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記得你
正所謂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她二人這會眼睛個比個地紅,一時竟也沒法從表象分出到底是誰欺負了誰。
不過‘表兄’仍在昏迷,窦清月忍下憋屈不和瞎子計較。
她不計較,崔缇卻是要計較計較。
憑什麽她好好的‘夫君’要卷進西京三角虐戀的狗血事兒,憑什麽窦清月不好了,她的行光也得受連累?
栽了一下流了那麽多血,她想想就心疼。
她眼睛看不見,只能繼續瞪着那圓木凳,只将其當做是窦清月本人:“你随我來。”
白棠扶着她出了房門,回頭看向病歪歪喪良心的表小姐。
窦清月驚得吸了口涼氣,崔缇敢推她就夠使人驚訝,前世她表嫂純純的綿羊性,要不是‘表兄’看得緊,早被人捏扁揉圓欺負地沒了邊。
這一世重來,她膽肥了不少,敢挑釁,敢推人,敢下戰書。
她啧了一聲,前後腳的功夫出了這扇門,兩人來到僻靜處。
崔缇歪頭腦袋和白棠竊竊私語,從白棠那得知窦清月這一遭跳湖付出的代價不輕,她冷笑一聲:“別以為你命不久矣就能任性妄為,窦大将軍慣着你,我不慣着你,離我夫君遠點!”
“……”
號鐘、繞梁乍一見少夫人朝人放狠話,眼睛瞪得比貓脖子挂着的鈴铛還圓。
天吶!吃醋發狠的女人真的惹不得!
窦清月面色白如紙,在風中咳嗽好一陣,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她豁出命去想要嫁入裴家,結果沒成,反而弄巧成拙平白搭上好幾年的活頭,要說郁悶,沒人比她還要郁悶。
作死有了現下局面,更連累表兄受傷,若是姑母來罵她,她聽聽也就是了,崔缇和她耀武揚威擺正牌少夫人的架子,她不客氣地嗤笑:“別以為你是個瞎子,就能不把我放在眼裏,表兄知道你嘴這麽毒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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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好過你心毒!”
裴宣昏迷不醒的空當,兩個愛慕她的女人小孩子似的吵起來,互相揭短互相嘲諷,崔缇勝在一口氣足。
她嘴笨,架不住嘴快,想到什麽說什麽,前世今生兩輩子的債都打算讨回來,窦清月嘴倒是好使,但氣不足,說兩句話咳好半晌,咳嗽的功夫崔缇裏子面子都湊齊全。
鬧到最後,在吵架一道上她竟輸給了一個膽怯的瞎子?
“你最好給我警醒些,認清你自己的身份!”
崔缇拿起裴家少夫人的派頭,撐着白棠手臂慢悠悠走開。
走出一段路,她問:“我方才,表現的還算可以罷?”
白棠眼睛發亮:“很厲害,這回是表小姐輸了。”
贏了窦清月一回,崔缇提着的心有了片刻舒緩,她擔心裴宣的傷勢,忙不疊回房照看。
她們都走遠了,窦清月捂着帕子喉嚨咳出一口血。
她前世害了崔缇一條命,這一世崔缇罵她活不長。
她也的确活不長了。
窦家拒了宋家的求親。
宋子真眼瞅着日漸憔悴,只他對窦清月僅僅有一面之緣的歡喜,遠不到情根深種,這也是不幸中的萬幸。
鄭無羁拎着酒壺跑來安慰他,而後兩人約好去別苑看望昏睡的裴宣。 。
人會老,兔子也會。
她眼睜睜看着少女随着年歲蒼老了容顏,直到活蹦亂跳的小兔子再也跳不起來,沒精打采地窩在她懷裏。
“我是不是要死了?”
“別胡說。”
“我很快就要死了,相識一場,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你可以喊我行光。”
“行光?”兔精笑了笑:“真好聽,是行走的光的意思嗎?”
“你說是,那就是。”
“怪不得呢。在你身邊呆着就很溫暖,原來是有光照耀在身上。”
兔精以前在一場搶奪山頭的大戰中被狼妖偷襲,受了重傷,壞了根基,以至于修為倒退大半,連多活幾百年都成了奢望。
她眼睛紅紅的,比仙宮最好看的紅寶石還鮮亮:“我還沒問你,你為什麽一直跟着我?”
“我……”
那仙君說不出話。
等了又等,她還是老樣子,兔精習慣了,也不覺得難受,只是想到就要死了,她忍着淚:“行光,你要記住我,我死了,沒人記得,很可憐的。”
“好,我記得你,我一定記得你。”
“你一
個凡人,又能記多少年?”
仙君以凡人的身份來到她身邊,僞裝地很好,她認真道:“我活多久,就會記多久。”
“真好。”兔精看着遠處的天空:“謝謝你記得我。”
山風很冷,她大限将至,忍不住瑟縮一下,仙君抱緊她:“姣姣,你不要睡。”
“可我好累……”
她沉沉閉上眼。
仙君再也見不到那雙比紅寶石還漂亮的眼睛。
兔精去了。
在她懷裏一點點變冷,變僵,最後人形不複,剩下一只老得掉毛的白兔。
文曲星活了萬年,第一次嘗到極致的苦澀,枉她貴為仙君,卻救不了心愛的小姑娘。
她茫然看向上蒼,而後風起雲湧,懷裏的老兔被卷入輪回。
紅塵滾滾,劫數難逃,她站起身,去尋找她守了千年的姣姣。
一陣啼哭聲震天徹地,文曲星降生在一座規模極大的道觀,身份是觀主與道侶心愛的女兒,也是這座道觀下一任的主人。
某一年,皇帝攜一對兒女來道觀蔔算國運,觀裏的小孩見着那皇朝的小公主看得移不開眼。
“你是誰?”
