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4)
見,肯定要惱,行了,再這樣……我們可又到回的時候了。”說罷,要松開手。
鐘序卻不讓,努了努嘴。
遲衡只得含笑,再度将他摟在懷裏。鐘序頭放在他肩上,很安靜很安靜。遲衡忍不住撫了撫他的頭發,順着頭發,撫到背上,腰上。
四周悄悄的,好半天,鐘序才将他推開:“進屋吧。”
岑破荊自個兒倒水自個兒喝,這會兒功夫将一壺茶都喝完了,見他倆雙雙進來,爽朗一笑:“吓了我一跳,半天等不來人,還以為把我忘了呢!”
“哪能!和鐘序商量在哪吃飯。”
“如此這世道,小酒樓茶肆什麽的都不敢開,我拎一條魚讓鄰家一做,你們看如何。”鐘序笑道。
岑破荊看看遲衡,再看看鐘序:“也好!”
吃完飯,出衙門府一看,曲央早在門口等候,手抱着一把刀靠在石牆閉目養神。侍衛說他等了好久。遲衡過意不去,心想也太實心了,莫非連飯也沒吃就過來等了?
便招呼曲央過來一同聊天。
不多時,紅眼虎滿面春風地來了,運糧馬車也風塵仆仆地來了。
三人都上了馬車。
只有遲衡與鐘序依依道別,鐘序惆悵地說:“想當初,真不該聽左昭的渾話,若和你一起在營地……罷了,下次回來,你一個人就找我,別帶其他人,我看着不舒服。”
遲衡無奈笑笑:“你的脾氣啊!我知道了,公子哥!”
上了馬車,紅眼虎敞着衣衫直樂:“遲衡,娘的說什麽喝花酒頭暈,剛才那黏黏糊糊的樣子,怎麽不見你頭暈?有貓膩啊你!”
遲衡臉唰的熱了,只做沒聽見,所幸岑破荊和曲央都沒說什麽。
紅眼虎卻沒停,繼續調侃:“剛才那小哥誰啊?長得怪好看的!娘的虧是不在營裏!保不準哪天就有不長眼睛的,半夜起來拉屎拉尿,進錯了營帳睡錯了床……”
嗵——
紅眼虎的鼻子遭了狠狠一記拳擊,鼻血噴出。對面遲衡捏緊拳頭臉色發青。岑破荊眼疾手快,急忙把紅眼虎壓住:“少說點,那是遲衡的發小,什麽貓膩不貓膩。”
紅眼虎掙紮要起來,岑破荊怕他回拳,壓得更緊。
“遲衡,你也一邊去!說說你身上還能少塊肉?嘴長別人身上,還不讓說說了?”岑破荊一邊壓一邊沖曲央使眼色,想不到曲央事不關己就在旁邊看着。
紅眼虎罵罵咧咧:“老子就說,咋啦!沒事還怕人說?老子又說啥了!”
這一拳,遲衡莫名的激憤消了大半,坐回了原地。
岑破荊把紅眼虎牢牢禁锢在旁邊,輕飄飄地說:“遲衡臉皮薄不經說,別什麽話都往外噴……遲衡,你也是的,明知道知道紅眼虎就愛過過嘴瘾,有口無心,剛才的時候,也說曲央臉白身子白,那有什麽要緊,曲央都不氣,是不,曲央?”說罷,還朝曲央一笑。
這下,曲央的臉挂下,果然,更白了。
拿起刀柄往紅眼虎身上狠狠一戳,雖然是刀柄,那也是帶勁的手,只聽見紅眼虎一聲慘叫:“娘的,你們這麽兔崽子狗娘養的,都來欺負老子一個是不!放開,都給老子放開!”
說罷掙紮着要起身,馬車哪裏經得起這番折騰,四個轱辘就地颠簸起來。
馬夫大吼一聲:“都亂動什麽,不想坐的滾下去!”
