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賞梅

今年冬天還算暖和,少雨多晴,秦遇把東西收拾好,背着書箱朝外走去。

嚴青好奇問了一句:“你去哪裏?”

休沐只有一日,若是回家,來回奔波,大半日就去了。

秦遇溫聲解釋:“我跟友人約好了出門。”

外面戚蘭已經等着了,看到他笑道:“今個兒賞梅,我叫上了三兩友人,我家那個混小子也在。”

恐秦遇顧慮,戚蘭安撫道:“安心,他們都不是以年齡看人的人。”

縣學外停了馬車,秦遇還是第一次坐,車內空間比他想象中的大一些,地面鋪了軟墊,中間架着紅漆木小幾。

“地點在縣城外的一個莊子上,我們從這兒過去,需得小半個時辰。”

他從暗格裏取出幾樣點心,不算名貴,市面上常見的糕點,但是看起來更為精致。

“嘗嘗。”

他率先拿起了一塊棗泥酥,秦遇見他用了,才拿了一塊綠豆糕。

嫩綠的顏色,漂亮的花形,絲絲縷縷溢出的清香,令人食欲大開。

一口下去,綿軟細潤,甜而不膩,很是可口。

秦遇不知不覺就吃完了一個,戚蘭招呼他再用些,秦遇搖頭婉拒了。

戚蘭呷了一口花茶,揶揄道:“你倒是克制。”

他覺得秦遇這人特別有意思,年歲不大,做事自有一套章程。但是為人又不古板,知道變通,也不會在一些小節上過分扭捏拘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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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文章的觀點,兩個人意外的相合,經常聊着聊着,他就會自動忽略秦遇的年齡。

明明最開始,他只是看不慣那些人合起夥來欺負一個半大孩子。誰想越接觸,越想跟人相處。

他将點心擱在一旁,拿出了棋盤,“來一局。”

秦遇臉色糾結,拱了拱手:“還望蘭兄手下留情。”

戚蘭大笑出聲,豪氣道:“你都如此說了,且讓你三子。”相當于讓了八十目。

秦遇硬着頭皮上了,比起別人各種技能傍身,秦遇會的東西少的可憐。

他的圍棋還是戚蘭教的,跟他這種初學者下棋,贏了也沒什麽成就感吧。

他擡眸掃了一眼單手托腮,眉眼帶笑的男子,嘴角抽了抽。

一刻鐘後,戚蘭假假地謙虛:“賢弟,承讓了。”

秦遇:………

戚蘭分揀棋子,“賢弟若是不服,可再來一局。為兄依然讓你三子。”

秦遇:“依蘭兄所言。”

最後馬車在莊子前停下,秦遇已經被“殺”的沒了脾氣。不過也不是一無所獲,至少今天又學到了一些。

戚蘭注意到他的情緒變化,勾了勾唇。

秦遇下車後,才發現眼前的地方在一片山野間,青磚瓦房,一名老仆在跟戚蘭說着什麽,随後領着他們進去。

莊子內部比較簡樸,種了一些花草,不過時值深冬,皆已枯萎。但不知因何緣故,卻沒有将其處理。

他們穿過垂花門,進了二進院子,迎面傳來一陣笑鬧聲,院子裏的梅花已經綻放,頓時将這平平無奇的小院裝點的雅趣。

按理說,梅花花開一般在來年二月前後。但是氣候地區不一樣,花開也會受影響。

西南地區的梅花就會開得早一些,十二月就開了。

秦遇看着枝頭上綻放的花朵,腦中一瞬間閃過各種頌梅的詩句。

忽然一張稚氣的臉欺近:“你就是秦遇啊。”

秦遇眨了眨眼,面前的少年跟他差不多大,單眼皮,鼻頭略圓,兩頰褪去了嬰兒肥,眉毛挑着,有一種愛惡作劇的痞壞的氣質。個頭比他稍微高一點兒,眉眼之間跟戚蘭有些像。

“戚小公子。”

少年訝異:“你見過我?”

