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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胸膛熱,心口也熱,臉也熱。
一夾馬肚,馬快跑了幾步,遲衡攬緊了鐘序:“我夢見過你。”
“夢見我做什麽了?”
遲衡再遲鈍也知道不能跟他說夢境,要不然還不得立刻翻下馬去,含混說道:“反正夢見就是了。”
“那你想不想我一直在你身邊?”鐘序忽然轉了話題,“元州攻下,夷州和元州兩支顏王軍必然合并,依照朗将的策略,接下來就是攻打炻州。秋後宜戰,且炻州氣候極暖,冬日也可戰。朗将和梁千烈是要合力打前鋒的,我想與你一起。”
遲衡一頓,心頭暖暖的:“可我只領着二十人,只怕……”
“這一戰如果勝了,梁千烈也不止是校尉,你必然也不止是小頭領,顏王軍缺士兵更缺将領。”鐘序笑了,“我特意問了朗将,他說這次領軍攻打元州的都是要提拔上去的,要不顏王軍怎能擴得起來,全靠那自身難保的皇帝?別笑死人了!這麽一說,無論怎麽樣,你都能到校尉級別的。”
遲衡手勁大了一些:“校尉?怎麽能這麽快就和梁校尉平級?”
鐘序一撇嘴:“梁千烈和左昭是被人壓制着,所以一直是校尉,如今顏王握了權,朗将掌軍,肯定會不一樣的。要不怎麽特意讓你們四個來破關,是好鋼都得到火裏煉一煉。”
“朗将,是顏王的六弟?是個什麽樣的人?”
“你見了就知道。”
一路快馬飛奔,天邊明霞初亮,已至兵營,早有人接迎,一溜穿着盔甲的兵士,治軍嚴謹。遲衡擡眼就見曲央站在軍士的後邊,筆直筆直,嘴唇依舊抿得很薄,一身齊整,不見傷痕。
一路被誇英雄年少不說,遲衡與曲央被鐘序領去見朗将。朗将不是住在營帳裏,而住在一幢宏麗的府邸裏。據說是一個大戶人家迎接顏王軍,讓出來的。
據說天亮時才睡下,朗将如今還未起床。
遲衡忐忑地坐在大廳中央。
不多時,有矯健的腳步聲傳來,盔甲摩|擦的咣咣聲清脆悅耳。三個人一同進了大廳,兩邊的人身着盔甲,十分威武。中間那人卻是一襲輕绡的紅衣,如六月紅日映榴花。
只是一眼,也足以記上一輩子。
遲衡腦袋嗡的一聲響,像萬千蜜蜂飛出蜂房剎那黑壓壓的嗡嗡作響。
他呆了,只是緊緊地盯着最中間的那個人,就這麽目不轉睛地,聽不見別人在說什麽,在笑什麽,在誇什麽……什麽都不要緊,幾乎是夢裏一般美好。
手中狠狠一痛,遲衡鈍鈍地回頭。
鐘序臉都氣白了。
遲衡這才急急忙忙地一施禮,着急忙慌的連腳都站不穩。所幸中間的紅衣人也未在意,只用黑白分明眸子的在遲衡的臉上溜了一圈:“梁千烈真是好手段,個個都那麽年輕,你叫什麽名字?”
遲衡張了張嘴,怎麽也出不了聲。
鐘序道:“報朗将:他是遲衡,與曲央一起是黑狼的頭領。”
朗将?他是朗将?他就是顏王的六弟?是叫什麽來着?鐘序曾說他姓什麽名什麽?顏……顏鸾?像那一身紅衣一樣的華麗風流的名字……遲衡覺得自己已不能呼吸,那雙眼睛,為什麽總是看自己?
啊——遲衡輕呼——腳上又被鐘序狠狠跺了一腳,這才趕緊垂下眼睛。
紅衣顏鸾坐在正席之上,見眼前的曲央、鐘序、遲衡都目無表情看着自己——好吧,這個遲衡是有點眼熟,也有點呆傻的模樣。不由莞爾:“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今晚夜襲之後,明早就輪到我們出擊了。”
靜寂無聲。
身旁的一個着銀色盔甲的人一拱手:“朗将放心,此次出擊,必定馬到成功!”