遲衡繃不住笑開了,岑破荊也哈哈大笑,連曲央都破冰而笑,紅眼虎也一邊罵一邊笑,一時間嬉鬧的笑聲震天響。
如此一來,四支黑狼由四個頭領領隊,梁千烈可專心練普通千兵。
四人有心拔得頭籌,均十分賣力。亦因四人性格不同,梁千烈說岑破荊帶的隊穩而巧,遲衡帶的隊肅而狠,紅眼虎帶的隊疾而野,曲央帶的隊鬼而厲,各有千秋,不一而足。
不知不覺到了六月中旬,天氣熱得冒煙,遲衡早早收了隊,跑去林子裏乘涼。
平日乘涼的兵士不少,今天可巧,只有病秧子曲央在,穿一領黑衣,坐在大樹底下扇風。遲衡過去挨邊坐下,他嫌熱,早脫得只剩一灰色寬腳褲,納悶曲央卻還穿得嚴嚴實實,只有領口比平時敞開得大。
“曲央,包這麽嚴實不嫌熱?”遲衡搭話,平素見得少,說得少。
曲央搖頭。
想起紅眼虎的打趣,遲衡不由笑了:“你聽過木蘭從軍的故事沒?就是那女扮男裝混入軍營十二年的奇女子。”
曲央挑起眉:“怎地?”
遲衡上下挑眼看:“你平常穿得這麽嚴實,該不會是……”
曲央舉刀給了他一刀柄:“滾。”
面無表情,遲衡卻知他并不是惱,嘻嘻一笑,挨得更近了些,舉起一把破蒲扇給曲央扇了扇:“包得跟粽子一樣,你真不熱?看你的汗都濕透衣裳了,脫了跟我一樣吹吹風,多舒服!”
能不熱?曲央汗珠子往下流,被這麽一扇涼快了,抱着刀,嘴邊竟然有一絲笑意。
遲衡一邊扇一邊說:“你的刀哪買的,制鐵坊裏不見你這一款的?”
要說曲央的刀,比三人的都小,也沒什麽花飾,奇的是刀刃帶着極細的勾,若是入肉,能将人活活疼死,刀如其人,詭谲。曲央閑閑道:“朋友打制的,別處沒有。”
難怪遲衡沒見過。
二人默默無語了半晌,曲央忽然說:“馬上,就開戰了。”
遲衡訝然。
夷州風平浪靜,何來打戰之說。雖偶有亂軍作祟,都無關大局,梁千烈帶兵平亂,平得比亞麻還齊整。但說起來,梁千烈是提過元州久攻不下,同為顏王軍,助一臂之力是毋庸置疑的。
想不到遲衡這麽簡單一句,曲央嗤之以鼻:“不是相助,是被迫。梁胡子一直堅持先平濘州再平元州,但拗不過比他官大的。如今元州令顏王軍損失慘重,跟硬骨頭一樣,啃不下,丢了的話顏王就遭罪責,所以沒辦法,要不梁胡子怎麽急于練兵。”
遲衡平日只練刀,哪知道這麽多曲曲繞繞。
“誰非要先平元州的?不是顏王嗎?”
“不是。”
11、〇一一
【十一】
曲央将原委道來。
顏王是駐守邊疆的大将,因屢立戰功,被皇帝委以重任,調回朝中平內亂。誰知朝中數個黨派紛争不斷,各自為政,各懷鬼胎,皇帝又是個軟柿子,顏王處處受到鉗制,捉襟見肘。
好不容易力排衆議,出兵夷州,行軍半路即遭人陷害,被囚禁于家中。部下梁千烈一鼓作氣,拿下夷州,才堵了奸臣的嘴。
一計不成,又生一計,又有奸臣奏本,說顏王軍排場奢華耗費過大,國庫不堪重負。
每日陷入朝争之中,顏王不能自主。他本力主先平濘州,而數個大臣或為私利,或為争功,力主先攻元州。争執之下,皇帝頭一昏,竟然下令顏王軍先攻元州。豈知元州王也非善類,同樣暗中發力,又是栽贓又是離間。
最終,昏君無能,在奸臣的挾持之下竟下令要奪顏王的兵權。消息一出,顏王軍軍心激憤,屬下将領要為顏王讨公道,紛紛罷軍。諸事參雜,致使顏王軍的元州進攻之舉失敗。
奸臣又以此事為借口,向上奏本,說顏王功勞蓋主,橫空一切,無視王朝之興亡雲雲。
如此這般內鬥,已三個月。
梁千烈全部盤踞夷州,等候顏王派遣。時來運轉,據說近日顏王憑借一己之力,滅了一個重要權臣,大權回握,威震朝中,于是攻打元州一事又成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元州就跟硬骨頭一樣,啃不下,還不能丢掉不管。
總之如同一團亂麻一樣,好不容易拆了一截,又被揉成一團,比原先還亂。
遲衡困惑道:“皇帝也是,有好将不用,非要用奸臣?顏王是大将軍,怎麽還總被那些文臣束縛呢?他手握兵權,還怕那些人做什麽?”
