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古人說,煙花三月下揚州。
世人也說,春困秋乏。
齊複就在陽春三月的無限風光中,在懶懶散散的春困中南下趕到了H市。
H市向是一個風景怡人的城市,只是齊複無心欣賞這個原本極為熟悉的城市十年來的變化。
自從大學畢業,他賣掉了母親留下的房子離開了故鄉去了另一個城市讀研讀博,從未回來——甚至,他沒有料想過自己會回來。
站在機場出口的時候,目之所及是巨大的房産廣告、川流不息的幹道、來來往往或笑或沒有表情的陌生面孔。齊複的耳機裏傳來的是梅豔芳的《親密愛人》悠揚而緩和的前奏,說不出是什麽情緒,他關掉了MP3,收好了耳機放進随身的包裏。
同行的還有文學院現當代教研室的負責人闵月和助理孫芸韻、兩個教授、一個副教授。
闵月望着止步的齊複,玩笑似的問道:“齊老師是不是很多年沒回家鄉?我剛才飛機上一路看着,頗有些近鄉情更怯的意味啊。”
齊複點了點頭。
這一行人中最年輕的助理孫芸韻昂起頭看着身前高高的男子,道:“齊老師原來是H市的人呀,那可要好好帶着我們逛一逛呢。”
齊複淡淡地道:“我十多年沒回來了。”他擡眸遠眺,望見陌生的拔地而起的高樓大廈,說了一句,“自己恐怕都有迷路的危險。”
孫芸韻倒是沒覺得自己說的有什麽不妥随口道:“哦,這樣啊。”
東林大學負責接待的老師已經領了東林大學的一輛小型校車過來,熱絡地道:“車來了大家走吧。”
幾個人也無話便跟着上車前往東林大學周邊的酒店。
故鄉,亘古不變的一個傷心地,它埋葬着遠方前進中的背井離鄉的人心中最大的心結。
對齊複來說,更是如此。
從長錦到H市,五個小時的飛機,太快太快,以至于他直挺挺地躺在酒店的床上的時候,還沒有能轉換過來。
淺綠色的窗簾被緊緊的拉上,飄窗的外面,便是東林大學。
齊複記得這個方向,站在窗口望出去就是東林大學的西大門,西大門進去是通往圖書館的林蔭大道,大道兩邊各有一個大型球場,靠近圖書館的地方有一方小池塘,池塘裏有幾尾金色的鯉魚……
顫抖的五指蓋在眼眸上,他發現對過去的思念對陳沐的懷戀不可抑制地泉湧一般沖出來。似一只隐藏的怪獸,如今肆無忌憚的闖出。
幾乎是鯉魚打挺似的從床上站起,齊複喘了一口氣,噼裏啪啦的收拾了随身的東西拿上了房卡便沖了出去。
“額,齊老師也出去啊?”孫芸韻粉嫩的一張臉上似有些不經意的尴尬,她朝齊複打招呼道。
齊複瞥了她一眼再看到自己對門張老師的門被打開。
張老師笑着跟齊複招呼,“齊老師,我剛說和芸韻去逛逛,要不你也一起?反正時間還早。”
齊複擡了擡眼鏡腳,方才那種噴薄而出的東西一下子又被打散了消失不見了,他搖搖頭,“你們逛吧。”說罷掏出房卡轉身開門進了房間,留下孫芸韻紅了一張臉緊張地看着張老師。
齊複靠在門背後,深深的呼吸,閉上眼取下來眼鏡揉了揉眉心,耳朵裏有呼呼而過的風聲,再也沒有其他。
“篤篤篤……”
齊複整個人都貼在門上,門又不是極厚的那種木頭,有人敲門連帶着他的身體都震動幾分。他收了一下情緒轉身開門,卻被長身玉立在門口的男人奪去了思維。
孟信元勾着唇淺笑,客房走廊裏的燈不是特別明亮,昏黃的燈下他一張俊朗的臉孔上有一種特別迷人的韻味。他看着目光略微沉下去的齊複,輕聲道:“好久不見,齊複。”那一瞬間,眼波流轉,動人非常。
齊複愣了一下之後立刻正色,道:“孟先生,你好。”
孟信元伸出手覆蓋在齊複握在門邊的手,齊複卻觸電一般縮回,孟信元不介意的順手将門打開探身進來随即關上了門。他環視房間一圈,再将眼神聚焦在齊複身上——他清瘦了一點,眉目依舊如前。孟信元忽的自嘲似的一笑,顧自走到床邊看了看便在床上坐下了,對齊複道:“齊複,你知道為什麽我消失了這麽久不來找你?”話問出口又失笑,恐怕齊複從未想他出現才對吧?
齊複還是站在門邊,長腿微微斜着,整個人放松下來靠着門。
孟信元自知得不到回應,便繼續道:“你忘記你醉酒的胡話了,可是我卻記得很清楚,字字句句就像是子彈打在我腦子裏一樣清楚,這輩子除了死以外,恐怕我都會記得了。”他略微深意的看着齊複,看得後者心驚肉跳。
“我……說了什麽?”齊複皺眉,他完全不記得自己說了什麽,更何況現在已經三四月裏,隔了好幾個月的醉話,他如何能有印象?