顏鸾見那三人還是目無表情,不由得納悶地搖了搖頭:“怎麽一個一個見了我都不說話了?鐘序,你将他們三人引去休息吧,天氣熱,把衣服換了。”
道了幾句客氣話,顏鸾起身先走了。
見他的身影踏出大廳,遲衡終于回過神來,驀然起身,大步追上去,眼看要抓住顏鸾的衣服了,旁邊着銀色盔甲的武将耳尖眼利,瞬間出劍,大喝一聲:“你幹什麽!”
遲衡止住了,迸出渴望的眼神:“朗将,多謝救命之恩!”野豬,被野豬追着跑的小子,你還記得嗎?過了才不過四個月而已,難道一點印象都沒有了嗎?遲衡的一顆心都快跳出來了。
顏鸾凝眉,很快一笑:“原來是你!”
遲衡拼命地點頭:“是我,就是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朗将的救命之恩。”
顏鸾噗的笑了,親切地拍了拍遲衡的肩膀:“還當一個一個都是啞巴呢,只會說是。這才像話,別再叫野豬追着跑了。”他長得好,笑起來自然也是俊逸無雙。
遲衡臉色一紅。
見顏鸾轉身要走,遲衡豁然上前,大聲地說:“不會了!朗将,我能跟着你攻打元州嗎?”
兩邊着銀色盔甲的人也笑了。
顏鸾側了側頭,調笑說:“跟着我很苦的。”
早飯是白生生的米飯和鹹菜,遲衡卻像吃到天下最美味的東西一般,一邊吃,一邊興高采烈地和鐘序說起他和顏鸾的事。他那高興勁上來,全然不知鐘序的臉色已經鐵青。
啪!
鐘序将一雙筷子摔在桌子上,可憐竹筷子瞬時被摔成四截。遲衡這才停住,納悶地說:“你,怎麽了?”
一句話沒說鐘序拂袖而去。
遲衡連忙放下碗筷,抱歉地對曲央一笑,追了出去,追出院子,好容易抓住了鐘序的手:“好好的吃飯,發什麽脾氣?”
“我發什麽脾氣你不知道!”鐘序被他的無知氣得笑了,手在空中胡亂飛舞,“你說我發什麽脾氣,喜歡他就追上去啊,一輩子跟着他好了,來追我幹什麽?”
遲衡急忙抱住鐘序,生怕他又跑了:“朗将救過我!”
“救過你怎麽了!我也救過你!這輩子都知道要被多少人救!難道見了面都這麽奇怪,難道會連話都說不清楚!我看你就是、就是、就是……”鐘序眼睛冒火,咬牙頓地,說罷連踢帶踹。
遲衡腿上挨了好幾下,說疼也不算疼,喊冤地說:“你都瞎想什麽呀,就算喜歡、就算喜歡……就算喜歡,我也是喜歡……”
14、〇一四
【十四】
遲衡腿上挨了好幾下,說疼也不算疼,喊冤地說:“你都瞎想什麽呀,就算喜歡、就算喜歡……就算喜歡,我也是喜歡……”
聲音低了。
鐘序怒目圓睜:“說什麽呢?”
“就算喜歡……”遲衡脫口而出,“……也是喜歡你啊。”
鐘序驀然停止了掙紮。
遲衡呆呆松開手,忽然間想抽自己嘴巴,這話怎麽沒過腦子就出來了啊?他明明就沒有想過那麽多啊。好吧,也不是完全沒想過,如果真沒想過,他不會在桃樹下抱着鐘序,那麽不想松手。
“你剛才說什麽?”鐘序冷冰冰的說。
遲衡閉緊嘴巴,死都不再說。
鐘序忽然破顏一笑,這一笑像冰上着花一樣,頗為好看。
遲衡松了一口氣,牽着他的手說:“別總是亂耍脾氣,對我無所謂,還有曲央在旁邊看着,多不好。”
鐘序推了他一把嗔怒:“要不是你盯着朗将那麽看,我會生氣?”