曲央看了他一眼:“昏君,就是昏君。顏王是一門愚忠。”
“你怎知他是愚忠?”
“我在京城流落了三年,朝裏的那些事,聽得耳朵都起膩。”曲央抱着刀,“要我說,這種河山,光複又何用。守着這樣的皇帝,還指望打出一個太平盛世?不如轟轟烈烈,再起一個新朝。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也該改朝換代的時候了。”
這可是叛軍常說的話。
大致的話,鐘序也說過。遲衡聽聽就算了,他對只存在于百姓口中的皇帝沒什麽感覺,與其效忠他,不如效忠梁千烈來得實在。但從寡言的曲央口中聽到,卻很怪異。
“難不成,你期望顏王奪權稱王?”遲衡笑笑,那些争王奪位的事,戲臺子上唱過不少。
曲央默不作聲。
遲衡再問,曲央起身便走。
遲衡欲将他拉住,手還沒沾衣就被他閃開了。
不遠處,岑破荊開敞着灰裳就走來了。到了跟前,大不咧咧坐下,一邊揮汗一邊說:“病秧子怎麽一見我就跑?”
遲衡望了望曲央的背影:“性子怪。”
“确實怪,別人都不敢和他搭話,站身邊都有涼氣、陰氣重。”岑破荊掀起寬裳扇涼,忽然怪笑起來,“說來也怪,他只和你親近,平常的時候除了梁胡子,也就你叫他他才答應,要不開始怎以為他是聾子呢。”
“哪有?”
“怎麽沒有,你就是招人喜歡,上次那個小哥不是還抱着你……”岑破荊住了嘴,讪讪的笑,“我可不是有意要看的,誰讓你們都走了,我呆得心慌。”
遲衡斜了一眼:“我跟他是生死之交的兄弟。”
岑破荊嘿嘿的笑,擠眉弄眼之後說:“我跟你也是兄弟,可別整這些膩膩歪歪的啊,看着都掉一身雞皮疙瘩。”
未過幾日,梁千烈将遲衡四人招來,正是商讨援助元州顏王軍一事。
“夷州城陣腳不穩,內有亂軍蠢蠢欲動,外有強敵虎視眈眈,一旦出兵元州,或引內亂。然而元州久攻不破,顏王軍名譽大傷,軍勢衰微。此次攻擊,勢在必得。”梁千烈将地圖展開,“但人有勢,治軍也有勢,元州城地勢高峻,為關隘要口,又有重兵駐守,以當下顏王軍的軍勢,是攻不下的。”
梁千烈撐着桌子看向四人:“如若我們從中介入,援襲成功,必能令顏王軍士氣大振,并一舉拿下元州城。”
紅眼虎躍躍欲試。
“元州王的駐兵數萬,強攻不可能,唯有奇兵。曲央,你帶黑狼先行潛入元州刺殺普通兵士,且必使場面可恐——元州王必然全力調查。遲衡,攻擊元州最難攻的北方關口——無需攻下,此舉,将令元州王增援精兵鎮守北關。破荊,你在遲衡之後,攻襲東關。紅眼虎,你緊跟破荊之後,肆虐一番,即刻撤離。”
四人默不作聲。
遲衡手指元州城:“曲央之舉,可令元州百姓惶惑不安。令我攻北關,可給元州王一個震懾。但為何讓破荊攻襲東關?據我所知,西關是最易攻破的。”
梁千烈笑道:“元州王性子多疑,一旦調兵,他必定會衡量四個關口的份量。都知西關最易攻,他亦然,必定會調精兵鎮守最弱的西關。如此以來,東關南關必有一虛空。南關駐兵雖少,不能攻,只剩東關。”
遲衡奇道:“為何南關不能攻?”
