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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麽?”連心不解。

“笑容啊……傻子……”踏月彎唇,近來的冷肅冰雪消融,恍若幾年前初見時的調皮摸樣。

連心一時驚呆,随即也溫軟笑了起來。

可到底,眼淚亦落了下來。

踏月軍一歸諸國,每天的日子是在安然的繁雜中渡過去的。踏月一直思慮各方人馬的安置,以及日後不管誰來入主臨朝,都有安國之才,定疆之将。縱然不想将古老的制度沿襲,但時間的緊迫已經不允許踏月再去重頭推翻一切,她只能盡可能的保住更多的人。

長生與殷琪這段日子的不再出現,已經在她預料之中。這些年他們倆的聲望日漸博望,一個是領統朝貴古胄的最高禁軍指揮官,又是最了解整個踏月軍的規制與追月、地舞、守月三軍合擊縱橫之術的人;另一個則是最具平民百姓信任的愛民之将,深得中下層能人志士的擁護,除了從踏月軍學得東西,他還擁有着天下最為本質的東西——人心。

這幾年兩系鬥争,踏月都看在眼裏,其實也算是默許。反之,踏月這些年的表現,想來他們也自然清楚。從一開始,踏月就沒改變過的理念,他們這些年雖然生受,但是聲望越高,耳旁的言語也就越多,尤其是女子淩駕與男子之上的由頭愈發濃墨,漸行漸遠是踏月唯一看見的事。可到底,也是她期望的事。

這日城牆漸晚,落日餘韻,滾紅滾紅的,映着箭跺邊探視的顏靥靥如霞。饒是餘陽如此濃烈,也沁不了那眸中淡然如雲。

“她都七日沒回營了,還是在弄那些藥麽?”踏月食指一搭沒一搭地點劃着磚牆的縫隙。

“是的,天天營外跑着,臉色不好,話也不說,攔也攔不住。”星若靜立一旁,輕甲勾勒出矯健的曲線。

“沒拿我壓她?”踏月輕嘆,眸中暗愁。

“怎麽沒,可一說,她臉色沉得更厲害,人跑得更歡。辰若,極若都跟着她,天天也是蒙得一身塵的四處奔走。我也問過她們倆和大夫在幹什麽,可她們牙關緊得很,只說是醫治流民去了,別的怎麽都不肯透露。我想……”

“你想…到底還是為了我吧。”踏月轉了臉看着星若,“你們這幾個,若不是為了我,怎麽就敢有這副倔樣子。這大局定了,我倒也不知道怎麽安置你們,屆時,你們自行去吧。踏月有愧,他生再報了。”踏月撫了撫星若的臉頰,驀地眼神陡地一轉,看着星若身後來的人笑道,“今兒倒是有幸了,想着見的,總歸來了些。”

“長生、殷琪見過公主。”兩人微微颔首一禮,兵戎着身。

踏月擡眼打量了他們倆片刻才道,“好些天不見,胡子也不見得理下,可見是忙得狠了,辛苦了。”

兩人眉目各顯,驀地殷琪按劍上前一步,“公主,這麽些年您都歷了,最後關頭想必您也不是不清楚眼下局面。長生與我得您前顧,無以為報,但倫常德道,公主您一人又如何蔽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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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若蔽之,你等如何?”踏月按過星若拔劍之勢。

“公主,您這又何必?長生自幼随您長與宮中,按理說絕不該入這個局,可是天道昌昌,幾時見過女子駐頂,鳳躍龍上?這麽些年,您雍華盡顯,大才恃道,始得天下初穩,天下人都是知道的。可長生背後這一幹人,無不是數國貴胄,古舊之制根深蒂固,何談輕摧?殷琪之下,也都是些只期廟堂建功的男兒,大道難懂,拙見眼前,非一時得以見化。兩廂之下,即便長生殷琪懂得公主心懷,只怕也難行天下。倒不若順時度勢,依了天下大勢。這些年您的栽培不也就是這個意思?今日之事,想來,您也是早就算好了的。說到底,也是我們無用,從頭到尾都只做了您的棋子。只不過,這棋子我們做得甘願。一是因為公主您的初願的确天勢浩蕩,開史所未有,但凡有心憂民之人,必然如誠視之尊之行之;二來長生領統月二十一騎,得三術之要,施展與天下泗場逐鹿,一逞抱負,确然是天下男兒夢寐之成大事,殷琪亦然如是。我二人感激公主之心天可憐見,萬物佐證。”長生殷琪低首再禮。

