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下山的時候,夕陽已經消失于山林之後。白天走起來很順的路卻變得坎坎坷坷。

齊複手裏拄着撿來的碗口粗的樹枝,慢慢地走到了一棵杉樹下。風雪大了起來,劈面而來直打得他睜不開眼睛。他靠着樹幹微微歇了歇腳,看着越來越黑的四周,完全不能分辨方向——呵,他原以為還能趕回去吃個晚飯,沒想到就這麽輕易的給困住了。

這地方雖然不大,但地廣人稀又是大雪封山鮮有人跡,本就是一步一步踩出上山的路,下山時候痕跡被雪覆蓋,失了方向也是難免。

齊複摸出了手機,心想,丹丹的忠告的确是很有道理的。可惜——這手機時代久遠,還是齊複上念研究生的時候買的,七八年時間都已經過去了,信號差得可以。

齊複摸索着将手機放回兜裏,趁着眼睛還能看清楚,定了方向往視野開闊的地方走。卻沒想到一個趔趄,他踩在一個低窪的地方左腳陷了進去剎那失了平衡整個人都往一側摔去,如同滾雪球一般往下坡滾去。

一個猛力沖撞之後,齊複的大腿撞在一棵大樹上,索性的是衣服穿得夠厚積雪夠厚,他試着動了動四肢,只有左腿使不上力。他的眼鏡已經在翻滾中不知去了哪裏,他無奈的望着高高的大樹,勉勵撐着樹幹站起來掏出了手機——差強人意的好運是,手機有信號了。

電話在被接起的一剎那,齊複就聽見了怒吼,“你去哪裏了?老娘煮了珍馐美味你他媽的鬧失蹤?”

齊複平複了一下心情,無奈地道:“丹丹,我被困在山上了——太黑了,看不清楚下山的路,麻煩你找一下這裏的人。”他往左腿上使了力,卻是痛得直抽。

“什麽?齊複,你人沒事吧你?”司徒丹丹的聲音一驚一乍俨然不似三十多的成熟女人,“齊複,齊複你好好呆着,我去找人我立馬去找人……”

電話一打通齊複胡亂跳動的心髒就安穩下來了,“嗯,我先挂斷,你去找人,找到再給我電話,手機電不多,我怕不夠。”

“好好好!”司徒丹丹噼裏啪啦拖起外套挂了電話給附近的駐站巡警打電話,這年關上的,電話還偏偏就打不通——她一個氣急忙給孟信元挂了電話。

“喂,丹丹姐,怎麽了?”孟信元在跟市裏的領導在納蘭吃飯,紅酒剛啓,臉上挂着标志性的孟信元式親近而疏離的笑容,接到司徒丹丹的電話他其實已經做好了被劈頭蓋臉臭罵一頓的準備,誰讓他昨兒為了地皮的事兒跟司徒家的老大提了提她。

司徒丹丹已經沖出了房子,但是看着漫山遍野的白雪皚皚,瞬間無措起來,“孟信元,你還在不在鞍善縣?齊複在山上迷路了,他媽的巡隊不知道滾哪裏去了電話打不通。”

“具體地點?”這邊孟信元忽的站起來,一邊神經繃緊了問她,一邊笑臉相對副市長,他禮貌性的示意了一下然後暗示助理跟上自己,“嗯,你把齊複電話號碼給我。”

助理一頭霧水,今天晚上的局雖然不大,但對方好歹是副市長,公司裏有個項目要從副市長這裏過,好不容易人市長在年末有空了——啊喂喂老板你打電話動用直升飛機算是哪門子的事兒啊?

“葉子,這回算是我欠你一個人情。”孟信元眉宇之間的着急是騙不了人的,他還沒等對方說話就将電話挂了,轉身對助理藍霖道,“一會兒我要去一趟鞍善縣,這裏你通知趙副總和王副總過來應付一下。”

身為高級助理點頭即幹,即便八卦分子已經蠢蠢欲動但是臉上依舊保持着波瀾無驚、有條不紊。

孟信元的手機挂斷不到兩分鐘又響起,“你好,好的,我們在鞍善縣的度假酒店晴天谷見。”說罷孟信元已經不耐煩的第N次按電梯按鈕。

手機短信進來,是司徒丹丹發來的齊複的號碼,他摒棄了腦袋裏不好的預感,撥了電話過去,索性,那邊的人過了一會兒就接了,“你好,請問你找誰?”

那邊齊複還在猶豫要不要接電話,但是一想到可能是司徒丹丹找人幫自己便立馬接了起來,手機湊在耳朵邊,只聽到短短的一聲笑,“齊複,你看,我們繞不開了。”是熟悉的聲音,通過陌生的方式傳遞進他的腦袋。齊複的腦袋有一瞬間的斷電,而後,世界清明,也忽的笑了起來,問他,“不怕跟我交往,毀了你?”