遲衡無奈地說:“那還不是……因為見了救命恩人太驚訝。你知道我是什麽樣的人,有時就是轉不過彎來。”
“最好這樣。”鐘序悶悶地說。
趁着沒人,遲衡飛速地擁抱着鐘序,鐘序臉埋在他的肩膀裏,不再鬧了。遲衡笑了,就知道這一招最管用,每次鐘序一生氣,只要使勁抱着他就好了,再大的氣都會消了。一直以來,都是這樣。
鐘序其實挺好哄的。
正這麽想着,鐘序忽然擡頭,幽幽地說:“你是不是覺得朗将長得很好看?”
遲衡猶豫了一下,誠實地點了點頭。
“哪裏好看?”鐘序逼問。
遲衡笑了:“他穿的紅衣服,又俊又特別,我從沒見過不娶親卻總是穿紅衣的人。他是王爺,當然,怎麽樣都可以。”
“天底下比他俊的人多的是。”鐘序憤憤道,“再說眼角那麽翹,一定很兇很愛罵人!”
明明是鳳眼,翹得很好看,看人的時候像挑了金色曼陀羅一樣——遲衡心底悄悄辯解,嘴裏可不敢說,只是抱着鐘序,笑着哄道:“你要是穿這麽漂亮的衣服,肯定也不比他差。”
鐘序抱住遲衡:“他要是讓你留在他身邊,你會嗎?”
會嗎?會吧?
“你可不能答應!忘恩負義的家夥,梁校尉對你有栽培之恩你好意思離開夷州?”鐘序撅起嘴巴,一縷長發順着額前垂下。
遲衡下意識地撫了撫他的頭發:“不管去哪裏,我都和你在一起。”
這句話一出,果然鐘序笑了,抓住了遲衡的手指,兩人就這麽握着,沒有更近一步。只是握着指尖,就有如六月朝露一樣的清新流入心底。
遲衡、曲央都被安排與鐘序住一起。
這一天鐘序寸步不離,遲衡想看看朗将的治軍都不讓,無奈之下他只得讓步,揀了一卷書看了起來。
臨近中午,天氣十分炎熱,顏王軍駐紮之處地勢低窪,尤其悶熱,枝頭知了有一聲沒一聲的叫,聽得人乏味犯困。連跟冰一樣的曲央都耐不住往臉上貼濕毛巾,一邊拿眼角瞄着遲衡二人。
鐘序枕在遲衡的大腿上,睡得正香。遲衡則坐在席子上,一手拿着卷古書看得津津有味,另一手拿着扇子一下一下地為鐘序扇着風,自己滿頭大汗卻不自知。
曲央起身,不一會兒端了兩大碗綠油油混沌沌冒着熱氣的茶湯進來,放在席邊。
遲衡看看茶湯低聲問:“謝了,這是什麽?”
“解暑茶。”
只兩句,鐘序的睫毛動了兩動,慢慢睜開眼,瞳孔裏還是一片迷蒙。遲衡将書放下,端起茶湯:“來點解暑茶?”
鐘序沒起身,只是撅了撅嘴。
遲衡無奈地放下扇子,瞅了一眼曲央,見他正專注看窗外的景致。
遲衡輕手輕腳将鐘序的脖子扶起,彎在右手臂彎,左手端茶送到鐘序的嘴邊,那兩片唇厚薄恰到好處,沾一點熱氣就紅。一點一點将一大碗茶湯都喂完,唇色已經潤得像出水荷花一樣了。
“起來,還是再睡一會兒?”
