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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厄爾山北麓之坳,這一轉,便是向山西南而走。
言語欣望了一眼平王,催馬而走,挨到蕨藍身旁低語道,“若這柴歡和艅艎聯手,你有幾成把握護得時歡?”
“完全沒把握。”蕨藍神色極為慎重擔憂,“我安排在昆吾軍中的十人,依你毒藥之性,也只是算得七分那拿得那連初曉。柴歡陡然聯手梁園,本已不可小觑,如今加上艅艎,時歡身旁僅有那小師傅和白芷,恐怕難解。最為難纏的卻是柴歡這追月騎,七七成數,幾乎堪比當年踏月軍之威。”
“七七之術,每七人為一小隊,七人之隊又為一,再上為七,層層往上,直至七七四十九人又為一隊,此間兵馬大七為三百四十三,不過兩千四百人,可其中七數變化,以為萬計。而攻守自兼,長槍短刃,近身搏擊,配合機變之下,遠赴近退,皆可自成一據,每一個都是難啃的骨頭。”言語欣明媚慵致的眉眼難得沉郁,“本七之數是為如此,但以七乘九之變,更加宮數之算,縱然通曉其理,若非深算融通其中變化,恐怕也難為脫困。”
“時歡之算,旁人無所能及,但是艅艎九宮之算也不差,追月騎困不住他,那麽也就護不得時歡。”蕨藍又暗自看了一眼數丈外奔行的平王和鳶紫。“眼下最為緊要的卻是要知道,柴歡是不是真的要殺時歡。”
“我看不出她的心思。這小丫頭看似澄澈,無所心機,實則正是因為這層表象,才消除了旁人對她的戒備。不管她要對時歡如何,我卻能肯定一點,這一次,她是鐵了心要拿住時歡。她眼底所顧,的确與柴家莊時不一樣了。”言語欣勒緊了馬缰,座下為其所應,加速起來。
“那艅艎怎麽辦?”蕨藍輕問。
“時歡死,我死。”言語欣一身錯前,随風之語晃過蕨藍耳際,一瞬而逝,恍若從未有言。
蕨藍知道她指的是同心蠱,心中不由嘆氣,隐隐而生的一絲怨氣,心頭一時驚顫,幽幽盯着言語欣的背影,咬緊了下唇。
“巽三五,兌六九!”
前方傳來柴歡清喝之令,一聲令下,追月騎中脫陣而出兩列,各為七人,左巽為風,騎速顯然快過右出之列,呈前三後四之勢,背負長弓早已解下,而嘴銜長箭,備戰之下,雙持缰繩,彎弓身形,臀離鞍成勢,速度還在逐漸為快。而右兌稍緩,七人一人在前,三人其後,後三人并直一列,順為首之人直線就勢,整個隊列宛若一支離弦之箭掠襲草野之脊。
“乾坤五五!”柴歡再度下令,從中而出的兩列十四人,瞬時一字橫列而開,與整個行伍五丈之前平鋪而走,每人相隔一個馬身,鞍左長槍皆盡倒提槍勢。
一時只瞧整個前進之路,左中右,皆為追月骁騎而走,四七之數,其氣勢之浩蕩,不下于千軍萬馬。
“破!”柴歡猛然勒馬下令,随後之軍立時皆盡勒馬站立,行伍絲毫不亂,而前方二十八騎,左右兩側,弓箭離弦之聲悶悶撕裂空氣,穿透之音,膈應耳際,而當中十四騎,縱馬馳騁,橫踏草原,而長槍奔襲之利,朱紅飛濺,只聽半人深的草野原中悶哼撕裂之聲驟起不歇,腥氣立時随風撲面。
昆吾向來喜在原野半人深處暗伏弓箭能手,其能獨伏一地長達半月之久而不被發現,今次追月襲原,只消二十八騎,便将這一路橫盡兩裏布置的五十餘人的暗伏弓箭手消滅殆盡,實為厲害。
平王看着方才恍若沸水翻騰一般的草原寂靜下來,心頭雖然無懼其中變化,但也足見追月馳騁關外多年所依憑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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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鳶紫,若是你困于追月騎中,可有自信脫困。”平王看着那緋衣的少女勒馬駐足,冷眼看着這一場凜冽殺戮的結束,随即擡眼看了看湛藍的天空。他随着她的視線望去,只見恍若壓在心上的團簇的白雲之下,一點黑芒悠然盤旋。
那是一只鷹,平王的眼微微眯了眯。
“沒有把握,但是至少在我死前,我也能傷得幾個。”鳶紫催馬,随着那緋衣少女的再度調令安排,這行上厄爾山,比上次容易得多。
“你連殺人都沒有把握了麽?”平王在前,铠甲随着馬奔襲的颠蕩,輕微撞擊的節奏直直撞在人心上。
“單憑招式,我的确沒有把握殺這些追月騎。方才他們只是依命行事,并未依存自身小隊的變化。追月騎習練多年時日,七人一心,同為一體,傷人亦為不易,殺人,就更為難行了。”鳶紫冷言出聲,雖自為淡定,但心中也确實明白,柴歡手中的棋,誰也壓不住!