小公主嬌嬌俏俏地問道。
“我是這座道觀未來的主人,你可以喊我小觀主。”
“那你可以帶我玩嗎?”
“可以!”
這段友誼經年不變,眨眼,十二年過去,十七歲的小觀主做了這道觀真正的主人,而那位皇朝的公主才被許了婚。
“我要嫁人了!婚禮那天,你會來嗎?”
她心口悶悶的,卻不知為何悶悶的:“我會來,我要看你開開心心出嫁。”
長大成人的公主走上前來抱抱她,體溫蔓延過來,她生出強烈的不舍:“你喜歡你以後的夫君嗎?”
“不喜歡。但父皇旨意已下,覆水難收。”
“你不喜歡,那我幫你!”
“你怎麽幫?你不要做傻事!”
适時,東岳國妖孽橫行,修道之人駭于妖孽兇殘,無不藏好桃木劍躲避斬妖除魔大任。
十七歲的小觀主與心機深沉的帝王做了一筆交易,背負斬妖劍踏上一條荊棘路。
公主大婚當日,小觀主持劍滅群魔的消息傳遍神州大地,婚禮行到一半被喊停。
帝王領着一幹臣子去東門迎接他們的英雄。
公主很開心:“你回來了?”
“我回來了。”
小觀主全須全尾地回來了。
卻不敢看公主的眼睛。
仿佛那裏有世間最璀璨明豔的顏色,輕易看不得。
兜兜轉轉,公主沒嫁成人,歡歡喜喜住進道觀。
小觀主為東岳神州賣了一輩子的命,最後為蒼生流血,為公主落淚。
哭,也不知是在哭什麽,好像臨了有些話沒來得及說。
她耗盡修為,以一人之死換來天地清氣,妖孽盡誅。
死後的第十年,公主大哭一場,随她而去。
人人都說這是殉情,可惜木讷的小觀主看不到了。
紅塵輪轉,又一世。
潛心修道的道士為了見紅顏一面舍了三清,哪知那女子瞧着純情,實則是最壞的妖,勾得她魂不守舍,害得她無法回頭。
“我要殺了你!”
“你殺。”
女妖握着她的手,媚眼輕抛。
再到後來,道士破開血肉剜出自己的‘丹心’送到女妖眼前:“既是你要的,我給你就是。”
她滿手鮮血,唯獨那顆‘丹心’熾熱發光,照亮陰暗的妖府。
也灼傷女妖的眼。
她的眼倏爾通紅,顫顫地落了淚,茫茫然不知為何要哭。
小道士死在她腳下。
她服下‘丹心’功力大漲,有了通天徹地的大能,卻沒逃過天道的最後一問——
“你可有愧?”
愧?
她早忘記愧疚了!
既是妖,何必執著人性?!
可她的心不這樣想。
她有愧。
問心有愧。
巨大的旋渦籠罩了她,入目可及都是道士的鮮血,是前塵的諸般幻影。
她在這影子裏找到一只傻乎乎的兔子,還有一位過分溫柔美貌的仙君。
竹妖無心,卻有道士饋贈的‘丹心。’
她看到了她
的真心。
于是疼得死去活來。
天道的最後一問她沒扛住,不能飛升,許願下一世償還道士的情債。
是了,道士對她有情。
奈何太笨了,若非看見她的心,她壓根不曉得這份癡戀。
若早曉得,若早曉得,她定舍不得傷她。
一世世的輪轉,一世世的錯過,這遺憾多了一重又一重。
既知從何處來,當知從何處去,轉世的文曲星順着輪回道看清她與姣姣的另一世。
第七世,她早早迎她進門,做了裴家少夫人。
她為她剔除細小魚刺,攙扶她避過一處處大小坑窪,她愛護她,仍不敢親近她。
晚到一步,她心心念念的人已經跌入荷花池,生機不存。
尖銳的痛如刀尖紮在心口,裴宣豁然睜開眼!
“行光!?”
崔缇一夜未睡守在她榻前。
滿是雀躍的那聲“行光”直直入了裴宣的耳,生生世世的羁絆纏繞着她的心,她頃刻溫柔似水:“娘子。”
“你醒了,太好了,我去告訴阿娘,我——”
她喜得語無倫次,裴宣拉住她的手,眸光克制不住地描摹她眉眼。
這就是她的小姑娘啊。
崔缇受不住她看,耳垂一直在發燙:“行光,你是睡傻了不成?”
裴宣噗嗤笑出來,牢牢抱住她腰:“是呀,我是睡傻了,這麽久才把你哄到手。”
斯文正經比佛陀還寡欲清心的文曲星,八世輪回,歸來已經是文雅的‘流氓’。
“娘子,你再喊喊我?”
她嗓音着實勾動人心,崔缇被她害得小鹿亂撞,輕抿唇瓣,柔柔軟軟喊道:“行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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