鐘序閉上眼睛。
遲衡知趣地将他放回自己的大腿,依舊枕上,為他拂平亂發。另一只手端起另一碗茶湯,咕咚咕咚地喝下,雖然熱,喝完後毛孔都打開一樣,悶氣都随着熱氣帶走了。
好一會兒,曲央轉身,見遲衡極溫和地為鐘序整理發絲,不由皺了皺眉。而後掏出一塊白巾,慢慢擦拭起自己的彎刀。
“曲央,你也睡一會兒吧。”遲衡笑道。
一張磚頭砌成的大大的床,被遲衡和鐘序占了一半,還剩一半,足夠睡下削瘦的曲央。曲央理了理衣裳,果真挨着床沿睡下。天氣悶熱,人容易乏。況且曲央這兩天也沒太睡好,難掩倦意,合上眼睛一動不動。
遲衡手裏拿的是本星相書,無非是些陰陽五行天人感應,雖是有趣,并不太能懂,翻過十幾頁後,低頭看鐘序和曲央二人,早是酣然入睡。
鐘序一直被扇着風,睡容恬淡;曲央則熱得額頭有汗沁出,眉間輕皺。
遲衡扇得更勁,令曲央也能享到涼風襲襲。
又是領軍又是作戰,遲衡自己兩天兩夜沒好好睡,卻因打了勝仗神清氣爽,無一絲困意。不是想想昨日夜襲,就是想想今晚岑破荊如何,偶爾想到顏鸾,必然又想到鐘序,立刻心亂,急忙摒棄胡思,專心看書。
這一覺睡下去,足足睡了三個時辰。
曲央睜眼時,華燈初上,半明半晦。遲衡端了一盤洗淨的桃子進來:“醒了?元州的桃子個大,味甜,真是好吃!”說罷,揀了最大的一個遞給他。曲央咬了一口,肉質甘甜,脆脆的,果然是從未品過的美味。
默默将一整個大桃子吃完,曲央問:“鐘序呢?”
“洗澡去了。”
“你不睡會兒?”
遲衡搖搖頭:“等岑破荊回來吧,一起睡。”
“怎麽,沒他,還睡不着?”才說完,曲央自個兒笑了,他極少笑,薄薄的嘴唇向上一彎,很是輕松的模樣。
遲衡也笑:“當然是擔心他了,我們都第一次打戰,不知道會遇上什麽事,提心吊膽。”無怪遲衡心神不寧,他一直想着岑破荊的事,如能像自己這樣順利就好。
曲央瞥了一眼:“完全不需要擔心。早都被安排得天衣無縫。”
“安排?”遲衡終于有機會開口問了,“曲央,前天晚上你們是怎麽進攻的?還順利嗎?都遇上什麽了沒?”
曲央回答得很安靜:“到達元州城時已是亥時,城門緊閉進不去,我們依照梁胡子的吩咐來到了元州城安濟門。遇上了朗将派來的紀護軍紀策。紀策将我們領進元州城內,一切,都是依據計劃來的。”
“進城後你們做了什麽?”
“找了個酒館,殺光,離開,到了這裏。”曲央簡略一說,好似去酒館裏喝了一壺酒般平常,完全不值得多說一句一樣。
“怎麽殺的?”遲衡锲而不舍。
“你希望我怎麽殺?怎麽殺才能達到梁胡子說的驚悚的效果?”曲央抿了抿薄薄的嘴唇,別開臉,不願意多說,“你是怎麽狠下心來攻破北關的,我就是怎麽做的。”
遲衡無言以對:“元州有流言說是鬼魂所致。”
“那是朗将他們早早埋下的伏筆而已,以使整個元州城人心惶惶。我做的,只是,一切如計劃。”像一顆早已排布好的棋子,言語之中,曲央并不如遲衡想象中激動,“你攻打北關也一樣,背後全是朗将的鋪墊而已。”會那麽順利,也是朗将在北關前兩日多有動作所致。
虛空的北關、力不從心的頭領、倉皇失措的兵士們,原來均非偶然,自己遇到的也不是最強勁的元州軍——這麽一想,似乎自己的首戰告捷也并不是特別值得炫耀。
遲衡的心瞬間失落了一下,很快回複過來,笑着拍了拍曲央的肩膀:“不管怎麽樣,我們都贏得很幹脆利落。”
即使早已安排好,也是需要一個絕佳的不會出錯的實施者,至少岑破荊和紅眼虎就不需要擔心了。
曲央牽了牽嘴角。
眼看一盤桃子見底了,遲衡端起空盤子納悶地喃喃:“鐘序這澡洗得時間也太長了,我去看看。”
夜風拂發,甚是舒爽,到了浴室,不見鐘序蹤影。
臨近十五月兒漸圓,遲衡在月下來回找了好幾趟,正訝異他去哪裏,見一株大樹下有人在舞槍。槍法極快,旋身而起而落,梨花槍如雪如練如月華傾蓋。且不說槍法之妙,那人也極妙,着一身雪白衣裳,形飄影渺,共映明月。
待那人與那槍停下,遲衡笑着拍了拍手:“不錯!不錯!”
