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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裏間得意得揚着下颚的白芍,袁明遠故意慢慢地開着鎖。好半響開了鎖,袁明遠打開牢門,彎腰伸手作請禮道:“請!”
白芍一哼,走了出來,過得袁明遠身側,就聽袁明遠低聲道:“蠻丫頭,我會讓你再進來的。”說着眉峰一挑,谑笑盎然。
白芍正要言語,奈何白芷一個冷眼掃來,當下只得收口不言,跟到白芷身邊,一同走了出去。
袁明遠見兩人走了出去,托着下颚一尋思:“楚随府間,一百七十八人皆是同一種傷口,似是那扶夜國刀法,這倒不奇怪。數國相争,總有犧牲,也是常事。倒是那楚随,卻是何人所殺呢,楚靖安卻是先中了毒,後才有着外傷,兩者俱是致命,倒也分不清誰前誰後了。那白芍在楚侯府出現,看來素傳的秦四小姐與那楚小侯爺王妃閨中交好,是真的了。”如此一想,卻着實想不到為何白芍會去燒楚侯府,又想到那時欲下狠手擊殺白芍的紫袍男子,心頭忽地閃過一念,當下提刀出了去。
袁明遠先直接去了人一樓,卻沒瞧得掌櫃的,沒人做主,他也上不得人一樓人閣,只好轉身又晃了出來。忽見一起黑馬,馬上一黒衫籠罩全身的女子沉沉踏來。袁明遠眸光忽閃,側過身子讓了那女子過去,鼻尖一動,暗道:“好毒的女子!”當下閑庭信步,漫步街上,一雙大眼卻是将那女子尾随了個遍。眼瞧她晃入一間酒樓,便又在街上逡巡逗留了盞茶功夫,人也跟着踏進了那酒樓。
一進酒樓就看那女子坐在靠門的桌上,馬也沒有拴進後槽,一幅不打算久留的樣子。
袁明遠一步踏進,卻不喝茶,直奔櫃臺,将腰刀一放,叫道:“嘿,夥計,你們掌櫃的呢?”
那夥計見袁明遠把腰刀擺了上來,心下一慌,顫聲道:“袁爺,你要喝酒喝茶,只管說,小的們都好生伺候着,找我家掌櫃的卻又是作甚?”
“也不做甚,就是問候問候,好久不見,怪念着你家掌櫃燒得鵝了。”袁明遠與那夥計一來一去的閑侃着,周身靈識卻是緊緊鎖住那黑衣女子。
那女子被袁明遠氣機一探,也不反探袁明遠,混若無覺,只淺噙着杯間暖茶。
袁明遠正覺無話可侃時,樓上忽地走下來兩個人來,前者正是他有過一面之緣的白芷,後者卻是一身灰白貂裘籠罩全身的女子,袁明遠暗道:“應是那秦四小姐了,卻也不知怎般模樣。”眼神一瞥,就見白芷似乎也察覺了那女子的存在,眸光一閃,變得淩厲。
袁明遠這廂正看着那灰白貂裘的秦時歡,忽覺氣機一動,那黑衣女子果然動了。只見她腰間烏影一閃,一條長鞭抖直了擊向袁明遠。
袁明遠腰刀迅急入手,一掌脫出刀鞘甩向那黑衣女子,刀身練光忽閃,連旋刀身,絞向鞭身。
黑衣女子見狀,将袁明遠刀身一纏,人借力彈出,翻到白芷身前翻掌吐出,白芷側身一晃,臨洛水兩掌左封右擋,就見那女子穿過白芷肩頭掌身一倒,從袖間刺啦激射出一叢烏芒,瞬時就要釘入秦時歡胸腹。
白芷心頭巨駭,兩掌一蕩,袍袖鼓開,團雲翻覆颠倒,霎時将烏芒擊落,卻聽秦時歡一聲輕吟,終究中了一記!