“若真要感激我,旁的不作也罷,你們自然知道我想要的是個什麽清平。”踏月忽地轉身搭上星若肩頭,示意星若抱着她回去。星若明意,纖臂穿過踏月身體,輕攔懷中。

“等等!”長生急語出口,殷琪卻是足下一晃,人已然攔到了星若面前。

“爾敢!”星若嬌顏冷冽,美目瞪爍。

“罷了,”踏月攔下星若,淡言出聲,“殷琪,想不到這些年你還是個這般脾氣,若不改改,日後怕要吃些苦頭了。”

“殷琪不敢,只是天下衆口難擋,總歸得有個交待。”

“公主,不是我們不想放你,只是民心所在,即便您有心移權,只怕也難讓其實。”長生靜顏出聲。

“到底是說出來了。”踏月回首,淡然的眸子攸地暗轉殷赤,“男兒自得有擔當。若不是我這般忐冉,只怕你們兩個小子還不敢擔這罵名吧?”

靜眼如望,踏月再續,“長生,始來所定,從沒變過。今日無月,不妨你幫我一忙,造個月如何?”

長生沉靜,片刻回道,“好。”

“那時空寂滿月,父王拟歌,我來踏舞,城頭一夜,百姓歡唱,實在想念得緊,也更是想念那個賜我踏月之名的老人。”星若抱着踏月慢走,聽得那惘若低唱的嘆息,鼻頭瞬時酸楚,“父王,月兒想你,很想你呢。”

時夜漸深,城頭城下,篝火紛呈,紅耀通天,然無百姓,皆盡冷甲胄身的玄紅兵士,整個小內城裏充滿了肅冷的空氣。篝火,并不溫暖。

踏月晃着小腿坐在箭垛口裏,聽到星若靠近的聲音,“還是沒找到她麽?”

“沒有。”星若聲音很低,眼睛卻是警覺地瞅着城牆另一邊的長生等人,驀地眼神一變,瞬時又攀在箭垛往下探去。

“在下面麽?”

看着踏月也探頭往下看去,星若忙道,“小心點。”

踏月彎唇一笑,“傻丫頭,遲早的,怕什麽。”說着人直身而起,踏上垛峰,紅衣随風,靈動如焰,“我現在呢,只想從哪來,便回到哪裏。踏月之名,擔得人太累了。只可惜了,今朝無月亦無百姓,也再無那個撫着我的頭,叫着我小名的人了。嗯,對了,星若,你可還記得我的名字?這麽些年,我好像都不記得了哩。”人言輕落,風起而舞,空寂之美,又夾雜些許任性,恍若漫步回家的孩子。

“今月……”星若的聲音逆風而去,踏月似乎并沒有聽見,只見她驀地一揚頸項,小彎步淩空起落,聲音拔高而呼,“長生,無人可證,空造月麽?”

長生聞言,緩步上前,靜看片刻始才按劍亦呼,“開城門!”

适時門庭三開,平民百姓歡呼而入,早有老者宣言踏月初封時的景象,是以慕名者衆,更是歡雀。此時,偌大的內城,始才有了一絲人氣。

踏月停舞,歡喜而看,邊看邊對着星若道,“今天的人比那時的多好啊。那天,我要上箭垛,父王不讓,後來拗不過我,就讓你們幾個亦步亦趨的護着,這才讓我上了來。”踏月回身而望,擡手指着城上門廊的中間,“那天父王就坐在那裏,笑得眼睛都看不見了。後來我腳冷得不行,見着父王的笑,也不敢說,一直跳着。不過父王還是發現了,就叫你們幾個,把我抱了下來,今月也變成了踏月……想來這名,似也欺我一生了。父王的好意,只怕算錯了我命哩。”踏月對着星若再次一笑,轉而望着城下百姓,“那時年少,只顧着父王的笑,後來才算明白,只有下面的這些人笑了,父王才會真正的笑。那一支舞,太過心妄。可就算這麽些年過去,一點心妄,到底不能舍棄啊。”言語一沉,踏月再次起舞。

這一轉空寂的舞,随着步法的有力沉錯,動辄矯健,薄集厚發,衣袂雖然無聲,然其隐隐的铿锵,渾若金鳴。刀劍舞伐之間,恍若再現了這些年的征戰不休,撕命之痛。踏月眉目數轉,時徨時弱,似喜似悲,隐忍不發,又若铮铮然然,得到最後,驀然大氣渾薄,長袖致遠,流雲不堵,魂風不系,再轉了寂。

