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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童并非她親生孩兒,而是楚靈随偷竊緋月柴家幼女嫁之,以期讓楚靈修與柴家決裂。楚靈随滅門柴家一是要嫁禍楚靈修,而是則為了柴家機關要術之卷——勢之卷閣中關。此術在對付昆吾上屢立奇功,楚靈随是為皇三,下有楚靈肆,同為不務朝政的閑散王爺,故而朝中多為奔走的皆是楚靈随。如今楚靈修應昭入宮,楚靈随自然怕其威脅其繼承大統,故而高金吸納五大高手在楚靈一與楚靈修相争對峙的情況下出手。那場鬥争的結果就是,楚靈一,楚靈修慘死,楚靈肆發瘋不知所蹤。楚靈随于兩年後接統大位,成為當今的皇帝。但是這麽多年,他依舊在擔心一件事。那就是绛紅閣。

绛紅閣從什麽時候成立已經無人可知,可是知道的人都知道閣中那驚才絕世的女子皆盡有着統領天下的能力。只是她們從來不會想着自立為朝,而是在每一次的亂世之中選擇優秀的帝王以輔佐之,只以天下安定,百姓民生為目的。

楚靈随也知道绛紅閣的目的,他在朝政上的确無從苛求,但是他的王位來得不正,尤其當年望西鎮一役,绛紅閣主是親臨其場的,他見過她的能力,故而他怎能不怕。這十幾年,楚靈随除了朝政之外,唯一傾心盡力的,怕就是對付绛紅閣一事了。

每一任閣主都會在三十歲之前領養一雙天賦尤佳的少女,一習閣中無雙醫術,二習閣中歷年輔佐帝王之權術。二女及笄之時,習醫者繼承绛紅閣閣主,而權術者則将會被安排入當時政朝,或嫁王孫,或輔名相,總之是為朝政鞏固安穩之要位。

或許是因為绛紅閣中皆盡是女子的緣故,閣中磨鏡之事頗多,這麽多年來,也不乏在這未來的兩位主子之間出現過。只是大世大局所在,也并未亂過多少事端來。

于上一任閣主相對的少主卻正是楚靈修之妻萦夢。萦夢雖有此事,但并不是與閣主有系。閣主喜歡萦夢,是姐姐出于妹妹的疼顧喜愛,然閣中确有另一人對萦夢是出于情愛,也正是這情愛糾葛,早就了這一場因緣際果。閣中護法,也就是現如今蕨藍的師傅,素孆對萦夢愛恨成癡,竟聽了楚靈随的話,将她剛生下來還沒見過一面的孩子抱走,而将柴家幼女充當其女。萦夢在望西鎮一役身受重傷,被绛紅閣主踏月傾力所救,仍舊只能延喘而活,多年來,離不開無望峰上的靈芝妙藥續命,幾近從未下過山。而萦夢的孩子被素孆藏在無望峰,卻不想為那扶夜國來的蓮宗奪走,用來脅迫踏月與其一戰!踏月當時只為救萦夢在先,故只能與蓮宗邀約一月之期,待使萦夢保命再戰。

一月之後,蓮宗依約而來,随行的還有素孆帶回來的兩個女孩兒,一個不過五歲,是為秦時歡,另一個卻是言語欣,僅年長秦時歡一歲。

當萦夢得知秦家為楚靈随滅門時,心如死灰,卻原來,秦時歡的娘親正是萦夢所愛之人。萦夢欲死,踏月無奈只求蓮宗先行将孩子還給萦夢,蓮宗也不是無情之人,當下将孩子抱還給萦夢。萦夢總算得以有所依寄,而踏月也依言與蓮宗比試。

兩人俱都為絕頂高手,招式毫厘之間錯差不得,正值緊要關頭,萦夢忽然将懷中嬰孩擲給蓮宗,并且瘋也似的大叫着,“那不是我的孩子,不是我的孩子!”