“艅艎,我總覺得,你是來送死的。”
不知怎麽,心底一直按捺的話,就這樣說了出來。大抵是因為面對這追月騎的無力,總想着讓她有着一吐的痛快。可是看着眼前那方見小的銀铠少年背影,她忽然覺得,這句話是說給自己聽的。
其實,都一樣吧。
誰都,不想再糾纏下去了。
“阿紫,我想請求你的原諒。原諒我這麽多年來一直以為你才是梁園安插之人,一直待你不好,卻不想到頭來,僅剩了你和柏青在我身旁。”平王帶着笑意側視着鳶紫。
鳶紫有些怔然,這張熟悉又陌生的少年之顏,王府多年,常見場面上的笑容迎合,可此時的笑容卻放佛是那張艅艎真顏露出來一般,既為一暢心中之念的滿足之意,又充盈着無比的苦澀,到底讓人無視不得。
“只要活着離開這草原,我就原諒。”鳶紫看着他良久,最後回過頭,看着纓赤的背影,如是說道。
“是麽?”平王反問,輕笑如風。
“是。”鳶紫輕聲回應,一眼低頭,就看見草中掩下那一方瞠眼欲裂被槍刃洞穿喉嚨的昆吾兵士,幹裂的唇角猶自挂着新溢的血漬,心頭一跳,從沒有過的懼怕讓她猛然擡頭看着前方奔馳的纓赤,她忽然想追上去,追上去,就像從前一樣,無論何時進退,兩人皆是相左在旁從未遠離。
“破!”柴歡的破擊之音驀然響徹天際,翻越草浪之海,響在耳邊,鳶紫咬緊牙關,看着立在山坳之上裙裾飛揚的緋衣少女,心中翻湧之意在強行壓制之下,陡然跌落深不見底地的黑暗之淵。
立于柴歡所處,衆人才發覺整個厄爾山原是一座四周見高,中間地勢為窪的地形,而貫穿其中矮草見稀疏的荒漠之道由東往西,東無所礙,西則有關,低窪之內,盤踞的昆吾殘軍已然收拾辎重,依憑西關之守簡築的防禦也不過只是車馬辎重為欄而已,萬餘殘衆分明是為刀上俎肉。
柴歡立定,待最後一破殺戮完畢,追月騎整隊立馬,她擡頭看着盤旋在西關之上的雄鷹,沉音而言,“柴家百年守關,卻為一朝覆滅,大昭負我柴家,皆因绛紅閣中時歡小人爾,我柴家反出,不為過!柴不存焉,追月何附?追月反出第一戰,便是以秦時歡項上人頭為祭!此鷹所在,便為秦時歡所在。梁雲澤,楚見祯,你們各領七三之數,左右而夾,其餘之人,與我中路進擊。不死秦時歡,不為罷休!”
