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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上課鈴聲已經響過了,但是幾個學生還是懶懶散散的從教室後門進來。

齊複擡了擡眼鏡腳,恍若未覺地繼續做板書。他有一個不好的習慣,就是不大會用多媒體教學工具,自己也不會做PPT,而去網上下載別人做好的他又覺得不合适,所以從業兩年來他一直在黑板上手書。

學習委員是一個素淨的女孩子,她站起來對着那些坐在最後顧自吃東西的男生咳嗽了一聲,然後目測了一下到課人數,拿着記錄走上講臺遞給齊複簽字:“齊老師,都到齊了。”她站得離齊複很近,似乎能聞到來自齊複身上的淡淡的味道,也許來自洗發露也許來自沐浴露,她不是特別的确定。只是自己的心髒跳動很快很快,她僅能确定這一點。

齊複正好寫完這節課會提到的一些關鍵人物譜系,放下了粉筆頭拿擱在講臺上的方巾擦了擦手,然後擡眼掃視了一圈教室,接過記錄簿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學習委員盯着那個潦草的簽名惴惴的下去了,臉上似乎有一點發燒,自從這學期改為齊老師給他們上現代文學之後,她發花癡的時間明顯增多。

确定下面的大部分學生都進入狀況之後,齊複才清了清嗓子啓口,“據說,當年沈從文當大學的教師的時候,張兆和還是大一的學生,沈從文追張兆和鬧的人盡皆知。張兆和受不了了就拎了一摞的情書跑去跟校長說,‘我目前還不是談這些事情的時候,請校長勸解一下沈先生。’校長極為體諒的說,‘沈先生的文筆不錯,你們可以先成為筆友嘛。’後來張兆和就真的和沈從文開始了一段筆友交往——這個不靠譜的校長就是胡适先生。”

齊複語調輕快的說完,臺下的學生都笑了,這個校長的确不大靠譜,也有不少女孩子借着上課光明正大盯着眉眼溫和的齊複。

長錦大學的文學院但凡上過齊複文學課的學生都知道,齊複遠看整體帥氣近看五官細致,做老師上課雖然不算是幽默風趣但也是溫文爾雅,只是私下裏微微低調了那麽一些些,上完課就不見了,只有一個可能怎麽打都打不通的電話——而且對待專業課還有點點的嚴肅,但凡有同學考完試覺得可能要挂科,那麽,勢必就是要挂科的。

總而言之,齊老師,是一個令人又愛又恨的存在。

下課鈴聲一響,齊複拎着手中的包正從教室出來,遇見了教務處的王老師。

王老師已經懷孕四個月了,穿着碎花的厚外套,原先的一張瓜子臉也因為懷孕而變成了小圓臉,她略有些焦慮的對齊複道:“齊老師,我打你電話怎麽老是不接?”

剛下課三分鐘來來往往的又都是同一個學院的學生,也都認識教務處的王老師和齊複紛紛側目。王老師眼神示意齊複往走廊另一頭走去。齊複略微凝視了一下微微王老師凸起的肚子,眼底掠過一些些傷色,他聽王老師提及這才想起來自己的手機好像很久沒有動過了,他抱歉的蹙眉,“不好意思,我忘記帶了。王老師有什麽急事嗎?”

王老師嘆了口氣,她又不是新來的,知道這齊老師私下裏有些孤僻,忙道:“你還記得上次那個學年論文的事兒吧,你評的那個學生,退給他了,結果這學生不服,還鬧到了趙系這裏。趙系的意思是,要不你給他過一下?”

齊複愣了愣,問道:“修改了嗎?我讓他修改了再交給我的。”

王老師無奈地道:“不好弄,這學生來頭大,就讓他過吧,不然齊老師你也麻煩的。具體我也不知道的,趙系的意思就是給他過了,省的麻煩。我過來也是請你過去簽個字過掉麽好了呀。”王老師說到最後都有些哀怨了,孟家什麽來頭啊喲,搞不定小孟同學回頭很麻煩的喲。這事兒明明應該系主任老趙過來說的,接過要讓她來當傳聲筒,真是兩頭煩。

下樓梯的時候齊複虛扶了一下王老師,直截了當的說,“孟信霄同學在教務處嗎?我跟他談談。”

王老師心裏咯噔一聲,擡眼看了看這個矮一個臺階還比自己高的男人,眼神閃爍着“你确定”的信息,然後扶着欄杆下樓梯,“齊老師,不是我說,這個學生真的不大好弄,要是……”

齊複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道:“還是我先跟他溝通一下,行嗎?”

王老師心想,你要是能溝通好就行,我一個教務處辦公的哪裏管你們這麽多。

齊複跟着王老師到了教務處,然後王老師給孟信霄挂了個電話遞給齊複。

“孟信霄同學嗎,我是齊複。”齊複淡淡的道。

那邊學生言語不善的回了一句,“怎麽,要給我改成優秀了?”

旁邊的王老師也不知道孟信霄說了什麽,就看見齊複一張俊逸的臉上忽然就冷若冰霜,她腦子裏轉了轉還是準備出門去找趙系,卻看見齊複啪的一聲挂了電話。“那個……怎麽說?”