那人回轉身來,眉毛一挑:“與你比刀,誰贏?”
不是鐘序,又能是誰呢?
鐘序今晚比平常不同。平常将頭發挽起成髻,現在卻随意飄散下來,輕逸烏發襯得臉龐十分光潔。一襲雪白的衣裳流光溢華,走一步都如流水徜徉,微風拂過,那衣衫就飄了起來。天上皎月,恰似為他而明。
“一寸長,一寸強,自然是你贏。”遲衡笑道,心下贊嘆,果然是世家子弟,稍一收拾就超逸非凡。
15、〇一五
【十五】
鐘序将槍放好,薄薄的眼皮挑着戲谑:“桃子怎麽樣?我還想吃。”
遲衡窘了:“都被我和曲央吃完了。”
“又何妨,水田那邊就是大桃園,要多少有多少,你給我摘上幾個呗。”
夏夜,聽取蛙聲一片,二人緩步田間,田中水波粼粼,田埂細窄,僅容一人通過。鐘序走在前邊,淡香飄過,滲入遲衡鼻子,遲衡只覺無比的好聞,好奇地問:“你身上擦了什麽東西,這樣的香,跟脂粉鋪的味道還不同。”
鐘序惱怒地回頭:“我又不是女子,用什麽脂粉!”
遲衡笑了一笑:“很好聞。”平常可是清清爽爽什麽味道也沒有,當然更別提這種淡如蓮花的香味了。
桃園極大,在夷州這麽好的桃子不多見,在元州卻是多到無人願意摘,季末就掉下爛在泥裏的,所以桃園無人看守,舉目望去,果實累累,将桃樹都壓彎了。
遲衡走進桃園中,月下,澄亮,嫣紅的桃子十分清晰。
他伸手摘了幾個遞給鐘序,鐘序卻不接,反而倚在桃樹下,若有所思地微笑。月下,這笑很好看,遲衡偷偷看了好幾眼,一不小心頭都磕在桃樹上了,連忙回過神來,揉揉額頭。
桃園裏有條小溪流,遲衡将桃子洗淨,送到鐘序的嘴裏。鐘序接下,依舊不吃,只是側着臉,也不看遲衡。
唯有蛙鳴,園裏疏風流淌。
望着從未見過的仙氣飄飄的鐘序,遲衡心中一動,蹭了蹭鼻翼,上前摸了一下衣裳,又順又滑又綿柔:“你今晚穿得怎麽……奇怪。”那股極好聞的香味,沁入遲衡鼻子最裏頭的靜脈,渾身一酥,他的心驀然漏跳了,貪婪地狠狠吸了一吸。
鐘序咬牙切齒:“奇怪?”
“跟平常不一樣。”遲衡試探着着摸了摸鐘序的長發,絲絲縷縷拂過指尖,像衣服一樣柔順飄逸。
鐘序恨恨地說:“無非就是換了一身衣裳而已,你只會看衣服不會看人嗎!”
似怒,又是半嗔,更多埋怨。
遲衡傻傻一笑,大着膽子擁了擁鐘序,見他沒有反應,才放心地囿入懷中,極溫和地撫摩着,從頭頂撫到背部,深怕一使勁将他揉疼了,又怕不用力鐘序就飛了。頭發很順,肩膀削瘦,蝴蝶骨在顫抖,腰很細,細得……遲衡湊近鐘序的耳邊,呼出的氣火熱:“我常夢見你。”
“夢見什麽?”
“夢見我抱着你,就像現在這樣,抱得很緊很緊。”遲衡忍不住将鐘序輕輕壓在樹上,“但是在夢裏,你有的時候像水一樣化在我身上,有的時候又像兔子一樣一跳就不見了,我得找你大半個晚上。”
鐘序戳了戳他的太陽穴:“傻子!”