梁雲澤與楚見祯聞言,各自令旗拿下,領二百四十三名追月騎左右先下。
鳶紫看纓赤并未看向自己一眼,心底難掩的情緒又迸裂而出,只聽身旁平王溫和而道,“想去,就去吧。”
“不。”鳶紫咬牙,輕裂有音。
“那就再等上一等。”
鳶紫猛然盯着平王溫和的笑容,他分明的篤定,在自己看了她一眼之後便轉向了別處。她知道那裏是他在意的人,言語欣。
作者有話要說:
第72 章
“柴歡是動真的!”蕨藍終于出聲,察覺平王透過來的視線,蕨藍暗捏氣機,回視警惕。
“她的确是動真的。”言語欣只凝眉看着那巨鷹盤旋之下的唯一一方營帳,眼底廖遠。
“那我們?”
“還不是時機。”
“時機?”
“你忘了艅艎的三萬大軍麽?”言語欣收回目光,擡手理了理鬓角散發,将其歸攏耳後,擡眸對上了那廂平王投過來的眼神,“對不對?”
平王望着言語欣,眼底溫軟有見。
言語欣心底一嘆,那夜的少年,似乎又浮在了眼前。轉眼又看向了那一方營帳,心底的平靜讓她不由得輕挽了唇角,輕輕哼起不知名的調來。
言語欣所哼之調,極為溫婉悠揚,合着耳際微醺風聲,讓人心底抒意悠然,一時一行并立之人各懷所思,只看着沖下去的兩行追月騎兵,終是踏中昆吾辎重防務,沖進了昆吾行列。箭嘯之聲的隐落,刀劍相擊的聲音廖遠而又脆響,輕輕跳在脈上,忍不住的癢,讓人心頭難耐。
七數之變,七人之隊就有四十九變,再加九宮之變,便是四千多餘的變化。僅僅五百人的追月騎就亂了昆吾萬餘之軍的守勢,直沖那唯一的營帳之下。
“喝啊!”
“喲嗬!”
震地之聲奔湧隐溢,人馬嘶鳴,勇将吆喝之聲響徹整個四野之際,但若仔細去聽,卻是東、南和北三向,西向昆吾營中殺伐之聲一時盡為壓下。
“來了。”言語欣低低一語,仍舊看着昆吾營中戰勢所變,已然欺近那廂唯一的營帳。驀然,她眼底熾熱一閃,只看那營帳中一前一後走出兩人,前人灰裘裹身,放佛熬不住春寒一般,罩帽未掩的容顏看得并不清楚,可那周身的氣質,饒是她遠隔萬裏亦是能夠通透心底。
那人正是秦時歡,身後的人一方水色衣裙,隐隐的藍合着草原風進,佛然而蕩,恍若平湖靜浪,動中之靜,已然極致而顯。
言語欣眼角掠過那放水藍,輕抿的唇悠然笑意,雙持馬缰,猛然竄出,“走!”
蕨藍正自為言語欣那句來了而四顧之望,東南兩向來兵皆是昭朝玄赤兵甲,旌旗明顯,一待回望,心底卻沉了一沉,來的卻是郦水藍綠之旗。猶為不解之間,便聽言語欣再度出言,當下也不再多想,催馬直追言語欣。
“情況有變!”平王勒馬和鳶紫并排側馳行在靠近內窪的一側,追月騎早在柴歡驚覺身後的是郦水軍時已然下令不管郦水之軍,全軍力在側面突進圍捕已然出現的秦時歡。
“郦水果然另有異心。”鳶紫森冷的聲音被平王平和撫下。
“左軍既然能夠吞下郦水五千軍馬,那麽右軍必然是為郦水後來之軍盡滅。看來柴歡為了秦時歡顯然是答應了郦水的條件,不然她這追月騎也不會悄無聲息地就近了厄爾山下。可笑她此時方知苦楚,與虎謀皮!”平王一眼淡過,已然與郦水軍交戰的追月騎,繼而鳳眼只緊緊盯着那昆吾營帳外靜然而立的兩人。
盤旋的天空之主,悠然發出長嘯,寰音不絕。
“還不走麽?”連初曉看着從三方湧來的軍馬,藍綠之軍吞噬着左側的暗黑追月骁騎,而昆吾營中骁黑之騎已然拼立當下,中右的昭軍已然合為一處,洶湧如潮。氣機自主警覺起來,盯着那一線突襲而來的暗黑之影,眼底銳意驟起。
“哧!”