星若靈識霎時驚覺,伸手就去抓,不想先對上踏月的眼,那眼中空無所有,又似萬物皆容,如鏡如水,反徹的只是星若惶急的臉。

“天道昌昌,始終為民,民為萬生,非是人一。”踏月韻笑,蹬足入空,紅衣如淚,眼看就要落入火海。驀地那火海火焰暴漲三丈,極耀人眼,一幹百姓皆盡捂眼轉身躲避,再回轉時,已然眼見那火海人影直立,任那火海吞噬無動。百姓們霎時驚詫片刻,随後伏地頓哭,長呼“踏月公主”

然則城頭上的人看得清楚,已然被白錦裹去一身紅衣的踏月正安靜伏在辰若懷中,極若随之一旁,三人一同混在痛哭的百姓之中,期着混出時機。

“不能這樣走了她!”殷琪腰刀一按,人就要瞪踏而下,然則星若極快,人已然殷琪面前,腕間一轉,薄刃削頸而上。

極細的撕裂聲霎時響起,長生薄刃亦出,同星若的薄刃相撕而過,銳疼入耳。

長生一動,随行的月二十一騎男子俱動,迅速包圍了星若。

殷琪見狀一聲冷哼,人就要落下,就聽一聲肅言,“殷琪,你若還想活命,最好站得穩些。”

殷琪驟停,有些不致信的回頭,看着随着與星若同一月騎的五個女子款款而來的靛藍布衣女子,霎時竟有幾年之前相見的感覺,只是她變得更穩靜了。

“大夫,你不該來這的。”殷琪暗吸口氣,“沒有了踏月的庇護,這天下也就沒有容你之地了。”

“我唯一覺得後悔的事,就是讓你聽見了那句話。盡管小月有着她的安排,可我到底恨着自己。”連心止步,遠遠看着殷琪。

“哈哈,”殷琪一笑,“女人到底小氣,連自己都不放過,又如何容得這惶惶天下?”

“我不管你怎麽想,我只想告訴你一句。當初那句話,并非提醒與你,而是我第一眼看到小月時,就擔心了她。擔心她生于萬軍,毀于萬軍,只因她是個女子。自然,這是尊敬,并非鄙薄。”連心看了看下面漸漸散去的百姓,看着随行而動的辰極兩若,連心回頭望着欲要再動的殷琪衆人,微微笑道,“再補充一句,方才我叫你站穩并非說笑。這些篝火裏我下了藥,随着燃燒,漫到空氣裏,再流轉到內息裏,可是會要命的。”

這笑容極冷,看得殷琪等人心中發慌,暗自裏試着運轉內息,始運一脈便覺劇痛難忍,有幾個運轉內息狠的,便傷得狠了,支撐不住跪倒在了地上。

連心掃了那些人一眼,“長生,水若遺骨托勞你了。”

“什麽?”長生驚極,欲要跨至連心面前,奈何體內藥性瞬發,難以成步,跌坐與地。

“天下總得有個交待,無傷之理讓她們幾個不會找旁人代替這一場由我作使的罪孽。水若與你,與踏月,你自該知道她為什麽這麽做。天道有償,你珍重罷。星若,我們走。”說着揚手丢過一個藥瓶。

藥瓶入懷,長生卻早已淚流滿面。

星若俏目再次冷冷掃了眼長生,薄刃入袖,返身掠至連心身邊,攔腰托起她,一行七人迅疾落下牆頭,追去先前三人的方向。

作者有話要說:

第49 章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原本沒有寫完,只不過新工作才定,忙得緊,指不定什麽時候能更了,衆位寬宥則個。

“想來那大夫是忙着計劃救踏月去了……”柴靜餘意未絕,猶自推敲,“金石之術自來不脫醫道,救人之藥也可成傷人之毒,可是令那火焰暴漲,恍人之間換人替那踏月掩天下耳目,卻也着實狠煞。若踏月知曉,必然不肯原諒那大夫了。”

“丫頭到底聰慧。”踏月一嘆,眼中靜然,“可是人心之說,自來随性随變,原不原諒自在一念之間。水若原是二十一騎中九玄女之數,雖與長生交好,但見其直至深重,亦不免男女之見,傷踏月如此,來日還不知怎麽處置這權重九女?更何況,若無踏月,怎會有這二十一騎女子充其要數。她這般想了,自然不會再計一己之私,同涉其中。只不過情愛難舍,倒不如一舍永逸,免得再生它孽。踏月怎會想得不明?”