心內熱氣蒸騰上來,遲衡加重了力氣,也不管鐘序的腰都要被自己束斷了:“我在夢裏也會夢見你穿各種衣服,但從沒有這麽……好看過。”
“比朗将怎麽樣?”鐘序挑起了眉。
遲衡尴尬一笑:“你才十五歲,都已經這麽玉樹臨風了;到二十歲,肯定元奚國都沒有比得上你的!”
鐘序不滿地推了推:“別扯話題,你就說,比朗将怎麽樣?”
“這有什麽好比的,我常常夢見的只有你啊。”遲衡雙臂收得更緊了,聲音低了下去,“正兒八經說,朗将長什麽樣我就沒看清過,每次都被他紅豔豔的衣服閃得眼睛發暈。”
“才不信,你看得眼珠子都不錯一下。”
“哪有?我是太震驚。”遲衡小小聲地說,“以後,少看就是了。”
緊緊的擁抱。
他從沒有抱得這麽緊過,兩人只隔了兩層薄薄的衣裳,即使這麽緊的束縛讓兩人都不太舒服,他也不打算松手。遲衡的心跳得噗通噗通的,又快又亂,他不知道該說什麽,也不知道該想什麽。他想,鐘序喜歡聽什麽,就說什麽吧;他要是不喜歡自己看顏鸾,那從此以後,就不看了;無論如何,讓他傷心總是不好的。
夢裏,他真的見過鐘序很多次,每一次都會不知所措地緊緊擁抱,胸膛貼着胸膛,緊緊的,融化一般的擁抱。
擁抱着月下如仙一樣的鐘序,現實,比夢境更美好。
夜深,四寂,遲衡閉着雙目,聽見一陣陣宿鳥驚起,他一喜,急忙起身,将鐘序推醒:“序子,咱們去看看,破荊是不是快到了。”
鐘序迷蒙着雙眼,傾耳聽了一會兒:“大概是。”
二人匆匆起身趕到營帳前,果然有快馬飛奔而來,飛在最前邊的是三個人,一個是岑破荊,一個是紅眼虎,還有一個是朗将顏鸾派去支援的頭領,身穿盔甲。凱旋而歸,都興致高揚,個個眉間挑着愉悅。
到了跟前,岑破荊飛身下馬,二話沒說跟遲衡來了個熊抱,眉飛色舞地說:“太過瘾,差一點,全殲!”
遲衡松了口氣。
鐘序将岑破荊和紅眼虎及近四十黑狼兵士安頓下來,并未帶他們去見朗将。遲衡跟在後邊提醒,鐘序搖搖頭:“朗将已經率軍出征了,卯時,是進攻的時刻。”
出征?自己一夜沒睡,根本就沒有聽到什麽動靜啊,怎麽就已經出征了呢?遲衡愣住了:“什麽?”
鐘序笑了:“朗将早已安頓好了,咱們是亂元州王陣腳的開胃菜,正餐才開始呢。”
“什麽?我還想和朗将一起出戰呢!”遲衡脫口而出。
鐘序愠怒:“知道。”
“啊?”
鐘序惱怒地瞪了他一眼:“朗将知道你想和他一起,所以,他特地讓我把你看好,就怕你鬧着要去!”
“朗将怕我壞事?”
鐘序咬着嘴唇不吭聲。遲衡也不再說話,只是慢慢順着牆壁蹲下來,目視半明半晦的遠山,一臉失魂落魄。朗将對自己明明是很親切很友善,怎麽會怕自己給他捅亂子呢?
鐘序把他推了幾下,他一點反應沒有。鐘序怒了,腳一跺,走了。
前邊小溪潺潺,溪邊一棵大樹栓了一匹花馬,慢悠悠地低頭飲水。遲衡起身走過去,花馬掃了一下馬尾,頭也沒回繼續飲水。遲衡拍了拍馬鞍,又撫摸了一下馬頭,那花馬極溫順地蹭了蹭他的腿。
“你要去元州城嗎?”一個冷冷的聲音響起,是曲央。
遲衡猶豫了一下:“想。”
曲央抱着彎刀,聲色不動:“就算是千裏馬,現在去元州也趕不上攻城了,不如就在這裏呆着。他不讓我們去攻城,總有他的道理。”
遲衡說:“我只是想想而已。”
“……別想了,你三天沒睡好覺了吧?趕緊睡,指不定下一步去哪裏。”
遲衡梳了梳花馬的鬃毛:“我不累。”
午時,岑破荊醒來,找不見遲衡,只有曲央在溪邊練刀,彎刀在空中劃了一記“游魚吹浪”,耀光點點,而後穩穩的收了。
“曲央,遲衡呢?”