那黑衣女子一聽暗器擊中有聲,烏鞭揚手一抖,卷向房梁,人影一蕩,便落到了門外的黑馬背上,一夾馬腹,衣袂一張,只見空中細小烏影悉數襲來,竟也不知發了多少暗器。袁明遠正要追,但見暗器襲來,刀光化練,團舞周身,待得暗器擊落,那黑衣女子已經不見了蹤影,當真好快的馬來。這一尋思,就聽白芷驚呼道:“有毒!”袁明遠回頭一瞧,就見白芷抱起秦時歡就往樓上房間走去,當下也跟了上去。轉到二樓客房,就見白芍立在一門外,便湊過身去問道:“秦小姐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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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芍一見是他,沒好氣道:“要你拿耗子啊?一邊去,別礙眼。”
袁明遠卻沉聲道:“你傷沒好,不要亂動心神。”
白芍不理他,悶聲不語。
袁明遠見狀,只好杖刀下了樓。
而這一別,便是到了林間再遇,一路的決絕慘烈,也終是明了心底的一絲牽挂,到底是生生紮根了。
作者有話要說:
第23 章
秦時歡一笑,将白芍臉蛋伸指一劃,握住白芍的手續道:“那傻小子是個能托付的人,我也不心疼你。”
白芍一聽,心尖兒一抖,臉色泛白:“他那裏是傻子,分明就是個石杵,指不定那天就杵個大簍子來。”
“管他竄天遁地呢,要是照顧不好你,我可饒不了他。”秦時歡眼中溫軟,瞅着白芍。
“他是朝堂腿,指不定那天就算計到我們身上,我才懶得理他。”白芍輕輕一哼,眼中決意分明。
“傻丫頭,能得一分,便惜一分,莫到了別時,想悔也來不及了。”秦時歡将白芍手一放,“說了這麽多,別岔了彎子,藥給我。”
白芍聲調一轉,沉道:“小姐,我知道你難受,這些年,你瞧着我們,我們也瞧着你。你做什麽我們願意,就不願看着你什麽都不說的樣子,你只當是折磨着你自己,卻不知道,還有我們。”
秦時歡笑意不斂,揚眸道:“是麽?你再不給,我可就搜身了,你知道的,我喜歡的人是女子,就不怕?”她這番故意媚人,端地誘人心弦。
白芍心間一跳,嘴間一哧,“我可不是言……”話還未完,便覺得說錯了話。不敢再對上秦時歡的眼,偏頭到了裏間,從懷裏摸出蓮心丹來。
秦時歡眼皮擡過,收斂了笑意,将蓮心丹取了,起身讓外間早來伺候的侍女端熱水和藥臼來侍女端來了熱水,秦時歡便讓她将臉巾濕透,慢慢化開了白芍腹間血笳,這才仔細地剪開了衣物,将一瓶蓮心丹都細細地搗碎了敷在傷口上。見侍女處理完了,秦時歡對着白芍輕道:“好好休息吧。”
侍女見秦時歡肩上的傷還未處理,低聲問道:“您的傷?”
