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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這馬毫無異常,可就是牽不動!”

“那就給我抗!”衆人無法,只好在周圍林子裏伐了幾顆粗木,撐到馬腹之下,卯足了內勁往上擡。但如此折騰了半個時辰,那馬還是紋絲不動!衆都衛累得筋疲力盡,也不管了梁雲澤的臉色,一股腦地坐在了地上喘息。

梁雲澤臉色一黑,就要罵,就聽李礫悠然道:“這馬真是寶馬啊,會擡眼認伯樂,可不會低眼認狗。”梁雲澤眼中怒氣一張就要沖過去,可不知何時,那女子竟然立在了兩人之間。梁雲澤這下是徹底明白了,也徹底認栽了。哼了一聲,“小師父可好得狠吶。”

“好與不好,都在你心,與我無關。”連初曉淡然一句,卻将梁雲澤涼了個透頂,一時心頭好似迷糊,又好似清醒,忽冷忽熱之間,眼瞧那女子已經走到了青骢馬前,撫着長長的鬓毛,嘴角隐隐含着一絲笑意。梁雲澤似乎有些不信,眨了下眼,果見那女子臉上還是一如最初的無喜無悲,無嗔無怒。一時當真想不明白這女子到底是什麽人。枉然之間一回首,就看見李礫那小子瞠目結舌的樣子,心頭不禁一嘆:“原來,她笑的樣子才是最美。”這想法一出,就好似在他胸口擂了一錘,再也回複不過來。

“小師父,今日梁某當真對不住。這廂賠禮了。”言罷,當真彎腰一禮。一幹人瞧得驚訝萬分,梁雲澤卻似沒看見一般,徑自牽了一馬跨上,揚聲道:“這就走罷。”衆都衛立時相繼摸爬起來,跳上馬就跟了上去。

連初曉并未瞧着一行人消逝,早就躍上青骢馬,向着初始就定的方向行去,只是斜着裏的天空,陡然多了一輪不知何時冒出來的夕陽。印着她的背影,恍然就像西天佛殿裏渾身金光的菩薩。

李礫的眼依舊瞠着,印着的,卻不知是那紅日,還是那女子,亦或是那菩薩了。

待那綽影消逝,李礫才放佛被打了一棍地清醒了過來。跨上了老馬,拼了命地追了上去。

他人影方逝,官道上忽然又落下了兩個影子,一黑一白。白影一落又起,這回落得卻是方才被青骢馬蹬裂的冰窟。瞧了一陣,白影晃了晃手,招呼黑影過去。

“烏梅你看,這薄薄的冰下,還有一塊較厚的冰,馬蹄大小,應是方才那馬為什麽複又再起的原因。”

“凝水成冰,一寸來厚,竟在一瞬完成,這女子內勁真玄乎。”

“嗯,而且還很聰明。原本碎裂的冰塊,她只需要稍微用點內勁将其聯系就可重新成大的冰塊,但是她卻任其碎裂而花了更多的內勁去重新凝水成冰,而且封于水下,應該是不想讓人瞧出她的功力。只怕當初在陣內,她也是故意掩藏實力了。”

“小薇,你知道那馬為什麽不動麽,我方才沒瞧出來。”烏梅有些懊惱。

白薇随即掠回青骢馬駐定之地,瞧了瞧地面,除了馬印稍深,并無異常。白薇一尋思,這點大可理解,青骢馬比一般馬要彪悍,馬印較深理是應當。驀然白薇眸光一緊,腳下一跺,只見那馬印處陡然下陷,一眼過去,黑黑的四個深洞,約莫五六寸深。

兩人一看,心頭均是一涼,直若墜入那黑黑的洞裏去了一般。

好半響,烏梅才道:“這下可好,一追追出個深不見底的高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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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故意掩藏實力,應是不想多惹事端;當初在陣中,她也無傷人之意,還指點陣法不足;想來,這幾日我們的跟蹤,她也了若指掌。既然她漠視之,我們也不招惹,只遵了芷姐姐吩咐,遠遠墜着,待小姐來了再說。”白薇也難得語氣沉沉,畢竟所遇之人,太過匪夷所思。