卻原來萦夢的孩子只素孆見過,她本已害萦夢不淺,故而在孩子抱回之時,便尋機查看那孩子左肩是否有着出生時的胎記。在查看并無胎記的時候,素孆果斷的告訴了萦夢,誰知萦夢心神俱傷之下,那還顧忌許多,直接就将那嬰孩棄履般地丢還向蓮宗。

踏月與蓮宗比試正為緊要,突然之變故,招式之間難為收力,眼瞧那孩子就要為兩人氣機撕裂,踏月終是于心不忍,撤力回收,而蓮宗一心為勝,竟不收劍,一式氣機磅礴直向踏月刺去。踏月經脈為傷,一時動彈不得,只看那長刃就要刺穿那嬰孩,不想平地裏竟鑽出一孩童死死将那嬰孩抱在懷裏,正是不過年方五歲的秦時歡。

秦時歡烏瞳透徹明意,叫蓮宗心神亦卸,劍刃一偏,饒是如此,那鋒銳長劍仍是左肩而入貫穿兩人幼小的身體。而這一緩,蓮宗也心神參透,棄劍而走,直言非敗在踏月技擊之下,而是敗在自己心術之下。

萦夢見傷到秦時歡,瘋也似的沖了過來,一把将劍抽出,欲要将那嬰孩抱走,不想秦時歡竟死活也不放手。踏月無法,勉力起身,于萦夢耳際說,“我今已重傷難續,這幾個孩子也算有緣,天資亦不算不弱。這绛紅閣未來兩主便由她們中選出吧。”

萦夢似是不信踏月所言,但當她查看了踏月脈息之後,方知踏月所言不假。當下便叫素孆帶過言語欣來,對着踏月說道,“時歡這孩子我不會再讓她去體驗那些虛以委蛇之苦,那孩子生于權謀之家,雖為女子,委實不亞于男子算謀。”踏月聞言看了看言語欣,心下了然。

“那這孩子呢?”踏月指了指痛得臉色驚白的秦時歡懷裏抱着的嬰孩。

“殺了!”萦夢幾近生死,加之朝廷權謀之争,心下狠厲非常,今次又被這嬰孩害得踏月無命,秦時歡重傷,她心中所恨,實為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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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月心下怔然,她自來生于閣中,雖對萦夢權謀生死不顧之術有所耳聞,但當真看着萦夢這一面,心頭除了苦楚亦有心疼。

“何必。”

“她害你一命,已是罪該萬死。”萦夢狠狠看着那嬰孩,卻忽然察覺秦時歡勾起慘白的笑。

“夢姨,她可殺不得,還指望着她來找到妹妹呢?”秦時歡陡然的話語,讓在座的三個大人驚詫不已。

“是不是應該讓她習另一術?”踏月沉吟良久出聲。

“不!”萦夢猛然打斷,力所音沉,惹得內疾複發,劇烈的咳嗽起來。

“也罷,依你。”踏月無奈,吩咐素孆照顧好萦夢,自己則帶着秦時歡和那嬰孩去到另一個房間。

得到房中,踏月讓秦時歡把那嬰孩給自己,好給她療傷。那想秦時歡并不願松手,踏月看着那嬰孩已然青紫的小臉,知道若是再不救治,只怕當真沒了命。

“你說那句話,只是不想她死,是吧?”踏月看着秦時歡烏墨的瞳子裏幽深的警惕,“那你除了用一句話來除卻別人對她的生殺大權,還能替她止疼,止血麽?”

秦時歡猛然緊緊盯着踏月,最後終是遲疑地将那嬰孩遞給了踏月。

踏月眼底不由得贊許,秦時歡小小年紀便已查得人心幾分,不為權術,當真可惜。

踏月解開襁褓,但看并無多少血漬溢出,只是傷口處已然硬冷發青,一線陰脈竄透那嬰孩全身,踏月驚詫之下,立時拉開秦時歡肩胛的傷口,但看是正常的血色并無那嬰孩的奇怪逆脈才放心下來,點将秦時歡傷口血穴止血後,踏月這才細細研究那嬰孩的傷。

良久之後,在踏月的推拿之下,那嬰孩的周身恐怖的青色經脈才隐了下去,肩上的傷口已然微微見着殷色,踏月拿出閣中秘制藥膏敷在傷口上,又将蓮心丹掰了半分化水給那嬰孩喂下,這才将她安置在床裏開始打理秦時歡的傷口。

先将蓮心丹給予秦時歡喂去,不想她竟死活不開口,踏月看着她死咬着下唇以及額上大粒的汗珠便明白了。

“你是怕疼?”

