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3)
遠都朝不保夕,你我若強大,在盛世亂世都一樣。想着以後咱們可以一起南征北戰,就什麽都不怕了。左昭說,倘若你我都有出息了,遲早一日,會與他們一樣坐鎮一方的。”
遲衡慚色:“我一直在苦練,奈何刀法一直不得要領。”
鐘序不以為然地擺手:“有什麽要緊,開竅了說不定一日千裏,那些人都甩到後頭也難說。我手無縛雞之力,你可要護着我。”明明上次都會使槍了,卻說得羸弱不堪。
遲衡笑道:“無論何時,我都會護着你。”
鐘序抿嘴但笑不語,過了會兒才說:“可得記着你這句話!哪天我深陷敵陣,也不求佛祖不求菩薩,就等你來就救!”
竟以性命相托,遲衡豪氣頓生。
二人匆匆一見說不盡的話。直至紅日西沉,才不舍而別。
回到營帳,那夜遲衡又是輾轉難眠。
他以為鐘序跟着左昭一則清閑二則無憂,今天遇襲一事,才知他的處境同樣險惡。自始自終鐘序未說他遭遇了幾次這種事,但看他神情似已見慣,倘若有朝一日,他亦能有幸如梁千烈一樣,定能将鐘序好好護着。
如被春寒料峭吹開的鐵樹一樣,遲衡精神為之一振。
次日訓練,手底的勁像地湧泉一樣噴出。一刀比一刀劈得狠,一刀比一刀揮得準,連帶站他旁邊的兵士都害怕了:“就像刀底下有百八輩子的仇人一樣,追魂索命來了,狠得駭人!”
梁千烈揪了揪胡子,難得笑了:“遲衡,你可以練刀法了。”
又讓他練入門的上下左右,一是開竅,一是前頭苦練實練,底盤紮實,遲衡講刀揮得嚯嚯生風,剛猛似白虎下山。
梁千烈大喜:“你小子可算開竅了!”
說罷,便讓他跟着大家習招式,雖說磕磕絆絆,卻是比以前好多了,一點就通。梁千烈就放他一人在那裏練着,指點別人去了。收隊時,遲衡還不過瘾,拉着岑破荊又練了許久。岑破荊練起刀來也是心無旁骛,指點遲衡時亦頗有氣度。三四月天氣轉暖,二人在青青野地裏乘風練刀,胸中清氣坦蕩。
今天練得高興,遲衡話多了起來,便問岑破荊家在何處。
“我本是濘州人士,在夷州之西北方向,從這裏到濘州好幾千裏,走路得好幾個月。高山峻嶺極多,我家那裏地廣人稀,走半天遇不見人。”岑破荊笑道,“我也是跟着人四處流浪,見梁胡子好身手,想學一身武藝,進可建功,退可護身。”
岑破荊性子沉穩寡言,但為人坦率。不愛笑,但一笑就覺爽朗,令人心生歡喜。
“昨天沒見你,我找了大半天呢。”岑破荊不掩關心。
“梁校尉着我去送信,在夷州城停了一天。”
岑破荊笑吟吟地看遲衡手腕:“你手上紅線是怎麽回事?可別叫梁胡子看見了,早晚叫你卸了。”
遲衡手上編了一條紅黃藍三色彩繩,是昨天鐘序非叫戴上的,說是讓哪個高僧開過光,有靈氣,可護體,可避晦定邪。見岑破荊戲谑的笑,遲衡臉上發燒:“是發小非讓戴的,說百毒不侵。”
岑破荊不依不饒:“發小?城裏遇上的姑娘吧?噢,想起了,是有個挺蠻氣的少年總和你一起。”
“你見過?”遲衡訝然。
“從軍報名那天見了,性子驕橫,百伶百俐,一點虧也吃不得,與你寸步不離,後來怎麽不見他了呢?”岑破荊問。
“他叫鐘序,跟了左副校尉當文差。”
“文差?我看他的花槍耍得挺好的……不過他看着就聰明,要不了多久一個軍師就出爐了。”岑破荊笑。
想想鐘序穿團領白衫的軍師模樣,遲衡也笑。
雖然是元奚王朝之軍,但戰亂已久,兵士裝備并不精良,平常訓練都穿的是自家衣衫。岑破荊的衣袖、褲腿還有膝蓋早縫了不知多少塊補丁,剛才揮刀跨步時,呲的一聲,裆口破了。不怪那衣裳不結實,岑破荊正長個子,腰胯肌肉漸長,膀臂也粗了,加之大刀闊步,舊裳圈不住,崩開了。
回到營地,營裏大家擠在一堆睡。岑破荊正找針線,遲衡拿了一籠衣裳遞給他:“鐘序給了兩套舊衫,我一套,你一套。”
衣衫八層新,不知鐘序從哪裏揀的,亂世能穿齊整都不容易。
岑破荊見遲衡說得懇切,便沒有推辭,道了聲謝。
兩人并肩睡下了。
春暖花發,紅塵紫陌,和風入夢來。半夜,遲衡夢見了白日裏的事,與鐘序在那橋邊玩耍,香風過鼻,桃花如紅霞似的落了。花過處,有一人騎馬來,只見他一襲紅衣賽桃花,鬓邊插了一支嫣粉木芙蓉。
鐘序湊前:“你可是想娶親了?”