作者有話要說:

第4 章

李礫一路緊追急趕,奈何j□j老馬後勁不足,一連追了兩個時辰,還是不見連初曉蹤影。心頭不覺一空,當真一如那時對上連初曉無所甚有的眸子時的感覺。凡塵俗擾,一無所系。

當下軟了缰繩,任由老馬信步往前慢慢踱去,就這樣,不知不覺已經是天光大亮。李礫哈了一口冷氣,抖了抖羊皮罩衣身上的碎冰屑,始才覺着一絲暖意。想來,這樣行了一晚,竟然未被凍死,足見有幸。順着朝起的霞光望去,厚重的城牆盈然在前,竟是到了永平府城門下了。李礫望着那城牆,心頭霎時一明,當下豪氣頓生,張口嘯來:“山河表裏燦斑斑,千秋遺勝跡,萬國發驚嘆。堯階三尺胡途斷,鳳舞龍蟠蹁跹,萬裏連雲坦道寬。”負手一挑,将那背囊中的卷軸取了出來,在手中打了個旋兒,朗聲道:“漪漣之識,徒奈何江河浩瀚,萬古洪荒;然,蚍蜉之勇,當騁自性,傲立天地;後世紙書,空碑論則,必有定識。”言畢,仰天一笑,馬腹一夾,向那永平府行去。

急行一刻,終到城牆下,陡見那熟悉的青骢寶馬,李礫當下長呼:“小師父,小師父!”

連初曉聞言一回首,見着滿面豪情的李礫,心中暗忖:“這人氣勢端地與昨日大相庭徑。”也不應他,只将青骢勒了停下,待得李礫近前勒馬,才問道:“有事?”

李礫瞧她無幹無系的神情,不由一嘆:“這女子美貌異常,性子卻是佛性蒂固,五行有識,怕也奈何她不得。”心中雖然通透,但要張口言些理由,頓時有些語結。

“小可…小可…”他一連幾個‘小可’,着實緩不過神思,頓時一張白淨臉漲得通紅。

連初曉知他氣勢雖易,實則根底未改,便瞥開了眼,望着城牆上‘永平府’三字淡然道:“你要進城?”

李礫情急之下連忙點頭,卻瞧連初曉已經轉了視線,便緩了一口氣,平了平心緒道:“小師父也要進城?”

“我只是路過。但有一事不明,是以不想就此匆匆誤過了。”連初曉一沉吟,還是将話講了出來。

李礫聞言心中似閃過什麽,興致陡生,“小可不才,敢問小師父有什麽不明之處,言将出來,且看小可能否幫上小師父的忙;若幫得上,且算小可略表謝意,幫不上,就只能叫小師父見笑了。”

“謝倒不必,你本與我不相幹。”頓了一頓,連初曉道:“我在官道上見那建與山巒之間的石築與這城門頗有相似,我在城外兜了一圈,皆盡瞧了,除了幾座稍小的箭形石築幾裏相隔,與那山巒石龍相應之外,并沒有特殊。可是為何這裏要四方圍之,那山巒處卻如龍卧之蜿蜒?”

李礫吃了頭一句,心頭沒來由一梗,瞬間又想到她本是出家之人,如此言語也是應理,便強自忽略了過去。想來,若非她這一不明,流連城外,恐怕自己是再也遇不上這人,心頭不免再次慶幸。再聽到後來,卻是越聽越喜,只當是天賜知遇,一時竟激動得有些顫抖。待得連初曉發問,他便兜了馬轉到連初曉之前,顫聲道:“小師父若要知那因由,且随小可進城一看。”