“樹上睡覺。”
岑破荊擡頭,遲衡正半躺在樹上結實的枝桠上,抱着雙手,仰頭看不見臉,聽那鼾聲都知道睡得美。仗着三根枝桠将他穩穩托住,也不怕掉下來?岑破荊正要喊,見曲央擺手:“讓他睡吧,好幾天沒睡呢。”
岑破荊咂舌:“搞得比我還累似的。”
正說着,鐘序走過來:“岑破荊、曲央,梁校尉命我們即刻撤離元州。”
“什麽?”樹上的遲衡一個激靈醒了,“元州城怎麽辦?”
鐘序面色冷淡:“元州不用你操心,有朗将在,攻破指日可待。反而是夷州城,再不回去,就難說了。”其實,早有佳訊傳來,在朗将神勇的指揮之下,元州城門已被攻破,元州王雖然還在負隅頑抗,但如今大局已定。
“夷州城怎麽了?”
“昨夜遭到悍匪襲擊,有人受傷。”
悍匪?什麽樣的悍匪能讓夷州城受到如此重創?遲衡、岑破荊、曲央、紅眼虎、鐘序五人率着百來位黑狼急速回去,策馬揚鞭之前,遲衡回頭看了一眼肅整的軍營,再回來時,顏鸾已經坐鎮元州城了吧?
遲衡心裏火急火燎,趕到夷州城已是次日淩晨,卻是一派太平盛世景象:早早來趕集的人們賣魚的賣魚,賣柴的賣柴,賣花的捏着花枝,甚至絲竹管弦樂聲傳來,香脂巷裏老鸨捏着絹巾扯着嗓子攬客。
十分熱鬧。
五人松了一口氣。
衙門府邸,梁千烈站在中央,見五人意氣奮發地回來了,笑得開懷,挨個的拍了拍肩,衣袖一揚:“走,觀江館裏醉一醉!”
遲衡納悶地問:“左副校尉呢?”
梁千烈一滞。
此時屋裏走出一人來,四十模樣,撚須而立,只見他身穿金繡綠羅袍,腰系蘭花長穗條,一看即是達官貴人。梁千烈對那人說:“太守,這幾位便是末将提過黑狼頭領。剛從元州回來,末将正要帶他們去吃一頓,慶賀首戰告捷,不知太守可願同去?”
說罷,又對五人說:“這是新任夷州城的夷州太守。”
五人拜畢。
太守興趣寥寥地擺手:“你們去吧,我這裏還有些事沒完。千烈,勿要忘記,明日我要檢兵。”
梁千烈面色愠怒,手一拱,拂袖出門去。
16、〇一六
【十六章】
梁千烈面色愠怒,雙手一拱拂袖出門去。
毫無先兆,且夷州尚未完全安定,平白無辜就降下來一個文職太守?再遲鈍的人也能看出不對勁,擺明了王朝就是要收權力。
如今這夷州城,不僅僅是百廢待興,更要緊的是擊退周邊虎視眈眈的亂軍和王侯,只一個太守有什麽用處呢?軍權為王,再大的官有什麽用。但就算如此,也得供着,因為太守是皇帝派下來的人。
對太守不敬就是對皇帝的不敬,又是一個對付顏王的把柄。
遲衡看了一眼倨傲的太守,有厭惡,更有同情。
梁千烈很豪氣,鞭馬直上夷州城以西的觀星樓,觀星樓是一個大酒樓,踞于一個山丘之上,地勢高峻,站在觀星樓的二樓花窗前,可俯視整個夷州城。這觀星樓有些年頭了,遭了亂世的災,賓客寥寥無幾,空有一棟宏麗的樓而已。
梁千烈挑了一個靠東的小閣樓,視野遼闊。
二話沒說點了十盤雞鴨魚肉和果品,梁千烈定了定神,才挨個地問這幾日的作戰詳情,連極細小的變故也沒有錯過,遲衡等四人一一作答。與預料及信報相差無幾,梁千烈贊了幾句,又誇了鐘序幾句,說多虧有他,兩邊的合作還能如魚得水。
