的“反其道而行之”。
他在逼她。逼她看清楚, 自己到底有沒有對他動心。逼她選擇,究竟是被他欺騙更難受,還是看他死更難受。
然後她看清楚了。
在無法确信他是不是使了計的情況下, 她更希望他在騙她,寧肯被戲耍,也好過到頭來發現他真的死在了平陽。
他贏了,而且贏得有點殘忍。
換作一般姑娘, 受騙到底也就罷。偏薛璎活得清醒,結果就是眼睜睜目睹自己被泥沼拽下去,越拽越深, 無法自拔。
“算計我高興嗎?”她的眼淚一路順頰落下,最終挂在下巴處,凝住了一般懸而不落。
魏嘗知道她在委屈。委屈他就為了自己那點小心思,把她逼成這樣。
他杵在她榻前, 身形也似凝成了一塊石頭,攥着佩劍的手卻一直打顫,一副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樣子。
其實他的臉色一樣不好看,畢竟幾場惡仗是真的,身上也添了不少傷,加之來回奔波,眼下簡直面如菜色,毫無精神可言。
但頓了兩個數,他還是扔下劍,快步上前,大力抱住了她:“不高興,一點也不高興,你生病了。”
他聲音又低又啞,薛璎不知何故忽然淚如泉湧,被他抱住一瞬便伸出去推阻的手也停在了他身前咫尺處。
拔刀入裏護駕的一群羽林衛見狀猛然剎停,齊齊捂上眼一個急轉身退了出去。跑得最慢的一個,差點被門檻絆跌,最後非常貼心地替倆人阖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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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面重歸寂靜,薛璎的下巴微微仰着,擱在他肩窩,眼淚止住了,嘴角卻浮起冷笑:“我生病了,你不是更該高興嗎?”
将她耍得團團轉,叫她擔驚受怕成這樣,他多能耐,看戲看得多愉快。
魏嘗卻搖搖頭,輕輕拉下那只抵在他胸前的手,将她攬得更緊:“如果我高興,就不會這樣來了。”
他承認這次過火了,因上次“坦白”之後,深知自己一時難再得她信任,怕回去後仍不被原諒,就此失去她,所以迫切地想拿感情綁住她。
畢竟他不相信,她對他沒有絲毫動容。
只是他本打算做戲到底,待時機成熟再以重傷姿态“被找到”,保證手腳幹淨,結果一接到宗耀信報,腦袋一懵,什麽都沒想就拼命趕了回來。
哪怕後來路上,他大約也猜到了,薛璎不該再用宗耀,這恐怕是個圈套。
薛璎當然也想通了這點,本該又氣又恨,臨到頭卻又不知要對他“自毀長城”的行徑作何态度。
因為她瞧出來了,他手段用盡,卻還是出于喜歡她。不是為了什麽衛國興衰,家族偉業,就是喜歡她,所以才一聽說她病了就慌得露馬腳。
兩敗俱傷之後,誰的心思都沒藏住。過家家似的鬧了一場,結果是倆人傻子一樣抱在一起。
抱在一起。
薛璎終于反應過來,重新擡手推他。
魏嘗松開胳膊,知道她回神了,不舍搓搓手,而後試圖緩解她眼下的不自在,給她個臺階下,轉移話茬問:“喝藥了嗎?”
她提高被褥,遮住裏衣,與他隔開距離,冷着臉說:“沒有,你的人開出的藥方,我怎麽敢用。”
不料她話音剛落,拆臺的卻來了,孫杏兒端了碗湯藥入裏請示:“殿下,藥照宗太醫的方子熬好了,您趁熱喝。”
她一噎,放下紗簾,背過身去:“倒了,不喝。”
孫杏兒皺皺臉:“可您明早還得上朝……”
她話未說完,就見魏嘗給她擠了個眼色,沖她手裏那碗湯藥勾勾手指。
她猶豫一下,輕手輕腳遞了過去。
薛璎自然聽見了身後動靜,不等魏嘗靠近,便已提聲:“你也出去。”
“你喝了藥我就出去。”他說罷來掀她簾子。
薛璎默了默,重新起身,見他在榻邊坐下,低頭嗅了嗅碗裏湯藥,說:“沒毒。”而後擺出一副要喂她一勺勺喝的架勢。
她現在也沒心情問他怎麽連毒不毒都嗅得出來,不想給他伺候,便一把端過碗,仰頭一飲而盡。
魏嘗噎了噎,說:“很苦的,你慢點喝啊!”
