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停留在閣樓裏的男人(完)
車開進一處地處偏僻的別墅區。
陸堰如今住的小別墅比較小區化, 鄰裏間頂多隔個車庫。
眼前的別墅和別墅間卻都隔着能有大馬路寬的距離。
再加上各家的院落做阻隔,哪怕兩棟房子正好窗戶相對,可能都要靠吼才能跟對面人溝通。
陸堰将車子停在一處有些荒涼的院落前。
推開門, 沒有想象中的蜘蛛網和灰塵漫天。
陸堰輕聲解釋:“會有人定期來打掃。”
申思楊能明顯感覺到, 身邊人在進屋後渾身逐漸緊繃。
他拉着陸堰的手十指相扣, 輕靠到陸堰肩頭。
“你小時候生活在這嗎?”
“大部分時候是。”陸堰回扣住申思楊的手,溫聲解釋, “一年裏會有幾個月,回老宅和爺爺奶奶住。”
申思楊細細掃過整個一樓大廳。
所有東西都被收拾得整潔,看新舊程度,不難看出是保留了十多年前所有物件的原樣。
桌面上攤着幾張紙張已經泛黃的畫稿, 畫稿旁是幾本商業相關知識書籍。
沙發上蓋着一條暖黃色的毯子, 毯子旁有一盒積木玩具。
申思楊幾乎是在看到的一瞬間,腦海中便不自覺地浮現出了溫馨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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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坐在桌前, 苦惱地抓着頭發看着商業書籍。
苦看多次無果,最後還是決定畫幾幅畫解悶。
面容溫柔的女人倚靠在沙發上坐着, 腿上蓋着暖黃色的毯子,目光柔和地注視着趴在沙發旁将積木搭出複雜形狀的小男孩。
小男孩搭好積木,獻寶似的送到女人手上。
女人驚喜地接過, 輕柔地撫摸小男孩的腦袋:“我家寶貝真厲害。”
小男孩笑着紅了一張臉, 決定埋頭去搭更厲害的積木。
徐青文有一句話倒是說得沒錯。
因為離開得突然,所以被留在這個世界上的人真的很難不去猜想,究竟是什麽, 推了這個家庭最後那一下。
陸堰拉着申思楊的手, 細細跟申思楊介紹家裏的每一處擺件。
走遍整個一樓, 兩人終于踏上二樓。
樓梯間昏暗。
越往上走, 陸堰的呼吸就變得越發不明顯。
申思楊擡手在陸堰背上輕拍。
二樓的走廊盡頭有一扇大窗。
午後的陽光不偏不倚透過窗, 照亮了整條走廊。
象征新生一般。
陸堰先帶申思楊去了他小時候的兒童房。
整個房間塗鴉成藍白相間,房間裏的玩具書籍全都擺放得井然有序。
申思楊想象着陸堰小時候在這個房間裏乖巧看書玩玩具的模樣,目光逐漸柔和。
在小房間裏足足停留了半個小時,陸堰才起身,帶着申思楊往外走。
申思楊安靜地跟在陸堰身邊。
沒有出聲催促,也沒有幫他去跨出最艱難的那一步。
有些路必須要自己走,才能算走通。
陸堰的手搭在門把手上許久,深呼吸了數次,終于将面前的門推開。
門打開的瞬間,撲面而來的炭燃燒後的刺鼻氣息裹挾着他回到十幾年前的夜晚。
陸堰記得是個夏夜。
他在自己的房間入睡,因為呼吸困難醒來後,卻發現在父母的房間。
房間中央是正燃燒的炭盆。
四肢發軟的陸堰暈頭轉向地從床上爬起,看到了緊握雙手睡在身旁的父母。