“南關有一良将駐守,遇強更強。就算僥幸攻下,則元州王必派精兵援助,任他調遣,他反而會如魚得水。不如讓他好好地駐守南關——他被牢牢地釘在南關,對我們就是最好的。”
遲衡若有所悟。
梁千烈指向元州北關:“遲衡,你必須以最快速度攻下北關,越快,對破荊和紅眼虎越有利。”
“是!”遲衡一臉肅然,又問,“我們都撤離,之後怎麽辦?”
梁千烈笑了:“之後的事你們就無需考慮,自然有人接應,你們只需靜觀攻城之戰即可。我那好友,終于猛虎出籠了,有他坐鎮顏王軍,無需顧慮,欠的就是我們将元州割開而已。”
“什麽時候啓程?”
“即刻啓程。明晚,子時,曲央行動;後天晚上,子時,遲衡行動;破荊,大後天,子時;紅眼虎,見機行事。”
遲衡握緊了刀:“遵命!”
此事來得突然,夷州城與元州城相距不近,快馬加鞭也得一日一夜。
偏偏營地馬匹不多,曲央擇了二十匹馬。剩下三十餘匹老弱馬匹,遲衡擇了十匹能騎的。破荊與紅眼虎時辰靠後,則自行想法子去,走着去滾着去都行,就是無馬。
因馬匹少,訓練中從沒有騎馬,便是騎也是每人坐馬上溜達一圈,沒坐穩就得下來,生怕把馬累趴下,畢竟百號人呢。在馬廄紅眼虎直抱怨:“當時說騎行兵,一天只練刀,老子連馬屁股都拍不上。娘的現在着急要用,慢說會不會騎,連馬都沒有,這也叫營子?”
遲衡寬慰:“夷州不産馬,又值百廢待興,也是沒有辦法。”
“三四月攻打元州,馬匹、武器還有精兵都帶過去了,要不梁胡子着急上火招兵練兵。別說買馬,就這麽兵士手裏的刀都緊巴。”岑破荊笑道,“就指望拿下元州,勻回一點來。”
紅眼虎訝然:“娘的,這窮?還叫什麽王朝之師?”
那邊曲央早領人飛馳而去。
紅眼虎又叫嚷開來:“病秧子跑得還快,他的人,騎馬還都利索?”
岑破荊直言:“曲央帶的兵士,風格詭異難測,梁胡子便有意将他培植成刺客之師,平日多有訓練,就等着這種時候了。”
紅眼虎自顧自嘟囔:“還吃偏竈?”
遲衡亦不能多留,牽馬向外走去,岑破荊追上來:“遲衡……一路小心!”
遲衡令每二人共騎一匹馬,會騎的帶上不會騎的,從那小路前行。
離了營地,順着河行了一段路,他提着大刀,忽然令衆人停下,下馬,兵士們排做兩排:“這是黑狼第一次出戰,也是我遲衡第一次領兵作戰,漂亮話我也不會說。敗了,便是留一顆人頭在元州;勝了,便是活一身肝膽坦坦蕩蕩。莫說什麽建功立業,我們也得為自己項上這顆人頭拼命!活着出去,就要活着回來!”
衆人肅然。
“如今出了營地,靠不上校尉,也靠不上那一千兵士,想活着回來就要同仇敵忾:我喊走,就走;我喊停,就停;我喊殺,就給我拼了命去殺!誰要是三心二意,可不要怪我的刀不客氣!”說罷,狠狠将刀頓于地上,将那幹實的地面生生砍出深深一道痕。
衆人齊聲喊:“是!”