齊複緩和了一下表情,柔聲道:“沒事,王老師辛苦了。”齊複這人本身就有點奇怪,脾氣應該說幾乎沒有,但是總給人一種笑哀不明很難搞的感覺。

王老師就想,這沒事了是算怎麽回事,随即拿起桌上那張論文考核表格——這已經是新打印了一份了,只要他這個導師簽上大名就可以了。

齊複接過那張紙,略略瞥了一眼,然後拿起自己包裏的鋼筆簽上了名字。

這件事發生的那個期末,孟信霄挂科了——整個中文系有四個班,每個班有四十個學生,挂科的只有一個孟信霄。

教務處的劉老師做期末成績統計的時候向來是重點關注這種特殊對待對象的,接過看見那個紅果果的48分的時候吞了吞口水,擡了眼鏡低聲問對面快要生産的王老師,“齊複教授跟孟信霄耗上了?”

王老師不明就裏,聽劉老師說明白了,才嘆氣,“關鍵是耗不過。”這成績,回頭就能給改成及格了,只要系主任一句話的事情。

這事兒本來就這麽解決,倒也沒有其他的疑義。就算齊複有什麽疑問也是院系裏面的上下級之間交代問題的事情,根本不會讓其他人知道。

可是,巧事兒就這麽出了。

王老師期末那最後幾天正好身體不适,教務處的事情就由劉老師負責彙總上報等等,偏偏劉老師這人對孟信霄這些學生很是抵觸,于是沒把這件事報上去。

距離春節還有七八天,因為常年一人在外,齊複幾乎沒有過春節的習慣,倒是收拾打掃了一整天三十平米的小家之後他發現很多東西都需要添補添補,于是吃過晚飯就出門去購物中心了。

路燈出現在樹叢之中,光塊被希希密密的樹枝搖碎,風很大,跟他熟知的這個城市這個季節這個天氣一樣。

齊複住的地方離購物中心有點遠,他往常都是開車去的,今晚上因為剛下過雪,地面瑩白,冷風雖然微烈,但他還是想一個人走上一段。

他出門的時候特意穿上了那件買了很久卻還沒穿過的灰色毛呢大衣,衣服帶着一個大大的兜風帽,帽子一圈圍着常常的細軟絨毛,白淨斯文的一張臉上戴着無框的眼鏡,怎麽看也絕不會有人知道這男人已經三十又三了。

從超市出來的時候,齊複手上提了兩大袋的東西,他四下一看有些懊惱為什麽不開車出來,這個點出租車都很難打的,而且路口風還挺大,他拎着東西看着人行橫道晃了神。

一道剎車聲在眼前響起,黑色的轎車停在了齊複的眼前。

“喲,這不是齊老師麽?”痞痞的聲音從一邊斜插進齊複的耳中。

齊複看着眼前流線型的車,只僵硬地朝車裏的人點了點頭。

孟信霄忽然開了車門從車裏出來,他長得不算矮,但是比起齊複還稍微低了那麽幾公分,但是齊複人太單薄,孟信霄又穿着一身長羽絨服,整個人都看起來魁梧不少。“齊老師我送你一段呗。”孟信霄笑起來露出兩顆虎牙,看起來人畜無害的樣子。

駕駛室的男人見他忽然這樣轉了性似的待人,不免對站在車外的削瘦的男人多看了一眼。

齊複搖搖頭,客氣而疏遠的道,“謝謝,還是算了,我這就打的回去了。”

“別客氣了。”孟信霄怕齊複再拒絕似的趕緊從他手裏拿過那一袋東西,掂量一下,“這麽重,齊老師,上車吧天這麽冷不好打車呀。”他随手再拉開車後座的車門把東西擱進去。

這條路上雖然車不多,但是他們這樣停着也太霸道,後面已經響起了喇叭聲。齊複點了點頭順着孟信霄鑽進了車裏。

在車裏坐定,車子緩緩的向前滑去。孟信霄發現自己老哥正從後視鏡裏打量自己,他神秘地眨了眨眼,然後拍了拍皮質的椅背開腔,“齊老師,這是我大哥,孟信元。哥,這是我們學校的齊複齊老師。”

齊複這才從窗外轉過頭來,望着後視鏡裏的那一雙墨黑墨黑的眼睛忽的怔忪,許是過了一分鐘那麽久才回過神來似的點了點頭示意,然後是愕然的轉開頭繼續望着窗外的路燈。

孟信霄心裏打的是另外一副算盤自然沒發現這麽細微的事情,但是孟信元不是那麽容易放過細節的人,他略微回味一下剛才這個齊老師的表情,不過短短幾十秒,那一雙看似空洞無神的眼裏轉瞬即逝的有驚訝有疑惑有探究又有決絕。他動了動腦袋第一次用一種審視的态度看了看後視鏡裏自己的眉目。

作者有話要說: 開新文,28日晚上九點,還有一更

生子的重口味文,請慎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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