喝慢點,再跟他繼續大眼瞪小眼下去嗎?
薛璎再次躺回被褥,背過身強調道:“可以出去了。”
魏嘗這時候不敢招惹她,替她放下紗簾,說:“對不起,又騙你。我就是太怕被你趕走了。”默了默,覺得也沒什麽好解釋的了,擱下藥碗轉身離開。
薛璎阖上眼,聽他拾起劍一腳腳踏出去,隐約覺得他步子不如慣常穩健,似乎狀态不佳,還沒來得及辨出這番作态是真是假,忽聽“砰”一聲大響。
她驀然坐起,掀簾去看,就見魏嘗倒在了門邊。
“你又來?”她下意識質疑他。
然而整整五個數,魏嘗一動不動。
薛璎一把掀開被褥,赤足跑過去,探了探他頸項脈搏,沖門外道:“傳醫士來!”
魏嘗被就近搬上了薛璎的榻子,在她的許可下。
醫士替他診過脈,又卸了甲衣察看,發現不少新鮮的皮肉傷,最重的一處在左胳膊內側,因知暗器有毒,他中招後直接拿刀子剜掉了一大塊肉。
薛璎看見傷口時,輕吸了口氣,扭過頭去。
醫士說,肉剜得及時,毒未入體,所以并無大礙,暈厥不過是連日奔波太勞累了,歇息歇息就行。
魏嘗也的确沒昏很久,醒來見薛璎已穿戴齊整,束起長發,背對他,坐在距榻一丈遠的小幾前處理公務,跟一旁傅羽交代事情:“這幾本奏疏必須壓下去。”
他坐起來環顧了一圈。還是她的卧房。但他記得自己暈厥之前,那邊沒擺小幾。
側對榻子的傅羽發現魏嘗醒了,伸出一根食指,朝他的方向空戳了兩下。
薛璎視而不見,繼續說:“牢裏那幾個也看緊了……”
她只好繼續戳。
“你幹什麽?”薛璎輕咳一聲。
魏嘗醒了,她早就聽出來了,要她多什麽事?
傅羽只好縮回食指,幹笑:“手抽筋呢,您繼續講。”
薛璎卻不記得自己剛才說到哪了,嘆口氣,揮揮手:“下去吧,晚點再說。”
傅羽颔首下去,原本侍候在不遠處的幾個婢女也相當有眼色地一道告退。
魏嘗一見人走空了,緊了緊手中被褥,對着她的冷背脊解釋:“我這回沒裝……”
薛璎當然知道他沒裝,很随意地翻看着公文,像沒聽見似的。
他只好再說:“你被子好香……”還配合語境,發出了一聲深嗅的響動。
“……”
太受不了了。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她回過頭面露嫌惡,不想看他再染指她的被褥一刻,于是說:“下來喝藥。”
魏嘗總有辦法叫她不得不開口說話的,聞言掀開被褥一角,穿靴下了榻,而後低頭看了看身上幹淨清爽的裏衣裏褲,說:“誰給我換的衣裳?”
“反正不是我。”薛璎一指溫在小火爐上的湯藥,示意他自便。
“我知道肯定不是你。你叫別的女人碰我了?”他突然拔高了聲,情緒顯得有點激動,有點莫名其妙的義憤填膺。
薛璎眨眨眼:“沒有。”又覺得那句“別的女人”怪怪的,說,“是別的男人。”
“……”
魏嘗“哦”了聲,稍微平靜了點,又看一眼湯藥:“我能不能不喝?本來也沒大事……”
薛璎停下翻閱奏疏的動作,似乎想起什麽,皺了皺眉,仰頭問:“你之前那病不是裝的吧?就一受刺激愛掰東西那個怪毛病。”
他杵在她跟前搖搖頭:“不是。”
“這病怎麽來的?宗太醫說你以前喝了很多藥,所以如今再喝類似的都不起效了,為什麽?”