平日他為人沉穩和善,極少訓斥兵士。但刀法剛猛,嚴格法令,頗能将人震懾。如今,氣勢蓋人,更兼十分的勇猛氣概,衆兵士為之一振。
訓話之後,将隊分做五批,他手底的十九兵士,衣裳皆舊,馬匹也不甚好,看上去與平常人無異。饒是如此,他還是令所有兵士謹慎前行,不可喧嘩。
六月的天,流火一般的熱,一路又停歇不得,将人曬得口幹舌燥。虧得很快入夜,月明,露氣上來,把那熱氣驅散。
一行人馬乘夜而行,遲衡已先行吩咐,不可停下休息。
衆人就是累得眼皮支架不起來,也都默然硬撐着。雖說累,每個人也都揣着一顆激越的心,昂揚向前!
直至次日未時時分,太陽偏西了,距元州城北不遠處,遲衡才讓衆人集合,炎炎烈日之下尋了一個無人又陰涼的地方,讓兵士們睡去,他自己卻往前走了幾十米。遇見一瓜田,看瓜的老頭在支起的草棚睡覺。他摘了一個西瓜,将老頭喚醒,做買瓜模樣。
老頭嘟囔着手下碎銀:“你可把我吓着了。聽人說城裏有剔骨頭的惡鬼,睜眼你就站跟前,可不是人吓人,吓死人。”
“惡鬼?哪裏來的惡鬼?”遲衡把西瓜一爆,拿了一塊吃将起來。
老人做神秘狀:“昨天元州城裏出了件大怪事,說有幾個客官吃酒吃到半夜,回家時叫惡鬼挖心掏肺了。有幾個守兵看見,仗着人多來驅鬼,也叫人剔了骨削了肉,慘得不行。總之死了幾十號人,吓瘋的不下十數人,城裏都不讓外傳!”
“為何有這怪事?”遲衡且問且吃。
“我與你說,這是風水不好。去年城修水渠,把一處厲鬼的墳挖開了,看,出事了吧?”
看來元州城裏又要引起一陣混亂啊。遲衡知道曲央的狠厲,挖肉剔骨的事能幹出來,想不到以訛傳訛,連風水厲鬼的謠言都傳出來了,莫非是曲央散布出去的,手腳也太快了吧?
12、〇一二
【十二】
看來元州城裏又要引起一陣混亂啊。遲衡知道曲央的狠厲,挖肉剔骨的事能幹出來。想不到以訛傳訛,連風水厲鬼的謠言都傳出來了,莫非是曲央散布出去的,手腳也太快了吧?
可流言一要引導,二要時間,不是揮刀逼迫就行的,遲衡心懷困惑。
太陽西沉之後地面還如蒸籠一樣熱。
衆人休息夠了,精神振奮,暮色|降臨時接着趕路。此地離北關已是不遠了,翻過這座古樹參天的大山即到。來不及高興,忽然一股大風憑空而起,飛沙走石将人吹得驚心動魄。心魂還未安下,大豆般的瓢潑大雨鋪天蓋地撲将下來,把剛剛還散着熱氣的衆人淋了個透透的。
翻手之間,天空黑如墨潑。
衆人辛辛苦苦罩了一兩個火把,勉強探得前路,一行人在泥濘中前行。
越是向前,遲衡越是焦慮。
因他們均是初次到元州,二十兵士無一人知路,原是憑着梁千烈的地圖和叮囑行路,天亮猶可,如今天驟然黑下來,伸手不見五指。風刮了幾刮,雨澆了幾澆,山路崎岖,在山與樹中鑽來鑽去,三轉兩轉,方才還見到元州北關城牆上的燈火,如今竟然一點也不見了。
迷了方向?
遲衡暗叫不妙,這胡亂轉下去,不要說子時殺入北關,只怕到天亮也摸不到北關的牆。心下雖心急如焚,面上卻是一分也沒顯出。遲衡叫衆人先行停下暫行停歇,他自己手握大刀,騎馬走在最前頭,摸索前路。
一片凄風苦雨中,遲衡沉下心來,且行且聽。也是運氣來了,還真是聽到隐隐的木魚篤篤聲。
莫非這裏有廟宇?