遲衡看得癡了:“便是娶,也要娶這般模樣的。”
鐘序色變,瞬時含怒:“有我在身邊,卻要肖想他人,遲衡,你好貪心!”
見鐘序要走遲衡急忙拉住,一邊拿眼偷看那紅衣郎,若即若離,兩相之下實難抉擇。卻見紅衣郎翻身下馬,肩披錦霞,吟吟含笑:“騎馬,殺敵,你會哪一樣呢?”
遲衡一凜,醒了,天色猶未明,覺胯|下冰涼,用手一摸,黏了一手,頓時臉頰如火燒。
急忙起來将亵褲洗幹淨。
他被捉兵役的捉了好幾次,營裏的人多粗俗,平日沒有解饞的,少不了口裏說些下流話,講些不入流的故事。遲衡也親見過,營裏有些蠻漢将些細皮嫩肉的少年當女子使喚的。聽說有男子十歲便出精,遲衡光顧活口飯吃,哪來那些心思,到現在才算情窦初開,想起夢裏的話,少不得羞赧許久。
好在鼓聲大震,又該起來練兵了。
遲衡收拾好精神,鬥志昂揚。練了許久,也該他得見天日之時,那刀法越練越順,不多時就趕上了衆人。肯學肯問肯下苦,常與岑破荊二人一練練至夜半,不知疲倦一樣,第二天還比別人更加紅光滿面。
刀順了,心寬了,連帶吃飯都多了,一頓五六碗糙飯,生生把五大三粗的廚子給吃心疼了:“虧得是營裏,生在普通人家誰能養得起!”
練刀不像練陣,修行在個人。梁千烈時常讓黑狼們對打着練。與高手對練長進快,因此都愛找岑破荊練,後來遲衡刀法精了,找他練的也多了。遲衡的刀剛猛,有霸王之風,與他對決人多全身繃勁不得歇息。
雖都同時練刀,武藝有高有下,中有一人綽號紅眼虎,黑發紅目,刀法過人。
那日,紅眼虎找上遲衡,與他對練。
遲衡知他功夫不錯,果然,甫一出刀,紅眼虎是刀刀鋒芒,騰挪又快,逼得遲衡連連後退。而遲衡的刀,雖然猛,但他腳步騰躍跟不上,所以顯得遲鈍,岑破荊與他,手下留有三分情。如今遇上心狠手辣的敵手,拙劣之處一表無疑。
紅眼虎的刀,眼見刀尖在眼前胸前劃過。
三十四招過去,遲衡被殺得毫無反擊之力,心口一股氣湧上,一個閃躍避開刀鋒。旋即大喝一身,回身運刀,往前狠狠一劈。
只見那刀勢如驚濤破浪,迎面而下!紅眼虎大驚,卻避無可避!
8、〇〇八
【八】
铛!