盡管對眼前發生的一切沒能夠理解,本能的危險意識還是告訴他必須快點叫醒父母。
可是爸爸媽媽都睡得很熟。
煙霧嗆入鼻腔,陸堰逐漸連開口都變得困難。
腦袋暈脹,迷迷糊糊地想着必須想個辦法。
要出去,出去求救。
他踉跄着下床,卻發現門和窗戶全部被封死。
頭暈目眩地尋找着出路,終于讓他發現通往閣樓的木板還可以推開。
閣樓裏的小窗,是開着的。
視野逐漸模糊。
他強撐着往窗旁走去。
只要從這扇窗……爬出去……到鄰居奶奶家……敲門……就可以……
“陸堰。”
熟悉的聲音在耳旁響起,讓陸堰下意識想要伸手抓住。
陸堰痛苦掙紮間擡起手,四顧茫然。
“我在這裏。陸堰,我在這裏。”
申思楊。
陸堰倏地渾身一震。
眼前的霧氣消失,鼻前彌漫的嗆人氣息也跟着消失。
不是漆黑的夜晚。
陽光從窗戶照入,将暖黃色設計的房間照得溫暖又明亮。
申思楊站在光芒中,雙手捧住他的臉,淺色的瞳孔深處是将愛意展現得淋漓盡致的緊張和關心。
陸堰呼吸着新鮮空氣,傾身将申思楊摟進懷中。
曾經他以為一輩子都無法橫跨的過去,在這一瞬忽然變得舉重若輕。
他埋首到申思楊頸間,汲取着這份獨屬于他的溫暖。
幾分鐘後,陸堰小心翼翼地帶申思楊爬上閣樓。
他們家閣樓平日裏用處不大。
一般是用來堆放雜物。
現在雜物全數被清理幹淨,閣樓變得寬敞。
陸堰打開窗。
新鮮的空氣湧入,趕跑閣樓內陳舊的氣息。
陸堰清摟着申思楊靠在窗邊。
兩人安靜地相互依偎,誰也沒有出聲說話。
等到太陽逐漸西斜,陸堰才關上窗,帶着申思楊離開。
要離開閣樓時,申思楊忽地拉住陸堰,看向窗邊擺擺手,說:“小陸堰,再見。”
陸堰注視申思楊片刻,視線也跟着投回到窗邊。
他拉着申思楊的手收緊,嘴唇抿緊後又松開,最後輕聲開口:“小陸堰,再見。”
兩人離開閣樓回到房間。
這一次陸堰主動開口:“爸爸媽媽,再見。”
申思楊輕笑着靠到陸堰肩頭,也跟着開口:“爸爸媽媽,再見。”
陸堰瞬間低頭看向申思楊。
心髒劇烈跳動,他将人摟進懷中。
——
兩人回去後沒有馬上住回醫院。
申思楊說想回小別墅住一晚。
和過去一樣,吃完飯在江邊散了會步。
回到家,申思楊愣站在客廳裏好一會,才走到茶幾前翻找出一年前剩下的泡澡球。
藍色和綠色的都用了,還剩個粉的。
他翻了一圈翻出保質期,24個月。
瞬間拿着球笑看向陸堰:“還沒過期,泡嗎?”
老老實實泡了個澡。
陸堰用浴巾将申思楊裹得嚴實,将人抱到卧室,替他吹幹頭發。
放下吹風機正打算替申思楊穿衣服。
申思楊擺擺手:“我就這麽在床上趴會,你先進去把頭發吹幹。”
等陸堰吹幹頭發出來。
申思楊已經整個人卷進了被子裏。
陸堰走到床邊坐下,忽然看見枕頭旁的四四方方。
申思楊拉過陸堰的手,拿臉在陸堰手心裏可勁蹭:“好久沒有過了。”
陸堰輕輕用指腹撫過他的眉眼:“成醫生說……”
“成醫生說輕點可以。”申思楊打斷陸堰的話。
陸堰一愣:“什麽時候說的?”
申思楊仰着腦袋笑:“我走前特地問的。”
陸堰唰得滿臉通紅。
申思楊一見他臉紅就心癢癢,忍不住擡手捏:“怎麽這麽容易臉紅,皮薄?”
陸堰輕手輕腳躺到申思楊身邊,将人摟進懷裏。
申思楊也不再說別的,圈住陸堰的脖子去親陸堰。
的确有很久沒有過了。
所以稍顯困難。
六月的夜裏微涼。
申思楊老要掀被子,陸堰便抽空開了暖氣。
“有沒有不舒服?”