“那後來呢?”柴靜烏瞳陡亮,跳下凳子,随說随走,“我記得,踏月公主原名是今月,而你現下也叫踏月,這又是為何彼踏月非此踏月,不然你就是妖怪了……”

看着柴靜一副認真的老學究模樣,連踏月笑意不掩,甚至有些誇張,點着柴靜的額頭道,“小丫頭,你可真好玩兒。不過,柴家現下就你們兩個了,來日若不收斂,恐怕難當哩。”

柴靜聞言小手驀地撥開連踏月的手,“這個不消你說,我自然省得。”

看着柴家陡轉的狠戾模樣,連踏月寂然不語。靜了片刻,指尖一展,亮出一股玉扇,晃着了柴靜的眼。

柴靜一摸懷中,空空如也,一擡眼盯着連踏月狠道,“還我!”

連踏月手中的玉扇正是柴靜得與柴宇的玉扇!

“丫頭勿急,這緋月刀可不只是拿來削削車輪玩的。”連踏月言語之間已然起身離椅,紅衣浮動閃出門外。

柴靜追出門外,霎時便驚了。

連踏月一扇執手,長袖翻飛,嬌軀時隐時現,看似輕舞,入得柴靜眼中卻将那玉扇殺伐之處瞧得分明。這不僅是舞,更是暗含極其高明的技擊之術。驀地,連踏月雲袖一掠,玉扇貼唇,繼而薄唇微動,利嘯霎時警響,破空襲來。

柴靜眼神一淩,已然猜到連踏月有意傳功,偏頭便去追那聲嘯。只看那無形之聲透過一腰粗老樹,竟然絲毫不止,沒入虛空。就在此刻,耳聽連踏月玉聲輕奪,“回。”

淡淡的空氣流動一個轉向,便又回射連踏月,但看她玉扇疊出,攔着氣流一掃,周圍便靜了。

“這緋月刀最初可是踏月公主護身之物。”連踏月玉扇輕撥,斜看柴靜,周身氣華難擋,恍若天人。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柴靜心中惴惴,始才明白,連踏月的故事并不是随便講來的。

清脆的耳光聲并沒有蓋過馬車的轱辘之聲,然則星若聽得分明,心頭瞬時發苦,想了一想,将馬車停了,掀開了簾子,看着裏面兩個僵持的人,輕聲說道,“公主,不是大夫的錯。這個主意是水若自己提出來的。”

踏月聞言臉色一白,放在腿上的手緊緊抓住了裙襟,一咬牙,狠聲道,“不管是誰,那也不該!”

“公主,您也知道,水若與長生暗自相許,可是到如今,長生與殷琪将谷主迫至如此境地,您叫她如何再面對長生?她與您意重,與長生情深,再者朝中連您都不容,又如何容得下我們這九個女子,何去何從,自該明知。本來大夫只想用煉出來的藥迷昏百姓和守将,帶着您蔽隐無望峰便是。可是即便大夫窮奇,這些日子煉出來的藥,效果都難以達到初願。本來這事兒是連着辰若極若都瞞着的,若不是大夫累極昏厥,她們二人也無從得知,得到最後,您雖然猜到大夫在為什麽奔走,但依着她們幾人,到底把這事連我也瞞了。日子過得很快,大夫趕制出的藥性子雖強,也難以藥惑如此多的百姓和守将,一旦有人看到公主未逝,您這麽些年的安排便是白費了,稍作安穩的局面必然又四分五裂了。這個事情雖然當初有算到在內,她們幾人商量着可以找人來代替您親夫火海,但是大夫拒絕了,說您不會答應的,即便真的要有人替您,也是大夫她去。她們幾個自然知道您和大夫的脾氣,是以明裏的答應了,暗地裏卻由水若作了主,由得水若去。長生與水若的事大家都知道,自然也會成全她,不讓她為難。是以,您不該怪大夫,城頭上是她們幾個硬攔下大夫的。如今看情況,大夫也沒與您說實,星若不得不與大夫個清白,還望公主見諒我們的自作主張。”星若拱手作禮,繼而回到駕車位置上,繼續趕着馬車前行。

