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墓園的旁晚,抛開那麽多逝者不安的靈魂,其實是格外的祥和與寧靜的。

齊複在前,孟信元在後,一前一後順着小道走到了東山的半山腰上。

齊複望着眼前的陌生的石碑上銘刻着的名字,愕然的回頭再看周圍——他艱難的吞吐了一下,略有些不能回神地對孟信元道:“明明就是在這裏,怎麽會?”他的指尖顫抖着指着一個方寸大小的地。

仿佛是一瞬間的事情,天就黑下來了,濃黑的色調包裹得人喘不過氣來。

突兀的震動驀地響起,齊複的風衣口袋中閃着瑩白的光芒。他還在陳沐墓消失的驚愕中久久不能回神,手忙腳亂地掏出手機。

“齊老師,你怎麽不在房間啊,我們要跟東林大學的同事去吃飯了呢。”孫芸韻問道。

齊複擡眸看了眼孟信元,道:“我在外面……有點事情,對,你們去吧。”然後他迅速挂了電話塞進口袋中。

孟信元眼底也同樣是驚訝,他指了指周圍,問:“你确定是這裏?”因為這裏環境相似,錯認也是極有可能的。

齊複苦着一張臉指了指左邊的墓碑,“當時,我摔了一跤倒在這裏,順便看了一眼墓地的主人名字。”

孟信元點了點頭,伸手扶了一把齊複,“先回去。回頭我讓朋友查一查。”

齊複似有所悟地盯着孟信元,“孟先生怎麽對H市也這麽熟悉?”

孟信元卻失笑,用力圈住齊複帶着他往回走去,“我算是半個H市的人,我外公住在東湖區。外公有一部分生意轉給了我,我每年會花一些時間在這裏處理。”

齊複點了點頭,又想問他為什麽一下子就找到了自己的蹤跡,一想到身邊的人是孟氏總裁也便将話吞進了肚子中。他道:“我去問一下管理的人。”他推拒了一下孟信元,卻被他摟得更緊。

孟信元清俊的眉眼瞥了一眼路燈下近在眼前的管理區,道:“應該是他的家人幫他遷走了,問這裏是問不出什麽的,我明天找人查一查你看如何?”

齊複也只能點點頭表示同意。

家人?齊複想起記憶中,陳沐的家人的模樣。

陳沐的爸爸是上個世紀的知識分子,帶着厚厚的眼鏡,不善表達,但是固執異常;他媽媽——齊複只記得他媽媽一直拉着陳沐哭,痛訴自己身為人母的失責。

齊複仍記得他父母接到自己的電話通知的時候告訴他,陳沐死後再與陳家無半點關聯,不要再與他們提他的事情,他們便當自己沒有這個兒子。

陳沐走後的幾日,齊複是抱着他的骨灰盒一直枯坐到天亮,那時候的天,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亮光,仿佛從來只有黑夜與黑夜。

孟信元一邊開車,一邊看他,齊複一直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他掏出煙盒,遞給齊複,“會抽煙嗎?”

齊複沒說話接了過去,眼神淡淡的抽出一支塞進嘴裏問:“打火機呢?”

孟信元将打火機遞給他,看火光明滅,然後打開了車內排氣裝置和拉下一點點的車窗。

齊複望着袅袅升騰的白煙,手指夾着煙送進唇邊輕輕地吸了一口,他不是不會,只是沒有這樣的習慣而已。

苦澀的煙味蹿過他的後腦勺然後從鼻口中徐徐吹出,這種感覺,真的很不好。齊複将煙掐滅在孟信元拉開的車載煙灰缸中。“陳沐的父母不會為他遷墓的。”

孟信元不知道其中原委,也不方便随意回答,只道:“明日有結果我第一時間通知你。”他轉了了調調,提高了情緒道,“現在,我們去吃晚飯。”

齊複極為難得地順着點頭同意了。

吃飯的地點是齊複早年就熟悉的一家飯店,其貌不揚卻是聞名遐迩的。

繞進了大面的骨雕屏風便有着淺綠的服務員上前招呼,帶着孟信元與齊複進了三樓的小包間。

孟信元知道齊複也無點菜的欲望,便問清楚了忌口利落點了幾道菜。

上菜的速度也是極快的,四菜一湯,品相精致、口感上佳。

齊複卻有些索然無味,動了幾筷子便罷。

孟信元一根手指敲了敲碗,關心的問道:“要不然喝點酒?”