秦時歡搖搖頭。

“那是為什麽?”踏月不解。

“我只是看着她,看着她,就覺得疼,特別的疼。”一瞬間她又想起那些人沖進家中,那些明晃晃的刀刃割在人身上的那種撕裂的細微的聲音。那種鈍感經久不散,凝固在神經裏,只要一想起,一看到,就疼得厲害。

踏月聽秦時歡的言語,已然知道她是為何,這種疼痛根本不是來源于肌理上真實的痛楚,而是精神上不可磨滅的痛楚。

踏月不知如何安慰,她雖貴為一閣之主,卻遠不及萦夢通曉人心,當下只想着不日回往閣中能慢慢勸慰秦時歡放下心頭舊景,配合着閣中教習,讓她慢慢忘卻這些。只可惜,時日無多,能夠給予這兩個可憐的孩子的東西不多。

如此一想,踏月拉過秦時歡,認真的對上她的眼睛,鄭重道:“時歡,你是知道的,你夢姨變了。她甚至是要殺這個孩子。可是我知道,你經歷了家中的事,一定不想再有人死在你的面前。你現在這麽小,今天可以用一句話保住她,可來日呢,你又用什麽保護她呢?我時日不多,而你方才也聽見了。绛紅閣将選擇你做下一任閣主,而随你一起來的言語欣,将來也要同你一起擔起绛紅閣的責任。若你沒有保護她們的能力,那麽你就只會失去她們,就像你當初失去你的父母親人一般。你明白麽?”

秦時歡低頭想了一想,又看了看床上的嬰孩,眼神沉靜的篤定一下子讓踏月心疼起來。

“我明白。”

“好。那你便給她起個名字罷。她的命,是你救回來的,也總歸有個歸處的好。”踏月看着秦時歡猛然擡起的頭,那絲篤定有着遲疑的動搖,然而不過數息,便安定了下來。

而此時破曉的初光透過窗棂映射進來,朦胧的藍盈充斥着整個房間,輕盈溫襲的生機,讓人似乎忘卻那些痛楚。

秦時歡走到床前,看着那弱小的眉目,眉間終見舒緩,“就叫連初曉吧。皎皎蓮心,怒放初曉,時不待之,歡不作何。”

踏月看着那隐隐見喜的眉眼,心底也終是穩落下來,就此給她種下了根,日後也總算不會空無所依。

“明日我就帶你們回绛紅閣。”踏月輕言,繼而揚聲道,“柴家丫頭,可聽夠了?”

柴靜早在外間不耐,聽得踏月終是問她,推開門倚在門上,冷傲傲地看着秦時歡,說不出的不耐煩。

“你明個兒回閣,那我和我妹妹怎麽辦?”

“柴家本是閣中出身,你與我同回閣中待上兩三年,本事成了,再回柴家,想來旁系也說不得什麽。”踏月壓下經脈之間傳來的痛楚,微微蹙眉道,“今日你便幫我照顧他們一二,明日一同走罷。”

“等等!要帶初曉回去麽?”秦時歡攔住踏月。

“自然。”踏月有些不明白秦時歡所問,這是明顯的事,難道她另有打算。

“我想……”秦時歡驀地急促出口,“我想,還是把她留在這裏的好。”

“為什麽,你不怕你夢姨殺了她?”