連初曉瞧他神情,眸光瞬間一黯而過,淺言道:“好。”當即催馬與着李礫并辔進了這永平府。

時逢早市已開,菜市商鋪都已端了架勢,兜引行人。街上人流頗衆,老少婦孺,村夫莽漢,一應了然。連初曉駿馬尼衣,身旁又伴了個俊朗書生,有心之人皆當她是哪家名庵暗訪之士,莫不暗自驚嘆;有那愚信之人,竟自在一旁合禮作揖,只盼得心誠,得佛祖庇佑。連初曉自将這些看在眼底,瞥了一眼李礫,只見他似是感應般望來,笑着微微颔首。當下也不言語,只随了李礫行舉,看他如何揭這一場因由。

行得市中,李礫掃了幾眼,瞅得間頗大的酒樓,便兜了馬朝那行去。連初曉自然随行,近了酒樓自由酒保吆喝一聲,滿臉堆笑地迎了過來,“客觀是要吃酒呢還是住店?”

李礫一笑朗聲道:“先吃酒,住店再看。”将馬缰丢與酒保,回頭問連初曉:“小師父的寶馬可有特別吩咐?”

連初曉聞言眸中閃過不明,偏頭望住李礫。

李礫随即明白,道:“小師父的馬是寶馬,我怕酒保在後面看顧不周,囫囵喂些草料,怠慢了寶馬,是故問下小師父。”

“不用,随意就好。”連初曉也将缰繩交給酒保,一雙烏瞳卻先将這酒樓打量了起來。兩尺來寬,縱約五尺的墨扁之上嵌着三個燙金大字——人一樓。

李礫聞言笑笑,卻已眼神示意酒保要好生關照,一咬牙,又塞了點碎銀過去。心頭卻思:“反正離京師家中不遠了,能遇上她這般人物,狠心花得幾兩,也算值得。”這邊安頓好,李礫一伸手,“小師父,請。”

連初曉正自打量,聽得李礫聲音,回了下神,便先進去了。

李礫徑直叫酒保領着往上走去,到了二樓,酒保一笑道:“看客觀也是雅士,這靠窗位置恰還有一位,不妨小的就領二位過去?”

李礫聞言當即道:“我方才已經看過,你這是有三樓的,我就是沖着這點才來的。”

酒保當即一個哈哈笑道:“哎喲,這位爺,您眼力可真是足。不過,小的恐怕做不了主,這三樓一直不對外納客的,還請爺莫要小的為難。”

李礫聞言一洩氣,“也罷,你這就領我們過去吧。”

兩人臨窗而坐,就聽酒保又道:“客觀要點些什麽,我們這南北菜都有大廚掌勺,要不小的給您配幾樣嘗嘗?”

李礫一聽這酒保言語心底就忖道:“這人一樓果然是南北名店,一個酒保就般熟絡商賈之理。”

“不了,先來一壺梅花釀,一碟鹵豬舌,一碟醬燒豆腐,一碗面就好。”李礫一方面是要故意寸這酒保,另一方面雖然因為心情舒暢,想要大快朵頤,但是顧着口袋裏的銀子,只得稍作場面。果見那酒保,眼中閃過一絲鄙夷。當下也不點破,轉頭問着連初曉道:“小師父要吃點什麽?”

連初曉自落座就一直望着窗外,聽李礫問話,便轉過頭對着酒保道:“兩個饅頭,一碗清水。”

酒保初見這貌美尼衣女子,秀發未渡,身旁又跟着個年輕的俊哥兒,只當是不谙世事被拐騙出來私會的男女,定有油水可賺,哪知兩人一前一後只将他涼了個底朝天,一番殷勤算是白搭了。當下冷哼道:“小師父如此來什麽酒樓啊,直接扣了廊坊街大戶人家的後門,讨碗水喝不就成了。”言畢,轉身去了。

李礫聞言頗惱,但見連初曉又徑自別過了臉望着窗外,一時滿樓喧嚣也似聽不見了般寧靜,不由得也順着那目光瞧了出去。

這一眼望去,皆盡将永平府一幹建築盡收了眼底。廊檐屋舍俨然有序,築法頗精,當下也顧不得其它,細細地瞧了個透。

好半響,那酒保端了酒食送了過來,李礫這才與神游裏回過來。卻瞧連初曉不知何時已經轉了眉目,瞧着自己。當下嘿嘿一笑,倒了一盞梅花釀,先自飲了。這才道:“在小師父面前飲酒,可有亵渎佛祖之嫌呢。”

連初曉道:“不妨。自性成佛,又何須戒律嚴身。”

李礫聞言一鄂,忽而拍掌一笑:“好個自性成佛!那麽,這酒,這肉,小師父豈不是也可飲得,吃得?”

