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到達X小鎮時，雨已經停了。

章佳明擡手瞥了一下表，對我說道：“已經是淩晨00:46，我們回家吧。剩下的，讓他們自己看着辦吧。”說着，他就将兩個拉杆箱放在了路邊，接着又拿起屬于我的那個，催促道：“你還等什麽，我們已經夠仁至義盡的，走吧！”

我對章佳明道：“他們一會兒就到了，都幫他們到這個份上了，沒理由不幫到底的。”

“難不成你還要陪他們去訂酒店房間？”章佳明眯着眼看着我，看得我心裏毛毛的。

“我沒這麽想。但是怎麽走，總要告訴他們吧。”

“最多給你五分鐘！”

章佳明的話音落下，就一直擡手看着表。

他的表走了四分半鐘，秦娜和張君這時終于出現在了我們的視線裏。

我盡責地同他們囑咐道：“再往前筆直走15分鐘，就是飯店。現在算是淡季，應該還有空房間的。”

張君對我笑道：“酒店房間，我們倒是出來前就訂好了。不過，時間已經超過了，不知道是否還能保留。但不管怎麽說，真是太感謝你們了！千言萬語說不盡我的感謝，今天不是章兄幫我們拎行李，我和娜娜說什麽都是不可能走過來的！”

我還來不及再說點什麽，章佳明已經拉着我頭也不回地往回家的方向走了，對他們的鄙視是赤裸裸的。

我聽到身後的秦娜不高興地抱怨道：“有什麽了不起的！要不是他們，我們也不會弄得這麽狼狽！你看我頭發和衣服，都濕了，冷死了！”

張君還是好脾氣地勸慰道：“走吧，我們快點去酒店，讓你好好洗個熱水澡！”

我們快步走了一小會兒，就來到了家門口。

原以為，這麽晚了，家裏應該黑漆漆的，沒想到兩家人的屋子裏都亮着燈。

大概是聽到了響動，章奶奶第一個走出來，“快點，建業、靜之、和洋，是孩子們回來了！”

接着，外公外婆和章爺爺都從章家走了出來，看着我們開心地笑着。

章奶奶像發現新大陸一樣開心道：“你看兩人牽着手回來的，我指望的事情肯定是沒問題了！怎麽樣？還是我的主意好吧！我就說，讓佳明照顧菲菲，再好沒有了！”

我趕忙掙脫章佳明的手，忙不疊地和他擺脫關系道：“今天路況不好，我們是走回來的，一路上翻山越嶺，所以免不了互相照顧！我們剛剛那是共患難的戰友情！”

“哎呦，還不好意思了！不用解釋，奶奶都懂！絕對不笑話你們！”

我聽章奶奶如此說，頓時有一種越描越黑的感覺，于是打着哈欠道：“好累啊，我要去洗澡睡覺了！”

章佳明在一旁冷冷地諷刺我道：“你是豬嗎？都睡了一路，還要睡！”

“你才是豬！”

章奶奶道：“怎麽吵起來，剛剛還好好的，這兩個孩子真不叫人省心！”

“越吵感情越好嘛！我們年輕的時候也這樣！”章爺爺也來添亂道。

外婆看着我，溫柔地說道：“淋雨了吧，別生病了，都先去洗澡吧，其他的事情一會兒再說。”

“嗯。”我答應了聲後，迅速閃回自己家。

我聽見外公在身後對章佳明親切道：“菲菲沒少給你惹麻煩吧，這段時間辛苦你了！”

“是挺麻煩的，不過還不算讨厭！”

臭章佳明，他就不懂外公說的是客氣話嘛，居然這麽大言不慚！

“我知道，你一直都讓着菲菲。要是她太過分，你要告訴我，我會說她的！”