秦時歡似乎這才發覺自己身上也有傷一樣,嘴角輕抿,飄忽笑道:“我怕疼,你們小心些。”
白芍聞言,鼻頭酸楚,蒙在被子裏咬緊了牙才忍住淚。只有她們四個和那言語欣才知道,秦時歡的六識過分的敏銳,別人覺得一分的痛,在秦時歡身上卻是十分的痛感。這一路,當真不知她是如何忍得過來的。
秦時歡待得侍女處理玩傷口,便又開了幾張方子,俱都是活血通氣的藥。本已蓮心丹的功效已是足夠,但她痛覺甚強,即便躺下也睡不着,索性便開了幾張方子,一尋思,也給那連初曉開了一張。袁明遠她沒搭過脈,不便開方。這樣想來,又喚了侍女拿了新衣,吩咐她們抓藥,如何熬藥,分別在什麽時辰給那些人送去。這才換了衣服,推門出去了。
梁園她早些年來過,路理熟知,先去了開雲軒,就見袁明遠拖着幾個小厮敞着房門在那賭錢,竟連那李礫都摻和其中,不禁心頭莞爾。正要轉身離去,那袁明遠一道目光投來,咧嘴一笑,唇動無聲:“我…很…好…”
秦時歡微微點頭。心知艅艎手重,恐也不是一般傷藥難抵,但袁明遠少林高徒,林中一戰,舍長兵而求體相,足見他金剛內勁渾厚,自行調理應當無礙。當下将蓮心丹整瓶放在院中石桌上,對着袁明遠指了指蓮心丹,見袁明遠點頭示意看見了,這才轉身出了開雲軒。
出了開雲軒,秦時歡想了一想,轉過了左邊回廊,踏進了一個小小個院子。只見院中東一堆亂石,西一堆假山,乍眼看去,林立無章,秦時歡卻立時瞧出其中暗合了諸葛八陣圖的置法,若常人亂入,無人指引的話,便是花上幾天幾夜也難得出來。
她心中尋思,想到進院時看到的牌匾,石景臺三個字渾厚蒼孑,筆若刀鋒,似是能聽到一筆寫完擲筆于地的聲響。不由暗道:“好個梁文翰,竟然都布置到了景門了。看來這梁園終是勢成了。”六識耳覺忽聽見石陣之中窸窣有聲,擡眼尋去,就見石陣之中不時飄出幾縷灰影來。一晃之間,秦時歡眸間銳利,便瞧出是那小師父。但見攸地灰影撲大,石間幾個跳躍,便立在一高聳磐石上,拂袖環顧,端地衣袂如仙。連初曉一回首,瞧見秦時歡,似是沒料想,驚退一步,人便倒了下去,只聽重重一聲着地,想來是摔了個實誠。
秦時歡疾步跨入陣中,繞石而過奔東南,行得四步,再向西北方走了五步轉成東向,擡眼望去,果見連初曉還跌坐在地上,一手舉起,卻是勾着個酒壺。
連初曉一擡首,瞧得秦時歡踏入陣中,臉一偏,躲過秦時歡探尋的目光,撐地而起,攸地轉過一堆林石,消逝不見。
秦時歡本見她跌坐與地卻是護着手間酒壺就覺一鄂,又見她擡起的臉上微醺泛紅,甚是嬌豔,懵懂的眸子在見到自己的一瞬間忽地閃過一絲尴尬,繼而落荒避開。心中沒來由地就起了一絲玩弄之心。秦時歡當下步子一繞,東竄西走,北上南去,總能搶到連初曉陣石之隔,直直望住她。
一時兩人忽來忽往,衣袂擦石無聲,只聽腳步急急踏在青石面上之聲時而鈍鈍地沉,時而細拂地輕。一個是內息被廢無有,身子大弱;一個是毫無技擊之術,肩胛有傷,皆都僅憑靈識計算步法機巧,合着陣中方位轉勢,一追一躲,竟在石陣之中鬥了個旗鼓相當。過得小半個時辰,到底是連初曉占了技擊在身的便宜,輕沉之間濁濁泛起的卻是秦時歡喘喘的呼吸。
秦時歡與連初曉正鬥得興起,似也忘了周身細銳的疼,眉眼之間舒緩肆意,絲毫不見平日裏的嚴肅冷氣兒。秦時歡深吸一口氣,擡袖抹了抹額間的細汗。步子正欲踏出,就見連初曉忽地轉了出來,看見她扶石休憩試汗的樣子,眸間微光一斂,啓唇輕道:“你不會技擊?”
秦時歡料不到連初曉竟如此問,眉梢一挑,直起身一步踏出,繞過一堆亂石,跳到連初曉身側翻掌拍向連初曉胸前,揚了線聲道:“便是不會,我也能打到你。”
連初曉身子一縮,足下側出一步,轉了亂石後不見,卻聽連初曉疑問出聲:“無幹無系地打我作甚?”秦時歡掌下落空,慧眼瞧透連初曉的方位,左行七步,用上了谲商步,一息之間又竄到了連初曉相對之處,道:“那我且問你,你為何要護着我?若真無幹無系,憑什麽要你替我擋命?你分明熟透九宮之理,即便沒了內息,但依着你所習的谲商步,破這八陣圖實在容易,為何又屢在陣中随我玩戲?”秦時歡一邊問,一邊追着連初曉,玉掌有一掌沒一掌的拍向連初曉。忽地,轉過一堆亂石,就見連初曉身形早已立住,一雙眸子淡淡無光,直直望住轉出來的秦時歡,說不出一股什麽意味來。秦時歡收勢不急,一掌推出,人也跟着撞上,竟一頭紮進了連初曉懷裏。一時觸及溫軟,秦時歡身子立時僵直不敢動,卻聽連初曉輕聲道:“你打着了,可歡喜了?”