一聲巨響響徹雲際,遲衡的刀一分為二,哐當落地。
梁千烈手握鋼刀,站在二人之間,原來是他閃電般出招,阻攔了遲衡的萬千殺意。一時觀者靜寂,看着突如其來的一幕悄然無聲。
紅眼虎大汗淋漓,拱手道:“多謝校尉出刀!”
一旁手執斷刀的遲衡才後怕,方才竟用了十分力氣砍下去,若是落在紅眼虎身上不死也殘。想至此,不由得驚出一身汗:“多謝校尉!”
“刀槍無眼,不可輕慢!”梁千烈拍了拍紅眼虎的肩膀,“你太過急于取勝,暴露自身缺憾,反而讓對手找到反擊的契機,還得好好練,若能沉得住氣,無人能敵。”
聽了這話,雖敗猶喜,紅眼虎朝遲衡道了聲:“佩服!”拾起刀離開,找了塊空地,越發勤快地練習起來。
看的人也散去,梁千烈将遲衡叫到一旁:“認真是好,但分清是仇人還是自己人,怎能出刀這麽狠。若不是我及時出來,你這一刀剁下去,他就必死無疑。”
遲衡羞慚:“我一着急,只顧運刀,忘了分寸。”
梁千烈又說:“刀是剛猛之器,但刀法卻是剛柔并濟,鋼的時候能破石,柔的時候得像水,一味的剛猛,最終會損害到自己。但也不怪你,技藝不到家,剛柔也是一句空話。”
說罷,卻又哈哈大笑。
“來日方長,你有這樣的長進,不愁練不出來。”
那天夜裏,遲衡就着月色與岑破荊對練,練過百招之後兩人歇息一下。
其時,已入五月,立夏之後天氣越來越熱,晚風一吹,蛩蟲鳴叫,月淡星繁。兩人依舊躺在草地上,扯着青草放嘴裏咬。岑破荊說:“下午看你和紅眼虎對打,真險。刀能砍能掃能撩,不止有劈這一招。”
遲衡苦惱:“只有這招我用得娴熟,不自覺就多用了。”
岑破荊笑道:“有人一刀取勝,但那一刀确實在精通數十招之後悟出的制勝一招。你若不練就其他招式,怎能知道那招最娴熟?再則,任何招式都有克制之術。知不知道為何平常你不能傷我?一是你手下留情,二也是我常用掃刀撩刀之術,避開你的攻擊。”
遲衡恍然大悟:“難怪別人說我狠,我卻覺得,與你對打再狠都用不上力。”
“何止刀狠?”岑破荊嘻嘻一笑,“知道別人在背後叫什麽?閻羅刀!就跟閻王爺索命一樣。”
閻羅刀?
遲衡往虛空揮了一拳:“哈,比紅眼虎還難聽!以後我只跟你對練,行嗎?”
遲衡說到做到,在那之後更是練得勤快有加,唯訓練之時只與岑破荊對練,再有其他人找來比試,他都一概推辭,也不管別人在背後如何說他,甚至有人挑釁,也懶得理會,為此惹得有些人不滿。但遲衡的刀法卻真應了鐘序那句話:一日千裏,不止剛猛,也剛中見柔,日漸純熟。
五月初五,粽子飄香,每人都發了一個粽子過節。
還是在幼時吃過,遲衡剝開粽葉,米粒飽滿,香甜撲鼻,他極小心地一口一口咬着吃,吃完後,唇齒猶有餘香。岑破荊也吃得仔細,回味道:“我娘親在世時,每逢端午,不止包粽子,還做帶花紋的甜餅,好吃極了。在夷州,卻見不到這種東西。”
吃罷,梁千烈宣布了一件事,黑狼将分做四隊,各需一個領頭,能者上,只從百號人中取。
一時衆人摩拳擦掌。
平日裏大家也都心中有數,哪幾個本領強的看得出來,遲衡使出渾身力氣,盼這次能嶄露頭角。幾番比試之後,留下了八個人,遲衡和岑破荊均在其中,梁千烈便說今天養足力氣,明天再比。
次日正午時分,八個人腰板挺直站在場子中間。
梁千烈先說規矩:“抽簽對打。八人,四勝四敗,四個勝者即為領頭之選。打輸了的,若不服氣,可與其餘三個勝者,皆勝,可入為領頭,若敗,則退出。如此幾番,分出勝負。”
筒子一搖,八只紅色簽子甩出。
遲衡拿起簽子一瞧,愣了,竟是和岑破荊對打。他瞅了瞅岑破荊,一派淡定模樣。
黑狼們圍成一個大圈。兩人平時對練了無數,衆目睽睽之下,要打到分出勝負的卻是第一回。在場地的中央,遲衡持刀拱手施了一禮:“承讓!”