李礫一寸即悔,但見連初曉已然伸出木箸,夾了一片豬舌放入嘴裏,慢嚼咽下,又将那壺梅花釀舉出斜傾,酒香順着一縷清流沒入連初曉口中。

李礫看着頓時目瞪口開,直到連初曉安然将酒壺重新放回李礫面前,“這就是酒肉,我知道了。”

李礫回過神來,節舌道:“小師父,可真是出家弟子?”

連初曉初嘗酒肉,肉倒無妨,這梅花釀卻是入口雖香,酒韻渾足,她本想用內勁化去,不想卻提前催開了酒意,一時便沖上了面頰,暈紅一團,端地嬌豔萬分。

李礫卻是心頭古怪她這摸樣,暗忖:“梅花釀何時這麽快就上臉了?”

“一歲時受了戒,長了十六年,就在尼姑庵裏待了十六年,算不算出家?”連初曉一旋眸光将李礫從頭到尾的表情皆盡收入眼底,嘴角乍然沁出笑意來,彎彎而起。

李礫本再要斟酒,方捏酒壺,被她這眸光一掃,頓時因她此時無方的美豔,一驚而起,不想座椅一拌,手中酒壺不穩,就跌落下去。

踉跄站穩,就見連初曉一手倒勾酒壺,清清梅花釀再入連初曉口中。

李礫瞧了半響,知這女子此時放性而為,定是因為壓抑太久,當下也不再言語,只悶頭吃食,再也不敢去看她摸樣。

“我什麽都沒見過,這些屋舍,這些人,還有酒肉…”連初曉晃了晃手中的酒壺,似是有些得意。

李礫聞言忽然心底覺得一酸,可是對上連初曉的眸子,卻分明感覺了她并不是在抱怨。

“你很在意那些屋舍。”連初曉話鋒一轉,人卻是支了下颚,順着窗外的屋舍望了去,不時地晃晃手中的酒壺,有一口沒一口地往嘴裏倒着。

李礫知她想法,便接了話:“你不是想知道為什麽這裏要圍之,而山巒之間卻是距險蜿蜒麽?”

連初曉淡淡‘嗯’了一聲,又送了一口酒入喉。

“其實都只有一個道理,不過分了大小而已。這永平府四郭保的是這永平府郭內百姓,而那山間巨龍,卻保得是這昭朝半壁江山!只不過朝中無人,借了千秋恩澤,卻不思進取!”李礫論及心頭之痛,不由憤然拍案。

連初曉眸中迷蒙,但見李礫神情憤慨,不由一笑而道:“那你想怎樣做?”

聞言,李礫埋頭一嘆,忽而又再擡頭道:“此次回京,李礫打算再上書一次工部梁尚書,若然再不得引見,那麽小可只能往北,效仿郦伯,游遍萬山,将所經所歷,所觀所察,編纂成文,以期再有《水經注》之二。不求留名,但求一世心安爾。”

原來這李礫自幼出身于工匠之家,其父李泰隸屬昭朝工部宮匠,自當今聖上于十五年前登基,改年號後二年随遷帝都于北京,一直參與京師修葺完善。待到三年,因其于工部侍郎梁文翰意見相左,故而被罷,自此一直郁郁,病痛纏身。到前年,看看漸漸完善的京城,心志不得伸展的李泰叫李礫扶他到城外高處一觀。