“歡喜,你當我歡喜?”秦時歡心頭驀然一惱,臉色冷青,霎時痛覺再度犀利泛遍全身。腳下一退欲出,不想連初曉卻探臂将她懷中一攬,整個身子貼住了秦時歡,眸子亦直直鎖住了秦時歡靈氣盈盈的正微惱着的眸子。
秦時歡聞着連初曉呼吸間随身散發的酒香,腦子一暈,對着連初曉的行舉竟是啞然無為。只見連初曉眸光幾轉,忽明忽濁,終究是落到了一絲不能釋意的痛惜上。但覺她輕身一退,袍袖帶了個旋兒,勾了酒壺斜起,清流倒出,仰頭接入口中。
秦時歡瞧她此般模樣,心中沒來由泛起一股憐惜,輕聲道:“終于知道我和小薇是不一樣的了麽?”
連初曉不答,徑自飲酒,奈何壺中酒盡,只得垂下手來,收于身側,緩緩轉頭望着秦時歡道:“是。你和她不一樣。可那又如何?若不是因為她,你以為我會在這對着你?若不是她,你以為我會為你擋命?若不是她,你以為在此陪你兜傳,只因能舒緩你眉間一愁?若不是她,我又怎會知道我能生平第一次這樣在意一個人?若不是她,我又怎能知道世間竟有那般雙眸情絲不絕,而笑意釋然?無有非者,終究不過人之念起,而我,也終究成了持執妄者,再難清明。”連初曉一連六問,氣息促急,面上糾結,到最後時,竟是黛眉挑起,一臉憤斥。
秦時歡聞言一鄂,繼而大笑起來,笑得一刻,擡指點向連初曉手間酒壺問道:“我問你,那是什麽?”
連初曉微側身形,不屑答道:“酒。”
秦時歡指尖劃到連初曉心口方向再問:“那又是什麽?”
連初曉眸光忽動,将秦時歡烏瞳深深望了一眼,似是明了什麽,神情一緩,降低了聲道:“心。”
秦時歡垂手一負,昂首道:“錯!俱是…空…”她聲線拖長,婉轉空靈。
連初曉一聽,直若被砸了一拳般,面色一白,往後一退,別過頭去,身子輕顫,半響無語。
“無妄則無心,即空即有,有心則妄,即是空者。”秦時歡頓了一頓,續道:“小薇若能生,便不會死。她不過是你的夢,是你的心相。她去為空,與你卻是有心成妄,而這一切,不過是因為你活着,是你自己的因,而由此将生的果,也是你自己的。何故攤在一個死去的人身上?”
秦時歡身進一步,将連初曉的臉輕輕對正了自己道:“你所求的清明,不也是一種妄麽?活着,死了,于人于己,俱都執妄,何必刻意去求,不若坦然對之,一念心安,浮生足矣。”
連初曉空手擡起,将秦時歡扶住自己臉頰的手握住,入手一如林中初握般冰涼,正如她方才将秦時歡探入懷中以分辯白薇所帶來的溫軟是不是眼前這個女子也能帶來一樣,結果是除了冰涼還是冰涼。心頭一痛,也終究明白了,心頭那個人,是任何人也不能替代的。情知自己妄心已起,苦海難離,霎時憤然,才不由得放任心緒,對着秦時歡問了六問。
秦時歡的反而問之,句句禪機,勾起連初曉心頭靈識,數念之間,已然想透,眸間終轉安定超然。此時感覺着秦時歡的冰涼,忽地覺着不知何時她已然将秦時歡這種冰涼的感覺牢牢記住了。
“那你呢,有夢麽?”連初曉輕問。
秦時歡任連初曉握住自己的手,也不掙脫,就這樣看着連初曉的眸子承轉,直至安定。見她啓唇語問,這才揚眸輕勾嘴角道:“六歲時,我的夢是行醫天下,過了六年,卻安于一隅,樂得虛妄,無夢無傷。而到此時,與你說着那些話的同時,我自己也想得明白了。看來,我合該要謝你一謝。”手脫轉而下,勾到連初曉手中空着的酒壺,晃到兩人眼前,“浮生若夢,不如一場醉廊坊,步履半醒雖颠倒,曲直相合終有時,不是麽?”