“不會!”秦時歡搖了搖頭,“夢姨昨日聽我說那句話,必然是心念已動,她如今不能下山,你又重傷,并且還打算着绛紅閣的來日,即便夢姨想要去尋親生女兒,已經沒有得力的能手。她便只能忍,這樣的話,初曉還是安全的。二來,夢姨沒了孩子,初曉留在此處久了,總有一日,夢姨會将她視作親生孩子的,這樣夢姨也能有人作陪,有人承歡膝下。”

“丫頭,好算的心機!”萦夢驀然陰森的聲音煞破了一室的寧靜。柴靜欺後一步,抵在秦時歡旁側,踏月掃了她一眼,便看她小臉一紅,偏頭不看自己。

秦時歡卻是上前一步,昂首看着萦夢,“夢姨覺得我說得有錯麽?阿娘遭難,時歡知夢姨心中難過,妹妹又被歹人偷走,夢姨傷重,這人生一念,幾近斷絕,難道歡兒讓夢姨有一念生機也是算錯麽!”

“好,好,好!”萦夢連說幾個好字,臉色卻是愈發見白,素孆上前相扶,卻被她打開手去,踏月見狀,低低喚了聲,“小夢,時歡這孩子,心思雖多,卻也皆盡為人所想,你不必……”

“罷了!時歡,你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了我!”萦夢上前一步,“不過你既聰慧如斯,我也憐你一片心意。今兒我就當着踏月姐的面,承了你這份心。這娃兒,我便認了。只是我只給你十六年時間。十六年裏,若是你找不回我的女兒,我便要叫她去給靈修報仇!這朝堂的事,我們绛紅閣出不了手,不然我也叫她去殺了那楚靈随才為罷休!而今日也且也想清楚了,你時家是為誰滅門,而你入了這绛紅閣,有生之年便不能為之報仇。我這做外人的皆有這報仇之心,你自己卻是要想清楚了。”

“绛紅閣自來的規矩,娘親與我講過。”秦時歡面上驀然陰冷一息,“朝廷有穩也罷,若是有朝不得人心,那也就怪不得我了。”

“好,好!”萦夢冷笑轉身,“素孆,去将我…女…兒,抱過來!”素孆看了一眼踏月,踏月冷顏颔首,素孆這才越過秦時歡,只見柴靜冷哼一聲讓開身子,素孆那裏理她,只顧抱了連初曉随着萦夢去了。

踏月看着秦時歡怔怔地看着門外素孆抱着連初曉漸遠的背影,嘆息般說道:“雖然你想要讓她得享母女之情,可是看着如今的小夢,我倒是替你擔心了。”

“不用。夢姨待她好也就罷了,若是待她不好,她卻熬不過去,那麽來日我再顧着她,她也總好不了心。”秦時歡回神一般,看着門外走近的言語欣,顏上驀然堆滿笑意,近前拉住言語欣的手,指尖在言語欣額頭一點,“欣姐姐,今兒我們就去師傅家了,你開不開心?”

言語欣随着秦時歡的語氣看向踏月,疑慮一覽無遺。

踏月笑了笑,随着秦時歡的話接着道,“是啊,跟着師傅回家。”

“恩,回家!”秦時歡笑得開懷,重重點頭,回望的眼一不小心瞥見柴靜沉靜冷哧的眸,微微一頓,随即又恢複了笑靥妍妍。

柴靜勾了勾踏月的尾指,正要說話,卻被踏月食指抵在唇上,柴靜小嘴一噘,張口便要咬,踏月手快,縮回了手,輕笑看她。柴靜看着踏月妍笑,心中惴然,努力地想要看清那張容顏,生怕下一瞬間她就不見了似的。

這才知道,自己在知道她時日無多時,那般的恐懼是為何。下意識地柴靜就攥死了踏月的手指,努力地想要笑出來,可眼角驀然的滾燙終究是狠狠地別過了臉一把抹了去。

“阿姐?”柴歡小聲的叫着沉浸在回憶裏的柴靜,看着她眼角驀然滾落的淚,柴歡有些不知所措。

柴靜驚醒過來,看着柴歡擔心的模樣,心頭瞬然繃緊,“小歡,柴家莊沒了,你想去那裏?”