水藍與秦時歡面前漾過一抹流光,秦時歡眼眸不動,待那流光落下,三方軍馬又各自突進數丈。水藍盈動,靜谧的湖水粼粼而動帶來的潤息之意讓秦時歡淡化了那亂軍與中一抹白色,轉身道,“走吧。”
連初曉袍袖又拂落一支銳箭,氣機一動又看一方銳箭襲至秦時歡後背,腳步一錯,這次确實穩穩拿住那支暗箭,腳跟轉向,氣機勃發,灌透利箭反擲而出,只看那箭迅若電光,直直插入一名追月騎的額心。
這是連初曉第一次真正為了秦時歡而殺人,看着那追月騎頂着額間烏箭,恍若活着般的緊懾面容帶着眼底的濃烈恨意,猶自不倒的身軀随着駿馬的疾馳颠蕩而進,連初曉心底隐匿的安然一瞬而逝,說不出的感覺讓她輕輕後退一步,随即身形動辄,抱起秦時歡就翻上了輕塵馬背,一夾馬腹,迅疾朝着西行更深處行去。
“郦水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柴歡看着漸漸被郦水拖住的追月騎,咬牙怒哼,一手鞭下,力道狠戾,“乾坤七列七,随我去追秦時歡,其它人盡快突圍,随行跟上!”
一聲令下,身旁的追月騎一方暗哨之音就急響了起來,随行便看追月騎中列兩行各七七四十九人急速随着柴歡朝着秦時歡的方向突圍而去。
“鳶紫,你去傳令,将張岩道精騎軍調出百人,随我而走。”平王早就盯緊了言語欣所向,此時又察覺柴歡追月騎突列而出,立時便吩咐鳶紫調遣軍馬。
鳶紫應命轉向,瞅準昭軍指揮令旗所在便轉馬催去。
随着連初曉帶着秦時歡遠進西行,盤旋的雄鷹也随行追了過去,柴歡瞅準方向,領着兩列追月騎加速追行。廣袤的原野上,只遠遠瞧見那一方疾馳的遠影。
“她們馬是極好,我們這邊雖是不弱,但要追上恐怕也難。”身旁一追月騎低聲壓言,眼底擔心猶然而見。
“會追上的。”柴歡冷笑,盯着那一方騎影,眼底說不出的煞意,“真正的主子在後面呢!”
那追月騎耳際一動,聽得後面突行急促的蹄聲,随即往後看了一眼,果然有見百餘昭騎緊追而來,為首的暗金之色,正是方才所見的昭朝平王。一時心念有轉,轉回了頭,加速之下,只聽得耳際呼嘯之聲,一陣一陣,而那前方黑影,恍然又大了一些。
勒馬而停的秦時歡拉下罩帽,看着逼近的追月騎和那一方白影漸漸清晰的容顏,以及那其後不過百步之遙的昭軍精騎,又重新罩上了裘帽,窩進連初曉的懷裏,低聲說道,“往前走吧,五十裏之後放緩速度。”
連初曉平淡的眸,從未有過的緊銳,擔心随着秦時歡這時的話語忍不住地輕問了句,“你到底要做什麽?”
