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抵達江南
又過了一日,大船終于抵達盧州。遠遠的便看見岸邊紅底黑紋邊的影子。
是搜查官兵。
葉音當機立斷把顧朗塞到王氏手中,她拉着顧澈隐匿在了人群後。
文靈不解:“阿音姐姐?”
“東西落了。”葉音遠遠傳來一句。
文靈啼笑皆非:“平時阿音姐姐不是很細心嗎?”
她的丫鬟趁機上眼藥:“姑娘,這阿音到底是小地方出來的,關鍵時候就露怯。”
文靈斂了笑,神色淡淡:“阿音姐姐是我的救命恩人。”
丫鬟微愣:“姑娘…”
“靈侄女。”羅父笑盈盈地走過來:“碼頭人多,靈侄女可要跟緊伯父,不要亂跑啊。”
“是。”文靈垂眸,遮住眼裏的情緒。
她現在不能跟羅父徹底撕破臉,否則羅父真在盧州丢下她不管,她就麻煩了。
羅父撚了撚胡須,滿意她的溫順:“走吧。”
“什麽人?路引呢?”官兵厲聲盤問。
羅父臉色微變,但想到這不是他的地盤,還是忍了。他讓人拿出他們一行人的路引和籍貫證明。
兩名官兵仔細檢查,另一名官兵則拿着畫像跟他們比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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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兒,沒問題。”
領頭的官兵歸還路引:“過去吧。”
王氏見到這陣仗,心都提起來了。顧庭思女扮男裝還好一點兒,可顧朗是個四歲左右的男孩,指向性太強了。
兩人商議時,前方突然傳來哭聲,原來是領頭的官兵抓着一個五歲的男孩,孩子爹一直在求情,男孩被吓得直哭。
王氏和顧庭思心裏一顫。
葉音把顧朗交給王氏抱着,就是想掩人耳目,可現在來看,這條路也并非萬全。
王氏又摸了摸顧朗的小臉,她指尖幾乎沒有痕跡,看來顏料粘得很牢。
顧朗渾身僵直,把腦袋深深埋在王氏懷裏。他害怕。
輪到他們了,王氏交出路引和籍貫,操着蹩腳的官話:“官爺,小民都是本分良民。”
官兵沒理她:“你抱的孩子是誰?”
“回官爺,這是老婦人的孫子。”
官兵喝道:“讓他擡起頭。”
顧庭思垂在身側的手攥緊了,目光鎖死在兩名官兵之上。
顧朗怯怯擡起一張蠟黃的小臉,官兵詢問:“多大了?”
王氏:“六歲。”
官兵狐疑:“看着像四五歲。”
王氏嫌棄道:“還不是怪孩子她娘,沒用的東西,生不出健康的娃…”她像個惡毒的婆婆,數落着不在跟前的兒媳婦,小到對方多了一塊肉都拿出來說。
官兵心煩:“走吧走吧。”
王氏點頭哈腰:“謝謝官爺。”
之後顧澈和葉音也順利下船,他們跟着文靈住進一家客棧。
大船不是無縫銜接,他們要去江南,最快也得到兩日後才有船啓航。
顧澈他們好生休息了一通,兩日後乘船離開。然而他們到達碼頭時,卻發現碼頭上的搜查官兵多了三倍。
衆人心裏一咯噔。
顧澈道:“嬸嬸帶着朗哥兒,阿音,庭思先上船。”
葉音和顧庭思異口同聲:“你呢?”
顧澈:“我斷後。”
葉音:“我也留下。”
王氏不依,被葉音勸住:“娘別擔心,我們就是上船時間的早晚區別。”
“相信我。”
王氏抱着孩子亦步亦趨地走了,果然在上船時遭到了嚴苛的盤問。這一次官兵并不信王氏的說辭,認定顧朗年歲跟畫像上介紹的相近,寧可錯抓,不願放過。
就在危急關頭,憑空傳來吼聲:“發現賊子顧澈了!”
官兵們對視一眼,迅速奔向聲音的地方。後續的檢查也變成了形式。
王氏帶着顧朗和顧庭思順利登船。
文靈找過來時還疑惑:“王嬸嬸,阿音姐姐他們呢?”