“阿姐去那裏,小歡就去那裏。”柴歡答得歡快,可眼底擔心仍舊不散。

“那好,我們與時歡辭個行,就往南走,可好?”柴靜說着就拉着柴歡起身,可是柴歡只靜立不動。

“阿姐,你…為什麽會哭?”柴歡眼底的執着,讓柴靜有些熬不住。

“小歡,我可以不回答麽?”柴靜發覺自己的聲音是顫抖的。

“阿姐,你不喜歡小歡,對不對?”柴歡認真了眼,看着柴靜逃避的眼,愈發顫抖心底的猜測。

“沒有!我喜歡小歡!”柴靜猛然揚過頭看着柴歡。

“呵,阿姐你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柴歡再不看柴靜,一個躍身,已經翻落了大石,落在來時的良駒背上,打馬跑了丈餘,猛然勒轉馬頭,看着靜立落淚的柴靜,終是一狠心踢在馬腹,漸漸消失在了關內的草野裏。

柴靜又不知靜立了幾許,又擦了擦臉上幹涸的淚痕,始才身動朝着連初曉方才引入秦時歡的營帳奔去。

掀開營帳,秦時歡躺在榻上,連初曉坐在旁邊,兩人神色各異,看着一身柴家子弟裝扮的連初曉,柴靜心中沒來由的有氣,張口就道,“當年若不是你,踏月怎麽會死!”

“柴靜!”秦時歡變了臉,狠狠地盯着柴靜。

“我不想和你争,我也沒力氣争。柴家這邊事了,你應我的,總該了了。”柴靜也冷着臉,看也不看連初曉懵然的表情。

“绛紅閣閣主令牌在語欣手裏,你要回去,且找她要去。”

“你知道我說得不是這件事。”柴靜臉上有着哀戚的神色。

“罷了。”秦時歡瞥過臉,翻了個身,“這回可是把你家妹子氣得狠了罷。”

“我原也不想。”柴靜又看了一眼連初曉,“只是這心,就在那了。”

秦時歡聞言良久不出聲,就在連初曉以為她睡着了的時候,只聽她幽幽嘆了口氣,“閣中白事自來由着蕨藍掌管。可是那一次,誰也不知道師傅自己去了哪裏。”

“這麽說,你也是不知道的了?”柴靜大驚,幾乎有些站立不穩。

“若真有那麽一絲線索,怕也只在你身上了罷。”秦時歡似有些委屈般低低言語。

柴靜心中轟然巨響,眼底水汽瞬時滿溢,一個旋身就瘋也似地沖了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第63 章

“唉。”秦時歡嘆氣坐起,抱膝看着那微微風動的帳門,下颚抵在膝上,默不出聲。

連初曉也不言語,只将毯子蓋在秦時歡背上,陪她無言的坐着。

“你不說些什麽?”寂靜裏秦時歡先開了口。

“我在等你說。”連初曉靜靜看着秦時歡的側臉。

“我還真希望你忘了也就好了。”

秦時歡煩躁地又窩回了被子裏,昏昏沉沉地就睡了過去。

氣機探尋秦時歡是真的睡了之後,連初曉這才将那瘦可見骨的手腕放回被子裏去。似乎那一覺之後,除了左掌心裏的那道痕之外,一切事情都沒有任何印象。無端被放大的靈識也在抱住秦時歡的那一刻就以察覺眼前這個女子變得嗜睡是因為身體的機制已經崩壞腐朽,無望峰上那麽多醫理之術,到如今,連初曉真正想不起有任何一件事物能夠調理秦時歡的身體。自己體內豐沛的內機,她只知道它會随着血脈自然運轉,卻不能随心控制着去遏制秦時歡的身體的機變。

連初曉覺得很是無力。不知道秦時歡在想什麽,不知道這一切是怎麽發生,更不知道莫飛鳶與柴靜話的因由。

她在等秦時歡的答案,可她也不知道到底等不等得到。

秦時歡不說,她便什麽都不知道,更不知道自己與秦時歡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存在。

“在想什麽?”不知何時秦時歡已經醒來,而連初曉竟然沒有發現。

“不知道。”脫口而出的答案,兩人又陷入了無聲的處境。

“初曉,你有沒有一刻,或者一瞬的怨恨?”