申思楊數不清這是陸堰第幾次問。
本就困難。
陸堰還完全不敢用力氣,仿佛申思楊是個紙糊的娃娃。
再一次聽見陸堰問,申思楊沒忍住笑了:“沒有不舒服,你這個羅裏吧嗦的老頭子。”
陸堰動作一頓,有些迷茫地看向申思楊。
申思楊眉眼彎彎:“都能想象你老了以後有多啰嗦了。”
陸堰緊盯着申思楊,眼眶逐漸發燙,俯身将申思楊完完全全圈入懷中。
“嗯,啰嗦到你受不了。天冷了,必須穿上護膝才能出去遛彎。上火的少吃,碳酸飲料不能再喝了,每天睡覺前都要泡腳……”
“哇,日子過不下去了。”
“不能過不下去。”
“那不穿護膝。”
“不能不穿。”
“可是護膝穿着很難走路。”
“我背你。”
“嗯……這樣的話,就勉勉強強繼續過吧。”
——
感覺到身旁人起身的動靜,陸堰瞬間清醒。
申思楊剛要下床,見陸堰睜開眼,不好意思道:“吵醒你啦?”
陸堰輕輕搖頭,跟着坐起身:“要去哪?”
申思楊指指窗戶:“我看天要亮了,想看看日出。”
陸堰起身将申思楊抱回被窩,而後走下床将窗簾拉開。
回到床上。
申思楊沖他拍拍身後的位置,笑道:“我想坐你懷裏。”
陸堰繞到申思楊身後,将申思楊圈入懷中。
兩人安靜地看着暖陽從天邊升起。
申思楊縮在陸堰懷裏,輕聲說:“我以前說,想要早上推開窗,就能看見波光粼粼的江面。”
陸堰将腦袋搭到申思楊肩頭,細細回想片刻:“什麽時候說的?”
申思楊扭頭親了他一下:“上輩子。”
陸堰溫溫笑開:“好,我現在知道了。”
申思楊心裏發軟,稍微調整姿勢,換成側過身摟住陸堰,才再次看向窗外開口:“我可真是個有先見之明的大聰明啊,清晨的江面真好看,像把太陽吞進江裏去了。”
陸堰拉過被子将申思楊剛挪出被子的手腳全部蓋住,而後才摟着人聞聲應:“嗯,真聰明。”
等到太陽完完全全懸挂到空中,陸堰起床去做早餐。
擔心申思楊餓,他沒有花時間去煮粥,簡單地做了點省時易入口的東西。
端着早餐回到卧室,卧室裏空無一人。
心髒猛地停跳。
好在下一秒浴室傳出聲音:“陸堰,你可以進來一下嗎?”
陸堰将早餐放到圓桌上,轉身進了浴室。
然而在進浴室見到申思楊的模樣後,心跳又開始變得不受控。
申思楊站在洗漱臺前,微仰着腦袋,手擋在鼻前,仍舊擋不住洶湧流出的鼻血。
他甕聲甕氣對陸堰開口:“剛才彎了下腰,眼睛有點看不見了,你幫我拿一下那個止鼻血的藥。”
陸堰快速回到卧室翻找出藥,拿上桌上的早餐一起進了浴室。
“先墊一下肚子再吃藥。”
申思楊輕輕答應一聲。
盡管沒什麽胃口,還是就着陸堰的手咬了兩口早飯。
陸堰喂申思楊吃下藥,将東西放到一旁,轉身拿毛巾打算替申思楊洗臉。
毛巾剛到手裏,身後忽然響起「砰」的一聲。
——
成醫生很早就說過。
接受保守治療,前期對申思楊的正常生活不會造成太大影響。
但一旦爆發,就是一個飛速急轉直下的過程。
申思楊這一次暈倒,醒來後雙腿失去了知覺。
身上也開始出現找不到具體出處的疼痛感。
夜裏入睡變得困難。
三天後的清晨。
申思楊睜眼,發現眼前的東西全都變成了模糊的小團。
陸堰必須湊到他面前,他才能看清陸堰的臉。
平日裏使用沒有右手多的左手,也變得沒有了知覺。
一周後,身體完全失去知覺,疼痛感卻倍增。
成醫生開的止痛藥劑量越來越大。
到申思楊連止痛藥都吃不下,要換成止痛貼時,成醫生把陸堰叫到病房外,沉重出聲:“你确定不叫他家人來嗎?我看他的身份信息是父母健在。”