“殺人。”
秦時歡冷笑滟漣,連初曉只覺得心靜之湖一點碎石潑入,靜谧的湖水翻騰起來,再也壓不下去。
一扯缰繩,力道過重,惹起輕塵一時輕嘶,四蹄撒了瘋一般的向前奔馳。
小半個時辰後,秦時歡連初曉在先當停,柴歡緊追其後數裏,而昭朝軍馬已然和柴歡行伍相左而行,其中言語欣的一身白衣極為顯致,高高盤旋的雄鷹低俯不過百米之高,而天空上陡然壓低的雲層已然烏墨厚蕩。一眼看過,秦時歡連初曉西進前方百米之前盡列數百昆吾營帳,簡駐的防禦木欄空門大開,而遠遠望去,偌大的營帳群似乎并未有昆吾軍駐紮期間,寂靜的風息在暗雲低壓之下,冰冷而肅殺,格外的詭異。
“那昆吾營帳裏沒有昆吾軍。”鳶紫聞風微仰的頭平了下來,勒馬看着那廂橫馬靜立看着這邊的青骢馬背上的兩人。
“看來,秦時歡又擺了一個大陣。”平王勒馬前催,“走。”
“如果這些空營帳是陣法,那麽對于追月騎這些熟悉數算的來講,約束力并不大,對于我們,可就不利了。”鳶紫随行而走,即為補充道。
“所以我并不打算讓你進去。”平王低沉的眸在看着連初曉催馬奔入那營陣之後,銳言博意,“你和這百餘精騎待柴歡追月騎進入之後,守住東行出口。”
“為什麽?”鳶紫驚異。
“秦時歡,終究是會回來的。”平王冷笑見寒,看着言語欣和蕨藍毫不猶豫地沖入營中,加重了馬鞭之力,狠狠打在馬股之上。
“巽坎三七,左右而入,乾四中!坤四…”柴歡冷眼瞧了一眼平王,随即轉正突入營中,冷叱有令,“不入!”
追月騎立時依命左右各進三七二十一人,中路則是四七二十八人随行柴歡,餘下的二十八人則是弓箭上弦,奔馳外圍,成雁行東飛之陣。
鳶紫看着追月騎近臨駐防的雁行之陣,揚手示意騎軍停下,看平王單騎而入,與追月騎保持數十米之距,同為弓箭上弦而視。
“七行十三。”秦時歡在抓着連初曉的前襟直起身來,透過她的肩看向營帳群入口,隐隐湧動的暗流讓她彎起薄唇,輕蔑而冷冽的氣機并未使她溫軟的身子有着一絲的變化,仍舊孱弱見軟地倚在連初曉的懷裏。
連初曉聞言神色不動,只眼眸微微輕轉,瞅準了陣內行準,抱起秦時歡輕身一個縱躍落下輕塵馬背,幾個騰躍朝着一個營帳行去。
一息而過,連初曉來到秦時歡指定的位置,鑽入營帳,瞅瞅了空蕩蕩的營帳,連初曉将秦時歡扶過裏處,安頓她坐下。正要轉身離開,卻是頓了一下,反手将秦時歡的罩帽罩上,又将貂裘攏緊了些,這就要轉身而走,方踏出半步,就聽身後嘆息一聲。
“你就這麽放下我,不怕……”
連初曉頓了一步,“是你自己這麽安排的。”
“你在生氣?”秦時歡取下罩帽,玩味的笑意勾勒出肅顏上別樣的神采。
“沒有。”連初曉說完就往外走。
“如果你回來了,我不在這裏,你會怎麽樣?”秦時歡看着連初曉靜立的背影,裙裾上的水藍色靜谧隐動。這種色時常是在言語欣身上出現,只是言語欣身上是晚夏的幽藍,有着穩斂的媚致,而與連初曉身上,則像是春盡夏生的天空之藍,幹淨透徹,可反底裏的,原以為幽藍更難看清,卻不想是這澄澈的藍更讓人迷戀那外顯的幹淨,刻意的想要去忽視那藍色背後真正的變化。
或許,我一直以來,都在刻意避開你心底的真實感覺。
原來,怕的不只是我一個人。秦時歡如是想到。
“那麽,你會不在麽?”言罷,水藍盈動而走,徑直掠出帳外。
秦時歡看着那營帳浮動漸漸平靜,緊抿的唇因譏诮的笑輕輕彎起,幽眸內斂的空寂随着微微仰起的下颚更為見暗,那麽一絲篤定深的決然隐隐地溢了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第73 章
連初曉一出帳門氣機就隐然發覺陣內動向,身形展開就朝往東北行去。
連初曉身出數息,秦時歡亦走了出來,方轉過營帳後面,就看見了那一襲白衫女子,周身的慵懶随着明眸落在自己身上的神色變得有些玩味,身後的蕨藍仍舊是那幅警覺而雅致的樣子,只那一雙暗藍的眸裏的擔心一覽無餘。
蕨藍先身下馬,扶過言語欣下馬走至秦時歡半身之外。
“你的陣法,陣心永遠都是在這裏。”言語欣又踏前一步,唇角的笑意愈發把握。
“是麽?”秦時歡肅顏悠然而笑,眼臉輕擡,微微的挑釁之意揚在了眉梢,“欣姐姐,你覺得你那一次是算準了我的?”
