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詩賦題目
“掌櫃,你們這裏的客房是什麽價格。”
櫃臺後,年過半百的老人笑道:“小公子,咱們這地兒比其他家都便宜,上房一天一兩三錢,中房一兩一錢,下房八錢銀子,都包三餐。”
饒是有心理準備,秦遇聽到報價時,還是倒吸了口氣。
這物價也太吓人了。
然而他這麽一遲疑的功夫,有兩名童生過來,立刻定了客棧最後兩間上房,還一連定了大半月。
秦崇恩有些着急了,喚道:“遇兒。”
秦遇思索片刻,還是決定換一家,跟秦遇有同樣想法的不在少數。
秦崇恩嘆了口氣:“你不要憂心錢財的問題。”
考慮到秦遇也知事了,秦崇恩怕觸碰到他的自尊心,話說的委婉。
對于秦崇恩來說,幾十上百兩銀子并不算什麽,他也很願意資助秦遇這個出息的侄兒。
秦遇謝過了秦崇恩的好意,倒不是面子問題,他就是認為之前那家客棧性價比太低,不值得。
他們在城中尋了半日,最後終于在離考棚有一大段距離的客棧住下。
中房,六百八十文一天,包三餐。
安頓下來,秦遇這才去尋縣學裏一同趕考的童生。
柳瑾正在客棧大堂跟其他人談天說地,嚴青坐在一旁,沉默不語。
秦遇走近後,柳瑾的聲音小了下去,對秦遇拱手:“秦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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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兄……”其他人也喚了一聲。
秦遇回禮,寒暄了幾句,又說了自己的落腳處,然後才道出來意。
“諸位看明日巳時如何,我們一同去衙門把文書和考牌辦了可好。”
“當然可以。”
因為柳瑾他們住的客棧離官府近,明日秦遇會來此再找他們。
事情約定好,秦遇就回去了。
眼看那個瘦小的身影消失在街道盡頭,客棧裏不知誰嘀咕了一句:“毛頭小子,不知天高地厚。”
嚴青臉色黑了黑,眼神冰涼,淡漠道:“我倒不知院試考生什麽時候還以年齡論了。”
周圍一靜。
嚴青突然覺得索然無味,起身上樓。
“嚴兄,嚴兄……”
柳瑾跟其他人拱拱手,追了上去。
其他人都懵了:“這姓嚴的發什麽瘋?”
“委實不知禮數。”
嚴青家境一般,郡城的高消費對他來說很吃力,所以就接受了柳瑾的提議,兩人合租了一間上房,房費平攤。
他回屋後,柳瑾也跟了進來,反手把門關好,欲言又止。
他在桌邊坐下,給自己倒了杯水潤潤喉,才道:“嘴長在別人身上,哪裏管得過來。”
嚴青捏着書頁的手倏地用力,指尖泛白。
如果說他長這麽大,最後悔,最錯誤的一件事是什麽,那一定是當初偏信,誤會了秦遇。
所以現在,他一聽到別人說秦遇壞話,總會勾起他當時不好的回憶。
嚴青慢慢松開手,目光繞過書上的文章,冷冷道:“湊巧碰上了。”
然後就一心看書,拒絕交流。
柳瑾揉了揉眉心,想自己八面玲珑人緣好,沒想到卻在秦遇身上栽了個不大不小的跟頭,偏偏還是他理虧。
次日到了約定時間,秦遇和他們一起前往衙門辦事。
院試的具體時間在八月二日,主考官是由天子遣派,每一屆都不一樣,這樣也是為了避免有人膽大包天,收買主考官,一定程度保證科舉考試的公平性。
八月二日寅時,考棚外聚滿了人,秦崇恩雖然早有預料,看到也驚了一跳。
想象一下,一千多人考生,加上陪考的,都有二千多人了,黑壓壓擠成一團。
秦崇恩拍了拍秦遇的肩膀:“盡力就好。”
秦遇應是。他排在隊伍中,前後都有人在低聲交談,只有他一個人安靜地站在那裏。
“大哥,家裏這次為了你花費不少,你一定要考上啊。”
“良兒,寒窗苦讀十載,此次你一定要拼盡全力,方不辜負自己,辜負家人。”
“三弟,你別緊張,別別別緊張啊……”
言語中的焦慮,期望像一張大網,把所有考生網入其中。
終于,衙役宣布開始進場了。
隊伍龜速挪動,輪到秦遇時,已經是大半個時辰後,他将文書和考牌遞給衙役,另一名衙役上前搜查他,而在衙役旁邊還有一名廪生,保證秦遇是秦遇。
這也是防作弊的一種,免得有人替考。
廪生不會白跑,郡城更遠,相比之前考試送的銀錢,這一次費用翻了四倍。
确定沒有問題,秦遇背着書箱進去了。
在規定時間內所有考生入場,主考官一行人才到,一番儀式後,考生去尋自己的考舍。
這一次,秦遇的運氣就不太好了,號舍內有雜蟲蛛絲,頭頂也有些破爛。
他看了一眼天色,這幾日應該不會下雨…吧。
他從書箱裏取出抹布快速收拾了一番,然後等着衙役發卷。
不比縣試和府試的一天一考,院試是連續考三日,共兩場。
