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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間的事情多得是說不得說不得,便是說得了也是說不明白與聽不懂的。
棋盤格沙發床,孟信元長手長腳的躺着,面朝繁花富麗的吊頂,劍眉星眸鼻梁高挺。
沙發床的主人卻是屈膝坐在厚厚的地毯上,齊複手中拿着平板電腦手指翻飛嘩啦嘩啦的切着水果,眼睛時不時飄向床頭放着的時鐘。
夜半降至,而床上的人呼吸清淺,似是已經睡着了。
齊複想起司徒丹丹将他們倆推到一起的時候說的話。
你看,我這裏房子這麽大,偏偏就要把你們折騰在一起,為什麽?因為齊複你得多跟這種男人學習學習——自私、霸道、利己、沙文主義——你作為男人三十三年,哪怕半點有過這種無恥的追求?
有。齊複想,中指利落的切斷并排的三個水果,他點擊了暫停。
他有過,自私和霸道。他……
“玩好了?”孟信元懶洋洋的聲音從床那邊傳來,帶着點兒暖氣吹進齊複的耳朵裏打斷了他的全部思維。
齊複方擡起酸澀的雙眼就被一個高大的黑影罩住,手中的平板電腦被他拿了過去,長臂一飛直接扔到了角落,他蹲下來,令齊複想起一種大型犬。
“敢看我一眼嗎?”孟信元挑釁似的說,打從他說住下來開始,這人就沒正眼瞧過他。孟信元好歹也是個正常的男人,被人這麽忽略,還真是極為不爽的一件事。剛開始還好,他手頭一大堆事情要忙,收發郵件看公司報表、策劃、合同等等,三個小時兩個人毫無交流;他随便看一眼就只能看見他埋着腦袋玩游戲——這破游戲,蠢得令人發指——終于忙完了,他得了空躺了一會兒,想跟他說說話,卻還是被冷落。
齊複遲鈍的臉上并沒有特別的神色,他鼻間是孟信元洗過澡後淡淡的松木香,不得不說,挺好聞的。有那麽一瞬間,齊複覺得自己聽見了孟信元的心跳聲,而且,不知不覺他也跟上了那種跳動的節奏,不快也不慢,有力而平穩。
齊複的手指緩緩地爬上孟信元的眼睛,食指順着他的眉毛細細的描摹至眉尾,拇指輕輕按在他的下眼睑,“孟信元,我不合适你。”
孟信元的眼裏倒映着齊複蒼白的臉,古井般的深眸掀起狂風暴雨一般,他忽的皺眉一只手緊緊的抓住齊複那只擡高的手,“怎麽,又從我的眼睛看到了陳沐?”
齊複像是被窺探到了內心最隐秘的東西,眼中的驚慌失措如此的明顯,但是他掩飾不了。他撇開眼睛,垂下頭,留給孟信元一個溫潤的側臉。
孟信元中了魔咒一般俯身下去扣住他的後腦勺亮出了自己堪比牙齒美白廣告模特的貝齒如犬獸一般啃在了齊複的動脈上。
齊複疼得嘶了一聲,要避開卻避不開,雙手同時推了一把孟信元厚實的肩膀。
孟信元被他推倒一屁股坐在了他對面,收了戾氣拿手指描摹着那處印記,眉眼溫和的道:“齊複,我不會讓你徹底忘記陳沐,給我一個機會也給你自己一條生路?這樣活着不累嗎?”
齊複正眼看着他,他的眼眸黑亮,此時在昏黃的燈光下純真的無以複加,他如此回答這個問題:“沒有累不累,多年習慣。”
孟信元無奈的向後倒去,手指揉了揉擰成川字的眉心,“這種無力感堪比我在南非跟一個堆狗屁不懂的原礦主談生意——齊複,你好樣的。”
齊複卻反問他:“孟先生何以能這麽輕易的喜歡一個人呢?”
在齊複的世界裏,愛情,就是一輩子一次的,遇見了就是要一生一世。他的母親是這樣的人,為了一個男人終身未嫁,到死都是抱着相冊死在自己織就的絢爛幻夢中,齊複現在還能想起她在臨死前撫摸着親生兒子的臉喚的卻是那個男人的名字。
陳沐也是這樣的人,為了他縱身一躍。遺書裏那一行行情真意切的文字他能感覺到那種一生唯一的感情,濃得如同最飽和的血漿。
而齊複自己,自然也是這樣的人。他愛陳沐,無法替代更是無法抹去。上半輩子那樣執着的愛着一個人,如何能中途換人?他翻閱的所有文學作品裏,沒有中途換人的愛情啊。即便有,也是出于無奈出于被動出于——是的,出于愛的不夠深。齊複自認為,他愛陳沐,那是一種很深沉的感情,有時候沉得壓的他喘不過氣,但是依舊是最真實的愛。沒有什麽會逼得他放棄愛陳沐這件事,不能,什麽都不能。這已經成了他多年的習慣與活下去的所有一切。
孟信元仰躺着在地毯上一動不動,像是費勁心力一般,他喃喃道:“看着我讓你有看着陳沐的感覺?為了這種感覺也不能和我一試?”
