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我偏要勉強

這天夜裏。

艾卿和父母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平均每五分鐘, 便要摸過手機看一下時間、順帶回頭瞥一眼沒動靜的大門。

摸到第七次八次,艾母邊嗑瓜子,終于忍不住回過頭來。又上下打量她一眼, 問:“幹嘛?”

“……”

“望夫石啊?”

“那倒也不至于。”

艾卿被她抓了個正着, 不由尴尬地輕咳兩聲, 頓了頓, 不情不願把手機放回原處。

裝作認真在看電視節目的樣子,又小聲解釋:“他說了是不記得帶洗漱的牙刷毛巾什麽的, 順路去買下呗。我是怕他迷路了。”

“你當他三歲小孩啊?咱家附近就這麽大,”艾母聞言,想也不想,随手抓了一把瓜子放她手心,“真能迷路,那三十多年白活了。”

話雖如此。

一旁的艾父聽到這,看看老婆, 又看看女兒。

“要不,”他最後試探性地開口, “我下去看看?這都十點多了, 去買東西也去不了這麽久。小區門口就有超市啊。”

結果兩母女瞬間同時接茬。

“我說你就是瞎操心——”

“我先打個電話吧。”

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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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艾母沒反應過來, 艾卿又快速摸過手機,跑回自己房間去。

不想這麽一動、又牽扯到傷口,她頓時痛到呲牙咧嘴。緩了好半天,複才捂着胸前,慢吞吞在床邊坐下, 将手機抵在耳邊。

然而微信電話的提示音響了一遍又一遍,卻竟然始終沒人接聽。

她耐着性子打到第四遍,終于, 才有了回音。

“喂?”

電話那頭,唐進餘的聲音明顯有些抖。

一個簡簡單單的“喂”字,愣是給他說出了一波三折的錯覺——她這才想起來,他說是去扔垃圾,出門時又走得急,好像連外套都沒穿上。穿了個毛衣就下了樓。

眉心不由微微擰起。

“喂,”她于是開口,直接便問,“唐進餘,你幹嘛去了?怎麽現在還沒回?”

“在超市,買東西啊。”

“小區門口那家是吧?”

“啊、嗯。”

“別嗯了。問題是你都出去兩個多小時了。就算是把超市搬空也不用這麽久吧?”

畢竟小區門口的那超市,不過就一個臨街鋪面改造,撐死了五六十平方罷了。來回三十分鐘足夠,他到底是去幹嘛,竟然寧可在外頭吹冷風也不回來?

艾卿又擔心,心裏也着急。

想着唐進餘在北上廣雖多少算個人物,在這裏卻也不過是個人生地不熟的小蝦米。再加上聽說過年這段時間治安不好,街上少不了有些無所事事的年輕人游蕩。再開口時,語氣亦不免更急促了些。

“趕緊回來!”

她捂着胸口,有些喘不上來氣,“或者你告訴我你現在在哪,我去接你……你該不會是迷路了不好意思說,在外頭亂竄吧?”

“沒有啊。”

電話那頭的聲音依舊自帶顫抖。似乎是換了個手接聽,聲音下一秒變得時遠時近,風聲倒是呼呼在吹,不絕于耳。

“你不用下來。”

唐進餘很快又低聲道:“我在回去路上了,外邊冷,你穿得少,別下來了。”

“我爸都要下去找你了。”

“讓叔叔也別下來了、我真快到小區門口了,”他說,“你等着,等一下,十分鐘就回來了。”

艾卿:“……”

他話都說到這地步。

她也不好再說什麽。

只挂斷電話、出了房間,又蝸牛似的挪回沙發上。一旁的艾母邊看電視,不忘拿眼角瞟她,問:“人呢?”

“說是在回來路上了。”

艾父的外套此時已挽在手上,似乎剛趁她回房間,已做好十足的出門準備,聽她這麽說,卻又默默起身,把衣服挂回了門口的衣架上。

正習慣性地撫平褶皺、理好衣擺,玄關處忽傳來“咚咚”的敲門聲。

這就回來了?