連初曉覺得掌下一空,眼前的人笑得飄忽,全無一路見過的肅然冷意,只覺得她整個人泛着一股淡淡的暈光,似遠似近,霎時心中一堵,難以言語。又瞧她勾起酒壺,續道:“梁園景致雖好,酒卻難以醉人,不若我帶你去一處地方,必然讓你抒意。”
連初曉聞言搖搖頭,“不要了。”
“那可不能,你挑了我的興致,斷別想脫得幹系。”秦時歡手間再勾連初曉的手,轉身走了兩步一頓,回首道:“再來比比,看誰先出得這陣,如何?”
連初曉一鄂,就見秦時歡步子一錯,人已丢開了自己的手轉過一堆亂石搶了先去。當下也顧不得答話,足下七步踏出,人也跟了上去。
數息之間,連初曉已經躍出杜門,偏頭一瞧,秦時歡探頭喘了一口氣笑道:“差你半步,有點不甘心呢。”
連初曉見她額頭布滿細汗,步子一晃,便到了秦時歡身前,扶住她問道:“你傷口疼?”
秦時歡酒壺一晃,答道:“可不,所以才要去喝酒。”
連初曉眉間微蹙,道:“這是什麽道理?”
“我的道理。”秦時歡撐住連初曉腕間直起身,續道:“陪是不陪我?”
“好。”連初曉亦直起身,将秦時歡手一握,眸光攸閃。
作者有話要說:
第24 章
秦時歡反手握住連初曉的手,帶她轉了幾個回廊,穿過一個小門竟是來到馬廄了。
輕塵一見連初曉立時踢足晃腦,一幅歡喜模樣。連初曉見狀脫了秦時歡的手,搶到了輕塵前頭擡手安撫。
秦時歡也擡步走到近前,瞅着輕塵看了幾眼道:“這馬很親你呢,可有名字?”
“輕塵。”連初曉微笑答道。她一路過來,本沒有親近的人,只有這匹山上帶下來的馬,能給她一絲山上的氣息,換得片刻心安。是故,神情便自然舒緩了來。
秦時歡見她自性流露,也才發覺她不過十六七歲模樣兒,當真是年少意氣飛揚的好年華。眸子一轉,心頭閃過一念,音色婉轉道:“不重紅塵意,來去一身輕,當真好名字。那你呢?”
“連初曉。”連初曉也不看秦時歡随口答道,一雙眸子只轉在了輕塵身上。
秦時歡聞言輕笑出聲來,但瞧連初曉目光詢問而來,便道:“我先時問的是馬的名字,後問你,看似話鋒轉了,實是延了前言,你這一答,卻不是認了自己是馬來?你若答個‘我叫連初曉’就自然不會被人曲解啦。”
連初曉聞言眉間輕皺,神色頗是古怪,擡眼望着秦時歡道:“你這人,正理一堆,歪理亦有,倒是生了個什麽心來?”