什麽他讓着我？從小到大，他從來也沒讓過我！切，章佳明這個家夥，就會在外公面前裝乖小孩！讨厭！

外婆埋怨外公道：“有什麽話，不能待會說？快讓佳明去洗澡！捂着濕衣服，萬一生病可怎麽好？”雖然是薄怨的口吻，但外婆說話的語氣永遠是溫柔的。

外公數十年如一日的對這份溫柔珍之重之，于是趕忙同章佳明道：“是我疏忽了，佳明你快去洗澡休息吧，明天我們再好好聊天！”

我放下書包，本想去浴室速戰速決，卻無奈的發現我的箱子還在章佳明手裏。我的換洗衣服，可都在裏面呢！

于是，我不得不走出浴室，準備去章家找我的箱子。

沒想到，我還沒走出家裏的大門，外公已經将箱子拿過來遞給我：“你剛剛忘了吧，幸好佳明沒忘。”

我含糊地應了聲，拿起箱子，迅速跑回浴室。

才一刻鐘，我就已經洗完了澡。

穿着睡衣，披上家用小棉襖，我拎着箱子，哼着小曲，愉快地上了二樓自己的房間。

剛打開房間的燈，住在對面章家二樓的章佳明就跳入了我的視線範圍，他貌似也剛剛洗完澡，此刻他正穿着睡衣，披着睡袍，用吹風機吹頭發。

我迅速拉上窗簾，不想再看到他。

拿出吹風機，我吹吹吹，不一會兒頭發就幹了。這就是短發的妙處。

車上睡了一路，我确實睡不着了，于是我從行李箱裏拿出筆記本電腦，不由想到章佳明也不是一點好處都沒有，起碼他對我還是挺大方的，送了我筆記本電腦不說，還給我買了手機。

對了，手機！我着急忙慌地尋找手機，我可是記得回家後，我的重中之重——是要給手機充電的！

想到我的手機在書包裏，而書包剛剛被我扔在客廳裏了，于是我快速跑下樓去取書包。

書包外面濕乎乎的，摸上去就不舒服，我找出手機和充電器後，嫌棄的拎着書包的一角，準備就這樣将它拎回房間。

外婆在樓梯口叫住我：“菲菲，洗完澡了吧，吃點東西再睡吧。今晚我煮了你最喜歡吃的紅燒肉，一會兒給你下面吃，怎麽樣？”

我轉過頭，甜甜笑道：“外婆，你真是太棒了，我最喜歡吃你做的面了！我上樓放好東西就下來，其實我一點也不困，在車上我一直都在睡覺。”

外婆笑得很高興，溫柔地同我說道：“那你上去的時候，順便看看佳明睡了沒，要是他沒睡，叫他過來吃面。”

我含糊地答應了一聲。

接着，我回到自己的房間，先将書包丢在角落裏，然後又用紙巾将被雨水弄濕的手機和充電器完全擦幹後，才将手機的充電器連上插座。

正猶豫着要不要叫那個讨厭的家夥過來吃面，卻不想那個家夥先對我喊道：“菲菲，要不要過來吃甜品？”

于是，我只能拉開窗簾，同他說道：“外婆煮了紅燒肉面，你要吃的話，就過來吧。對了，順便把甜品給我帶過來，替我謝謝章奶奶，還有替我親她一口。”

章佳明皺眉道：“我只能負責給你帶甜品，要親你自己過來親。”

“切，不親拉倒！”

章奶奶的聲音，突然從對面二樓傳來，“佳明，你們說什麽親不親的？”

大概是看章佳明沉默不語，章奶奶對我說道：“菲菲，你們不要難為情，想親就親！我和你外公外婆，還有你章爺爺，都不是老古板！你們感情好，我們看着只有高興，不會說你們的！”

“我下樓去吃面咯！”丢下一句話後，我迅速閃人，懶得在這個問題上和章奶奶糾纏不清，因為根本沒法和她說清楚。她老人家想要亂點鴛鴦譜的決心，那是相當堅決，可以說是數十年如一日的不改初心！

我一面吃着外婆的面，一面無比滿足地感嘆道：“哪裏的食物，都不是外婆的味道！只有這個味道，才有家的感覺！”