艾卿扭頭望去。

艾父正好打開門,看見氣喘籲籲的唐進餘、單手扶着門框,另一只手背在身後,白毛衣配一張通紅的臉——看起來像是跑了個一千五百米回來的“運動健兒”,大冬天的,竟然額頭上全是汗。

好半會兒呼吸才緩過來,他第一反應,卻是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擡頭,沖面前的長輩笑了笑。

“叔叔。”

他喊了一聲。

聲音仍帶着點嘶啞。

艾父忙轉身去廚房給他倒水,艾卿看得傻眼,也跟着有些手足無措地站起身來,剛要問他這是咋了、幹嘛這麽急,又想起來,似乎着急催他的正是自己。

然後——

好死不死,她偏又看到了他藏在背後、但其實根本藏不住的、綁着花花綢帶的大盒子了。

幾乎是下意識地,她低頭看了眼手機時間。

2021年1月19日,晚上10:43。

唐進餘看到她臉上的表情,也知道自己露餡,有些懊惱地從背後将那盒子提了出來,放上旁邊餐桌。

艾母看到那形狀和包裝盒,也愣了一愣,有些後知後覺地——同樣看了眼電視機右下角的時間日期。嗑瓜子的動作都停了下來,末了,結結巴巴咕哝了句:“哦……買、買蛋糕去了?”

“嗯。”

唐進餘接過艾父遞來的水,抿了一口。

右手手指被冷風吹得又紅又腫,像五根蘿蔔。但他仍是笑,有點慚愧的笑:“我不太熟這邊,用軟件定的,定完才發現要自取。過去的時候他還沒做完,又等了半天。”

艾卿聽得突然鼻子一酸。

說你為什麽不打車回來哦?

“怕來不及啊,”唐進餘很認真地回答,“我打車過去的,打車過去半個小時,我跟地圖跑回來,反而快很多。”

服了你了。

這一看就是被繞路了吧——看你不會說土話,一口好騙的普通話,司機估計打表打得都快樂出聲了。

艾父和艾母對此心知肚明,此刻對視了一眼,卻都沒說話。

十一點五十五,唐進餘給艾卿戴上生日帽。艾卿邊調整位置,看着唐進餘低頭插蠟燭,又忍不住小聲問他:“其實明天晚上過也一樣,冷不冷啊你?”

他搖了搖頭。

努力把三根蠟燭擺出藝術感而不是拜把子的即視感。

“明天晚上過,就是慶祝生日過去了,十二點過才是慶祝你出生。”

“……你又哪裏學的歪理。”

“是你跟我說的啊。”

兩個人竊竊私語。

旁邊的艾父艾母你看我我看你。

最後,索性裝聾作啞,只等十二點整,蠟燭點燃,艾卿雙手合十面向蛋糕許願,剩下三人才你一個調我一個調地唱起不倫不類的生日歌。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祝你生日快樂。

艾卿“呼”一聲,把蠟燭全吹滅了。

晚上艾卿和媽媽睡,唐進餘一個人睡客房,艾父一個人睡主卧。艾卿沾床就想睡,眼睛正要閉上,旁邊艾母又戳戳她肩膀。

“女啊。”

“……嗯?”

“剛許了什麽願望啊?”

“不告訴你。”

她咕哝着翻了個身。背對着媽媽。

“說出來就不靈了。”

艾母:“……”

艾母望着天花板發了好一會兒呆。

末了,突然喃喃自語,輕聲道:“他看起來,是對你挺好的。”

回應她的,是艾卿綿長而均勻的呼吸聲。

看來許了個好願望。

讓她夢裏也安心。

第二天早上起床,艾母難得搶過艾父主廚的位置,親自下了一回廚,煮了一大鍋番茄雞蛋面。

唐進餘去洗手間洗漱,路過廚房時仍有些惴惴不安,似乎不知道該開口喊一聲,還是裝作沒睡醒比較好。路過第三回 ,終于打定主意喊一聲阿姨,順便問問有沒有什麽需要幫忙。

艾母卻仿佛背後長了只眼睛,恰恰這時回過頭來,看見是他,擺手沖人笑笑,又指着旁邊那熱氣騰騰的一大盆面。

“搭把手吧,小唐?”