“我知道。”言語欣看着秦時歡的表情,不由得将笑意擴大,俯身上前貼在秦時歡的耳際輕聲道,“你是故意的。”
蕨藍看去,放佛兩人又回到了在閣中相處時的樣子,此刻的耳鬓厮磨那般美好而讓人幾乎不忍直視,可她也清楚的知道,這兩人再也回不到從前。
言語欣低眸,看着一縷長發慢慢随着自己的回身而從秦時歡肩上滑落,最後的一息,言語欣察覺了自己身體一瞬間的僵直,随即便恢複如常退了回去。
“其實,從在無望峰上你牽起我的手那一刻起,聽着你言笑靥靥地叫着我‘欣姐姐’時,我就知道,這一生,我都不會是你最重要的那個人。可是我還是想争一争。”言語欣又退了一步,眼眸依舊溫軟有顧,朱潤之唇再度溫顧有聲,“滅門之變,變的不止是你。你的鋒芒畢露讓我更加不為人見意,所以我處處想要超過你。你既然習醫,我便習毒,總有你醫不了的人,解不了的毒。你還能想起我們那時鬥醫弄毒時的模樣麽?”
秦時歡眼眸悠遠,似是想起舊日時光,“可惜了烏氏兄弟,被你折騰的可慘。”言語輕罷,一時笑得花枝輕顫。
言語欣看着輕笑的秦時歡,眼眸說不出什麽意味,“你變了。”
“怎麽變了?”秦時歡漸漸收住笑,眼角似乎還有笑出的淚水,緩住身形,眉眼彎彎而亮,唇角的笑,頗有深究的意味。
“以前的你,不會這樣笑的。”言語欣盯着秦時歡,神情漸漸肅斂,“你曾對我笑,是因為我們彼此心知肚明的互為利用,可到最後,我為了逼迫你的底線,也将自己的底線都迫得一幹二淨。我從未想過自己會這樣的見顧你,所以我答應你,答應你去言家,去幫你清除一些人,去幫你攪擾這個楚家王朝,我原以為,到最後,你會憐惜我,就像,就像那些所呈現的假象一樣,是旁人眼中最為有系的親密之伴。我曾想象過,那個嬰孩出現時的樣子,可到底是成了最壞的境地。你,到底,在意她,就像那時你拼盡性命去擋那一劍一樣。時歡,我知道你動過心,可我現在卻明白,你的心,原本就在她身上,所以,我自來都争不過。可是我想着,人這一生,本就束縛太多,若得機會做一做自己想要做的事,那必然是要傾心去做的。”
“所以呢?”秦時歡斜起眸底,笑意頓然。
“所以,你覺得,如今已無踏月之力護持的身子,還能撐得幾時,又能逃得幾時?”言語欣一語既罷,身子慢慢後退,直至讓出蕨藍的位置,這才止步,媚眼有笑,朱唇輕啓,“蕨藍。”
“我從未逃過。”秦時歡看着蕨藍上前,眼神從言語欣身上轉過緩步而進的蕨藍,只看她面目表情,藍眸空茫而緊,直直看着秦時歡。
“閃開!”先于厲叱之聲抵達的卻是一方銀瑞,銀蛇般卷向蕨藍。