“你們都是初次出戰,難得這麽幹淨利落,今天一定要好好喝一場。”梁千烈說罷熱情地招呼着上酒上菜。
他一放開來,這五人把拘束抛到腦後了。
都是十六七的少年,不懂那些個規矩,又餓得饑腸辘辘,甩開膀子吃了起來。吃得八層飽時梁千烈給每個人滿上酒,勸酒令一套一套的,他性子豪放,最見不得誰扭扭捏捏推酒,個個都灌了個透。
鐘序也沒逃得了,最後找了個借口出去透風了。
坐在他身邊的遲衡更逃不了,被悠了幾句就心甘情願地喝了幾大碗。瞅着鐘序離開,酒過三巡,遲衡帶着三分醉意,他大着膽子問梁千烈:“校尉,你和朗将是舊相識嗎?你們是怎麽認識的?朗将,他是顏王的親弟弟嗎?”
沒等梁千烈回答,醉意薰薰的紅眼虎蹦出一句:“娘的你還敢問,不怕小醋貓回去撓你!“
遲衡的臉頰憋得通紅。
梁千烈逗得哈哈大笑,拍着遲衡的肩膀擠眉弄眼:“小醋貓是誰啊?”
遲衡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知道他經不起逗,梁千烈笑過之後也沒含糊:“朗将——你問顏鸾啊?這個侯爺一點不叫人省心,當時吧,皇帝賜婚,他不願意,非要跑邊關來受苦,一直熬到那什麽公主出嫁。顏鸾特別喜好挑釁他人,顏王怕他在邊關惹是生非,讓老子看着他。那時,我們也就你們這個歲數,天天跑馬引弓,真是……好日子。”
慨嘆一聲,梁千烈自斟自飲了一碗。
“不知道他的暴脾氣好了點兒沒,這都多少次教訓了。”梁千烈咧嘴笑了,“不過,顏鸾小子的箭法真是無人能及,百發百中,當年他一騎馬一射箭,愣是叫人閃瞎了眼。”
遲衡咂舌,笑得那麽好看,脾氣會很暴躁?
“好看?他砸起人來更好看,能把你紮成一個黃蜂窩。”梁千烈笑得更歡,眉毛鼻子直跳,“是不是見他身手好想學幾招?哈哈哈,本來想等元州收複之後,夷州的軍隊和顏鸾的軍隊合并,你們一起跟着老子南征北戰呢。”
話裏有話,岑破荊給他斟滿一碗:“我們幾個當然跟着您!”
“顏鸾小子都向老子伸手要人了,不給不行,誰叫老子欠他人情呢。”梁千烈擺手,一杯見底。
要人?要誰?大家心裏咯噔一聲。
梁千烈把遲衡的肩膀狠狠一拍:“遲衡啊,等元州安定下來,你跟着顏鸾吧。他這個人脾氣暴是暴,沖鋒作戰是一把好手。論陣法論計謀,都比我強多了。”
遲衡失語,難道朗将竟将他的話上心?
不等劇烈的心跳平息,肩上被重重地捏住了,鐘序的聲音從後邊傳來:“遲衡早說了,他一輩子跟着校尉,誰叫也不答應。”
梁千烈斜眼瞅瞅遲衡:“真的?老子還以為你和顏鸾合計好了呢。”
遲衡疼得龇牙咧嘴,抽着嘴角回答:“沒有沒有,校尉,我和序子……跟着你和左副校尉……就行了。”
“哈哈哈,老子有理由回絕了,教出一個能領兵的兵容易麽,翅膀都沒長硬就都來搶了。”梁千烈往門外吼道,“小二,再來五壇酒,今天咱幾個喝它個一醉方休。”
遲衡狠狠把一碗就灌進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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