孟信元忽的站起身大步跨來手臂一撈圈住了齊複,不顧他的反抗抱着他一同倒在了床上。
嘭的一聲,齊複淹沒在了被子與孟信元的胸膛之間,有些喘不過氣來,他用手撐開孟信元寬厚的肩膀,“孟先生你有話好好說。”
孟信元幾時受過這樣的滋味,多時未見,自然要一解相思,他撅着嘴就親住了齊複柔軟的雙唇,舌尖輕舔他唇畔的輪廓,幾番下來,見齊複就是不松開嘴巴,命令似的道:“張嘴!”說罷霸道地雙腿分開騎在了齊複的腰間,整個人都趴在了齊複身上,空出一只手捏住了齊複的鼻尖,不斷地往齊複的耳洞裏哈氣,“乖,張嘴。”
齊複的耳朵十分敏感,被他這麽一鬧,鼻子不通氣兒全身又顫顫巍巍地,雙唇自然開了,只不過臉都憋紅了,實在是好不惱火。
孟信元有力的舌頭在齊複的嘴裏吞吞吐吐,舔舐着齊複口中的津液,一只手還不安分的從齊複腰間往襯衫裏探。
“不要!”齊複低吼,按住了那只停在肋骨上的手。孟信元的手指很長,手掌寬厚而又餘熱,緊緊地貼在他的肌膚上,燙的他神魂不在。
孟信元卻偏偏收緊了手指死死的扣住了齊複的身體。
齊複只聽見他醇厚的聲線說出令自己崩潰的話,“齊複,你是一個雙性人,你為陳沐懷過一個孩子,陳沐自殺了孩子流産了……”
“不……”齊複雙眼瞬間空洞,躺在床上的身體剎那被抽空了所有力氣,甚至連呼吸,都那麽的費勁與困難。
他怎麽會,怎麽能,怎麽可以,“請你出去。”淡淡的口吻,卻不帶任何商量的語氣。
孟信元卻搖搖頭,孩子似的抱緊了齊複,“讓我陪着你,我考慮了幾個月,終究敵不過對你的想念。齊複,讓我陪着你,給我一個機會讓我陪着你好嗎?”
齊複感覺到眼眶裏流出熱熱的液體,他舔了舔幹澀的唇,問道:“你用幾個月時間消化了我不是正常人這個信息?看來孟先生的接受能力挺強的。”
“嘭”的一聲,齊複只覺得有一陣強風從自己面頰上刮過,然後孟信元的拳頭就砸在了自己頭邊。
孟信元四肢密實地壓在齊複的身上,低聲怒道:“我不是不能接受,是怕告訴了你你不能接受!現在我想明白了,其實沒關系。只要我跟你在一起。”
這話有些繞,但是齊複想明白了。他伸手抹去了臉上的眼淚,“我這樣的,不合适任何人。”
話聽在孟信元的耳中,不甚動聽,他摟緊了溫熱的男人,“合适不合适,也要試試才知道。還記得你被困在山上我電話裏說的,找到你,就給我一次機會——現在我要享受應有的權利。”他起身,半跪半坐在齊複的腰間,拍了拍齊複的肩膀,“起來,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齊複在他大力拉扯之下從床上起身,“見誰?”
“陳沐。”孟信元将他整個人都拉起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物再扯了扯齊複的上衣,“去告訴他,今後,我代替他,照顧你。”
齊複恍然一怔,卻是不再說話,任孟信元拉扯着出了門上了他的車,過了幾個彎,就是他熟悉的道路——他曾經去過無數趟的東山墓園。
天欲晚,這片區本身車人皆少,車子不過駛了二十分鐘就已經難見人煙。
齊複五指握着安全帶,目不轉睛地望着近在眼前的東山墓園入口。
孟信元似是感同身受似的停了車,一只手撐在車框上,手指抵在自己的太陽穴揉了揉,“我太沖動了。對不起,齊複。”他猶豫了。
時間的無涯的海,并不能消磨掉一份真摯的感情。
孟信元認命的伸手換擋,卻被齊複用手握住了。
齊複淡淡的,聽不出情緒的道:“既然都到了,去看看吧。”然後似乎有些遺憾地說,“可惜沒有買一束他喜歡的綠百合。”
比人高半截的矮牆,沿着山腳繞墓地一圈,隔着牆,整齊排列的白色大理石墓碑裏,一個個靈魂似乎都怪叫着吵鬧着歌唱着,不間斷地匆匆忙忙地向外面撲來,帶着墓地上放着的綠色的白色的粉色的各色花朵的氣味,使齊複心裏如壓了一塊巨大的石頭。
車外面的空氣有些涼,春風拂面也帶起一層雞皮疙瘩。孟信元掏出了煙點燃塞進了嘴裏,然後走上前搭上了齊複的肩膀将他圈進自己的懷裏。
齊複轉過腦袋看他,他一只手插在口袋裏,注意到齊複的眼光煞有其事地擡擡下巴,又低下來看着碎石鋪就的小道,仿佛是極為自然和平淡的舉動。
滿山的白色黑色墓碑,就像是一塊塊碼放整齊的麻将牌,上面以不同的數字來編號以是區別,墓園裏兩個老人站在墓園門口,就仿佛是這副巨大的麻将的兩顆篩子。
要舉步,才發現像是鞋子裏灌滿了鉛,根本邁不動腳。齊複感覺到身體的每個部位都由一個心思驅動着,不能去,不能去,不能去……
夜晚已經壓的很近很近了,淡淡的黑色的空氣一點一點的萦繞過來,很快這裏就會變得漆黑一片,再一次包裹住那些尖叫着吶喊着嘶吼着的崩潰的靈魂。
作者有話要說: 話說,标題稍微改一下括號裏的字兒——生包子什麽的,我總覺得忽然間就萌起來了,問題是我寫的一點都不萌的說,怨念。其實我比較想寫那種輕輕松松開開心心在歡笑中死虐,欲哭無淚唯有仰天大笑出門去的文——可惜,功力不到家不會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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