岑破荊還了一禮:“承讓!”
各自向後退了三步,起刀如風。岑破荊一如既往,穩而快。遲衡卻多有束縛,他心知自己出手沒有輕重,倘若一刀不慎,傷了倒不好。雖然是極想當領頭,如此想着,出刀更是猶豫,竟連平日裏的三分力氣都沒使出。
岑破荊連連刺刀,期望遲衡能用點心思,哪知遲衡腳底下似乎飄忽不穩,數次幾乎閃倒。
觀者中有人看此情形,噓聲起來,岑破荊心中有氣,刀鋒一斜,一股蠻勁橫劈過去。铛的一聲,遲衡的刀震落在地。喝彩聲中,遲衡拾起刀,岑破荊氣呼呼地說:“打都沒打,就贏了,你覺得好看!”
說罷,轉身走了,自顧找了個角落呆着。
一對一對上場,都打得難舍難分,有過了數百招才分出勝負的,太陽西行,四個勝者出來了:除了岑破荊和紅眼虎之外,還有兩人,一人綽號惡鬼,一人綽號病秧子。
依照規矩,這四人還不是最終的勝者,敗者還可挑戰,勝過了三人可做頭領。
梁千烈宣布的話音剛落,遲衡上前一步:“我來戰!”
紅眼虎、惡鬼、病秧子三人神情肅然。遲衡先挑的是紅眼虎,他之前與紅眼虎打過,知道他的使刀路子和破綻,緩刀相激,快刀劈斬,雖然打得大汗淋漓,勝得很穩。
第二個挑的是惡鬼,惡鬼貌如其名,兇神惡煞,擅紮刀,擅取人致命之處。遲衡喝了一壺水,定了定神,他雖未與惡鬼對打過,卻知他出招狠辣,被他傷的人不少。果然才一出手,就屢出虛刀,聲東擊西,将遲衡引得左右難顧。二十餘招過後,遲衡卻看出惡鬼的破綻了,虛晃一刀,惡鬼果然中計,以為他疲于應付終于中計,遂由右向左橫掃一刀。遲衡大喜,瞅準他右下虛空,當頭劈下。惡鬼一驚,急忙用刀擋。遲衡已經不再是十分蠻力,而是用了三分巧勁順勢一撂,取其腕脈。惡鬼收刀如電,将腕護住。
遲衡順勢一刺一推,惡鬼的大刀落地。
最後,只剩下病秧子。
遲衡擦了擦汗,岑破荊也顧不上鬥氣,跑來跟他說,病秧子的刀法詭異,千萬小心。
病秧子,大名叫曲央,因長得蒼白無血色,所以被叫做病秧子。他身形極瘦,鎖骨突出。上身包裹得嚴嚴實實,下邊穿着一條黑色褲子,據說性格古怪,不大與人說話,連帶着刀法也古怪得不行。雖然都是師出梁千烈,偏偏病秧子的出刀就十分詭異,令人不解。
依舊互通姓名,擺勢。
病秧子卻不出刀,兩人靜視了一盞茶的功夫,旁邊的人都等煩了。遲衡起刀,朗朗地說:“請!”