遲衡循着聲音找過去,果真見到暗燈影影綽綽。拍馬上前,看見一個小小的破爛茅屋,歪歪斜斜,像是急急忙忙忽然搭起來的一般。遲衡下馬,将刀放了,走近小茅屋上前拍門:“有人嗎?”
應着他的聲,木魚聲音停了。
門開了,走出一名男子。風吹得勁急,天色又黑,遲衡顧不及細看男子容貌,雙手合十道了一句叨擾:“不知居士可知元州北關是在哪方向?”
男子笑了一笑,展眼道:“連我都不認識?”
聲音清脆,熟悉入骨,遲衡一驚,連忙擡頭看去,竟然是鐘序。只見鐘序一襲素衣,笑意吟吟,雙目灼灼,亮比寒劍。
“序子!你怎麽在這裏?你怎麽在元州?”遲衡又驚又喜。
“我被派到元州都半個月了,你萬事不關心,當然不知了!”鐘序不滿地說,說罷又笑了笑,“我現在顏王軍的小兵一名,奉朗将之命,在此恭候遲衡……領頭的到來。”
“什麽小兵?什麽朗将?”遲衡訝然的問。
二人共騎一匹馬,鐘序将原委道來。如今駐守元州顏王軍的首領是名朗将,位次于大将軍。朗将姓顏名鸾,是顏王的六弟,也是梁千烈的好友。今年三月,顏王全家跟着顏王招禍了,朗将顏鸾也被囚禁于家中。
一個月前,顏王得勢,朗将顏鸾才脫了囚禁,被派到元州的顏王軍,整治一番後,重新攻打元州。朗将初到元州,鐘序就被梁千烈派往駐守元州的顏王軍內,一是熟知元州的地理形勢,二是連橫元州朗将一同制敵。
這些,和病秧子曲央說得正好合上。
遲衡前後一貫通,心下對當前局勢更加明朗。只是,鐘序今天怎麽會出現在這深山裏?
鐘序回答,幾日前,軍師算準今天狂風,梁家軍對元州地勢不熟,便派自己前來接應:“要不怎麽急死忙活,非讓你們昨天就動手了。”
“什麽軍師能掐會算?竟能算準今天月黑風高好殺人?”遲衡更好奇了,“你也是去學夜觀天象的嗎?”
鐘序笑:“運籌帷幄,可不止有昂首望天吶。”
遲衡一手執缰繩,一手将鐘序的腰摟緊:“這麽說來,你也幫着謀劃怎麽奪取元州?我就說此次夜襲怎麽如此倉促,也不怕出事,原來早就盡在掌握。序子,坐穩一點,摔下去我可不管。”
鐘序将他的手一掐:“你摔!有本事你摔!摔殘了我,這輩子你也廢了!”
遲衡大笑。心頭繃緊的弦終于松了一松,大戰當前也不足為懼。
到了衆軍士停駐之處,遲衡怕鐘序鬧着要一起去殺敵,便說:“到了合适的地方,你幫我們看着馬匹,一會兒我們撤了,還要指望這個溜得快呢!”
誰知鐘序笑了一笑:“知道。”
遲衡訝然于他的直率,全然不似平常。
“今天非同小可,你們不可戀戰,早去,早回。”鐘序握了握遲衡的手,又飛速松開,“我等你回來,他日,總有并肩殺敵的時候。”
根據鐘序提供的路線,遲衡領着衆兵士,不多時就接近北關。
早就聽聞元州王治軍肅整,如今黑漆漆一片,也看不出來。衆人隐于草木之中,專等子時進攻。夜漸深,這老天也知趣,很快将雨收了,烏雲扯開,露出絲絲澄明月色,隐約能見守衛乏得頭如搗米。
遲衡眯着眼睛,握緊了大刀,壓低了聲音:“殺!”二十兵士如離弦之箭,淡淡月色之下刀鋒閃爍。
元州北關守護之兵正昏昏欲睡,迷糊之中聽見響聲,才一睜開眼,但見眼前一閃,已是人頭落地。二十黑狼個個利落,殺人如殺雞一樣,有些驚醒的守關兵士甫一出聲,就被一刀抹了脖子。殺進北關,有一守關兵士連滾帶爬,一邊大喊,一邊擊鼓。
遲衡上前一刀,人頭滾落在地。
方才的鼓聲,驚醒了守關兵士,數十人眼疾手快的拿兵器湧出,黑狼們提刀奮力向前,交戰之際。忽然一陣喧嘩,聽見有人大喊一聲,聲如瀉洪:“讓開!看爺爺的刀!”