外婆溫柔地摩挲着我的頭，寵愛道：“吃慢點，喜歡吃就多吃點。”

外公在一旁的沙發上戲谑道：“靜之，不得了了，我們家的野孩子終于知道想家的滋味了！”

披着睡袍的章佳明，此時正坐在我對面吃面，聽了外公的話，他也輕輕勾起嘴角。

我不滿地橫他一眼，“你笑什麽笑！誰許你笑我的！”

外婆撫着我頭發，薄嗔道：“你這個孩子，怎麽越來越霸道了，笑也不讓人家笑？你看佳明吃飯舉止多優雅，不似你狼吞虎咽的，一點兒都不像個女孩子！”

我嘴裏含着面，口齒模糊道：“我晚飯都沒吃，餓都餓死了，要什麽優雅，優雅又不能當飯吃！他那是裝出來的，我就不信他不餓！”

外公笑着替章佳明說話道：“越是餓的時候，越能看到教養，這個問題沒法和我家的野孩子讨論。”

我故作委屈道：“外婆，我到底是不是抱來的？為什麽你們兩個從小到大總是向着章佳明說話！”

外婆溫柔笑道：“真是傻孩子說傻話！”

外公在一旁溫和地答道：“因為，佳明從小就比你乖，比你聽話！”

我用餐巾紙抹了抹嘴，跑到沙發旁，抱着外公的頭頸撒嬌道：“你不是說過，我才是你最喜歡的孩子嗎？”

外公拍了拍我的胳膊，快樂道：“這麽大了，還吃醋！外公當然永遠最喜歡你！”

我心滿意足地跑回餐桌，繼續吃面，一臉勝利地瞪了章佳明一眼，但他根本不理會我。

一碗面下肚，頓覺渾身熱血沸騰。

外婆忙問我：“還要嗎？”

我笑着搖搖頭，“留着肚子吃甜品呢。”

外婆又轉頭問章佳明：“佳明，你還要嗎？”

章佳明點頭：“我覺得，面比甜品更好吃。”

外婆含蓄地笑着，但眼裏都是滿足。

我不屑地掃了章佳明一眼，就會在大人面前裝乖巧、拍馬屁！哼！

随即，我的注意力就轉到了青花瓷盅上，打開瓷蓋，用裏面自帶的瓷勺，舀了一碗章奶奶做得甜品——酒釀小圓子，我快樂地吃了起來。

随着甜品在口腔裏運動，我滿足的感嘆道：“外婆的面，加章奶奶的甜品，真是人間的極致享受，回家的感覺真好！”

外公和外婆聽了都笑起來，外公說：“這話要是你章奶奶聽了，保證會開心地抱着你親一口說——‘這孩子真貼心，絕對沒有白養！’”

我快樂道：“那我現在過去說過她聽，順便親親她，我都好久沒聽她老人家誇我了！”說着，我就風風火火出了門，沖去了章家。

“這孩子說風就是雨的，還沒吃好，人就跑了！”外婆在身後感嘆道。

外公說：“讓菲菲去吧。芝香聽了菲菲的話，一準高興。她和建業肯定還沒睡，正好過來一起再熱鬧熱鬧。”

章奶奶聽了我的話，果然高興地抱着我親了一口道：“還是生女孩子好，女孩子貼心多了！除了高中畢業時那句貼心的話，我們家佳明從來都不會說這麽好聽的話來哄我開心！”

章爺爺說：“菲菲和我們生得有什麽區別！佳明這小子，再有孝心，也只能回來過寒暑假！陪着我們老兩口最多的，還是菲菲！”

“菲菲也算是吃着我們家的飯長大的，所以絕對不能便宜了別人，我一定要讓菲菲做我們家的孫媳婦！菲菲啊，奶奶問你，你對佳明……”

剛剛一切和諧，怎麽話題突然轉到這裏了？我趕忙拉起章奶奶手道：“您要是不困，就到隔壁去坐坐，外公剛才還唠叨您和章爺爺呢！”