縱眼望去,內城在北,外城在南,內城四方為正,外城徑長寬短,略呈橢圓,暗合了天圓地方,而南天北地,又契合了陰陽之理。繼而從外城永定門起,臯、庫、雉、應、路五門直抵正陽門;從位于中軸的正陽門左右分起,宣武門對應崇文門,三門占據內城南線,東西兩線從南到北則分別是朝陽們對應阜成門,東直門對西直門,到北線就是德勝門,安定門,亦是一軸對應南二門。外城東西各有廣渠廣寧兩門,南永定門左右分為右安左安二門。如此,縱觀內城外城,自然合了帝京九五之尊的古制。

過正陽門的中軸繼而向北,貫穿內城,皇城,禁宮,以中軸對稱的宮殿,禦苑,城門,角樓,寺壇,盡顯莊嚴瑰麗;棋盤式的街道則顯現出規格嚴整的治世,奇異的胡同卻令觀者不覺颠沛,鱗次栉比的合院讓人但求一舍安爾

李泰瞧到此處,頓然悔矣,慘然對着李礫道:“礫兒,知道為父為何要予‘礫’字與你麽?”

李礫本性聰慧,只是這些年因李泰心志郁結,無心教導,待長成今日,不免有些軟弱。此時聞李泰問之,心頭尋思一番便油然明了,卻不敢直言,嘴角一嗫喏:“孩兒不明,還望爹爹教誨。”

李泰聽他如此言語,不免又嘆了一口氣:“這帝京原是在前朝北都廢墟上築成。如今瞧來,哪有一絲頹敗之象。”李泰推開了李礫攙扶的手,上前幾步,迎風負手而立。“礫,本為無根小石,但經人手,一可成為這輝峨帝京必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亦可成為斷垣殘璧之下随風而化的無名之土。”

李礫聞李泰言語蒼涼,不由輕喚了一聲:“爹。”

“你要成為那種‘礫’?”李泰不應,再次問到。

李礫看着李泰的背影,經久不語。

過了一刻,李泰輕道:“礫兒,你上前來,好好看着這帝京。”李礫依言上前,望着這輝煌帝京,不禁心頭豪邁。李泰瞧着李礫神情,微微颔首道:“不管成為那種,必要經人手。當年我一時意氣,導致一身技藝無所用處,徒然無成至今。現在想來,朝代更替,人事無常,沒有不生不滅的朝,亦沒有不生不死的人;而這石礫經萬古,錯荒流,不論是是石是土,總有一方遺跡,憑後人寄思明理。眼前這帝京,也許數百年之後,會再次化為廢墟,但廢墟之下的土石,必然留有此方存在過的痕跡,而使土石有這痕跡的,必然是經過人手的技藝。是以,爹爹想,朝會改,人會死,若技藝能流傳下去,不論何人手中,總會一代強過一代,也會有比這帝京更為輝煌的存在。”

“爹爹是想要孩兒成為那‘人手’麽?”李礫終于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李泰點點頭,“不過,現在的你,仍舊只是一塊‘礫’。”

李礫再次望着帝京,心頭翻湧,卻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李泰一觀之後,隔了半個月,熬不過病,便逝去了。

李礫整理着李泰的遺物,看着那些發黃的工圖,有些格局構法着實令人費解,但若依法而為,不定又比時下的方法好些。

李泰在世,并未多教授李礫一些技藝,只不過偶爾興之所至,便随手擺弄擺弄,不想讓李礫暗地裏學了個有模有樣。做些個家用器具,還是讓李礫頗有得色的。

既然看了李泰留下的工圖,李礫便一發不可收拾地鑽了進去。一晃過了三月,李礫烏着眼圈鑽出了書房,悶到房裏睡了一天。直到李母連催了七八次,才起了身用飯。飯桌上,李母忽然談起最近京裏流民多了好多,這下講者無意,聽者有心,讓李礫飯顧不得吃,頓時跳将起來鑽進書房展開一幅國土圖來。當下盡瞧背面鞑靼與昭朝交界之處,又翻了前幾朝的國土圖細細對比,直到夜半,才亮着眼睛,一屁股坐在椅子裏,以指點着圖,口中反複吟道:“秦築長城比鐵牢,蕃戎不敢過臨洮。”如此嘿然笑了一陣,才趴在桌上沉沉睡了去。