蕨藍眼眸輕掃,但看來人是白芷時,眼底別意一閃而過,指尖幽芒一閃,左臂間似曲似直,悠然而慢,卻又迅疾地恰好搭上那方銀瑞。她為閣中武習護法,白氏烏氏雖為秦時歡親自j□j,與她仍然有差大庭,此間只當十拿九穩,不想一觸之下,那方銀瑞銀鈴般脆響繃直,彈竭力處,直震心脈。蕨藍眼眸霍然勁銳,步下三退,腰勁過處,旋身疾進五步,臂若輕舞,又去拿捏白芷的銀鎖。
只看白芷護在秦時歡身前,明眸見煞,銀鎖收于腰間,左手原應的短匕,此時卻是明晃晃着一方一尺寸七的短劍。待見蕨藍身動,白芷短劍倒腕貼收,步下七動,明色之白瞬至蕨藍身後,反腕之劍堪堪貼在蕨藍左頸。擡眸看着言語欣,白芷冷然而道,“言小姐好本事,竟惹得小姐動怒。”
“是麽?”言語欣不見喜怒的絕色容顏輕輕掃過白芷,“真長本事了的,卻是你吧。只不過,似乎…”言語欣一語而頓,纖手輕起身前,食指微微晃了晃,“差了些火候。”
随着言語欣谑笑而媚,白芷警覺氣流湧動,短劍側脊拍過蕨藍,人即時退至秦時歡身旁,銀鎖祭出,橫劃江流,璀璨眼芒。
來人身形之快,瞬時叫人看不清他出了多少劍,玄赤之芒猶如火舞之風,正是退卻铠甲易容,只剩裏衣玄赤有見的艅艎!
然白芷銀鎖游鬥其間,竟絲毫不落下風。銀鎖有持,仍舊是那自來所持的十四招,只是現在與她手中,隐隐的變化只有交手之間方可明白此時的白芷已全然不是當年的她。
數息之間,兩人已經交手百餘招,白芷默然身退三步,橫踏四步,銀鎖繞臂,短劍暗持,凝眉微仰,眼底驚起一抹異樣流光,“當年小薇一劍殺不了柏青,反而為你害了性命,而今,我便以這同樣的一劍,叫你償了小薇!”言罷輕斂明眸,足下劃方,掌間短劍撩勢隐勃而走,朱唇輕言之間,人已随身而走,白光只若石中之火,光電之機,驕鳳之鳴,一曲吟竭,“朱紅輕濺東牆矮,黛眉新畫洗成塵!”
不同于先時白烏二氏起此勢時的低吟,白芷幾乎是幾近尖利地嘶叫出這一句劍訣,聲際劃過,低矮的雲層似乎也為言中情切震懾,臃腫的身體碰撞在一起,“轟!”
炸雷之下綿延暗雲中的電光一線瞬時驚起電網層層不絕,豆大的雨點嘩然而下,整個草原隐掩在昏暗之下,壓抑得讓人窒息。
雨打草低的撞擊聲,天空的轟鳴撕裂聲,合着白芷那一聲未絕吟嘯,又是一道白光撕裂陰暗草原,只見白芷短劍已然欺近艅艎身前,便是這一瞬間,艅艎被人猛地撞開,一暗之下,又是一道閃電撕裂而響,白芷驚然看着劍下的人,血水溢出心口,瞬時被雨水流逝得幹淨。
“蕨藍!”
“蕨藍!”