不重不輕,直奔病秧子心口而去。。
病秧子提刀一撩,快如脫兔,刀鋒如削雪,輕輕巧巧将遲衡的刀削開了;遲衡欺身再斬,病秧子揮刀一抹,遲衡的刀斬了個虛空,腳下一個不穩,連忙站住,所幸病秧子竟沒趁機進攻。
遲衡連劈連斬,兩人打了十數個來回,病秧子始終都是閃躲為主,卻不進攻。
五月,天氣漸熱,遲衡很快渾身冒汗額頭落珠如雨,病秧子卻氣定神閑,臉色越發的白,一絲血也沒有。遲衡接連又攻了數招,因他用力猛,耗費力氣,腳下已經有些遲緩了。
病秧子這才迎上來,正面反擊遲衡的猛刀。連續三擊,遲衡看着出苗頭了。難怪說他刀法詭異,別人都是以砍、剁、劈等剛陽的刀勢為主。看了病秧子的出刀,遲衡才明白梁千烈說的柔——病秧子的刀法卻很滑,擅絞,擅纏,尤其是纏。
病秧子的刀法不止柔,而且是陰柔。
病秧子出刀如絞。遲衡在數次擦過的刀鋒中,腳下終于稍微慢了一步,那刀飛馳而過,遲衡覺得并未沾身,卻見手臂鮮血迸出。原來看上去平平揮過,越在靠近的時候飛快一絞,防不勝防。
皮肉之傷,遲衡更加小心了,變攻為守。
病秧子卻纏了上來。纏,不止是腳□子纏在遲衡左右,連那刀的刀鋒都似纏一樣,前後左右,纏得遲衡只能抵擋,根本使不開力氣。且腳步也微微亂開了,被擊得只有招架之力。
連纏帶絞之中,遲衡的手臂和小腿多處受了輕傷,衣服被劃破,十分狼狽。
在刀光飛舞中遲衡真有種“作繭自縛”的感覺。
那一道道鋒利的光芒就像蠶絲一樣将他纏得死死的,遲衡連喘口氣的工夫都沒有。刀法越來越快,腳步越走越快,病秧子刀勢乘風,越來越準,眼看着陰柔的纏刀蛻去了柔的外衣,幻化成了鋒利,那一把刀狂舞之後像一條銀蛇一樣直刺遲衡的喉嚨而來。
9、〇〇九
【九】
那一道道鋒利的光芒就像銀絲一樣将遲衡纏得死死的,他連喘口氣的工夫都沒有。
病秧子的腳步越走越快,刀法越來越快,刀勢乘風,越來越準,眼看着陰柔的纏刀蛻去了柔的外衣,幻化成了鋒利,那一把刀狂舞之後像一條銀蛇一樣直刺遲衡的喉嚨而來。
遲衡迅速後仰,腰往前一挺,那刀徑直擦過他的喉嚨和下巴,一寸之距。
因那一招,兩人身子幾乎貼在一起。
遲衡反應迅速,手腕後翻,一招藏刀,乘病秧子收刀之際抹刀而出,病秧子見勢急忙後退三步,遲衡見機連刺連紮數刀,終于反客為主。
病秧子刀法極滑,遲衡占了上風也占不到便宜,每每被他滑走。
兩人又戰了三十多個來回。
遲衡腳下騰挪略慢。病秧子得了一個空隙,忽然翻手向上,橫掃一刀。
那刀勢凜冽,遲衡卻未躲閃,突然發力,猛然由下至上反手上挑。兩把刀在瞬間如兩條銀龍相撞,頓時火光四濺。
铛的一聲有刀落地。
勝敗已分。
遲衡穩穩的站在原地,病秧子卻握住了右手的虎口,而後沖着遲衡一點頭,默默拾起了自己的刀。
欣喜的同時遲衡極為困惑,總覺得自己的刀雖未碰到病秧子,病秧子卻像被傷到一樣。
依舊面色蒼白,病秧子站回了領頭之選的位置。
遲衡難抑心中的高興,跑岑破荊跟前:“咱倆都能當領頭的了。”
提着心口,看了三場惡戰,岑破荊的氣早消了:“那你剛才也不該跟我敷衍……罷了罷了,過去的事我也不計較,反正是你!還有人要上來戰呢,我先去。你就罷了,別人是指望勝過我的刀。”
接下來的混戰也都精彩,個個如蛟龍下凡,真教沙場塵嚣幹雲直上。
岑破荊刀法精湛,再無人占上風。直至黃昏時,四個候選頭領互相戰了一番,惡鬼技藝略遜一籌,含憾退出。
至此塵埃落定。
岑破荊、遲衡、病秧子、紅眼虎四人當了頭領,一人得了一小旗,赤、青、褐、藍以示區分,當天就将八十兵士分開,各據一個角落聽新任頭領訓話。
望着眼前齊整的二十個兵士,遲衡手執大刀,意氣奮發。
當晚營帳裏,四個少年英雄,映得滿堂彩。
梁千烈滿心高興:“這一撥一撥有膽識的年輕人,害怕那些個亂臣賊子作怪?滿上滿上!”
