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4月13日
4月13日晴轉多雲
終于又到星期五了。
這一星期我過得渾渾噩噩,每天眼巴巴地望着桌子上的小鬧鐘,坐等下班時間到,馬上背包就跑掉。
而所謂的高中同學莊娉婷,簡直就是我職業生涯中的噩夢。她挑剔我梳的馬尾不适合職業白領,她說我的背包上那些亂七八糟的勳章很難看,她嫌棄我對衣服的審美眼光——仿佛老娘渾身上下沒一個地方能讓她滿意。
而且就這麽幾天的功夫,她就讓所有人知道了我是她高中同學的事實,還特雲淡風輕地強調一下是同一屆的。她長得好看,而且工作不錯,公司裏不少人想追她,想讨好她。聽到她說我是她同學後,便有男同事看我的眼神柔和了很多——估計是想拿我當跳板去接近莊娉婷。可後來發現莊娉婷那只天鵝每次看到我都是簡單打一聲招呼,愛理不理的樣子,那些男同事便很少搭理我了,看我的眼神都是“醜小鴨”。我的存在,我的差距,更加印證了莊娉婷的優越。
我從來不說髒話,小學時老師就告訴我,要做個禮貌聽話的好孩子。所以針對這一切,我不說TMD,姑奶奶要說:其母之。
其祖母之!
昨晚菲林聽我講了莊娉婷的事後,叼着煙,一邊打量自己的魔爪,一邊同仇敵忾地冷笑:“別理她,公司裏這種人遍地都是——都搭理的話,不氣個半死。”我知道她還未說出的話會是怎麽樣的:要是那姓莊的敢蹬鼻子上臉地找你的茬,老娘我去撓花她的臉。
我放心了。
話說回來,聽同事小孫說公司裏還是有八卦的。至于最讓人感興趣的八卦,就是新任總經理列宇然和莊天鵝的八卦。據說,列宇然和莊娉婷關系很暧昧,至于是不是暧昧到戀人的程度就不得而知了。但大家都說,莊娉婷很可能是将來的總經理夫人。
列宇然,公司裏一個神奇的存在,海歸派,高學歷,高素質,高海拔,三高人才。年紀輕輕,才華無限,他迷住了無數待嫁閨中小姑娘的芳心。我以為這種人只會在偶像劇裏出現的,結果竟然在現實生活裏也有,而且被我遇上了。這種概率估計比走在路上被隕石砸中的概率還要小。只可惜我連女N號都排不上。
再次話說回來,總經理辦公室離行政部很近。
總經理也是人,而人都是要上廁所的。
偶爾我擡起頭,會看見列宇然邁步朝這邊走來。那種感覺,就好像衆人都不存在,就他一個人獨自走在空曠的大廳裏一樣。
每當這時,我腦海裏會不合時宜地響起某相親節目熱血澎湃的男嘉賓出場曲。
Can you feel it……
吼吼吼……
想多了,我就忍不住傻笑——這是我在公司裏唯一心情好點的時候。
有一次笑得太厲害,手裏拿着遮臉的文件篩糠似地抖得掉在地上。等我彎腰撿起文件,擡頭,視線與列宇然投過來的目光直接撞上。
我讪讪地打招呼。“列總。”
列宇然原本面無表情的臉瞬間變得怪異,然後直接無視我,轉身離開。他還真是心高氣傲,每次我向他問好,他都是一副面部表情僵硬的樣子。打了肉毒杆菌啊?我懷疑他是不是聽了莊天鵝的枕邊風,門縫裏看人對我有意見。
等到他的身影消失,周圍出現隐隐約約憋不住的笑聲。
“哎呦,我都快憋出內傷了!”小孫一甩長發,呼出一口氣,用手捋捋胸口。
“蔡菜,你真牛。”有人說。
“怎麽了?”我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唉,傻孩子。”茹姐搖搖頭,卻也不說清楚。
我懶得去管這群說話掖着藏着的人,眼瞅着鐘上的指針劃到五點,拽起包就沖向電梯。
可回到菲林的公寓,我又不得不開始想另外一個問題……
我思考了很多,卻依舊毫無頭緒。
我大概遲疑了,所有的思慮總結成一句話:離婚,還是不離婚,這是一個問題。
抛了硬幣,yes和no的比列持平。
“晚上我和同事聚會——你要一起來玩麽?我們可以帶家屬。”菲林剛剛回來,在門口換鞋子。
“我瞎湊什麽熱鬧。”我歪在沙發上,有氣無力。自己的同事聚會都不會去參加,她那邊的聚會我怎麽可能還會跑去亂攪合?
一塊抹布嗖地飛過來,正中我的鼻子。
我艱難地伸出被壓麻的手拎起抹布一角扔到一邊。
“姓蔡名菜的!你最近搞什麽鬼啊?半死不活的。和蘇原談崩了?虧得我專門回來接你,你還擺臉色說不去!”菲林終于爆發了。
“菲林……”我瞪眼望着天花板,“你說我若是單身的話,我能養活自己麽?”
“廢話,你又不缺胳膊少腿沒工資——等等,你這話是什麽意思?”菲林嚴肅了面孔,跟個板磚似的。
“意思就是我可能要離婚啊。”我拖了長音,慢吞吞地講。
三秒鐘的定格。
“離婚?”