王氏随口胡謅:“他們挑物件耽擱了,本來打算賣去江南賺一筆。聽說江南什麽都貴呢。現在他們只能趕下一趟船了。”
這種事不稀奇,再加上王氏“一家”不富裕,會有這種行為很正常。
文靈有些可惜,不能繼續跟她的阿音姐姐閑話家常。
夕陽西下,暮色将至。
灌木叢裏,兩道身影挨在一處,他們已經在水裏待了好幾個時辰,寒意浸入四肢百骸,冷的刺骨。
當時那種情景,岸上皆是官兵,只有水中還有一線生機。
平靜的湖面多了許多小船,立着燈籠,霧氣一起,行如鬼魅。
葉音:“他們過來了。”
葉音和顧澈咬着蘆葦杆,迅速沉入水中。
“一個個都給我仔細點,抓到顧澈,少不了你們的榮華富貴。”
“是——”
湖水将聲音過濾,變得失真。
水中冰冷,沒有星光,無邊無際的黑與寒放肆地席卷而來。只有葉音跟顧澈交握的手,才讓他們意識到身邊還有同伴。
葉音再一次慶幸她跟着顧澈一起跳了水,否則現在面臨這一切的就只是顧澈一人。
身後有破水聲,官兵們居然在水中無差別掃射。
葉音眼睛圓瞪,拽着顧澈加快了游行的速度。
忽而停下。
太黑了,葉音看不清顧澈的表情,她只感覺顧澈撓了撓她的手心。
出事了。
葉音飛快反應過來,在水中出事,要麽被蛇咬了,要麽就是撞到什麽,或者被水草纏住。
但水蛇的毒性低,以顧澈的能力可以忍忍。
葉音圍着顧澈游了一圈,果然摸到顧澈的腿被植物纏的死緊。她用力一扯,危機解除。
但顧澈卻不逃了。他們就近靠岸,顧澈渾身濕漉漉,冷眼看着湖面的星火,聽着風聲捎來的叫嚣和唾罵。
“顧澈你個窩囊廢,你父兄皆為武将,你卻做縮頭烏龜。”
“顧澈——”
“顧家賊子的屍首被扔到了亂葬崗,你若想留全屍,還不速速受死。”
顧澈垂在身側指尖發顫,他剛要動作,卻被人攥住。
“你殺他們沒用。”葉音道。
這些官兵都是聽命行事,說難聽點兒,就是一群帝王的傀儡。
葉音握緊他的手:“阿九,真正該死的人不在這兒。”
顧澈未動。
兩人僵持着,良久,顧澈才卸了力道,由葉音帶着他離開。
山林裏沒有工具,兩人鼓搗半天才勉強生了火。
葉音脫了外衫和長褲在火上烘烤,顧澈下意識背過身子。
“你還穿着濕衣服作甚,冬日的晚上能凍死人。”沒條件就算了,現在有火不烤,豈不跟自己過不去?
猶豫再三,顧澈才脫了衣服,為了避免尴尬,他找着話題。
“盧州離江南不遠,一旦入了江南的地界,怕是皇命不受,元樂帝不知道我們要下江南,但是江南周邊的地方,他肯定會派人嚴防死守。”
南下之路已是如此,若葉音當日沒有找到顧庭思和顧朗,那丫頭帶着小孩兒北上,定是自投羅網,屍骨無存。
每思及此,顧澈就對葉音止不住的感激,以及後怕,兩種情緒交織,真是磨煞了人。
葉音接茬,也帶着兩分好奇:“以當今的狠厲,皇命竟入不了江南?”
