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書齋夥計

文靈身邊的丫鬟被文家大哥發賣了,不管對方是有心背主,還是單純失職,都不能留在文靈身邊。

文大郎不敢想,如果當時沒有葉音仗義出聲,他可憐的妹妹恐怕要帶着污名沒入在茫茫湖水中。死後都落不得清白。

念及此,飯桌上文大郎雙手執杯,朝葉音拱手:“多謝阿音姑娘救命。此等恩情,在下必當全力以報。”

葉音縮着肩膀:“沒什麽,文公子言重了。”

文大郎并不輕視她:“這杯酒文某先飲,姑娘随意。”

他仰頭喝了幹淨,豪氣爽朗,葉音對他初印象不錯,慢吞吞地把酒水也喝了。

包廂裏的氣氛漸漸熱絡,文大郎平時負責家中的生意往來,既有書生的文氣,也有生意人的圓滑,一張嘴能說會道,講述着江南一帶的風土人情,人群趣事。

王氏他們聽得津津有味,不過夾菜時,顧庭思和顧澈都只夾面前用茶油炒的素菜。

等到一頓飯結束,文大郎話鋒一轉,看向顧澈:“我聽阿靈說,九兄弟在盧州倒騰了一些物件想在本地轉賣。”

顧澈點頭。

文大郎笑道:“不知九兄弟尋的什麽物件,在下可能幫得上忙?”

顧澈看了一眼王氏,王氏心裏懵逼,但面上還裝模作樣地點頭。

顧澈這才從顧庭思那裏拿來一個包袱。

文大郎隐晦地打量,看來妹妹說得沒錯,這個叫阿九的男子确實畏懼生母。

這樣一來,之後的報恩事宜需要改動了。他原本想着若阿九有個幾分樣子,他就把人招進來做事,好生培養。

但現在看,阿九似乎處處聽命于生母,這樣的性子走不遠,倒不如給人一筆錢,全了這段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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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大郎心中轉過幾番思量,直到面前遞來一本書籍。

文大郎開始沒在意,待意識到封面寫着是誰所著後,他立刻把書接過,快速翻了翻。

沒錯,确實是餘首輔所著的書籍。但怎麽會在阿九手中。

阿靈不是說阿九一家是農戶嗎,因為得罪了地主,才舉家搬遷。

普通農戶可不認字,更不會花大價錢去買一本首輔著作的書籍。

似乎是知道文大郎的疑惑,顧澈不好意思的摸摸後腦勺:“在交州的時候,有個書生被追殺,我們幫了他,他身上沒錢,就把這些書給我們了。”

“我也不知道值不值錢,但想着白來的東西,能賣個幾十文,也能吃頓燒雞。”

文大郎:……

他緊緊捏着書籍,表情都在微微扭曲。

餘首輔的著作,偌大個江南皆是有價無市,眼前的男子居然說賣個幾十文,如此好物竟與燒雞并論。

文大郎感覺到一種可笑的荒謬。

“文大公子?”

“大哥?”

周圍人的呼聲喚回了他的思緒,文大郎對上妹妹擔憂的目光,拍拍她的手:“我沒事,我就是太、高、興、了。”他一字一頓。

文大郎立刻去看其他書籍,皆是難得的好物。其中一本詩集,他亦是十分喜愛。

“阿九,你這些書賣嗎?”

顧澈理所當然道:“當然賣了。”

“那…”文大郎聲音都放輕了:“你打算價錢幾何?”

葉音在桌下輕輕踢了一下王氏的腳尖,王氏忙道:“四本書一兩銀子,不能再少了。”

顧澈點頭:“對。”

文大郎:……

現成的肥肉擺在眼前,文大郎真是費了極大的自制力,才沒讓自己思想走偏。

他忍着肉疼,給顧澈他們講述這四本書籍的價值,一行人聽的瞠目結舌。

顧澈茫然道:“真值這麽多錢呢?”