“你若想猜,不妨猜猜看,若猜不到,便動手挖出來看也成。”秦時歡揚眉笑言,将連初曉神色變化盡收眼底。瞧她一轉頭悶聲不語,便将輕塵一牽馬頭,帶得連初曉亦對住了自己,這才道:“秦時歡,我叫秦時歡。”
連初曉淡淡道:“我知道。”
“那就好。”秦時歡将缰繩一放,徑自繞着馬廄轉了一圈,最後牽了匹紅棕馬來,對着連初曉揚聲道:“走,吃酒去。”
秦時歡領着連初曉出了崇文門到了外郭繼續往南,繞了幾條街巷,轉進了東邊一個巷口。
連初曉一路跟着,但見兩旁皆是低矮木屋,多是粗布麻衣百姓,不時有嬉鬧的小孩子在人群裏竄來竄去,踩得污水亂濺,立時便有大人呼喝着小名,怒氣沖沖的追上去欲打。那些小孩子見狀也是不怕,反而跑得更是歡快。一時人聲鼎沸,好不熱鬧。連初曉并未見過這般陣仗,一雙烏瞳滴溜溜地跟着看着,見到好笑之處,也不禁輕抿唇角,溫軟笑着。哪裏曉得這是雲京腳下最大的窮人聚集之地,最為著名的津河巷。不僅窮人随地搭甕建舍,更有三教九流之輩聚賭游娼,着實又亂又腌臜的緊。
衆人但瞧兩個玉一般的麗人兒騎着高頭駿馬,不由得都投了視線到兩人身上,有着眼尖兒的卻是當即叫了出來:“是四小姐,四小姐來了!”當下人群中竄出些許人來,瘦漢婦人,老人垂髫皆都撲到秦時歡馬前,跪地磕頭,大呼:“四小姐,您是好人,您是好人吶……”一時祈福之聲不斷,不知其中者也都望着秦時歡咧開了嘴笑得真誠。
秦時歡将馬一兜,并不下馬,朗聲道:“都起來吧,時歡不過做了些舉手之事,但見各位安好,便是足夠了。”忽地轉過視線,瞅着其中一漢子道:“陳二,吳老爺子還在麽,我可是想他釀的酒了。”
那漢子一聽,似是想不到秦時歡還認得他,慌忙急道:“在呢在呢,他老人家每年釀的第一桶酒都給您留着呢,時常叨念着您什麽時候能再來品品酒,好讓他早些釀得酒中酒來呢。”
“那我這可就去了。”秦時歡一笑,提繩欲走。那陳二見狀立時幾聲吆喝,讓衆人讓出道來。
秦時歡一回首對着有些迷蒙的連初曉道:“別跟丢了。”随即一夾馬腹,穿過了人群。
出了巷口,眼前卻映出一百尺見方的小湖來,湖的周圍卻是屋舍俨然,雖然矮小,仍是井井有序,頗有些內郭的模樣。那湖水卻甚是肮髒,若不是寒冬天氣,只怕有些熏人的味道。
秦時歡見狀,眉心微皺,就聽陳二道:“四小姐,這些年,外間來了好些避難的,什麽污水都往湖裏倒,止都止不住。您和梁大人雖是好心相幫,到底我們這些小民沒得修養,亂七八糟的,還是個不成器的樣兒,到教您受累了。”
秦時歡搖頭道:“沒什麽,自在便是。畢竟,活着由着自己的時候不多。”秦時歡一時不語,只沿着湖走着,過了幾家房舍,便下了馬,牽着馬拐進一條幽深的通巷。那陳二見狀立時跑到前頭,當先拐進了一門房舍,不多時,裏間便走出幾個酒客,看來是要單獨招待秦時歡了。
連初曉也跟着下了馬,但瞧巷裏深處,陳二拐進的地方飄出一方玄邊白旌旗來,當中一個酒字,臨風微晃。
秦時歡将馬繩丢了,人踏進那酒旗下矮小店門,就見一方酒櫃占了小半拉地方,酒桌四方,幽暗燈火下,端地顯得腌臜小氣。
陳二一人收拾着桌子,見秦時歡進來,忙搬了條凳,擦了擦道:“老爺子端酒去了,四小姐您先坐着。”
秦時歡點頭坐下,見連初曉還站在門外,“不進來?”