不由分說,一人灌了三杯烈酒。
那酒入口辣,入喉澀,到肚裏就跟辣椒一樣燒得人百爪撓心。其他人猶可,病秧子曲央大約沒太沾過酒,強行把酒咽下,坐了好大一會兒,臉色就變了,不是紅,不是白,而是發青發紫。
入夜已久,梁千烈也喝得滿臉紅,便讓大家都回去了。
走過月下連營,遲衡心裏高興,便拉着岑破荊往之前練刀的空地去。依舊練了一會兒刀,岑破荊笑着說:“我看你今天的刀法跟平常很不一樣,平常跟我打都是一板一眼的,今天和他們對打,卻很活泛。尤其是和病秧子時,他那刀跟無影鬼一樣,好幾次差點傷着你,可把我吓得夠嗆,當然,最害怕的還是你的最後一招,所幸你只是上挑沒有劈下——擱你以前,下刀沒個準啊。”
遲衡繃着笑了一會兒,說:“可不是嘛!跟他們放開了打,忽然間刀就活了一樣,尤其是病秧子拿刀纏着我的時候,我發不出力來,所以刀法就巧了,原先你說過的刀如流水,就找到了那麽點兒感覺了。而且以前使刀,使得出,收不回,今天與病秧子最後那一招,我當時心裏想着停,就立刻停下了,也穩也險,這就是你們說的收得住吧?”
岑破荊哈哈大笑:“有長進在!如今,你是只跟我放不開了?”
“我是怕傷了你!”遲衡戲谑道。
岑破荊丢開刀,一把勾着他的肩膀照胸口揍了一拳:“誰傷誰啊?有本事來場真的!來啊來啊!不要以為今天你勝了他們就能勝得了我!”
遲衡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往後一扭:“肉搏你可不如我。”
岑破荊哪肯就範,擡腿後踢。
二人嘻嘻鬧鬧絞成一團,一個把一個抱住,都想來個過肩摔,又都不得逞。僵在那裏絞了半天,還是遲衡先撐不住,一笑破了功:“好啦好啦,算你厲害,與誰打都成,就是不能與你打。梁校尉讓咱們明天買刀,我可一定要挑一把順手的,現在這刀拿着總覺得削薄。”營裏也有刀,都一模一樣,量身定制的更合手。
“你是喜歡重刀,我要打一把輕的。”
“明天就能見到鐘序了。”遲衡喜滋滋的說,“我給你們介紹認識,他人可不錯了,脾氣是嬌縱了點,可對朋友仗義得很,一點兒也不含糊。”
岑破荊卻說:“他是大家族裏的公子哥吧?我最不慣跟他們相處,都矯情還妄自尊大,難伺候。”
遲衡笑着搖頭:“鐘序不一樣。”
第二日,四人乘着運糧馬車一并去了夷州城。
遲衡岑破荊二人本就熟稔,一路上遲衡給他說夷州的風俗人情。
病秧子曲央不愛說話,雙手抱心閉目養神,可把一旁的紅眼虎給憋壞了,他性子直爽,愛說話,一群人裏數他聲音最響。與曲央挑了數次話題,曲央均是不搭理的樣子。好容易到了城中的廟,曲央說他先下,去燒個香拜個佛,回頭衙門府裏會合。
見他跳下車去,紅眼虎長舒一口氣:“可把老子給憋死了,娘的一句鳥話不說,生一張嘴做個鳥用!”