秦遇把話題抛回去:“小公子是怎麽認得在下,那在下就是怎麽認得小公子。”

少年微怔,随後仰着腦袋,對戚蘭道:“大哥,你說得果然沒錯。”

他退後兩步,朝秦遇拱手:“在下戚伊。”

“秦遇。”

他們介紹完後,又有兩人出來,一人青色綢袍,頭發束冠,估摸着二十二三,相貌清俊:“涿鹿縣王瓒。”

另一人年少些,約摸着十七歲,身着月白色圓領袍,腰系圓玉佩,身形挺拔,像一株水杉,聲音清潤:“張玠。”

秦遇與二人見禮。

戚蘭這才道:“今日暖陽,依各位所見,是在屋內暢談,還是在院內清坐。”

張玠笑罵:“好你個戚蘭,既是邀約我等賞梅,那在屋子裏能賞個什麽。”

仆人将桌椅搬來院中,呈上點心溫酒。

戚蘭偏頭,“賢弟可能飲酒?”

秦遇:“恐要掃了蘭兄雅興。”

“這有甚。”戚蘭扭頭吩咐人上兩杯溫茶。

戚伊不幹了,嘴巴噘得老高:“大哥,我能飲酒。”

“你什麽時候不噘嘴巴了,什麽時候就能飲酒了。”戚蘭閑閑地瞥了他一眼。

戚伊立刻把嘴巴收回去,抿成了一條直線。

秦遇看着他,覺得這小孩兒真率真。

“看什麽看,都怪你,連累我也不能喝酒。”戚伊瞪了他一眼,然後撚了一塊桃酥吃。

秦遇摸了摸鼻尖,裝作沒看見。過了一會兒,戚伊又拿了一塊桃酥遞他面前:“這個好吃,你嘗嘗。”

“我不餓。”

戚伊:“誰說讓你飽腹的,這是給你解饞的。”

秦遇:好有道理,他竟然無言以對。

戚伊把糕點塞他手裏,瞄見大哥在跟王瓒說話,他湊近了秦遇,低語道:“我大哥說你是童生。”

秦遇看着手裏的桃酥,輕輕點了點頭。

“他還說你是第二名。”

秦遇:“……是。”

然後戚伊一雙眼睛跟激光燈似的,盯着秦遇仔細打量,在那樣專注的目光下,秦遇險些招架不住。

半晌,戚伊嘆了口氣,小聲嘟囔:“都是同樣的年齡,差別怎麽那麽大呢。”

“戚伊,你們在聊什麽?”戚蘭側目,發現弟弟扒拉着秦遇的肩膀,都快鑽人懷裏去了。

戚伊坐直身子,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跟秦兄談論經義。”

院裏瞬間響起悶笑聲,秦遇刻意壓了壓嘴角,才沒表露笑意。小少年臉皮薄,被人笑了,面子會挂不住。

戚伊聞得笑聲,果然不高興了:“我跟人談論經義很意外嗎?”

戚蘭斜他一眼:“你覺得呢?”

王瓒打圓場,“既是賞梅,不如我們來玩飛花令,就以梅為主題如何?”

張玠撫掌:“這個好。”

戚蘭:“可以。”

秦遇笑道:“我沒有異議。”

戚伊眼珠子轉了轉:“我也要參加。”

飛花令的規則很簡單,點題,且題字必須在一定的位置。

王瓒提出的活動,由他開始。他起身在梅花下走了一圈,吟道:“梅雪争春未肯降,騷人閣筆費評章。”

張玠思索一番,接道:“有梅無雪不精神,有雪無詩俗了人。”

這裏“梅”就在第二個位置。

接下來輪到戚蘭,衆人都望着他。

“淡淡梅花香欲染,絲絲柳帶露初幹。”

戚蘭揶揄道:“遇弟,你若是答不上,需得以茶代酒領罰啊。”

“蘭兄莫急。”秦遇想了想,回道:“東閣官梅動詩興,還如何遜在揚州。”

戚蘭有些失落,“居然答上來了。”

秦遇感覺手有些癢,初次見面,認為戚蘭明淨柔和,是他對戚蘭最大的誤解!