文大郎疲憊地揉了揉鼻梁:“對。”

顧澈低頭的瞬間,掩去了眼裏的情緒。明知他們“不懂行”的情況下,文大郎卻不占他們便宜,此人可交。

一方想賣,一方想買,雙方迅速立了契約,文大郎今日沒帶那麽多錢,他道:“九兄弟,你們等會兒住哪裏,文某派人将銀兩給你們送去。”

顧澈一臉欲言又止。

成了一樁買賣,文大郎心情極好:“九兄弟有話直說。”

顧澈不好意思道:“大公子,我們一家人初來,天天住客棧也不是個事兒,可否能請大公子幫忙,為我們尋個便宜住處。”

“這…”文大郎思量起來,“倒也不是不行,只是住處可能不是很好。”

本地繁華,一座老舊的小院子都要幾百兩。阿九剛賣了四本寶書,預算算是勉強夠了。

顧澈忙道:“沒關系,有個屋就好。”

葉音他們也希冀地望過來。

文大郎微愣,随後爽朗一笑:“成,最遲明天給你們把屋子落實。”

文大郎辦事效率極高,嘴上說着明日,但當天下午就把大部分手續弄得差不多了,最後他帶着顧澈跑了一趟衙門,将契約書公證,如此才算完事。

黃昏時候,他親自把顧澈送到住處,地方離文家的書齋不遠。

文大郎本來想着用一筆錢結束他們跟葉音一行的恩情關系,但文大郎才從顧澈這裏買了書,實在開不了口。

于是在院門,文大郎道:“九兄弟。”

顧澈:“大公子還有何事?”

文大郎盯着顧澈的臉,發現顧澈雖然臉色泛黃,但五官細瞧還是不錯的。

文大郎溫聲道:“九兄弟想好以後做什麽了嗎?”

顧澈搖頭。

文大郎順勢道:“我那書齋還缺一名夥計,不知九兄弟可有意?”

“有有有。”面前的男子點頭如搗蒜,他深深一揖:“多謝大公子。”

“不客氣。”文大郎将一個荷包給他:“這是你們護送阿靈的報酬,不多不少,二十兩銀子。”

顧澈推辭不要。

文大郎笑道:“天晚了,回吧。”

顧澈沒動,文大郎踩着腳蹬上了馬車,車輪悠悠行駛,顧澈目送他離開後,才轉身進屋。

文大郎正襟危坐,雙手來回撥弄着大拇指,心裏思量着跟羅家的關系。

羅茵茵和晉童這麽坑他妹妹,文大郎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但他更怨自己,當初輕信了羅父,允許妹妹跟着羅家父女同行。

羅氏女善妒,是非不分,晉童貪花好色,這兩人湊一對有的是好戲。

須臾,文大郎心裏有了主意。

而另一邊,新買的住處,王氏他們已經在打理了,顧朗這個小孩兒都拿着一塊濕帕子,認真地擦着花廳的老舊桌椅。

院子裏的枯草被挖走,落葉掃去,冬日的陽光灑落,眼前的景象有種難得的靜谧,帶着撫慰人心的神奇力量。

顧庭思看到他,歡喜地叫了一聲哥,顧朗也丢了帕子,邁着小腿噠噠噠地奔來。王氏不聲不響去了廚房,把空間留給他們。

葉音想了想,也跟着去了廚房。

王氏驚訝:“你跟着來作甚?”

葉音拿菜刀切菜:“你是我娘,我不跟你,跟誰?”