“嗯。”我點頭。
“你瘋了還是蘇原瘋了?”菲林幹笑,走進屋來抓起茶幾上的打火機點煙。
“是真的……”我縮起腿,将頭埋在膝蓋處。
“原因?”菲林呼出煙圈,眼睛透過煙霧定定地看着我。
“蘇原愛的人不是我,我不知道自己愛不愛蘇原。”
“簡單點,到底誰先出軌的?”她毫不客氣地問。
“蘇原是同志。”
菲林突然嗆得咳嗽起來,咳得一屁股坐在沙發上。
“你不要告訴別人。”我添了一句。
菲林掐滅了才抽一半的煙,兩眼直勾勾盯着我看,似乎想從我的表情中分析出我到底是開玩笑還是實話實說。
“蘇原……喜歡男人?”
我點頭。
“我靠,那他怎麽還跟你結婚?”菲林的接受力顯然比我好。她迅速了解事實,抓住重點。
“家裏逼的……何況我自己還熱乎乎湊上去。”
“那你這結婚以來……”她向後靠,上下打量我。
我搖搖頭,示意她不用說下去。“反正就那樣了,結婚跟單身差不多,他從來不碰我。我……我不想一輩子過那種生活。”
菲林詫異得呆了好幾秒。
“你……”她想了想,覺得我似乎不願提起婚姻生活,于是轉移話題,“我一直覺得蘇原人挺好的……”
“人好有什麽用?又不喜歡我。”我埋怨道。
菲林再次沉默。她一向比我淡定。
“上次你和蘇原見面,不會就是處理這件事吧?”
“嗯。”我漫不經心地回答,“反正就是離婚不離婚的問題,就等我回複了。蘇原說家那邊我不用擔心,他處理就好。”
“那就離婚,姐支持你。”她拍拍我的肩,“女人,就是要對自己下手狠一點,對自己身邊的男人更要狠到慘絕人寰。”
“拜托大姐,我說的是離婚呃。”我苦兮兮地指出要點中的要點。
“你不是有工作嘛,還會餓死啊?”她一個爆栗子敲過來,“至于房子——你就住我這裏,也別另找了。”
我的天要塌下來般的問題,在菲林這裏三言兩語就解決了。
“可是……”
“還可是什麽?有時間就學習充電,平時沒事就泡泡帥哥,生活精彩得很。離婚有什麽大不了的?不就是當初看走眼找錯人。照你的說法,世界上那麽多人離婚了還都不活了?也得有個機會重新來過嘛。真心喜歡你的人,才不會嫌棄你的過去。”
我沉默。
菲林撓撓頭,嚴肅的面孔上突然露出很詭異的表情。“原來同性戀就是長蘇原那個樣子啊……我總算是見識到了……”
“……”無語。
“怪不得前段時間看你上蹿下跳地看耽美小說。”
我繼續沉默。我沒有腐的傾向,但是孫子曾經曰過: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菲林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居高臨下站在我面前。“起來,為了讓你擺脫連日的陰影,姐先帶你去見識一下白領階層的夜生活。”
好吧,我嘆口氣,站起來……
所謂白領階層的夜生活,名不虛傳。我雖是已經工作,但見識到這種夜生活,還是頭一次。
一行人有男有女,先是到一家火鍋店吃吃喝喝,然後兵分兩路,一路人馬直奔酒吧,一路人馬轉投KTV。我是菲林拐帶的附屬品,吃飽喝足後跟着她和同事們殺向錢櫃。
這樣一頓胡吃海喝,鬧鬧騰騰下來,心裏的确灑脫了不少。
不就是離婚呗。離婚了還更自在呢。我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再不用聽老媽的“賢妻良母金玉良言”,也不用愁着蘇原出差時我該怎麽混日子,更不用整天陰謀詭計地想着要怎麽捍衛婚姻滅絕小三。所有煩心事,統統不要。
站在錢櫃門口,對未來的沖天豪氣在我心中打轉。在一種革命烈士視死如歸永垂不朽的雄壯感的刺激下,我打通蘇原的電話,對着手機大聲說:“蘇原,我想通了,我們還是分開吧!”
“什麽?你那裏太吵了。”
“我說我們分開吧!”我提高音量吼道。周圍的喧鬧嘈雜依然吞沒了我的聲音。可我知道蘇原已經聽到,因為他沉默了。
“具體的事情我們再商量。”我繼續吼,“再見!”
挂斷電話,我随着衆人擠進一個包間。
我沒喝酒,可是我比那些喝高了傾情咆哮形象全無的白領還亢奮。
我獨唱《愛的初體驗》。
我和菲林合唱《霧裏看花》——借我借我一雙慧眼吧。
到最後我一曲高歌《Trouble is a friend》。轉身一看,包房內只剩菲林和三個早就睡糊塗的同事。
“哼哼,rap唱得真好。”一人睡意朦胧地拍手,拍着拍着頭一歪,睡過去了。
我定定地看着菲林,她在我的摧耳神功下還正襟危坐。
“嘿,要發洩就發洩,發洩完了咱們送這幾個睡神回家。”她翹着二郎腿,從包裏摸出煙。
我放下手裏的麥克風,走到一邊坐下——
嚎啕大哭。
一年前,在白色地毯上,我笑着接受衆人的祝福,希冀相伴的偕老。
一年後,在昏暗的包廂裏,我哭着埋葬我的婚姻,迎接未知的起點。
……
糟糕的過往,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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