“我只怕,會錯過你。”孟信元如是說,然後他迅速地道:“告訴我你周邊情況,我這就過來。”

齊複茫然的看了看茫茫一片大雪,嗤笑一般地道:“怎麽辦,枉我念了十多年文學卻對此沒有任何描述能力——到處都是樹木,都是雪,都是黑色的空氣——我描述不出來。”他頹喪地靠着冷冰冰的粗糙的樹幹,這裏的空氣已經凝結成霜将他卷入其中。怪風似乎是在拼命地撕扯他的身體,叫他睜眼也很難。

樹林的漆黑與大雪的白,此刻融合地如此之和諧。

孟信元拽着手機的手抖了一下,然後換了一只手拉開車門,拍了拍駕駛的車位示意開車,“齊複,我們打個賭怎麽樣,我找到你,你給我一個機會。”

齊複愕然,那個人用這樣信誓旦旦的方式說這樣的話令他瞬間晃神,他仰起頭,似是看見了天邊那一顆最璀璨的明星,“我是從晴天谷右側上得山,然後從山頂下來,這座山不高,我的位置大約是山腰。在我的右上方,有一顆永恒啓明星。”

只聽見孟信元果斷而迅速地道:“別再使用手機,存電。司徒丹丹我會安撫。”聲音忽而低下去,複又回複斬釘截鐵的口吻,“等着我來。”

齊複似乎都沒有聽見他前面說了什麽,只是最後那一句簡單明了而又格外有力的“等着我來”他一直望着那顆星星,腦子裏劃過好多色彩缤紛的夢。

孟信元與直升飛機回合,派人安撫了司徒丹丹。他望着那顆遙遙點綴在天邊的星星,與飛行員商讨了一下,定了一個飛行路線。

探照燈從直升飛機上照下去,雪地反射光芒,一時間山間光明如晝。可惜,常綠樹木掩蓋了人影與光芒。

齊複覺得自己的身子從四肢開始一點一點的喪失知覺,那種感覺由冷變成了麻木,直到完全失去感覺,他緊緊咬着後槽牙然後動了一下脖子,想要試圖挪動一下手腕卻無能為力。

如果人可以冬眠,那麽冬眠襲來的感覺大抵應該就是這樣的吧。齊複假設道。他的腦袋漸漸變得沉重,思維也開始混沌起來。

齊複想起遇見陳沐的那一年,他還很年輕,年輕的不知道天高地厚;年輕的只知道,這樣的齊複遇見了一個那樣的陳沐;年輕的不懂得怎麽樣的愛情才能地久天長圓圓滿滿。

齊複的腦海裏滿是那首陳沐喜歡聽的《風居住的街道》,那種輕快中帶着某種哀愁的曲調充斥了他的整個世界,不知道重複了千遍萬遍,在他模糊的視線中,微風輕輕拂過他的面龐在他發燙的額頭落下一個略帶冰冷的吻。

翌日。

陽光普照,天色大好。

齊複是被沉重的傾軋感給弄醒的,眼珠子在眼皮底下轉了一圈,除了累還是累,勉強撐開眼皮入目的是一個眼下青黑、胡茬微青的男人。

孟信元看着齊複眼睛睜得大大的,整個人都呆呆的,忍不住低頭啄了一口他的臉頰,“感覺如何?”

“重。”齊複喃喃的道,他動了一下四肢,那種酸澀從四肢百骸延伸而去,然後全部集中在一條腿傷,“腿斷了?”

“骨折,沒事,過幾天就好了。”孟信元輕松地坐起來,然後扶着齊複起身給他背下墊了一個抱枕,“餓不餓?”

還是司徒丹丹給他準備的沙發床,齊複搖了搖頭,但是覺得有些渴,問道,“有水嗎?”

孟信元長腿一伸站了起來然後大步走到門口拉開門沖外面喊:“丹丹姐,送杯熱開水上來。”

齊複不可思議地看着他複又懶懶散散的走回來趴在自己身側,聽見他埋怨,“老子忙前忙後,不說點兒好聽的?”

孟信元這人腦袋上有兩個旋兒。齊複也聽老人說過,兩個人發旋兒的人倔強,他用手指輕輕觸了觸孟信元的頭發,然後猛地縮回手,“謝謝你。”

孟信元悶着頭在被子上,嘴裏嗷嗚了一聲,然後一手鉗制住了齊複的手,也不說什麽就是這樣扯着不放開。

司徒丹丹推門進來的時候跟着一個陌生的男人,司徒丹丹拿腳踹了踹孟信元落在床外的腿腳,“起來吧,徐醫生過來了。”

孟信元要死不活的站起來,本來一絲不茍往後梳的大背頭變成了淩亂毫無章法的劉海,孟總表示很煩躁,甩了甩腦袋上的幾根毛,沖着司徒丹丹道:“好好顧着,我去洗個澡。”

司徒丹丹将水杯遞給齊複,然後問徐醫生,“昨天他把你從老婆床上拽起來的時候也這麽一副趾高氣揚的德性?”

徐醫生擡了擡眼鏡腳,極為專業地對齊複道,“齊先生,你的腿現在感覺如何?”氣得司徒丹丹直翻白眼。

徐醫生做了一個基本檢查之後問道,“齊先生,您的心髒是不是不太好?”

齊複看了眼淡淡望着自己的司徒丹丹,老實的點了點頭,說道:“但是現在已經沒有大礙了。”

徐醫生若有所思地點頭,“感冒已經沒大礙了,腿骨折需要兩天休息,臉上的傷痕大概一周消——不過我還是建議你過段時間來我醫院做一個全面檢查,尤其是心髒內科。”

齊複颔首答應,“謝謝徐醫生,麻煩你了。”從司徒丹丹的口中,他約莫能了解到昨天發生了什麽。

徐醫生卻道:“拿人錢財與人消災,我不嫌麻煩。”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道為什麽,越看孟信元說的話越覺得矯情,這大概是 夢游的時候寫的吧……

下一章明天八點半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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