踏月聽得星若一番話來,身子早已顫抖,無聲落淚。

連心探過手,握住踏月襟攥的手,“水若之事,原是我不好,你怪我也是應當。如今,事已至此,你更該保重自己才是。”

“你就不該萌那救我之心!”踏月言語雖斥,可到底心中感喟,淚珠兒掉得更歡。

“你叫我如何不救你……”連心這話說得極弱,極其酸楚,霎時叫踏月顫抖的身形一頓,緩緩轉過了臉,看着連心極度消瘦蒼白的臉,顫唇無語。

兩人相視,眼淚早已緩流滿面。

“早知道是這麽個結局,倒也不牽扯你的好。”踏月撲入連心懷中,放聲大哭。

連心牽唇而笑,知得踏月肯放聲而哭,已然是不會傷身了。撫着踏月長發,輕輕道,“既然如此了,悔來有什麽用呢,不若安心待之,好好想着剩下的日子怎麽過呢。我聽辰若說,你把搜集來的各國文字與書籍都藏在了無望峰,這下子可好,若是沒個米啊面什麽的,倒也可以看書充饑了。”

踏月聞言,輕捶了一下連心,不想竟惹來連心一陣輕咳,忙直起身來,搭上連心腕脈。她這麽些年有着連心在旁,也沾染了些醫道,是故這一搭脈,也不是出于無故。

然這一探脈,踏月立時睜大了眼,寂冷寂冷的看着含笑的連心,“無怪你要替我,你原是報了個這般心思!”

連心将踏月輕按懷中,“不生氣好麽?你也知道,初見那時我便有了頑疾,若不是遇上你,只怕早挨不住了。合到底,還是我占了你的便宜。”

踏月依在連心瘦骨嶙嶙的懷中,只覺得心底發涼,沁得人毫無溫度,咬着牙不再讓眼淚落下,“那你救我何用!難道只是讓我孤零零的一個人看着你的墳墓作可憐麽!”

踏月言語極恨,聽得連心心頭一酸,她暗自忍耐,笑着續道,“踏月公主豈會有這般小女兒模樣?你聽我說,這世間最重的不是情愛,可也是情愛。人與人之間的情愛可關乎人之一生,甚至可讓一個人為了一個人而窮盡其本身。可是将這種情愛放置與萬物之上,當人類對這些事物報以情,報以愛,窮人一生去發現它們,去探尋它們存在的規律,然後視之于人,諄人善進,那麽這就是人存在的最偉大的事情。宇宙煌煌,無盡無始,渺滄海粟粒,也不過人之稍長而已,能做這種事情的也只有人而已。只可惜,太多的時候,人都用錯了地方。你為結束這些錯誤已經努力了太多,不要再苛責自己了,好好去過這餘下的屬于你自己的時光,可好?”

“那你呢?”踏月出聲,含着委屈與不甘。

“我嘛,原是想着看盡天下風景,醫盡天下病人,可人有盡時,也強求不來。倒是你,這些年的搜集,到可免了我四處奔波之苦了。細細想來,不管人創造出了多麽偉大的事物或者規則,若是不能夠像本已既定的規則那樣,潛移默化的傳承下去,那麽即便人類再偉大,也是無用的。其實這麽些年跟着你去行這樣一件事,我倒覺得,統一諸國這種事,是還需要時間的。你想啊,當諸國的文化自行相溶時,就像當年我的醫道名聲著外,其它國家的人不自然就慕名而來了麽?又或者在一些大的災難面前,傾一國之力不能避免的時候,我想人類會自發的團結起來的。一切自有定時,就像你這般千辛萬苦的強作這樣一個局面,最後還不是會毀在他們自己手裏,倒不如等到時機成熟,自然的長成。天道有償,随它去好了。只是我想,不管怎樣,總得留下人存在過的痕跡。”

“怎麽留?”踏月直起身,鎖住連心眼眉。

“你不是已經在做了麽?”連心微笑,梳理着踏月亂發。

“無望峰下那些書啊。你當初不就是見那些小國滅了就滅了,心疼那些國家的文字還有計量什麽的沒流傳出來,着了好些文士去研究麽。我想如果我們真想做到那宏偉的心願,還是得從這一方面入手。只有思想方面的累積,人才會逐漸逐漸的覺悟更深的道理和發現更多的存在吧。”

“你想我這麽做?”踏月淡淡問到。

“實話來講,确然是想。可是你已經難為了這麽多年,我不想你再為之傾盡心血,自傷身骨。”連心捏捏踏月的手,笑得溫暖。

“都到了這個時候你還要為我着想麽?”踏月忽地氣沖眼眸,惱恨出聲,“你這樣反襯與我,不就是想讓我不随你而去麽!”