王氏的目光一下子變得柔軟,她擡腳去淘米,今日倉促,他們只來得及買一些基礎用品。

竈膛裏的火燒起來,小小的廚房裏慢慢盈了暖意,火光映着王氏的臉,将她臉上的皺紋一一顯現。

葉音看着看着愣了神,王氏安靜地坐在小馬紮上,不時給竈膛添火。

她的臉頰好像又凹陷了些,更瘦了,哪怕沒有誇張的表情,兩頰高聳的顴骨,伴着瘦削的臉,也顯得兇惡可怖。

一點零星的火花濺出來,王氏立刻後仰,同時蒲扇般的手在空中撲騰,把火星子泯滅,随後習慣性地捋了捋鬓角的發。

一兩縷銀白明晃晃招眼,葉音渾身一震,她記得兩個月前,王氏的鬓邊,沒有這麽多白頭發,眼角的皺紋也沒有現在這麽多。

一路上,她看到王氏胡攪蠻纏,嬉笑怒罵跟其他人扯皮交流,看她故作兇惡。葉音便以為她堅強彪悍。

其實王氏也很累了吧。

心不在焉的後果就是刀刃劃破手指,葉音下意識叫了一聲。

王氏聽到動靜立刻跑來,看到葉音流血的手,忙抓過來含嘴裏。

好一會兒,她才把手指吐出,也吐了血沫,跑去漱口。

葉音看着手指,血慢慢止住了。她更重的傷都受過,這樣細小的傷根本不算什麽。

王氏抹掉嘴邊的清水,邊道:“你怎麽切菜都不專心,在想什麽呢?”

“你就不能讓我放心點兒…”

話音戛然而止,王氏和葉音對視,她別扭地移開視線,小聲道:“刀切到手會疼。”

葉音垂下眼:“我知道。”

廚房裏的氣氛有些尴尬,一只小腦袋在門口探呀探,很快被人拎走。

葉音有些懷念王氏剛才出于本能的唠叨,末世沒來臨前,她弄傷自己了,她媽也是一邊給她處理傷口,一邊念叨她。

葉音的身體快于腦子把王氏抱住,道出心裏話:“音音永遠存在娘的心裏,就像我的爸媽在我心中。我們不忘記他們,但也不辜負眼前的人,好不好。”

我的父母不在了,您就是我娘。

您的女兒不在了,我就是您的女兒。

王氏聽懂了,她眼眶紅紅,努力憋着眼淚,可最後還是沒憋住。眼淚劃過粗糙的皮膚,沒入嘴角。明明是鹹的,王氏卻覺得清甜。

她用力回抱着葉音:“你這個丫頭,真是…”

察覺到葉音不是她女兒,葉音又展現驚人的戰鬥力後,王氏一直是以仰視的角度看待葉音的。她們兩人間存在着一種說不清的薄膜。

但現在葉音終于把它捅破了。

她們不會忘記親人,但也不該拒絕生命裏其他人的靠近。

葉音平複好心緒,她松開王氏,擡手抹去王氏眼角的淚,哽咽道:“這些日子娘受苦了。”

“不苦。”王氏破涕為笑,“娘心裏甜着呢,尤其還能幫上你們,娘心裏可驕傲了。”

葉音也跟着笑:“明兒我去買些脂膏,給娘抹抹臉。”

“嗨喲,我一把年紀了抹什麽啊。”她臉色微紅,可惜被膚色蓋住了:“去去去,你去燒火,切菜還得我來。”

王氏麻利地炒了兩個青菜,煎了三個雞蛋,又用水煮了兩個菜,顧澈和顧庭思不沾葷腥,只吃清水煮菜。

顧朗珍惜地咬着雞蛋吃,王氏還一個勁兒給他夾菜。顧朗疑惑道:“奶奶,你有什麽高興事嗎?”

王氏眨眨眼:“有那麽明顯嗎?”

顧朗用力點頭,“你眼睛都笑成縫了。”

葉音給王氏碗裏夾菜,“娘也吃。”

王氏:“哎,哎,好。”

顧庭思雖然有些莫名,但王嬸嬸開心,總歸是好事。一頓晚飯吃的格外溫馨。

顧澈順便講了去文大郎書齋幹活的事。

其他人面色一變,昔日的世家公子居然去做書齋夥計,這落差太大了。

但顧澈本人接受良好,還對葉音道:“之前我們在交州買的玉器擺設就不忙拿出來賣,過些日子再說。”

葉音點頭:“好。”

顧澈:“對了,文姑娘給的二十兩報酬也到了。”

他把錢袋子給了王氏:“勞煩嬸嬸,看家裏缺什麽就添置些。”

王氏看向葉音,葉音點頭,王氏就不客氣了,她拿過錢袋子,“放心,我肯定把每分錢都用到合适的地方。”

葉音夾了一口菜:希望本地人的官話普及,希…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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