“為什麽!”白芷顫抖的手離開劍柄,雨幕之下,蕨藍倒在言語欣懷中,亂發貼面,卻掩不住她那熠熠而燦的眸,嘴角的血蜿蜒随着顏上落雨見散而淡。
秦時歡撲在蕨藍身側,看着那灌透心口的劍,已然知曉再無救治之理,當真如言語欣方才所言,這世間終究有她醫不了的人,心傷之下,腥甜翻湧,嘴角便溢出殷紅,融逝在冰涼的落雨裏,她的顏竟比蕨藍還要蒼白三分。一時惱恨,秦時歡看着昏暗裏不時為閃電驚現面容驚呆而立的艅艎,眼眸是比電閃雷光還要凜冽的殺氣。
“初曉!”秦時歡這一時驚鳴,凄厲見怒,穿透雨幕,直散四方。便這一聲而落,秦時歡便覺腕間被蕨藍緊緊握住,一低頭就看見蕨藍極為哀求的眼神,和勉力輕搖的面容,“不要……”
“為什麽,為什麽……”秦時歡低問嗚咽,眼眶酸熱,已然不知面上的是雨水還是淚水。
“他…他…的眼……他的眼睛…和我…一樣……”蕨藍掙紮而出的言語讓秦時歡和言語欣不由得對目而視。
“不可能!”艅艎獸吼一般的瘋絕不信,然而看着這個為她擋了這一劍的女子,那投過來的溫柔而喑藍的眸,分外叫人煞然。
艅艎亂揮着半截長劍,步履踉跄,放佛要掃去蕨藍那目光一般,他再度嘶吼出一聲“不可能”轉身就要走,不想身後一方暗影突襲而至,立時便覺腿彎劇痛,就地跪倒。
電閃之間,艅艎擡頭,看着連初曉那張被雨水淋透的身形,冰冷的容顏,眸底無情無緒地看着自己身後,緩緩抽出那一抹青光滟漣。看也不看自己,緩步走過。
“我沒有殺他。”連初曉蹲下身子,拿過秦時歡的手腕,開始緩渡氣機。
“謝謝。”蕨藍孱弱的氣息終止在這一句之後。
言語欣抱着毫無氣息的蕨藍怔怔看着艅艎,雨水打眼,怎麽也看不清,只覺得懷中之人重若千金,“她說過她有個同胞弟弟,可是為什麽她們一點也不像,為什麽……”
言語欣喃喃之語卻恍若雷霆之言,只震得白芷心若擂鼓。她緩緩轉身,走至艅艎身前,慘白的顏上有着雨水也掩不去的落淚溝壑。
“藍姐姐死了,你為什麽不去死!你殺了小薇,殺了烏桕,殺了那麽多人,為什麽她還要救你。她當你是家人,可我們也當她是家人,她顧着你,可曾顧着我們,你為什麽不去死啊!”白芷陰冷的聲音極為平靜,可瘋絕之意甚至蓋過這雨幕之聲。
“轟,轟!”極大的兩聲雷動,引出一連串的電光火石,明暗之間,趕至而來的鳶紫和柴歡領着身後的騎軍悶聲而至。
“艅艎,快走!昆吾援軍……”她餘下的話在再次的閃電之後看着百米之外齊列整整的昆吾軍馬時掩了下去。
“走得了麽!”白芷默然轉身,充血的眼眸,瘋狂之意亮煞人前。
随着白芷這一身動,馬蹄踏水破陣之聲驟起了震地悶感,喲嗬之音破殺雨幕,撲面而來。
“走!”
言語欣冷靜破音清響,她快步走至艅艎身前,鳶紫随之而動,催馬上前。
白芷正要起勢,便聽秦時歡孱弱聲道,“阿芷。”
白芷咬牙,凄然而喝,“不!”身形動辄就要拿捏艅艎,不想身前便多了一人,不,是兩人,卻是連初曉抱着秦時歡擋在她身前。
言語欣趁機一把扶起艅艎,借着鳶紫之力,将他扶上了馬背,随即言語欣亦踏上了馬鞍,等身而上,鳶紫随行翻身落在另外一騎軍背後,同乘而走。
言語欣勒馬就要走,不想為艅艎按住了手,只看這人背影頹然,直直望着躺在地上,血色盡失的蕨藍。言語欣容他看了數息,耳際暗察昆吾援軍逼近的蹄聲,終是一息之後,反過缰繩,勒馬就走。
“走!”
柴歡冷眼掃過此間場景,看了一眼抱着秦時歡的連初曉。這一戰,連初曉幾近無傷,而追月騎卻損失數十人,她恨,更恨那秦時歡。眼下昆吾援軍既到,她不能不壓下這恨,再為圖謀。
“秦時歡!”
白芷長喝凄厲,瘋然身動,亂神之下,招數盡是死招,撲向連初曉懷中的秦時歡。
秦時歡卻似累極,頹然看着白芷欺近,只軟軟貼近連初曉的心口,聽得那輕然的心跳聲,心底才算覺得安穩。
連初曉抱着秦時歡,足下輕然而動,踩在明暗之間的雨幕裏,恍若鬼魅,閃躲着白芷的進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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