連初曉看着又側過身子的秦時歡,只覺得這句話遙遠得厲害。

“或許有吧,我常常會想,我算什麽呢,是個什麽樣的存在呢?”連初曉頓了頓,疑慮地吐出心底的言語,“這算不算?”

“七歲之前的事,你記得麽?”秦時歡莫名的言語驀地讓連初曉心底生了道閘,但是她打不開。

“不知道。我的記憶裏好像來來去去就是那麽幾件事情。練劍,看書,看師傅給娘親配藥,然後我去采藥,回去熬藥,忐忑地看着娘親喝下。有時候她會拿碗摔我,那個時候我就特別怕看她的眼睛,她,好像,特別讨厭我,尤其我叫她娘的時候,她幾乎會跳起來,一幅恨不得我去死的樣子。可是更多的時候,她會無視我,就當我不存在一般。漸漸的,我好像也會當做自己不存在一樣。不會疼,不會笑,不會哭,也不會去想一些多餘的事。”連初曉淡然的說着,放佛一切都與她無關一般。

“你…當真…不記得?”秦時歡猛然坐了起來,抓着連初曉的手,讓她對着自己,“你忘了那個怪老頭,你忘了我拉着你的手讓你去采懸崖邊的那顆不二果,你忘了……”

秦時歡緊逼的話語在看着連初曉依舊清明的眼,“是啊,你忘了,是我把不二果喂進你口中,看着你吞下去的,不二果的藥性我這麽清楚,你又怎麽會想起來呢,我又怎麽會認為你會想起來呢!”

“是不是我想不起來,你就永遠不告訴我?”

連初曉腦子裏仍是毫無任何片段,可她眼前卻是那個一直在人前冷肅威嚴的秦時歡轟然崩塌般的孩子般任性哭泣的表情,她覺得心底空得酸楚,卻又不知如何安慰這個人,就像在那酒窖裏一樣,她似乎從來不知道怎麽親近這個人,去承擔那份本以為能傳達的情緒,她不知道該以怎樣的表情面對這個人,縱然她是下意識地想要離這個人更近一些,更近一些。

她抱着這個人,卻愈發覺得遠得厲害。

肩胛上撕裂般的疼痛,秦時歡咬得狠極,明知道她記不起來,可堵在心底的怨就是開不了口去告訴她。看着那張并非極美的臉,就想撕開那無緒的面具,惱怒,委屈,酸楚一并的迸發,只化作了極狠的一口。聽着她隐忍的吸氣,心底便痛快了起來。察覺齒間的腥甜,秦時歡清醒過來,毫不顧惜地從連初曉領口拉開衣襟到左肩,齒痕猶然的淋淋痕跡下是那朵蓮一般的魁痕。

“你見過的。”

連初曉出聲,依舊波瀾不驚,任憑自己心底多麽翻湧澎湃,強壓之下的平仄無緒,只想看看這人到底能忍自己到幾時。

她做了這麽多,一定不會讓自己忘記的,一定不會!

秦時歡果然冷哼一聲,抓起連初曉的手拉開了自己左肩的衣襟。

連初曉睜大了眼,那幾乎同樣的位置上有着淺淺的齒痕,明顯是很多年前的印記,齒印很小,只放佛幼童乳齒,而那痕下,肩胛往下,胸口往上,有着與自己一般無二的蓮形魁痕。

腦子裏似乎有什麽東西要跳出來一般,連初曉呼吸漸重,忍不住緊緊抱着秦時歡,死死盯着那齒痕和蓮魁之印。

“這把劍送給你,生辰長安。”

“你的命是我的,我要你做什麽,你就得做什麽。”

“你是狗麽,咬得我都出血了!”