第二日連着七天,李礫都在書房裏繪工圖。第七日,李礫将所有畫好的工圖再仔細審視了一遍,然後細細卷好,用油紙包好,就要出門,忽地想起什麽,便将李泰的工圖也一并負了背上。

李礫出了門,過崇文門,直奔內城工部衙署。門口衙役但瞧一個書生往衙內行來,忙呼喝着詢問,李礫說是有事拜訪工部侍郎,并拿出畫好的工圖給兩個衙役瞧了幾眼。衙役雖然不懂,但看工圖标注清晰工整,便明白眼前書生有的幾分本事。工部侍郎梁文翰出了名的愛才,當下便明言侍郎大人去了宣武門門外的工房視察去了。

李礫謝過衙役,足下不停,便往宣武門趕去。

待出得宣武門,已過戌時,內城将閉。李礫不由得一急,匆匆趕至工房,就見門前落了一頂朱轎,一梁冠赤羅衣繡錦雞的長須老者正走出門外。李礫一見,知那定然是工部尚書梁文翰。足下一緊,朗聲跪倒道:“草民李礫,有工圖承與侍郎大人。”

一幹人被這陡然的喝聲驚了一瞬,随即有都衛護在梁文翰身旁,喝道:“當街阻攔官駕,已是觸犯昭律,來人,将他拿下!”

李礫急忙叫道:“草民并非有意驚駕,實則是想承工圖與侍郎大人。時人皆道工部侍郎梁大人愛惜才能,是以,草民才鬥膽當街承圖,望大人體察。”

梁文翰一聽,眸子精光一閃,揮了揮手。随即有都衛将李礫手中工圖承與梁文翰。梁文翰一展而開,細細看了一陣,微微點了點頭,“好圖,好圖!”驀然,梁文翰瞅得圖下角署名,眉梢一動,随即平複。

“你是李泰的兒子?”

李礫不知何故,只得屬實回道:“秉大人,草民李礫,家父正是李泰。”

梁文翰聞言‘喔’了一聲,撚須而道:“那你可知,李泰是被工部罷黜的宮匠?”

李礫聞言一驚,急急跪伏,“李礫不知。”

“那你肯定還不知道,當年罷黜書上‘李泰一族,永不錄用’這一句吧?”

李礫只覺天地一旋,渾身冰涼。

梁文翰看他一眼,徑直進了轎子,“走吧。”

“大人,這人沖撞官駕,理應問罪。”

“罷了,放他去吧。”

“是。”

随着音落,工圖被人扔到李礫面前。李礫心中茫然,一時也不知如何起的身,如何看着那一頂朱轎沒入長街的盡頭。只那一卷被緊緊攥在手裏的工圖,是如此沉重。

回到家裏,李礫便病倒了。他這一個月本已耗盡心力,如今,再知承圖無望,強自支撐的身體便承受不住。病一來,便成洶湧之勢。一連半個月,李礫都躺在了床上,不時就舉着一只手看着。李母見狀,濁淚漣漣,但也不敢太過,情知若她再倒下,這個家,便不在了。

這一日,李礫稍稍好些,心中思忖着李泰那日的言語,心中終究不甘。一轉頭,便瞧見李母掩面試淚的樣子,心中頓生愧疚。“娘,孩兒對不住您。”

“你別只管說,快些好起來才是。”

李礫聞言,點了點頭。

如此又過了半月,李礫的病終究好了八成。一能下地,他便背着圖到了梁文翰的府邸,對着朱紅的大門‘噗通’一聲跪了下來。門仆被他陣仗吓到,上前問他何事,李礫也不言語。門仆頓時氣惱,吆喝了七八個內仆,拿了長棍就要趕他。

“慢着!”就聽一聲懶散的喝止,朱門內走出一長身青年。只見他懶懶散散地蕩到李礫面前,手中折扇一晃,擡着李礫的下颚想要瞧個清楚。不想李礫一晃,偏過了頭。

“喲,還是個傲氣的主兒。”那人将折扇一丢,“本官沒嫌你腌臜,你倒是先嫌棄本官了不是?”