她說:“幫忙端下到外頭桌上去,順便去喊卿卿起床了。她又賴床。”

唐進餘:“啊、哦,好。”

一連三個語氣詞,充分表述了他一波三折的心情。

端好面又幫忙遞了下碗筷,他去艾卿房間裏喊人起床,艾卿整個人還跟個蠶蛹似的縮在被子卷裏,他扒開被子喊她,艾卿反手就是一巴掌——不過,碰到他臉時,卻及時剎住車,改作了柔柔的一碰。

“幹嘛啊。”

她甕聲甕氣:“我不吃早飯了,別喊我起床。”

在家就是要賴床!

在家就是要睡懶覺!

昔日盡職盡責的十足打工人艾老師在內心如是說。

“今天你生日,阿姨給你煮了面。”

唐進餘說完,又坐在床邊問:“真不起啊?”

“不起。”

“端過來給你吃?”

“不吃不吃!”

她拿被子捂住腦袋。

耳聽得腳步聲逐漸遠了,睡意卻漸漸消散,她縮在溫暖的被子裏逐漸放空,在“起床吃飯”和“睡懶覺挨餓”之間左右徘徊,正艱難天人交戰中,房門突然又被推開——她火速進入裝睡狀态,兩眼一閉。

鼻尖卻輕輕動了動,嗅到熟悉的、媽媽煮的面才會有的香味。

唐進餘把面放在電腦桌上,又轉頭走了。

等到再進來看,面碗還在桌上,碗裏已經空了,連湯都喝幹淨。再看床上,艾卿整個人縮成小小的一團,裹着被子,正睡着美美的回籠覺。

他看得失笑。在原地站了半天,卻終究沒開口,只是悄悄端起面碗離開,一直到中午,也沒再叫她起床。

一覺睡到下午兩點多,艾卿才終于恢複清醒。也不知是不是醫院養病那段時間吃了睡睡了吃,要不就是窩在床上看書,她的生物鐘已經退化到過去讀大學時的日夜颠倒狀态,精神氣恢複得也慢。

到客廳一看,卻竟然空無一人。

自家爸媽連帶唐進餘都沒個影子。只餐桌上、保溫罩下,給她留着兩菜一湯。一看微信才知道,這幾個人趁着她睡着——估計也是怕她醒的時候愛湊熱鬧,到時候扯動傷口就不妙。因此索性拍拍屁股,出門超市大采購去了。

不是門口那小超市,而是開車十來分鐘的大型商超。

她給唐進餘回了個“我醒了”的懶腰表情。将桌上的菜熱了熱,吃了點,便邊看書邊等着他們回家。

結果看着看着,在沙發上又睡着了。

等她醒來的時候,依稀聽到電視機裏正在重播小年夜春晚,小品講到最高/潮處,觀衆們的笑聲如潮水将她驚醒。身上蓋着的毛毯也随即滑落。

她揉揉眼睛,坐起身來,地上的毛毯已被人撿起,擡起頭,唐進餘站在她面前,一手拎着毛毯,另一只手上還有半個餃子——準确來說,是只包了一半還沒來得及收口的餃子,挽起袖口的手臂上全是沾到的面粉灰。

“醒了?”

他問。

“我都睡一天了,”艾卿道,“幹嘛不叫我起來?你們在包餃子?”

唐進餘還沒回答。

“等你醒啊?”