“到我了到我了。”戚伊有些興奮,忙道:“相思一夜梅花發,忽到窗前疑是君。”【注】

在王瓒起頭時,他就開始在想了,總算表現一回。

衆人适時捧了他兩句,果然逗得他臉蛋紅紅,激動極了。

戚蘭簡直沒眼看,尤其戚伊跟旁邊從容的秦遇一對比,虐極了。

輪到王瓒繼續接下去,經過戚蘭,很快到了戚伊。

他急得抓耳撓腮,好不容易扒拉出一句,結果因為對仗不工整,判定失敗。

戚蘭不知從哪裏尋摸出一把折扇,唰地打開,朝戚伊擡了擡下巴:“喝吧。”

戚伊抓起茶杯,三兩口喝完一抹嘴:“這次我來開頭。”

一般冬天,總是繞不過梅花和寒雪。

戚伊還算有些成算,在開頭時,就已經把第二輪到他的詩句準備好了,可他低估了其他人,他答得上來,其他人也答得上來。于是重新出題。

一上午過去,戚伊連灌了七八碗茶,臉都綠了。

衆人見好就收,開始談論起院中梅花的品相。連梅花枝幹都能道出個二五六。

秦遇實在沒那個藝術細胞,只好在旁邊安靜聽着,陶冶情操。

“……那個。”

秦遇感覺衣袖被人扯了一下,一回頭正好對上戚伊的目光,對方張着嘴,似乎想說什麽,又沒說出口。

秦遇以為他今日輸了,面子過不去,壓低聲音道:“不過是玩樂,不用太放在心上。”

“你年歲還小,以後慢慢積累,總能追趕上來。”

戚伊偷偷翻了個白眼:“你說別人年歲小的時候,先想想自己。”

秦遇:嗯?這倒是喔。

戚伊拿肩膀碰了他一下,“我覺得你還不錯,以後一起出來玩。”

秦遇笑着點頭。

戚伊忽然神秘兮兮道:“我們也算朋友了吧,你能不能告訴我,府試有什麽訣竅。”

秦遇就把他參加府試時,考到的內容告訴他了。

戚伊眉頭緊鎖:“這麽難?”

“你問我訣竅。”秦遇語重心長道:“念書這事沒有訣竅,唯有腳踏實地。”

不等戚伊反駁,秦遇就把自己一天的安排告訴給他。

戚伊才松展的眉頭又蹙到了一起,一天除了睡覺和必要的活動,其他時間都拿來學習,這也太變态了。

“天才是走不遠的,只有勤奮刻苦的天才才能攀上巅峰。而普通人則要付出雙倍乃至數倍的努力才能追上,可人們只看到了他們的風光,刻意忽略了其後的付出和辛酸。”

戚伊若有所思。

下午他與兄長回去時,忽然道:“大哥,你當初怎麽會跟秦遇結交?”

“怎麽了?”

戚伊撓了撓後脖子:“沒怎麽,就是覺得秦遇這人怪好的,不像同齡人,反而像兄長似的。”

作者有話要說:注:文中詩句來源梅雪争春未肯降,騷人閣筆費評章。——《雪梅·其一》盧梅坡(宋)

有梅無雪不精神,有雪無詩俗了人。——《雪梅·其二》盧梅坡(宋)淡淡梅花香欲染,絲絲柳帶露初幹。——曹雪芹《香菱詠月·其二》東閣官梅動詩興,還如何遜在揚州。——杜甫相思一夜梅花發,忽到窗前疑是君。——盧仝《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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