遲衡笑了。
紅眼虎見搭理他,說得更起勁了:“你們說病秧子,呸,長這麽白的,娘的都沒見過女人比他白,你說他是光臉白呢,還是身上也這麽白?”他說話粗野慣了,營裏頭不覺得怪。
岑破荊接話:“有膽子,你把他衣服扒了看,不就明白了。”
這可慫恿不得,紅眼虎就是個愣貨,遲衡狠狠把岑破荊的腰部給捅了一下,岑破荊嘻嘻直笑。
有人接話紅眼虎自然來勁:“扒就扒又不是沒扒過,都是娘的大男人,誰沒見過那鳥玩意,又不是女人。”說着撸起袖子做出扒的模樣,把遲衡都逗笑了。
才說着制鐵坊就到了,三人跳下車,在那院子挑起武器來。
十八般武器,這裏有大半。尤其是刀、劍、長槍,擺在木架上整整齊齊。刀有長刀短刀彎刀雙飛刀,不一而足。三人把每一樣都耍了一遍,紅眼虎一眼相中了一把虎紋雁翅刀。遲衡則掂量了又掂量,還是覺得手裏份量不夠,便問打鐵匠還有更重些的沒有。
鐵匠撓了撓亂如鳥窩硬如鐵的頭發:“有倒是有,那刀份量是夠了,但都嫌不夠鋒利。”
說吧,果真從裏屋扛出來一把大刀,看上去就十分笨拙,刀鞘灰不溜丢,刀柄也是灰暗的深褐色,連個紋飾也沒有,其貌不揚。只聽嗡的一聲,鐵匠抽出大刀。
三人都失望了,因為別的刀,不是銳氣如噴白電,就是精光四射。
這把刀連鋒芒都弱,看上去跟蒙灰一般。
鐵匠惋惜地說:“當年,我得了一塊百年不遇的烏鐵,用那烏鐵制了一刀一劍,那劍不消說,一出世風雲突變;這刀卻不知是時辰不對,還是火候不對,出來就是這副破爛樣。那劍鋒利無雙,這刀卻連塊肉也剁不利索,想送給殺豬的都沒人用。可惜了,可惜了!”
遲衡多看了幾眼,将那刀拿在手裏,在場地中央舞了幾圈。
那刀果然重,揮起來四面是風。旁邊有棵老槐樹,一支樹枝被小孩折斷了垂下,最下面的一片綠葉沛實可愛,遲衡一刀劈下,枝葉拂過刀面——竟然連枝葉都削不破,真是一把拙刀!
絕世名刀吹毛斷發,這卻是笨拙得可以,難怪鐵匠說送都送不出。
遲衡嘆息,雖然不利,卻覺得握在手中十分融洽,重量和大小都很合自己的心意,不由得一氣揮下去,越練越合心,如同為他量身打制的一般。練到滿頭大汗,方才收了,以刀頓地:“就這麽把了!”
鐵匠也看得過瘾,聽他要了,還驚訝:“這位英雄,一看就是好手,不如另換一把鋒利,或者定制也可,今天定下一個月後來去也成。”
遲衡搖了搖頭,雙眼發亮:“就這把,雖然不利,卻很順手!”
鐵匠為難,忽然大手一拍道:“這還不容易,我給你打一把一模一樣的,一樣順手卻刀鋒銳利,豈不最好!”
“多謝!日後再說!”