魏嘗發現她話變多了。因為看他不喜歡喝藥,竟能夠聯想到幾個月前,宗耀說過的事。
原來她都記得。
雖然她問題一多,無疑會令他時時刻刻如履薄冰,但心裏高興,腦袋也就活絡了,他毫不猶豫說:“是遺傳病。我父親年幼時遭奸臣暗害,喝過很多不好的湯藥,性情極易狂躁。這個你可以去跟王錦确認,想來他多多少少聽說過。我出生後就遺傳了一些症狀,叫人醫過。”
他解釋完,看薛璎眉頭緊蹙,便一指小火爐問:“我以前喝了太多藥了,眼下能不喝嗎?”
她回過神來,“哦”了聲:“那就不喝吧。”而後繼續低頭看奏疏。
魏嘗顯得有點無所适從,生怕招惹她不高興,請示道:“那我現在……?”
她擡擡眼皮:“坐。”
他就往她身邊一屁股坐了下去。真是一屁股,盤腿的那種。
大陳朝漢人中非常粗魯的一種坐法,王公貴族見了幾乎都要瞠目的。
薛璎自然也訝異地盯着他。
他只好挪挪腿,直起身板,意圖改成端正的跽坐,坐到一半卻被她制止:“算了,怎麽舒服怎麽來吧。”
魏嘗本也知道這坐法粗魯,只是穿着裏衣,下意識随意一些,何況腿上有傷。但眼下卻堅持跽坐,讨好道:“你瞧着舒服要緊。”
薛璎被他這次回來以後,時時處處卑微到塵埃裏的态度,弄得莫名有點焦躁,閉了閉眼說:“謝祁逃出平陽後,平陽侯就開始整裝集結軍隊了,直到寶貝兒子被逮回去,才終于選擇按兵不動。雖然以朝廷實力,平陽不足為慮,但與諸侯國動武非常忌諱,會引起一系列連鎖事件,所以……”
她頓了頓:“所以你記大功一件,之後裝失蹤的事,功過相抵,我不追究了。”言下之意,叫他不要那麽卑微讨好她。
她在用她那種恩怨分明,清醒冷靜的方式赦免他。但魏嘗卻說:“你可以追究的。”
她觑向他:“不是說怕被趕出去?”
“追究怎麽就非要趕人啊?你不用長公主的辦法追究,用小姑娘的辦法追究啊。”他嘆口氣,“比如……”
他攥過她的手,給她擰成拳頭,抓着她往自己肩上捶了下:“比如這樣,揍我一下。”
“這是撓吧?”她冷笑一聲,擡起他左胳膊,照他那處被剜了肉的傷口比劃了下,“這才是揍。”說罷就要一拳頭下去。
魏嘗霎時吓白一層臉,趕緊拽過她的手阻攔,不料她眼下低燒體虛,他又心急,用力過猛了點,這一拽,直接将人拽進了懷裏。
夏衫單薄,倆人面對面貼上一瞬,幾乎都能感覺到彼此肌膚的溫熱,當然還有戰鼓一般的心跳聲。
是兩個人的心跳。此起彼伏,無比歡暢,像在賽跑。
薛璎憋着股氣,不呼吸,不出聲,慢慢往後退。
但魏嘗卻一不做二不休,趁勢把她拽得更緊,垂下眼,盯着她淡櫻色的唇瓣說:“我給你揍,揍哪都行,不過能不能先吃個止痛藥……”
她一愣之下擡起頭,随即聽見他的下半句:“……親你一口?”
作者有話要說: 苦肉計和反苦肉計真好使,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去掉苦,直接使“肉計”呢……露出了老司機一般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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