反倒是艾母的聲音從餐桌那頭傳來。

她一邊擀着餃子皮,又指揮着艾父包這樣或那樣的花樣。順帶的,已不忘隔空給親女兒抛來句:“黃花菜都涼了。”

艾卿默然。

自我忏悔了五秒鐘。

不過,轉念一想,似乎能吃現成的實在也不錯^^

于是,她的三十歲生日,就在熱氣騰騰的餃子宴裏結束。順帶一提,艾母沒打招呼就塞進去的一塊錢硬幣,最終被唐進餘這個不知道是倒黴鬼還是幸運鬼的家夥吃到,差點硌掉顆牙。

艾母笑得直不起腰,最後作為補償,提前給他封了個小紅包。

小紅包薄薄的,看起來沒幾個錢。艾母卻撺掇他當衆拆開,唐進餘乖乖聽話,結果剛一拆開,艾卿瞬間慘叫一聲。

吓得他手一抖。

手裏,剛從紅包中拿出來的照片,順勢便飄落在地。

照片上,梳着馬尾辮的女孩舔着棒棒糖、眼睛被閃光燈閃得擠成一條縫,看起來有點滑稽。

當然。

也有點可愛。

“送給你了,我們女兒的童年照,價值千金啊!”

艾卿一邊慘叫一邊去奪照片,沒搶到。艾母在旁邊陰恻恻地笑:“呵呵,不包餃子還想吃白食,這就是偷懶的代價^^”

與之對應的,是一個人包了四分之三餃子、堪比人肉造餃機的某人,順利憑借着高超的技術和任勞任怨的精神,獲得了艾母的高度認可。

誇他一直誇到除夕夜。

一家人圍着餐桌吃火鍋,餃子還剩下許多,便下到火鍋裏吃了不少,最後個個吃得肚子渾圓,鍋碗瓢盆也懶得收拾,就先放在桌上,艾父艾母挪到沙發上休息,等着春晚開場。艾卿癱在椅子上休息了半天,耳聽得熟悉的春晚開場音效響起,忽然又伸手,扯了扯旁邊唐進餘的袖子。

“去扔垃圾吧,”她說,“去不去?”

這仿佛倒成了某種心照不宣的密語。

唐進餘拗不過她,也不放心她一個人,只能陪着一起去。

果不其然她醉翁之意不在酒。扔完了垃圾,也沒打算回去,似乎是決意要與無聊的春晚作鬥争,兩個人出了小區,走在大道上,年節的夜,街上行人寥寥無幾,艾卿把手揣唐進餘兜裏取暖,兩人沿街一路往前,走到盡頭,拐角處是一間網吧。

她于是突然奇思妙想,仰頭看他說唐進餘,我們去上網吧?

“過年,我們,去網吧?”

“總比窩在家裏看春晚好吧。”

“啊,我、我胸口疼,必須找個地方坐一下,扶我一下扶我一下——”

唐進餘:“……”

很顯然。

最後的結果不出所料,毫無驚喜。

唐進餘永遠拗不過耍賴的艾卿。

一直到坐到久違的網吧角落位置,旁邊是同樣久違、但是新奇無比的某人,他仍有種恍然隔世的感覺。

左右無事,艾卿甚至和他一起登陸上了《劍俠Online》。

不管游戲外的世界如何紛亂複雜,游戲主策劃方因周氏的撤資而大受打擊、游戲總策劃柳萌因故辭職。在游戲的世界裏,這群沒心沒肺的玩家,依舊用自己的方式慶祝着新年,主城區的煙花幾乎映亮了整個屏幕。

唐進餘最開始,一不小心拿了[莫忍冬]的賬號登陸,剛一上線,瞬間被爆滿的私聊頁面卡成ppt。艾卿在旁邊看熱鬧,笑得很大聲。結果一不小心瞥到私聊裏夾雜着幾條粉紅愛心滿滿的示愛信息,臉頓時一黑。

“我沒回。”

唐進餘當然也看到,吓得馬上解釋:“我基本上不看私信,之前都關了的。非好友不能發。估計是資料片更新之後系統重置了。”

艾卿說哦,很正常啊,我又不是小女孩了,不吃飛醋。

然後也打開自己的私聊頁面一看——

很好。

原本也想讓某人吃吃飛醋,結果打眼一看,密密麻麻的私信消息,中心思想只有一個,那就是一劍霜寒锲而不舍地催她上線練級= =。

怎麽說?