兩位老人家，跟着我一起來到了我家。

接着，四個大人坐在沙發上，閑聊了起來。我和章佳明，則一個吃面，一個吃甜品，繼續和美食奮戰。

章奶奶剛坐下沒多久，就直奔她的主題說道：“要是菲菲和佳明在一起，絕對不用擔心受人欺負，我們一定都幫菲菲說佳明。”

外婆笑道：“那佳明多可憐，我還是要講道理的，不能拉偏架。”

章奶奶道：“男孩子讓女孩子天經地義的，我家老章還不是讓了我一輩子，再說佳明年齡大，更加應該讓着菲菲。”

章爺爺說：“這麽多年，老太婆總算是說了一句良心話，今天我可真高興！”

章奶奶笑罵道：“這種便宜你也要撿，好意思的！”

章爺爺說：“平日裏總聽你誇和洋，難得聽你誇我，我當然要好好高興一下！和洋，你說對吧？”

外公笑說：“是該好好開心開心！看見孩子們平安回來了，我們四個人心裏的大石頭也總算是落地了！”

章爺爺轉頭問道：“佳明，你電話裏也沒說清楚，到底今天路上出了什麽情況？”

章佳明喝了一口湯後，拿起一張紙巾不緊不慢地抹幹淨嘴角，随後才對他爺爺答道：“公路上發生了車禍，所有車子都給堵住了。我給你們打電話的時候，我們已經在路上堵了兩個小時了。”

“那你們今晚是下車走回來的？走了多久？”章奶奶關切地問道。

章佳明擡手看表，“走了六個小時，公路70分鐘，小路50分鐘，翻山230分鐘。”

“翻山？”外公問：“是不是那條小路又被河水淹沒了？”

章佳明點頭。

章爺爺概嘆道：“記得十二年前的冬天，佳明一個人從自己家跑回來，那次長途車也出了事情，他也是翻山才回到這兒的……”

我看了章佳明一眼，這件事情我怎麽沒聽說。

章奶奶道：“都是佳明他爸惹得禍，好端端的家不要，偏要搞出一個私生子，弄得佳明傷心得一個人跑回這裏來！人剛到這兒，就昏倒了！高燒不退的那模樣，可把我們四個老的都吓壞了！”

外公外婆也知道，為什麽就我不知道？我默默地看了外公外婆一眼。

外公說：“這些不高興的事情，不說了吧。”

章奶奶道：“孩子們都長大了，有啥不能說的？再說，菲菲不是外人，章家的事情，她沒有不可以知道的。以後等她做了佳明的媳婦，遲早還是要面對這一切的。”

章爺爺道：“這幾年，佳明他爸因為這事都不敢回來見我們，而佳明他媽從前就看不起我們這個家，現在更是不願意回來了。”

章奶奶道：“當年，我們都讓佳明他爸不要攀高枝，可他偏要去娶副市長的女兒！結婚了，他自然少不得受委屈。佳明他媽，以前總是年初二才過來拜年，待不了一天，就坐小車走了。我不喜歡這個兒媳婦，但也盼着他們天長地久的好好過。誰料想，佳明他爸先是辭了公務員不做，偏要下海經商，之後就是在外面養女人鬧離婚，如今那個私生子應該也有十歲了吧……今年過年，恐怕還是只有佳明陪着我們！”

章爺爺道：“我的孫子，就佳明一個！有佳明陪我們足夠了！佳明他爸要是有心，自然會回來！至于其他人，我一個也不想見！”

章佳明突然起身道：“外公外婆，爺爺奶奶，我有點累了，我去睡了。”

我望着章佳明突然離去的背影，竟然覺得他有點可憐！他這麽奇怪的性格，估計和早年家庭不幸福有很大關系。雖然我從小就沒有爸爸媽媽，但如果給我選擇，我情願只有外公外婆，也不要這樣亂七八糟的父母。只可惜，父母是不能選擇的。章佳明從來就沒得選。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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