鐵匠見他堅持,便不再多說。
岑破荊卻沒挑到如意的刀,唯有一把錯金環首弧曲刀勉強入得法眼。夷州城制鐵的唯他一家,別無他處,想貨比三家也沒法子。岑破荊便買了下來,他日若有合适的刀,再換不遲。
買了刀後,紅眼虎要去喝花酒,慫恿二人同去。
遲衡自然是言辭堅拒,還需見一個好友,紅眼虎沒趣,便相約在衙門府裏會合,三人就此別過。
這次,衙門府裏多了好些個護衛,見兩人要進,上來便攔。遲衡便報上姓名,好大一會兒鐘序才出來,一領青衫,系一條蘭紋紅線壓腰,顯得越發腰細高挑。臉龐也精細了許多,鼻子尤其秀挺。
乍一看,都有些認不出來了。
鐘序卻不甚興奮,将兩人引進自己的房子裏,泡了濃茶端上。
見他這樣生疏,遲衡尴尬了,與鐘序介紹了岑破荊,少不了誇贊了好幾句。鐘序興趣寥寥,只是端着茶聽着,品着。遲衡說不下去,心想自己和鐘序到底不同路子,他如今不一樣了。
一想就難受,借口解手,出了房子,屋後是平常小院,有桃樹橫枝在牆,遲衡站在桃樹前,悵然若失。
10、〇一〇
【十】
一想就難受,借口解手,遲衡出了房子,屋後是平常小院,有桃樹橫枝在牆,遲衡站在桃樹前,悵然若失。
“怎麽不進去?”不知何時鐘序已站他身後。
“我們很快就走,馬車運糧,不等人。”遲衡擡腳要離開。
鐘序将他拉住,面露愠怒:“遲衡,我問你:我給你的衣衫,為什麽要送給他人?”
遲衡一愣,回過神來,自己将鐘序送的衣衫給了岑破荊。大家都只一身衣服,夜裏洗白天穿,鐘序偏偏眼尖,這都看出來了。遲衡好笑:“怎麽變得這麽小氣了,不就是一件衣衫嘛,誰穿還不是……”
“不一樣!”鐘序氣呼呼地說,聲音提了起來,“給他買件新的都行,憑什麽把我的心意給他!”
遲衡趕緊捂住他的嘴巴,生怕岑破荊聽見又生是非。
鐘序張嘴,狠狠咬了一口,遲衡疼得也不敢甩開——鐘序這張嘴什麽都敢說,又氣在頭上,他怎麽敢放,由着他咬了又咬,皮都快破了。直到那雙眉一挑,那銳利的眼睛一彎,臉頰不再繃緊,遲衡才放心地拿開,中指一排手指印。
鐘序笑了:“以後記住了,我的東西,只給你。”
小氣!遲衡嘀咕。
鐘序将他的手拿起來,吹了兩下:“疼不疼?肯定不疼,老繭都把我嘴唇劃爛了。”
這是握刀的手,沒有老繭怎麽行,還不得天天起血泡,那才是受罪的疼!遲衡縮回手,反唇相譏:“誰叫你養得細皮嫩肉的?哪天刮個大風都能劃出一道口子。”
鐘序嗤的笑了,他這一笑,與以前沒有兩樣。
遲衡心裏的疙瘩散開,便與他說起營裏頭的事,尤其是昨天的領頭之争,更是神采飛揚。鐘序聽得也來勁,先前那股冷漠勁一點兒也不見了。兩人越說越親熱,很快與以前一樣。遲衡看鐘序笑得開心,自責剛才自己又胡思亂想了。
“破荊在裏頭,我叫他出來一起說。”遲衡眉飛色舞。
鐘序頃刻皺起眉,嘴角撅起,聲音又高了:“就我們倆在一起,為什麽非要擠進一個外人……”
“什麽外人!”遲衡趕緊把他的嘴巴捂住。
這次鐘序沒咬他。
遲衡一邊捂着還一邊納悶,就感覺手指節上有軟軟的東西舔過,滑滑的,濕漉漉的,莫非是……他驚得連忙收了手,見鐘序別開了臉,唇有水亮色,睫毛似那蝴蝶點過的花枝一樣輕顫。
心中一股異樣湧上,遲衡忽然伸手将鐘序攬在懷裏,安慰似的一下一下地拍。
鐘序也不掙脫,半天才恨恨地說:“你這傻子。”
遲衡心裏柔柔的。懷中的鐘序雖然不是很軟,抱着卻特別合手——像那把無名刀一樣——好吧,鐘序長得俊俏,與無名刀不同:“你才傻!沒事瞎想什麽呀,破荊與我是好友,做什麽都有個幫襯,一人能成林?”
“你與他親密,經常半夜才回。”鐘序毫不掩飾。
遲衡哭笑不得:“我們那是練刀練的,要不是破荊,我肯定被梁校尉罵死了!不要說領頭,軍營都呆不下去,再別多心!破荊心腸直,這話被他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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