陳二似是這才瞧見了連初曉一般,神色古怪一轉,支吾道:“小師父也來吃酒?”
秦時歡笑着望住連初曉接着話頭,“可不是來?”
陳二忙咽了後面的話,就見內裏簾子被人一掀,來了個麻衣老者,臉瘦得精幹,渾濁的眼卻似沒睡醒般半拉着眼睑,懷裏抱着四個小號酒壺,蹭蹭地到了秦時歡桌前放下,“趕緊嘗嘗,說不出個好壞來,酒錢雙倍。”
秦時歡笑笑,将酒封拆了,也不尋酒杯,就着封口置于鼻下輕嗅,而後輕輕抿了口,含了數息才咽了下去,“香氣醇郁,汁稠綿甜,應是關左黃酬了。不過,吳老爺子您可多加了一味。”
老者撚須笑眯眯地微微點頭,“繼續。”
秦時歡依言将剩下的三壺酒依次嘗了,“西鳳、蓮白、董!吳老兒你好生了得,竟都讓你得了真味。”她這話直稱老者為老兒,着實有些不雅,但憑地多了份不拘,合着含笑的眸子,甚是随意,端地讓人親近幾分來。
“你還沒說多了什麽呢?”吳老爺子濁目一張,有些按捺不住。
秦時歡擡手将酒壺一扔,吳老爺子立時‘哎呀’一聲跟着酒壺飛轉了視線,就見那酒壺朝着門外的尼衣女子撞去!
連初曉微側身形,指尖探出,巧之又巧地勾住了酒壺倒傾而下,清流入口幾許,這才轉了眸子淡淡望住秦時歡。
“蓮之夏者,其華灼灼,梅之寒者,其傲芳芳。吳老兒,你這酒可是合了我這妹子的胃口了。”秦時歡一語道出,就聽吳老兒哈哈笑了幾聲,擡眼将連初曉打量了幾眼,搖頭晃腦往後間走去,“舌頭還是這般刁鑽,算你過關。我去弄幾個菜來,光吃酒可是不行,傷身吶。”
秦時歡任他自行去了,“還不進來,妹子?”這話卻是對着連初曉道來。
陳二見兩人有些古怪,也轉了身子跟着吳老爺子到後間去了。
連初曉進得門內,徑直走到秦時歡身前,坐到了對面,“我怎地就成了你妹子?”
“難道不是?”秦時歡坐下,将酒壺盡都推到連初曉面前,“小薇是我妹子,你自然也是了。”
“你不吃?”
秦時歡一愣,随即指了指連初曉手中的酒壺,“我喜歡你手上的蓮花白。”
接過連初曉遞過來的蓮花白,也不擦拭壺口,飲了大口,将酒壺置到眉心前兩寸,瞳子穿過去,淺淺講了句讓連初曉頓生冷意的話,“可是我不喜歡你。”
“盡管你替我擋了一劍,但是小薇的死,終究是因你而起。無論如何,我心底總有一絲怨,這是不能改變的事實。”
連初曉沉默了半響,“是不是酒能給人勇氣,終于讓你講了真話?”聲音轉低續道,“你,令人害怕。尤其是你的笑,不是真的。你不必掩飾,對我的怨也好,對死去的人的在意也好,都不必掩飾,不必假裝你很好。那些人都是真的在意你,你這個樣子,你辛苦,她們也辛苦。你說你想明白了,那也是假的。你知道,我是被白薇托付來的,那就也應知道小薇的命你是如何看待的,就應該如何看待我的命。你想怎麽處置都可以,沒有必要去勉強。”
秦時歡眉峰一轉,寒氣森森,烏瞳猶若井底之月,清亮而冷得沁人,“知道麽,當我聽見語欣要殺你的時候,我對你就生了殺機!有朝一日你身死,不是死在她手上,必然就是在我手上。”言畢,玉頸一仰,竟是将剩下的酒盡數吞了下去。
“那你為何又擋了她那一劍?”