顧家兒郎勇武,元樂帝依然下令殺了。
顧澈譏諷的扯了扯嘴角。
葉音識趣地沒再問了,就在葉音快要入睡時,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
“元樂帝非嫡非長,後來經過多方角逐,他才被文臣扶持上位。”
葉音一下子清醒,豎起耳朵聽顧澈講述如今這位皇帝的過去。
顧家忠君愛國,不會妄議帝王,顧澈受此影響,以前也只是聽聞只言片語,不願深想。
但逃亡的這些日子,顧澈心中藏着恨,便将元樂帝這個人,以及元樂帝過去做的事,翻來覆去分析着。
過往不明白的地方,現在撥開雲霧終于看得清晰。
元樂帝最開始不是被作為繼承人培養的,長大後,各種因緣巧合以及陰謀算計下,他才登上帝位。
論狠辣心計,元樂帝不缺。否則他也不會笑到最後。但很多事情具有雙面性,一個陰狠毒辣之人,看他人便也如此,即謂以己度人。
元樂帝上位後,扶持文官打壓武将,眼看文官勢大,又縱容宦官迫害文臣。元樂帝不會管對錯,他只想看到自己禦下勢力平衡。
他将心思放到了平衡朝中勢力上,個人精力有限,卻又不願給自己的兒子放權。元樂帝不希望他的兒子們平庸,但也不願兒子驚才絕豔,威脅他的皇位。
天家皇子尚且如此,更何況外人。
江南遠離皇都,元樂帝一面派心腹前往當值,一面又疑心前去的心腹,不久後便找了由頭結果人。長此以往,誰又再願意真心替他辦事,能糊弄就糊弄。
顧家人屍骨未寒,顧澈對元樂帝的評價也不再委婉平和,而是直指痛處,言語犀利。
葉音嘴角抽抽,果然不管是哪個時空,帝王都是有一些該死的共通性。
火焰在夜風中搖曳,火堆裏發出噼啪的暴裂聲,顧澈撿了根木棍撥了撥火堆,輕聲道:“顧家不會是最後一個。”
葉音擡眸,橙紅色的光映在顧澈的臉上,明明滅滅,他眼中倒影着薪火,卻無半分溫暖。似乎只是一個旁觀者冷漠地下了評語。
顧澈靠在樹幹上,“睡吧。”他閉上眼。
葉音摸了摸烘烤的外衣,勉強半幹了,取下來蓋在顧澈的身上。
她轉身時,聽到身後的輕聲:“謝謝。”
謝謝葉音陪他一起在水中逃命,陪他一起躲追兵,也勸住他,如無必要,不必将利刃對準一群執行皇命的傀儡。還要謝謝她送來的衣服。
山林裏的夜不好過,後半夜時,饒是葉音也被活生生凍醒,地上的小火堆漸漸勢弱,葉音蹑手蹑腳起來,添了柴禾。
然而這微小的動靜也驚醒了顧澈,迎着他清明的目光,葉音溫聲道:“雖然冬日天冷,不過也正因此,沒了毒蟲蛇蟻。咱們還是占了一頭。”
她說話的時候,嘴唇都無意識發抖。她被凍着了。
顧澈心頭一瞬間湧來濃烈的愧疚。如果不是因為他,葉音不必受這些罪。
眼看她要重新坐回之前的地方,顧澈沒忍住開口:“葉音。”
葉音:“怎麽了?”
顧澈目光緊緊盯着火堆,吶吶:“書上說,古時少衣物,天寒,人群聚之。”
“我會閉上眼睛,堵住耳朵。”
葉音微怔,随後彎了彎眉,她擡腳走來,蹲在顧澈身邊抱住他:“不必。”不必遮眼堵耳。
人體的溫度傳遞彼此,漸漸驅散了四肢的寒意,葉音也陷入了沉睡。
夜幕退去,清晨一聲滴答,葉音睜開眼,眉心的露水順着鼻翼滑落,沒入在唇縫中。
火堆不知何時熄滅,身上蓋着的衣裳也濕潤潤。果然山林潮氣重。
他們靠着兩條腿往盧州城行去,幸好中途遇到一位趕車的老農,才免了行路之苦。
到城門時,葉音取出兩人的路引和籍貫證明,當時匆匆跳水,她把東西卷了卷,藏在幹空的水囊裏。
她和顧澈皆是風塵仆仆,葉音苦着臉,說他們夫妻下鄉收集土物,結果被人搶了,只能灰溜溜回去。
守城的官兵也覺得他們倒黴,揮揮手就讓他們進去了。
沒有顧朗和王氏,葉音和顧澈兩個人就好辦多了,他們趁夜潛入大船,三日後大船出港,行往江南。
另一邊,文靈到達本地就跟家人彙合了,将船上的委屈一股腦兒道出,痛痛快快哭了一場後,将王氏他們引薦給家裏人。
文靈還道:“阿音姐姐和她丈夫因為一些事耽擱了,過幾日應該就能到了,還望哥哥派人去碼頭侯着。”
文大哥無奈:“為兄也不認識你的恩人啊。”
文靈眨眨眼:“帶上王嬸嬸他們一道就行了。”
果然沒幾日,顧澈和葉音跟等在碼頭的王氏彙合,顧朗啪嗒啪嗒掉小珍珠,這些日子他好擔心小叔和小鳥。
文府的下人上前:“公子有請,還望幾位客人移步。”
他們上了文府的馬車,顧澈掀開車簾,看着外面人來人往,神色不定。
以後,他就要常駐此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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