“取什麽名字好呢,哈,對了,叫青虹,青泠有溪,虹璧無暇。恩。詞雖不怎麽樣,劍卻是極好的劍呢。”

這句話蹦出來的時候,連初曉意随心動,青虹已然青泠泠地紮在木桌之上,泠泠地反襯着連初曉一雙盈滿血絲的烏瞳。

“秦時歡,你到底是誰?”

連初曉扶正秦時歡,低低問着,然而懷中這人已然蹙着眉頭昏沉過去。連初曉急急扣上她的脈搏,越來越孱弱的觸覺讓連初曉心底愈發無力,難道就這樣看着她漸漸死去?

冷風灌進,連初曉警然地看着闖進來的柴靜。

“每一任绛紅閣主都是這樣死去的。”

柴靜看着将秦時歡緊緊抱着的連初曉額上細汗密布,眼底略見的瘋狂和不明所以的神色,不由得嘆深了一口氣。

“秦家丫頭太過倔強,偏你又被無望峰上那對瘋婆子養廢了性子,真是叫人急煞。我這一去可能就永不會回來了,日後若是你看見我妹妹柴歡,就請多看顧些。本來是想托給秦家丫頭的,看她如今這模樣,着實指望不上,便有勞你了。當然,作為交換,我可以告訴你真相。”

“我應。”連初曉眼眸瞠亮,死死盯着柴靜。

柴靜順了順發,恢複了一貫的雅然,揚了揚下颚,“你且将她顧好,這事說來不算短。”

待連初曉将秦時歡被褥掩斂好,柴靜将給柴歡講過的大致又講了一遍,只看連初曉緊蹙的眉驀然松開,淡然而語,“我自來見疑自己并非娘親所生,卻沒想到這其中有着這麽多糾葛,她恨我原是應該。”

“你倒是想得開。”柴靜掃了一眼連初曉,只看她眼底意義未明,只怕也并未如嘴上言語那般淡然。

“時歡說走就走,只不過臨走前卻取了踏月發間一柄蓮釵,燙紅了之後在你肩上傷口處落了痕跡,亦在自己肩上傷口落下了同樣的痕跡。劍痕雖為隐掩,但是那蓮烙之印卻是此生斷然消逝不了的了。”

“此後一年,時歡于閣中盡息醫理,一是她天資聰慧,二是她總想醫好踏月以及萦夢的傷,然縱使她天資再慧,也終究抵不過生死倫常。踏月去後,我便了無興趣,但也依憑踏月之言,又再閣中多呆了幾年,直至五年時光,我技有所成,才打算帶着小歡回柴家。時歡自踏月死後,便覺醫理之術只能治身,而心術之病卻是任何藥石所不能及。某日她發呆亭中,我便打趣與她,不想她卻若想通什麽一般,自那之後,她每年借口與萦夢調理痼疾之由,頻上無望峰,我技藝有成,也多半虧了她折騰我攜着她上山下山。”柴靜說道此處也不知是譏是諷,雅靜的眸睨了一眼臉色淡然的連初曉。

“我到後來才知道這丫頭是怕萦夢有虧與你,怕你心上有什麽痼症,故而上山逗留月餘,說是親自調種藥石,實則是逗你開心,與你玩耍。不過也說來,萦夢與那素孆待你的确不好,你那時也不過兩歲左右,言語走路還都是時歡教于你的。只不過踏月一走,閣中事物頗多,加之語欣那丫頭心思也重,合着蕨藍一并子給時歡使招兒,一年能夠上山的也不過一兩次。只不過便是這一兩次,時歡笑起來的也比在閣中多上百倍。閣中只當她是個嚴謹肅冷的主兒,若是知曉在山上與你面前的模樣,只怕得摳了自個兒的眼珠子。”