考試的範圍也擴大了,除了帖經,墨義,經義,詩賦這些基礎的,還有算學,律法,雜文。
秦遇拿到題卷,習慣性先浏覽一遍,考試內容的難度明顯加深。
帖經和墨義這些送分題的占比少了,經義的比重加大了。
秦遇選擇了由易到難的模式,把有十足把握的題先答了。
日頭越升越高,八月的天氣酷熱難耐,不少人都開始解下外衣。
秦遇恍若未覺,夏暑冬寒練字的時候多了去了,這點熱意不算什麽。
等他把帖經和墨義答完,已經午後,他向衙役那裏買了點食物。
一個尋常的蒸餅,在考棚內身價倍增。
兩個蒸餅下肚,他腹內有了五分飽意。
他小心起身,在考棚內走動了一下。又把面巾用冷水浸濕後,擦了擦太陽穴,冰冷的涼意讓他一下子清醒許多。
休息了一刻鐘,他的精神狀态恢複到良好,終于提筆開始答經義題。
題目是“君子愛人”。
秦遇略微思索,想起這是《禮記·檀弓上》的一句,原文是:君子之愛人也以德,細人之愛人也以姑息。【注1】
意思很淺顯,但作答的話,肯定要寫出延伸之意。
秦遇有了思緒,斟酌一番用語,開始答題,工整秀麗的正楷字體一個個翩然躍于紙上。
太陽像個熊熊燃燒的大火爐炙烤着大地,空氣中熱意彌漫,晃眼看去,物體好像都扭曲了一般。周圍漸漸傳來折扇舞動的聲音,此起彼伏。
大顆大顆的汗珠順着秦遇的臉龐滑落,滴在布巾上,他不能及時擦汗,索性就不擦了。
後心處的衣衫被汗水浸濕又穿幹,當風中終于吹來一絲微風時,太陽已經西下了。
秦遇把答卷妥帖收好,起身動了動僵硬的胳膊腿兒,然後搖鈴喚來衙役,他憋許久了。
考棚內的茅房不敢恭維,秦遇出來後臉都綠了,身上還殘留着臭味兒。
他用扇子扇了快一刻鐘,味道才散去。晚間時候用了些清水就歇下了。
他頭一天晚上歇得早,第二天自然也醒得早,他小解後就在號舍內走動,這會兒天色還沒亮,他腦子裏思考考題。
第一場,他還剩一道經義題和詩賦題。經義題他已經有了頭緒,就是詩賦題還有點懵。
那道詩賦題的題目很簡單,就四個字兒:冰肌玉骨。
冰肌玉骨不是一般用來稱贊女子嗎。莫非是讓他們作詩歌頌品性高潔的女性。
秦遇總感覺哪裏不對勁,可又說不上來。
天邊泛起晨光時,他用了一個蒸餅,然後開始答經義題。巳時兩刻,其他題都做完,只剩詩賦題了。
秦遇蹙着眉,幾次欲下筆作答,最後又收回了手。
“冰肌玉骨,冰肌玉骨……”他來回把這四個字在唇齒間咀嚼,想要揣摩其中深意。
或許是着急,又或許是随着太陽出來,溫度升高,秦遇的額頭,鼻尖都滲出了汗。
他用袖子擦了擦,看着頭頂一閃也不閃的日光,心想,要是有陣涼風吹來就好了,那肯定爽快許多。
可惜涼風沒有,只能自己造了,他握着扇子,平緩地扇着風。
倏地,他動作頓住,然後又快速扇了扇,涼風拂面。
他一下子眉眼舒展,他知道了,他知道那道詩賦題是什麽意思了。
冰肌玉骨形容的不是女子,而是梅花!
好險好險,差一點就想岔了。
若真審錯了題,寫到女子身上,恐怕主考官對其都不會有好印象。
以梅花為題作詩,就容易多了。便是秦遇這種作詩沒什麽天賦的人,此時都快速作出了一首詩,他自己品了品,感覺還行,又對其中一兩個字改了改,然後謄寫到答卷上。
當他把所有題目答完,已經午時,他肚子唱着空城計,眼睛看東西也有些花了。
所以,晌午時候,他買了一份葷菜。
午後他稍作休息,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第一場考試結束了,衙役來收卷子。
之後他們有半個時辰的休息時間,可以出號舍走動一會兒。
外面陸陸續續傳來了腳步聲,還有考生們低低的抱怨聲。這天氣實在太熱了,陽光曬在皮肉上都痛得慌。
秦遇看了一眼外面的大太陽,神情恹恹。出去是炙烤,號舍內是汗蒸,相比之下,他還是選擇汗蒸。
下午衙役開始發放第二場題卷。
律法,雜文,和算學幾乎是同等占比。
秦遇心裏有些高興,這三樣都是他有把握的。
相比之下,其他考生的心情就不那麽美妙了,尤其算學差的考生,看到題卷的時候,臉都白了。
而到了夜間時候,天上毫無征兆的下起了大雨,黃豆大的雨珠猛烈的敲打在地上,樹葉上,號舍上,噼裏啪啦響個不停歇。
秦遇幾乎是在雨勢剛起的時候,就起來把題卷和答卷收撿進書箱,他摟着書箱縮在床腳,只有那裏才沒有漏雨。
這雨來得又快又猛,持續了大半夜,直到辰時雨才停了,太陽升起,考棚內潮濕悶熱遠勝之前。
作者有話要說:注1:來自《禮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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