陸堰透過病房門上的玻璃窗,看向病床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的人。
他輕輕搖頭:“他說不用。”
這件事在申思楊坦言聽到成醫生的話那天,陸堰就問過申思楊了。
申思楊當時盤腿坐在病床上,思索片刻後輕輕搖頭,笑道:“我走以後,他們會跟着我離開。”
又是聽起來很讓人摸不着頭腦的話,但陸堰坦然接受了。
就像申思楊當初說出那些令人費解的話,他也同樣接受一樣。
只要是申思楊說的,他都可以不問原因,無條件相信。
申思楊之所以能确鑿說出這番話,是因為他跟系統确認過。
上個世界裏他走後,他的父母和他一樣,變成了那個世界只存在人印象中,但永遠無法找尋到的存在。
他們就像申思楊的跟随數據。
申思楊在,他們在。
申思楊離開,他們也會以一種能被當前世界接受的方式,跟随離開。
——
幾天後的某個夜晚,陸堰将成醫生開的幫助睡眠的藥喂申思楊喝下後,申思楊卻沒有和往常一樣緩慢入睡。
夜裏十點喝得藥,淩晨兩三點還一直睜着眼。
一種幾乎要将陸堰壓垮的窒息感在陸堰胸口湧動。
他坐在病床旁,不斷揉着申思楊冰涼的手,溫聲問:“怎麽還不睡?今天白天都沒有怎麽睡。”
申思楊雙眼沒有焦距地輕輕眨了眨,不知道有沒有聽見。
一直睜眼到天空泛出魚肚白。
申思楊的呼吸忽然變得困難。
心律機的數值開始大幅度下降。
陸堰渾身如同灌了鉛,艱難地叫來成醫生。
成醫生到病房後什麽也沒說,只是搖搖頭輕拍了兩下陸堰的肩膀,而後便走出病房帶上了門。
申思楊的身體前所未有的冰冷,不管陸堰怎麽捂都沒辦法捂暖。
“申思楊。”
陸堰在申思楊身旁一聲又一聲輕喚,聲音逐漸哽咽、破碎。
淚眼朦胧間看到申思楊的嘴巴緩慢張合。
陸堰迅速傾身,将耳朵側到申思楊唇邊。
申思楊已經很久沒有開口說過話了。
幾天前咽不下東西後,他就很難再發出聲。
陸堰将耳朵湊到申思楊唇邊後許久,聽到幾個幾乎不成調的字。
他拼拼湊湊,聽清楚是:“陸堰,再見。”
眼淚瞬間決堤。
陸堰側過臉不想讓眼淚落到申思楊身上。
申思楊在話落下後長長地深吸一口氣,又斷斷續續出聲。
“我們……還會……再見。”
心律機發出「滴」一聲響,數值緩慢歸零。
申思楊冰冷的手從陸堰掌心間落下,又被陸堰抓住。
陸堰埋首在潔白的病床旁。
眼淚迅速打濕一整片白床單。
将申思楊的手攥在掌心裏攥得很緊很緊。
每個字都仿佛在名為痛苦的汪洋裏浸泡了數百年,到出口時,每吐出一個,就像在剜去一塊心頭肉。
但他最終還是說出口了。
将攥緊在掌心的手一點一點松開。
“申思楊,再見。”
作者有話說:
哭得差點寫不下去,和愛的人告別真的是一件非常非常難的事情;
晚上還有一章,我簡單說一下下個世界;
文案裏的abo世界挪到下下個世界寫,下個世界寫劇本殺世界;
大概內容就是,一群人玩劇本殺,因為鎖定兇手失敗,被拉進了劇本殺世界,必須要找出真兇,才可以從世界脫離,而在找出真兇前,他們會反複經歷劇本殺裏死者死前的一天;
大學校園副本,不恐怖,微解謎(可能也不太解謎哈哈哈,還是感情為主),那咱們把把都非常可憐的堰堰,必然是副本裏的那個死者了(頂鍋蓋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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