“少爺,這人死活不張個嘴,一陣亂棍打了出去就是了。”有內仆讨好道。

“哼,少爺我想打,可惜老爹不讓。且看他能跪倒何時。”言畢,上了轎便走了。

李礫待他走了,才擡眼瞧了一瞧,立時就被呼喝了一聲:“看什麽看,我家少爺金貴着呢,被你這髒眼瞧了,端地污了身份。”

這便是李礫與梁雲澤的初次見面。

李礫一連跪了三天,連梁文翰的轎子都沒見着,倒是梁雲澤出府入府都少不得羞辱李礫一番。李礫每每怒極,腦中便閃過李泰的話語,不逞意氣。于是一味忍讓,竟然将這三天熬了過去。這天天色是晚,便起了身,就要回去。不想禁閉的朱門‘吱呀’一聲開了,梁文翰從裏走了出來。

一時,李礫想要再跪,奈何腿間已麻,動辄難矣。

梁文翰似是知他想法,擺了擺手道:“再跪,老夫的臉皮都讓你跪沒了。”

“大人!”李礫思忖好的說詞,竟是一句也吐不出。

“你這孩子,罷黜令不可改,何必為難老夫。”頓了一頓,瞧着李礫瞬間毫無血色的臉,驀然撚須笑道:“但下個月的秋試,你不妨一試。文舉內分,你還是有機會到工部的。時日不多,你還是抓緊應試,莫要再将時日浪費在老夫這了。”梁文翰言畢轉身,幾步消失在門內,只放佛他從未來過。

李礫只得對着朱門一躬身,“多謝大人!”

接下來的時日,李礫一門心思地撲在了秋試上,奈何他這些年暗裏傾心與工技,文筆上實在難追手上功夫。但一想起梁文翰所言,也自埋頭苦思苦作。到了應試之日,自忖還可,答卷時,甚為自信。哪知放榜之日,将榜文尋了個底朝天,還是未見自己的名字。霎時,頓覺一腔付諸,皆盡如那東流之水,往而不複也。只恨不得大哭一場才好。渾渾噩噩回到家裏,悶了幾日,李母便勸他出去走走。李礫一想,“自己作圖皆盡依照古書所言,并未見得實物,不如出去一探實地,且看自己的圖合不合實際;若然不實,豈不是讓人遺笑。這般想來,自己之前所做,實在有過魯莽了。幸好,給梁大人看的是爹爹的工圖。”他這一想通透,郁憤之氣便一掃而散。當下收拾了行李,帶好了器具,辭別了李母,一路出了城門,思忖了下,限于家底,只得買了匹老馬,跨上馬揮了鞭子,這馬便朝着永平府的方向行去。

“那日,我正是從老長城探察回來,方行到官道便瞧見了你。那時你正信馬由缰地慢慢行在官道上。我在後面看着你的視線從這邊山上的長城掃到那邊山上的長城,覺得你是個懂長城的人,便對你注了意,但也不敢冒犯,只得遠遠跟着。還好,你我順路,都是回永平府,是以我也不急。”李礫絮絮叨叨講了一大堆,只當連初曉聽得厭煩了,瞥了一眼過去,只間連初曉半枕着小臂,另一只手依舊晃悠着早已告罄的酒壺。

“繼續講。”

李礫面皮一紅,看着對視着自己的雙眸。“原是我錯了,你看長城只因你從未看過。”

“嗯,沒看過的,我都想看一看。”連初曉撐起身子,“沒喝過,沒吃過的,也都要吃上一吃。”說着将酒壺遞到李礫面前,“酒沒了。”

“還要?”