“這只是一個方面。”連心眸中然然,“我确然不希望你随我而去,可你有這個機會,為什麽不把它做好呢。這是你最初的大願,只不過時間長了些,但它是最徹底的法子,也是最不傷人的法子。既然找到了這個法子,你有什麽理由不把它繼續下去呢?”

“你!”踏月更惱,眼神死死看着連心,慢慢地又軟了下來,“難道你不明白我的心麽?如同你願意犧牲自己救我一樣,我也是不願獨活的。再超脫的人,那畢竟真的不是神仙,不可能真的無情無欲的,那是不可能的啊…….”

“我都知道。”連心輕撫踏月眼眉,“我們先不說這個了,回到無望峰,我們先看看各國醫書,我再找找法子,你看可好?”

踏月眼中狐疑,似是不信地看着連心,但看了好些時刻,驀地嘴角一抿,眼神陡然堅決,然後點了點頭,“好。只是日後,你再不準有什麽事瞞着我,也不準任性妄來。”

連心一怔,随即笑着稱好。

數日後,一行人回到無望峰,踏月天天悶在藏書閣裏,連心也不管她,只是按她找來的一些方子配着藥吃,看着她讓星若幾個四處找來的生藥,有時苦笑不得,便尋了山上能培植的地兒都養着了。

過了兩年,連心的身子到也沒真的再衰弱下去,只是也不見得體健,是以,踏月還是滿心擔憂。有時候看着踏月愁眉的樣子,連心便想着法兒逗弄與她,兩個一打一鬧起來,倒是踏月仗着舞技在身,躲得靈巧些,那日被星若看見了,便笑着說了句,“這般靈巧步子,倒是有個技擊的樣子。”

這般一提,踏月驀地把星若一拉進了書閣,随後大約半年的時間裏,踏月就再沒讓星若出去過,反而是一直與她學着簡單的技擊之術。連心奇怪踏月怎麽就練起技擊了,但想着她要練,總歸要涉及內息之術,那時血脈流轉必然牽涉其中,是故也就尋了相關的書來看。這一看不打緊,還真看出些門道,但一想自己身子骨已經很弱了,根本就不可能,頓時又有些氣餒。

連心一頭紮在這上面,倒也不覺得日子過得快,轉眼又是幾個月過去,踏月陡然把她拉到一個臨風崖上,對着她彎唇笑言,“兩次踏月之舞你都沒能看到,一直是我的憾事,今日便舞與你一人看矣。”

第50 章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不覺,已過了小半年,隔去年九月,至此時,仍覺冷得慌。

冬天,好似還未過去。

原諒我用了這麽久才平複你帶來的淺淺一顧,這是我的孩子,我,未曾舍棄。

看官見諒,這嬉笑言語。

惟願現世安穩,歲月靜好,心念一上,終始如一。

謝謝。

連心有些怔仲,縱然這幾年平靜日子過去,但想起那日,心頭仍覺驚悸。若不是水若,只怕早已天人不見,何至今日起舞清月,再現踏月絕技。

連心傷感水若,可到底歷經百态,明徹關鍵,感念之心倒是多些。此時見踏月舞步柔韌不辍,與柔盡之處陡地氣勢見強,一沖之出,如鳳涅槃,天鳴煌煌。連心霎時頓足而起,對着踏月驚道,“技擊之術我還只當你是一時興起鬧着玩的,不想今日一見,你到有些鳳舞九天之勢了。”

“可不是鳳舞九天…….”連心正覺踏月言語未盡,但見她笑顏挨近眼前,手臂被她輕勾,啥時暖流入體,徑自而走;步子亦被人貼肌而帶,随行不由己,耳邊随即傳來踏月含笑的聲音,“應道雙鳳同舞才是。”

連心頓覺不适,原來一直是她看顧踏月,多些時候都是她将踏月抱懷而行,此刻随着踏月的舞步漸舞漸深,體內氣機也不知何時随之流轉起來,驚奇之間不覺得有些抗拒,卻聽踏月細語,“大醫家,這回該是我引導你了。”

連心此時也覺體內氣機流轉非常,所行之處,似有些沖破先時經脈淤塞之處,心頭也便明了踏月這些時日為何會熱衷與此道而不疲倦。當下心頭微熱,便靜心細察踏月所引導的氣機流轉。