遲衡一看,只見眼前一個魁梧大漢沖在最前方,扛着一把八環青銅狂刀,往前一立,如山一樣,一邊喊一邊砍向一個黑狼,多虧那黑狼靈巧,僥幸閃過,手臂已被砍了一刀。
遲衡大步上前,橫刀一攔。
铛的一聲将那偃月刀給架住了。大漢定睛一看,見遲衡身形并不高大,便大笑:“哪裏來的無名小輩,哈哈哈!”
揮舞着那把狂刀直直向遲衡砍過來,後邊是灰牆,退無可退,遲衡反手一劈,聽見刀嘯如風,直沖偃月刀而去。铛的一聲巨響,兩刀砍在一起,不分伯仲,遲衡手底卻是一陣麻。
眼見元州兵士越來越多,遲衡不敢延遲,忽然奮起,渾身使出千般力氣,大喊一聲:“啊!”只聽這聲大喊如破浪之氣勢,震得旁人均為之一悚。
喊聲才出,遲衡豁然揮起刀再度向大漢劈過去。
大漢自恃勇猛,反手一刀。
只聽見哐當一聲。
偃月刀被攔腰斬斷,那大漢手拿半截大刀,怒目圓睜,難以置信。
遲衡一股勇氣湧上心頭,大笑三聲:“什麽破刀!”
笑未完,遲衡手起刀落将那大漢一刀斬下,鮮血直迸。
遲衡心中已經全無畏懼,亦沒有一絲驚恐,上前提了大漢首級,往元州兵士裏一扔,首級落地滾了幾滾,血濺了一地。頓時聽得數十聲驚恐的倒吸聲。
這一斬一扔,元州兵士為之一撼,個個手麻腳軟,都停了一停,腳不由得後退三分。
黑狼們卻為之一震,手底更是揮刀麻利,舞得像梨花槍一樣。遲衡一刀當前,左右揮刀,殺人如麻,他那把鈍刀就像開刃了一般,渾然不似之前的鈍澀,反而鋒利無比。
月色之下,遲衡掄着大刀,霸氣十足,殺得元州兵士心驚肉跳。
鼓點更急了,甚至聽得見馬蹄聲疾馳而來,遲衡橫揮一刀,大喊一聲:“撤!”
黑狼得了命令,疾如閃電,紛紛且戰且撤很快到了關口。
只聽元州兵士裏又一聲大喊:“想跑,沒門!”
遲衡定睛一看,只見不遠處有兩人騎着快馬追上,那兩人一看就非同一般,均着鮮亮的盔甲,綠油油的衣袍,長矛耀月。遲衡大刀橫前,命令:“撤!我斷後!”
一聲令下,黑狼便不顧追敵,只是向後退。
遲衡舞起狂刀,将一股狠勁全然灌入大刀之中,且不管眼前多少人阻攔,只聽見刀刀生風,鮮血四濺。那兩匹快馬近了,一人提起長矛向遲衡戳過去,遲衡一起快刀,直将馬腿斬斷。
那人飛身下馬,提矛向前。另一騎馬之人也飛身下馬,聲音狠厲:“哪裏來的黃毛小子!都給我閃開!”
只見元州兵士紛紛閃開,黑狼均已撤至遲衡身後。
說話間,那兩人一左一右圍将上來,氣勢洶洶。只對戰眼前二人,遲衡胸有成竹,十個來回之後,左右揮起那刀,刀勢乘着風勢,憤然一劈一拉,就見一人的長矛豁然斷于刀下。
着盔甲的二人一頓,震驚地對視了一下,另一人連忙說:“大哥,讓我來!”