就好比是垂死掙紮的困獸,哪怕不愛我,愛屋及烏也可以啊——孟信元幾時有過這樣的狼狽,他打小是孟家的大公子,十幾歲出入商業圈,身邊換女人換男人,一直到二十五歲家族聯姻生了兒子之後遠離圈子裏烏煙瘴氣的男男女女鬼鬼神神潔身自好至今,他幾乎都以為自己這輩子是絕不會有什麽風花雪月、驚心動魄的愛情,沒想到年過三十卻迎來了一株高嶺之木。孟信元雙手一撐仰起上半身,直直地看着齊複,目光中的真摯令齊複有些難為情。
大多數時候齊複都處于一個極為被動的時刻,從一生下來他就沒得選擇,身體是這樣的,家庭是這樣的,愛情是這樣的,好在——好在他還是一個容易知足的人。“三十多的男人,不是年少無知玩一玩愛情的時候了。我們都是大人,有權利選擇開始一份愛情或者拒絕一份愛情。”齊複認真的說,他的确是認真的将孟信元的喜歡當做愛情來看待的,因為他能感覺到孟信元的真誠與熱烈。
孟信元從地上站起來順手扯住了齊複的手,拽着他一起從地上站起來,然後一把将齊複推倒在沙發床上,“陪我躺一晚上。”他俯身趴下來将腦袋擱在齊複的肩膀上,親昵的說,“齊複,我發現你真的很沒意思。”然後是一個熾烈的熱吻,直教齊複呼吸不能。
第二天齊複醒來發現孟信元已經走了,他腦子還有些混沌,看着司徒丹丹在弄吃的便站在門後邊一動沒動。
餐桌就擱在落地窗邊,司徒丹丹穿着一件家具的套頭衫,衣服上是大朵大朵開着的嬌豔的牡丹,微弱的陽光從窗外照射進來,一切祥和。
齊複想,有一個妻子,生活是不是就這樣簡單平淡而安穩了呢?
“孟信元居然對你有興趣,真看不出來他還是一個雙性戀。”吃早飯的時候,司徒丹丹純粹感嘆道,她将桌上的番茄醬瓶使勁兒倒倒,卻是倒出一點點的番茄醬。
“地的事情你們怎麽談?”齊複岔開話題,他不願意在感情上對別人多說,說多了,倒像是在強調什麽,還不如什麽都不說。
“我得好好想想。該死的,孟信元這小混蛋一定是通知我爸爸了,一大早的就吵我讓我回去接手家裏公司。”司徒丹丹似是将口中的食物當成了發洩對象死命的咬着,一個手指指了指自己,口齒不清地道,“我現在哪裏還有千金大小姐的樣子?我簡直都成了鄉野村婦。再回去沒意思。”
齊複微笑着搖頭,這個老同學說的話總是帶着三分誇張。
過午,齊複換了靴子套上厚厚的羽絨服一個人出了小山谷。
蒼山靜谧,萬籁俱寂。只有腳踩在雪地裏那種松松的沙沙聲,齊複拉高了帽子望着不遠處的小山頭,遠山近雪,茫茫一片,深呼吸他似乎能聞到掩埋在雪下的青草味。轉身往後開,正是晴天谷的紅瓦別墅在陽光的照耀下閃閃發光,他頓了頓歇了口氣戴好帽子繼續前進。
齊複看着漫山遍野的雪白一片,想起小時候媽媽讓他背的第一首唐詩。李白的千古名句,床前明月光低頭思故鄉。媽媽總是在吃飯前讓他背詩,背不出來就延遲吃飯的時間,時常兩個人都要吃冷飯——但是那種時光都已經似有幾億光年的距離,遙遠得連回憶都變得有些模糊起來。齊複撿了一根雪上新被壓下的樹枝在雪地裏寫寫畫畫,筆畫淩亂的寫了一個自己的名字。
齊複,齊複,媽媽的姓,那個人的名。
扔開了樹枝,齊複繼續往前走,天地之間俯仰之間,再無外物,一個偌大的空間裏,只有他一個人的呼吸他一個人的聲音他一個人的渺小的存在。望着前面光滑如緞面的雪地,不由得念起陳沐。
陳沐啊,他說齊複我要帶着你去看海,看世界上最藍最深最美的海;齊複,我要帶着你去阿拉斯加看雪,看漫天大雪茫茫中只有你我二人相依偎;齊複,我要帶着你去一個沒有人的地方,我只有你,你只有我,我們一同生活一同老去人生的最後一同相擁死去……
登上小山頭,齊複望着下面平坦而開闊的平地,到處都是幹淨得不忍踐踏的純白,美得如同夢中。他略微有些喘,迎面而來的風夾雜着雪片,他的臉上有一種被雪花擊打的刺痛感,眼睛也有些睜不開,伸手一摸也不知道是雪水還是淚水。
作者有話要說: 前面的章節可能會修改,所以每天晚上九點以後的更新都忽略吧……感謝閱讀和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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