小半個時辰後,周天行過,連心臉色微醺,煞是好看,踏月更是笑得歡暢,欲要再行,連心張口制止,“月兒,你這是有些門道,依你身子可行,依我卻還差了一成,待我細想推行,方可大成。”

“好心兒,就知道能行!”踏月一停,便挂在了連心頸上,要去找她的唇。

連心探手一擋,“這會別鬧,合着我看的那些書我得好好想想,山風冷,咱們都先回去。”

踏月微哼了聲,故作微惱,幹脆別過頭不理連心,撇了手就自個兒先走了。

連心沒好氣的一笑,趕步上去,扯了踏月的手,湊過身子在踏月臉上親了下,兩人這才歡喜的一同朝着屋裏走去。

世間最容易過的就是時光,這日卻是踏月三十歲的生日,兩人得藏書所得,雖不至大成,但兩人身子所幸都漸好,靜得修養,是以這次連心也打算給踏月小辦下生日,畢竟是個公主,好容易熬過這麽些年,與兩人都是難得。

連心早就做好了飯菜,可踏月人卻不在了屋裏,便徑直到了後山,擡眼就看那人一身紅衣短打,烏發高绾,小小的人兒映襯在三尺青峰下煞是英姿勃發,比當年那個馬上柔婉的小人兒更是氣勢多了。連心心頭歡喜,調長聲線調侃道:“女俠也是要吃飯的~”

踏月聽見是連心,腳下一旋,人就臨空翻了下來,直撲連心。連心這次卻不像第一次那樣被她吓到了,腳下亦是小錯了一步,人就要躲。踏月眼尖,長劍一點地,人又翻了起來,繼續追向連心,如此一來二往,兩人竟是一個追一個躲,鬥了個旗鼓相當。

小半住香過,踏月還沒追到連心,人立身一定,長劍一撇,驀地從腰間拿出把玉扇來,嘩地一聲展開,勾起嘴角笑道:“心兒,這次你可逃不了了!”

連心看踏月笑得得意,手中那把玉扇自從遇見她就一直帶在身邊。這些時日,縱然仗着舞步依身,學得技擊之術容易些,可哪像連心醫理精通從內裏透徹技擊之道來得快,總是差上自己那麽一步。虧得她憋得這麽久了,今日怕是拿出練了好些時日的功夫了吧。心頭暗笑,也定了定神,斂了雙手站定了身子是存心看看這丫頭要來什麽手段。

踏月見連心好整以暇的樣子似是不在心上的樣子,傲氣愈發,手中玉扇倒了個彎便擲了出去,人卻是腳下橫錯掠到了與之相左的地方,舞步暗含之間人如牡丹般嬌豔。

連心本見那玉扇掠至身旁,探手就要去捏,不想方一靠近,那玉扇又打了個旋兒繞至身後,而指尖觸及那破空之處竟是微麻,心頭霎時明了踏月是以氣機牽引玉扇行跡,當下也凝了氣機周身,再探玉扇。哪知玉扇陡轉淩冽,撲面肆中,連心霎覺殺機,氣機一緊,腳下當滑,腰骨柔韌旋出,袍袖裹覆,拂帶之間必要将其引開,奈何連心這後招連連,那玉扇卻殺機盡消,回旋至于踏月玉指,但見她莞爾輕啓朱唇,折扇與瓣,貝牙一合竟将一扇骨葉挑出扇骨,微一颔首,鳳眉英挑之際那唇間骨葉飛射而出,直擊連心!

連心訝然之際,身法展動,而那廂踏月接連拂葉,十八支扇葉竟在一息之間叫她吞吐幹淨,勁射連心周身。骨葉迅疾,連心躲得有些狼狽,不想前機過後,九骨竟是軌跡浮中相合,于此各自相跡一觸之際再次兜向連心。連心這下算是徹底驚了,騰挪間隙,清眼銳意,袍袖果斷卷向下周上天兩骨,必先破開一骨,合擊之際定有所破綻。她這尋思無錯,不過踏月尚未入圍,此時見連心胸門盡開,人便笑然。“好心兒,心思巧倒是不錯,不過。。。。。。”

哂笑未落,人便突了過來,雙掌翻覆眼見要中連心,卻見連心拔地而起,雙袖一帶,九骨兩路扇葉如龍吐珠呼嘯擊入踏月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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