齊複略有深意地瞥他一眼搖搖頭,又抽煙又喝酒,這不是他的生活方式,“我沒事,你吃吧。我去一下洗手間。”

孟信元點了點下巴,待齊複起身走後,看着對面空空的椅子,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情緒泛上心間,放下筷子自言自語地道:“真是奇了怪了……”想見他的是自己,想帶他去見陳沐的也是自己,這麽做到底有什麽用呢?孟信元頗有一種怎麽辦才合适、怎麽做才妥當的疑惑;兼而有之的是一種強烈的“雖然不知道該怎麽辦,但是只要在一起的話應該都可以”的占有欲。是太喜歡這個人了?孟信元問自己,有多喜歡?他揉了揉擰着的眉心,略有些不耐煩地看了看腕上的手表。

十分鐘過去了,齊複還是沒回來。孟信元意識到這一點之後猛的站起來,大步朝門口邁去,剛拉開包間門卻見一個服務員擡眼看了看包間號對他道:“孟先生嗎?有一位齊複齊先生讓我轉告您,他先走了。”

“先走了?”孟信元自認為自己還沒令人厭惡到要吃飯吃到一半就逃走的地步吧?他尋思了一下問,“齊先生是一個人走的還是跟朋友?”

那個服務員回憶了一下道:“走得比較匆忙,好像是跟着一位先生走的,但是看得不清楚,那先生走得挺快,齊先生似乎是上前追他的。”

在這個地方能讓齊複追着往前的男人?

孟信元一下就樂了,也不急着走了,他雖然沒有追過人,但是手底下畢竟管着那麽一幫人,對個人應該什麽态度他還是拿捏得極有分寸的,更何況——更何況是齊複這樣子的。“給我開一瓶柳長治先生存在這裏的女兒紅,我姓孟。”

“好的。”服務員自以為不着意的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又坐回去的男人便忙着退出去了。

孟信元掏出手機把玩了一下,然後給這邊的助理打了個電話,“孫乾,你搜集一下陳沐的家人信息。對,盡快。”電話挂斷,酒送到,“行了,我自己來吧。”他撥了一根煙叼在唇邊,然後給自己倒了一杯陳年女兒紅。兩根手指随意地夾着煙,另一只手擡着青花瓷杯端到口鼻之間,頗為沉醉的聞了一聞。

靜谧的夜晚,似有一種春風沉醉的意味。月光傾瀉下來,像沙子那麽細膩,灑在行人不多的街道上。

“這位先生,你已經跟我兩條街了,你想幹什麽?”橙黃的燈下,一張令齊複魂牽夢萦的臉上似乎灑着金光,一切都那麽的似真似幻。他穿着深藍的牛仔褲搭,上身是一件薄衫外套及膝風衣,看起來極為年輕。

但是,這張臉居然就與記憶中那張臉重合了。

齊複的記憶一下子湧上來,東林大學食堂前的小廣場上整面牆上的印刷畫、像是畫裏的人的帥氣年輕的陳沐,他偶爾沮喪,而大部分時間都快樂、潇灑并且無處不在地揮灑青春。

“陳沐……”齊複哽咽着開口——那種在孟信元面前一直被壓抑的苦不堪言的情緒一下子井噴,他沖上前握住了眼前的那人的手腕,“你這麽多年去了哪裏?”

他忘記了陳沐縱身一躍跳下大樓,而是只問——你去了哪裏?

是啊,在齊複的心裏,陳沐從來都活着。就像是媽媽在他還不懂事的時候對他說,爸爸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旅游,等你長大了爸爸就會回來看你了。

男人友好而疏離地隔開他的手,“抱歉先生,你的手法是不是太老套?”他用戲谑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下齊複,“我以為只有小女孩會幹這種事。”

齊複的手差一點就撫上了他的臉頰,但是被他嫌惡地避開了。

“我說——”他強調着放大聲音,“先生,我不是你認識的人。”

一輛黑色的轎車呼嘯着駛來,穿過過去與現在的時間通道,停在了兩個人的身邊。車門打開,一個西裝革履地男人下車友好地對齊複道:“齊先生,孟先生讓我送您回去。”這是孫乾。孟信元的助理。

齊複站在那裏,擡了擡眼鏡腳,望着轉身而去的男人——世上怎麽會有如此相像的模樣?

街心長長的廣告牌,像是五光十色的幡旗在招搖。齊複看着閃動的色彩,腦海中又想起那一年他拉着陳沐去市中心,經過一家店的時候,老板追出來問陳沐想不想做模特,當時那個老板就指着店面上頭挂着的巨大的廣告牌。

“齊先生?我們到了。”孫乾拉開了後車門對齊複道,“孟先生讓我轉告您,陳沐的家人情況明天會盡快通知您,請您今天早點休息。”

齊複緩緩從車裏鑽出來,點了點頭,人還不能從一些瑣碎的記憶中轉出來——是的,他覺得他進入了一個沒有出口的迷宮。

是他自己設的局,是他自己入的局,又是他自己忘記了出局的路,這一切,都怪不得別人。

作者有話要說: 話說,木有存稿了,以後就要天天碼字了……淚目……話說,寫不出新鮮梗的人表示真的很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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