菜雞的世界就是這麽寂寞如雪。

她憂愁的在心裏點了根煙。

不過看此時一劍霜寒并未在線,她想了想,不知道怎麽回,最後索性也就不回了。

唐進餘則将自己那聲名赫赫的大號下線,換了電信鯨魚的號上線。兩人在世界地圖上漫無目的地瞎逛,恍惚間,似乎還是許多年前,艾卿還是個立志做條稱職鹹魚的女大學生,唐進餘還是那個懂裝不懂的“笨蛋徒弟”,他們可以什麽都不做,就瞎逛瞎聊天也耗去一整夜。

艾卿問他:“你從前不覺得這樣無聊嗎?”

唐進餘說:“你那時候嘴碎,跟你聊天沒覺得過無聊。”

“現在就不嘴碎了是吧?我成熟了。”

“不是。”

唐進餘搖搖頭:“你現在是毒舌。”

“……”

“毒舌嘴碎,比嘴碎恐怖多了。更不無聊了。”

不錯。

不錯。

唐進餘,我看你也沒好到哪去= =。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不知不覺便傳送到了單程路線的最後一站,黃泉井。

這地方艾卿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果然,操作角色視角左右轉一圈,便看到梁懷信站在原來的副本之外。不過,此刻的他,已經從一個副本Boss,被改成了平平無奇的任務接取Npc,不管你點擊多少次,他只會千篇一律地說:【你願意為本王找到塔娜嗎?】

如果你接受任務,将會開啓為期七天的長任務,按部就班地獲得活動獎勵。如果你不接受——

艾卿眨巴眨巴眼,看着屏幕上的人。

怎麽總感覺他好像是在笑啊?

她撓撓鼻尖,為了求證,甚至側過頭去看唐進餘屏幕上的梁懷信,看了半天,再回頭來看看自己的。

卻又覺得只是多想,是幻覺了。

畢竟也是,都拒絕了怎麽會笑呢。

她伸手,遮住屏幕上梁懷信的下半張臉,戳了戳唐進餘,讓他過來看。

“是不是很像你?就,年輕的時候。他們說這個人物是照着你複刻的。”

“……我現在也不老吧。”

“但三十多歲和二十多歲當然不同了!”

“不像,”唐進餘當場撇了撇嘴,坐回去,又悶聲道,“我感覺我二十幾歲的時候比這個帥。”

“你也太自戀了。這可是建模好不好——你以前吃太辣額頭上還會長痘痘,他就不會。”

“……他?”

唐進餘:“我還會牽你的手,他不會。”

“你還會吃飛醋,他确實不會。”

艾卿晃了晃兩人交握的手。

看了眼唐進餘,又看了眼屏幕上面無表情的Npc。又看向唐進餘。

最終卻不得不承認。

“唐進餘,好像還是你比較好看一點,”她說,“而且,我好像……現在也更喜歡三十多歲的你多一點。”

“……^^”

“不過你不是在研究全息游戲嗎?哪天要是推廣了,我是不是可以真人到游戲裏去體驗一下,”她托着下巴,眼神裏飄出幻想,“到那時候我的答案可能,嗯嗯,人嘛,都是見異思——”

“絕對不可能。”

“……”

“會把你的這個想法從搖籃裏扼殺。”

唐·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殘忍少女夢殺手·進餘如是道。

艾卿是掐着點帶唐進餘離開的網吧,走的時候結算網費,上機剛剛好三個半鐘頭。時間指向深夜十一點五十五分。

街上甚至比他們剛出來時更熱鬧。

畢竟,按照城中的習俗,每到十二點,家家戶戶都該出來放鞭炮,看煙花,路邊已有不少人家在準備擺放香燭和禮炮,艾卿和唐進餘走在回家路上,沒到家,城中萬千焰火齊發,一時間映得背後恍如白晝。

五顏六色,而缤紛于夜空綻放的煙花,在一瞬絢爛過後凋零,又在另一聲沖天巨響裏顯露真容。艾卿擡頭去看,這景色她從小到大、幾乎是翻來覆去的在看。看到三十歲,卻依然還是會為這短暫的燦爛而心馳神往。

百子炮被送上天空,聲響震耳欲聾。

路邊的小孩揮舞着煙花棒你追我趕,又被家長拽回來,家裏的男人捂着耳朵點燃爆竹、扔開老遠,接連不絕的,“噼裏啪啦”的聲響喚醒沉睡的小城。

在這樣的深夜。

唐進餘就站在她身邊,他們并肩,仰頭看着一年只此一次的獨特風景。

艾卿突然撞了撞他的肩膀,問了個老生常談的問題。

“哦對了——”

她說:“你到現在都沒告訴我,你當時許了什麽願?”