13、〇一三
【十三】
說罷向遲衡刺過去。
遲衡大喝一聲,大刀縱出,只聽見咔嚓一聲,那金剛長矛徑直斷作了兩半。
乘二人震驚之時,遲衡收刀急退。
戰時勇狠,退時利落,黑狼們個個深谙疾行之道。加之狂風暴雨之後山間多有折斷樹木,天又黑,也阻了元州兵士的追擊。
不出一刻鐘,二十人已将元州兵士甩在後邊。聽不見喧嚣聲了,遲衡才讓黑狼停下。二十人,五人受傷,無一人死亡。首戰告捷,黑狼們個個眼神精光四射,經了這一戰,勇氣倍增。
遲衡自然也是歡心滿懷,摸了摸臉,手指黏黏的,原來是血跡。
想不到贏得竟然如此輕易,尤其是那個大漢和最後斬斷的兩支長矛,如有神助一般,總覺得不真實。他回望了一眼北關,夜色籠罩。
回到鐘序處,已是五更時分,卻只見馬匹,不見人。四下靜寂,唯有樹影如墨,
莫非發生了什麽事?攻破北關還算順利,難不成在這裏要生出意外?遲衡焦急四望:“序子!鐘序!”
喊了兩聲,簌簌幾聲,樹下鑽出來一人:“我在,人都齊了?一切可還順利?”
遲衡放下心來,将攻關所遇諸事簡單一說。
鐘序笑了:“我就知道,你沒問題!”
說罷,翻身上馬,見遲衡還愣在原地:“上來,趁着夜黑,一起見朗将去!傻子,難不成還想直接回夷州?!”
黑狼在後,遲衡與鐘序在前,遲衡的心激蕩起來,方才只顧着揮刀殺敵,回想起來,竟有數次險境,數次元州兵士的刀都擦過頸彎,若再過兩分,自己就命喪元州了。尤其是最末的兩個着盔甲的人,出招狠厲,看模樣也不是泛泛之輩。要不是他們的長矛不經打,自己不可能那麽快脫身。
遲衡一邊騎馬,一邊與鐘序述說着二人模樣。
鐘序眼珠轉了轉:“兩個人?長矛?元州王屬下有兩員極年輕的悍将,也是二十來歲,一個是右護軍,一個是武都尉,兩人是結拜的異姓兄弟,但他倆的長矛都是烈焰八丈蛇矛,聽說無堅不摧,哪至于這麽不經打?”
人看上去确實很彪悍,遲衡也納悶。
“再說,他們也不太可能出現在北關,而且依他們的性格,就算兵器不行,也絕對不會這麽輕易放棄追擊的……”鐘序恍然大悟,“我明白了,調虎離山之計?”
遲衡追問。
鐘序答道必然是朗将派人從中搗鬼,所以二人才出現在了北關。而且他們來不及追上來,必然是北關又發生了意外,所以将二人牽絆了。事後,鐘序才得以證實,北關在遲衡離去之後,就莫名失火,那兵士紛紛救火去了。此戰可謂環環相扣,無一疏漏。
遲衡握着鐘序的腰,手臂收了一收:“你瘦了。”
鐘序悠悠一挑眉:“瘦了怎的?”
“一掐就斷,弱成這樣怎麽行!”遲衡皺眉,“遲早有天連槍也拿不起的。最近有練槍嗎?雖然文職不需沖鋒陷陣,萬一哪天……”
鐘序氣得通紅:“混蛋!松開!我下去!”
不知他為何忽然爆發,遲衡急忙握得更緊,所幸黑狼們都跟在後頭,不近不遠,他湊在鐘序耳邊小小聲地說:“別動,小聲小聲,又怎麽了?好端端的下去幹什麽?”
鐘序鼓着臉,再不說話。暴風驟雨才過,月卻越來越明,山路崎岖,清風拂面,清爽宜人。
遲衡笑着哄道:“行了,拿不起槍也不要緊,我能護着你。”
鐘序還是憋氣不吭聲,半天才緩緩往後靠了一靠,靠在遲衡的胸膛上,火熱一片。遲衡驀然想起自己的那個夢,夢裏鐘序又氣又急的模樣,其實很是可愛,這麽一想,不止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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