連初曉不答,只重重點了點頭。

“你可真是個不守戒律的小尼姑!”李礫莞爾,随即揚聲道:“小二!”

“客觀稍待,這就過來。”李礫眼瞧着方才那酒保提了一個三層食盒,身後還跟了好幾個酒保,迅捷來到桌前,如走馬燈一般撤走了先前的菜食,換上了令人口涎欲滴的精美菜式。

李礫頓時驚慌而起,“小二哥,我可沒點這麽些菜!”

“客觀別急,這些都已經付過帳了。人一樓的各樣菜式一份,您二位,只管慢慢品。稍時,若二位累了,小的再領二位去上房休息。”李礫看着滿面堆笑的酒保,驚疑之下還是緩緩坐了下來,看着滿桌的菜,渾然沒了吃的心情。倒是連初曉一雙木箸依次将每樣菜式都點了一筷,旁邊還立着個酒保。她吃一樣,這酒保就報出菜名,報出做法。只看得李礫額頭冒冷汗,坐立難安。

作者有話要說:

第5 章

那酒保似是極擅長庖丁之道,從初始的茶茗之序,點心攢盒,前菜後湯,講解得眉飛色舞,口若懸河。南北名菜,在他嘴下宛然不僅僅是入口飽腹之物,而是一種由外到內的純粹享受。李礫不自覺也伸了木箸,依言而嘗,當真口舌生津,溢香連連。明明腹中已是八九分飽足,但見菜品續上,仍是停不得箸。吃得一陣,忽覺有異,李礫擡頭,就見連初曉一雙明眸不沉不浮地看着自己。見自己擡頭,朱唇輕啓:“你喜歡吃這些菜。”

“豈止喜歡,簡直是口不能止呢。且瞧這七彩什錦煲,用料精而繁。取炸腐皮卷二兩,炸魚腐一兩,魚青丸一兩五錢,浸法鱿魚一兩,這鱿魚浩海之物,在這北方可是難得一見,也足可見人一樓的本事。”他這話一出,一旁的酒保不免略有得色,“客觀過譽了。”

李礫一笑續道:“再取瘦枚肉片一兩,鴨或鵝珍肝二兩,牛肉丸一兩五錢,白菜膽四兩,濕廖菇五錢,發浮皮四件,熟白果仁五錢,鮮筍三錢。雖道什錦,實則過十又二了。刀工亦是講究。這珍肝切井字深花紋,待到出鍋之時,其樣則如花綻放,甚為好看。鱿魚則斜切劑刻花紋,再斜切長三角塊;料菇切日子件,筍切象眼片,均飛水漂冷。瘦肉用濕粉五分拌勻,略飛水;白菜膽若小則整棵,較大則開邊成件,放入沸水鍋裏至八成熟,而後撈起漂冷。然後取煲仔一只,坐爐上火,待熱落油四錢,漸入紹酒,再排入漂冷的白菜膽墊底,倒入二湯,而後先入腐皮卷、魚腐、牛肉丸、料菇、浮皮、鮮筍、燒沸一刻之三,再将餘下精料加入,調精鹽,味粉,濃雞汁半碗,沸後再入麻油,椒粉,淋入一錢香油,即可出鍋而食了。其料多而色澤清豔,故而七彩之名。”

連初曉聽他講完,桌上菜肴一掃,指着其中一碟道:“那這個呢?”

“這個嘛,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是拾人牙慧,所知不多。還請小二哥,繼續給小師父講來吧。”李礫一轉話鋒,睨着那酒保。

酒保本是興致高昂,奈何一番口舌下來,連初曉将各樣菜式只嘗了淺淺一箸,不道好,也不道壞,讓他好生懊惱。初瞧書生說得頭頭是道,不想也只是個班門弄斧的把式,無趣之間也只得礙着吩咐繼續伺候。當下懶洋洋地就要張口解說,不想身後傳來一聲笑:“客觀不忙,且先試過這道菜。”先前那酒保端着一半尺多高的酒翁疾步行至桌前,将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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