“這麽說,十二歲之前她都有每年上山?”連初曉忽地想起在梁園中與秦時歡鬥陣時她說的話。

“第五年,那日她下了山,臉色白得吓人,那次我正巧有事,只把她送上了山,便自行打理自己的事去了,誰知第二日裏她就下了山。回到閣中,她便着手人脈,将自己安在了江南商戶秦家門下做了秦四小姐,而言語欣也在這一年,到了言侍郎家。也自此開始正式踏上商賈之道。我在這一年也正好打算回柴家,便聽了她的安排,最終順利的回到了柴家,也開始着手閣中關的建造。這一切的一切,其實都是謀劃好了的。”

“也包括我這一路所行所遇?”連初曉愈發不見情緒。

“這麽看來,時歡果然沒有再讓你知曉她上過無望峰。”柴靜細察連初曉的表情,再看不出什麽之後,柴靜繼續道,“我不知道時歡有沒有去找萦夢的親生女兒,不過你确實是應了萦夢之命下山。至于這一路所行所遇,有些巧合看似是時歡安排,可有些變故只怕再聰慧如她也只怕是算計不到的吧。”

連初曉沒有出聲。

“你在怪她?”柴靜莫名有些氣惱。

“我不知道。”連初曉在聽了這麽多之後,的确不知道該做如何想。

“哼!”柴靜冷哧一聲,下颚微仰,“你那日幾乎沒命,你本來為姬二爺兵解所制,時歡急急趕來與你調制,不想你卻理她不理,出去後又與人動手,我予你的壓制內機廢盡,已然盡損經脈,後又戰場搏命,傷雖清淺,但已耗盡你體能。後又為昆吾毒箭傷身,你真以為你活下來是命好麽?你便以為绛紅閣主,踏月之名是那麽好擔的麽?”

“绛紅閣閣主一任繼任,而上任必死不續,你可知道這其中玄機!踏月身死,将一身繼承千年的內機盡數渡給時歡,時歡卻為何還是個手無縛雞之力連自己都保護不了的主?而你又知不知道為什麽你體內總有股消除不去,也不為所用的陰寒之氣?這都是時歡在幫你擔着啊!五年,五年,她耗盡神思,表面上是為了踏月和萦夢,實際是為了你!你每一年減少的痛楚,都是時歡在幫你引渡,便是踏月這一身功力也只是幫你引渡過來,而為她只是壓制,并不能全數化解。這些年時歡引渡的寒氣愈來愈重,她本不善技擊,加之一身功力只求能夠壓制住寒氣,壓根兒就沒想過運用內機去調解。你那日突然那般搶過時歡護在懷裏,那一瞬間我幾乎以為踏月再世,待看清是你之後,我便察覺時歡是以閣中渡功之法将一身功力全數渡給了你。”柴靜搖頭輕笑,似為時歡不值,又似感嘆。

“如今她盡獲你這些年痼疾之苦,又無內機護持,原本就只有三十的命數,如今只怕也熬不過這數月之光了罷。”

“我把內機渡還給她。”連初曉茫然出聲。

“你以為是玩麽?”柴靜拂袖而起,“現如今你只有取那昆吾天池山中黑白子給時歡續命,而後盡快找到你的生身父母。當初踏月說過,你這是血脈痼疾,既然你們家族能夠傳承下來,那麽必然有調解這痼疾之法。”

“生父?”連初曉迷茫的眼聚焦,“當初你在場,可有什麽線索?”

“踏月說過,蓮宗那一劍刺入你的身體,你身體随即有着血脈反應,所以蓮宗的氣機極有可能與你有關。你要找的話,就應該從扶夜第一高手蓮宗着手。”

“蓮宗,蓮宗,”連初曉猛然想起谏山落兒,“柴靜,黑白子能續時歡多久性命?”

“少則三月,多則半年。”柴靜對連初曉猛然的稱呼有些不适,看着她一心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心下不免又想起另一事,“你莫要忘了,雖然時歡與萦夢有着關系,可是當初那報仇賭約也是她們兩下的。這殺人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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