“商人重利輕別離,自古言訓,沒聽過麽?”秦時歡不等連初曉答話,不屑哧道:“那種情況下,你真當艅艎會為了一個言語欣而放過我?他不動手,并不代表其他人不會動手。我救你,不過是為了自己。你是個好棋子,不是麽?”秦時歡湊到連初曉面前,聲音幽幽轉低,“比小薇更好的一枚棋子。”繼而一退,斜睨連初曉:“不過,我既然挑明了話,你便記住了,你的命是我的,我不準你死,你便不能死。”
連初曉看着秦時歡寒霜般的臉,打心底裏竄了股冷氣,指尖的陰勁瞬時又竄了起來,耳脈一動,一聲破空而來,“小心!”就見秦時歡霎時轉過頭,盯着門外一個黑愔愔立直的女子。
忽地破空聲再度擊至,一物後發先至,将先時襲來的物件‘啪’地撞了個轉向,落到地上,兩人才看見竟是一只破爛的履鞋,壓住了一方紅彤彤帖子的邊角,老大的‘喜’字在這昏黃的小酒館裏分外刺目!
作者有話要說:
第25 章
作者有話要說: 初聞太鼓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那時因為一部片子,房祖名的戰鼓。不太喜歡房祖名,經過這部電影還是沒有喜歡上,倒是在意了那敲鼓的身姿。
那是不能言語的美麗。
這便尋到了太鼓。
徹頭徹尾的喜歡了。
中學的時候,不知道那個男同學開始用兩只食指敲着桌面做鼓聲,那想竟然影響了一片,到最後,皆都是用掌敲擊桌面。想來那時,班上幾十個學生,男生女生,一起敲着桌子,一樣的節奏,很是壯觀。于是習慣在聽鼓的時候,指尖跟着節奏動着。忽地就發覺了,鼓,是最接近人的原始欲望。一動一辄,一張一弛,挑起的卻是最為隐秘的快樂。斷不了的鼓點,讓你一頭紮下去,紮下去,紮不到底,還是往下紮,而驀然拔高的點,渾然讓人覺得那就是極致的歡愉。
這是一種原欲,不能言喻的,隐秘的,極致的,美麗的。發自最原始的春天輕媚,跌宕在暧昧夏日的渾濁汗珠裏,沁在秋夜星空裏的喑藍,冬池下蠢蠢欲動的來年。循環往複,無盡無始。
而這一切,不過我的一念心起,沒什麽意思來。
“她的命可不是由着你來定生死的。”
“死丫頭,別動,有毒!我可是看着言丫頭親手塗的,你要再說我騙你,我就…我就…撞你了!”
這兩句話同時響起,一個是毫無感情的女聲,一個是帶着玩笑卻又分外認真的猴子般,讓人拿捏不準地上蹿下跳着的腔調。後者卻是飄忽一瞬即逝,端地讓人摸不着頭腦。
連初曉側出兩步,擋在秦時歡身前,望着那女子漸漸顯現的身形,正是林中與言語欣同乘一騎的女子。她一身黑袍垂地,長發不挽遮住了雙頰大半,只餘了烏藍藍的眼合着嫣紅的唇,更顯得烏發下的臉分外蒼白,直若幽潭深處臨水而生不知名的花,幽幽地沁出冷,吐着毒。
“便是有毒,她也是會拿的。”那女子篤定的語氣讓連初曉心中顫了顫,卻不敢分神去看秦時歡。因為那女子身後正落下一團灰影,追着方才那抓不準的腔調去了。而那灰影在甫落地的瞬間就掃了眼連初曉,只這一眼,連初曉便覺得身子沁冷,動也不敢動,喃喃低語道:“師父生氣了…”
“你猜錯了。”
那女子見早就因那方喜帖的出現而變得茫然不顧的秦時歡忽地緩緩轉過頭來,微微笑着。頓覺秦時歡的眼明明清亮,卻是比自己暗器上喂得毒還要暗冷幾分。
“那也罷。今日鳶紫只為送貼而來,并沒有傷秦小姐的意思。不過這小師父,可就另當別論了。自然不是你想要她活就能活得來的。”言語之間,自稱鳶紫的黑衣女子已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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