“說出來就不靈了。”

“還用這招啊?”

她白他一眼,“我的都早實現了!你的怎麽還都不能說?”

“你許的什麽願?”

“成績啊,”艾卿一臉坦然,“我說我要績點平均3.95而已。最後那學期果然拿到了3.97——滿分4.0。”

唐進餘:“……”

奮鬥批果然無論什麽時候都是奮鬥批。

艾卿,真有你的。

“我都告訴你了,你起碼給我透個底吧?”

某人絲毫不察他的無言以對,依舊興致勃勃地追問:“透露一點點、一丢丢?”

“幹嘛對這個這麽好奇。”

“就是覺得很好奇啊^^你那天許願的樣子很認真。我想聽聽你到底跟老天爺說什麽了,實現沒有。”

唐進餘想了半天。

最後遲疑地點了點頭,說:“應該目前為止都實現了。”

“你這願望還帶分期的啊?”

“嗯。”

“那什麽時候能完全實現?”

“最早,”他說,“可能最早也要八十歲吧,晚的話就不知道了。”

“到那時候,我還站在你身邊嗎?”

“坐着也行。”

……真是對牛彈琴。

……真是雞同鴨講。Ding ding

艾卿一邊無語,一邊覺得好笑,憋了半天,最終,卻還是忍不住,朗聲起來。笑聲透過煙塵與焰火,傳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她笑着,笑到心口都疼,不得不微微彎下腰去,唐進餘便也跟着彎下腰,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等到八十歲的時候告訴你。”

他說:“那個願望。”

金魚只有七秒記憶。

維多利亞港的焰火只有一夜長青。

一年前的此夜。唐進餘伏在公寓的陽臺上,擡頭,看着維多利亞港一年一度的煙火彙演。他喝了很多酒,整個人暈乎得看什麽都打轉,蒼茫一片間,卻突然想到:這一刻,艾卿會不會也在擡頭,和他看向同一片夜空呢?

十年前的此夜。艾卿一手摁住打火機,一手護住打火機微弱的火光。她沉默着,沒說話,卻一眨不眨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虔誠許願的少年。她忽然想到,如果這一刻将會不可逆地逝去,就像煙花凋謝。十年後,二十年後,她還會記得自己曾愛過這樣一個人嗎?那個時候的他們,又會是什麽樣子呢?

以及他們都遺忘的。

二十年前的此夜。

唐進餘在香港過新年,大表哥将他拉到一旁,笑着遞給他一張照片,說這是我的小妹妹,在內地認識的。說不定以後會來香港,要是我不在了,你記得多照顧她一點。

唐進餘看着照片上梳着馬尾辮、雪團子般一張臉,笑得牙不見眼的小姑娘。問:“叫什麽啊?”

“Candy。”

“……好土的名字。”

“也有不土的,叫艾卿。不負如來不負卿的卿。”

十四歲的唐進餘對此付之一笑。

這張照片,後來亦随手被他夾在一本書裏。直到許多年後,林逾靜偷偷跑進他房間翻找舊物,書架被撞倒,散亂一地,一張泛黃的舊照片從舊書裏飄出來。書殼上,龍飛鳳舞寫着唐進餘的名字。那張照片的背後,同樣留着他的手筆。

【卿】

這是他第一次知道她的名字。

兜兜轉轉,他亦果然在香港,重逢了不負如來不負卿的那個“卿”。

自此後。

這世間千百憾事,在她之前都是勉強,在她之後,都是欣然。

=正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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