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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罡明小城的攻破易如反掌。說是城,其實比鎮大不了多少。據說整個小城是依據神祗布局的,縱然如此也佑不了萬年平安。
百姓無辜,麻行之也沒有大開殺戒。
且因罡明前一任領主暴虐無道,如今被趕走了,百姓也暗自高興,所以并沒有什麽抵抗。而那邊,沙将領派來增援的兩千兵士也趕到了。鬧騰了一陣,收拾完了罡明城池,四周都插上矽州的旗幟之後,麻行之令千餘精兵及百姓沿着邊界築城池。
卻說築城,也出了一件趣事。
有個神叨叨的不怕死的老頭出來了,說罡明城是有神脈的,若随意築城,将會壞了神脈,還拿出了一張罡明城的古舊地圖,說是白虎護佑。又說濘州屬金,白虎主殺伐,若壞了神脈必然不得安寧雲雲。
麻行之自然不信。
遲衡将這地圖看得細致,罡明城的布局很像一個似半卧似半起的猛獸,非要說是白虎,也有那麽些像。他這麽一估摸,老頭立刻頭如搗蒜:“這位将領高見,所以,千萬不能築城,一築城就有大災難了!”
遲衡的手指順着白虎的腦袋往上,畫了一道弧線:“假如這樣築呢?”
“萬萬不可,出煞入煞,大兇。”
遲衡又順着白虎的脊背畫了一道弧線:“這樣呢?這樣會斷神脈嗎?”
“兇送兇迎,惡星畢至。”老頭一邊叨叨一邊順着遲衡的手勾勒,“這位将領,你築的盡是兇煞啊,要是住在這樣的城池裏,莫說這一世,就是下一世都翻不了身啊!除非,除非,除非是……”
驀然停住,老頭的手忽然顫抖開來,嘴唇直哆嗦,開始嘟囔着命啊限啊煞啊日月之類的詞。
遲衡不明所以。
老頭眼睛忽然一亮:“這位将領,果然神手啊,你這一築,是大兇化大吉之相啊!”而後又是一堆不知所雲的龍角、彼木此火、金水同行雲雲。
直把麻行之聽得不耐煩:“這位老丈,你就直說,剛才遲衡說的哪裏能築?”
老頭抖着幹枯的手說:“将剛才這位将領所畫的全部築上,留下最北向一段罡明河,金白水清,實在是大吉大利,比現如今還旺、還要旺啊、帝王之脈也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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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行之松了一口氣:“行行行,老丈,你畫一下,哪裏能築哪裏不能,我們看看。”
老頭頓時滔滔不絕。
麻行之聽着,嘀咕了一句:“要築的這麽多啊。”
老頭立刻倒立兩眉:“這是大兇大吉之相,半點馬虎不得,馬虎一點,三世翻不了身啊。”
遲衡将老頭畫的地圖一看,左右一思量,笑了:“統領,你就讓這位老丈親自領着兵士們築城就是了,該怎麽彎怎麽直,聽這位老丈的就是了,這就挺好的。”
等把老頭打發完,麻行之直樂:“可把我憋死了。這老頭,把風水看得比什麽都重。誰當首領都不重要了,這算不算叛民?”
“都是元奚國,什麽叛不判的,他這把年齡,誰當頭都習慣了,只要風調雨順日子平和就好,怎麽都一輩子。何況以前那個頭領又不是什麽好|鳥。”遲衡說道,“風水就不同了,那可是九世的命,而且還是所有人的命,對他來說,這比什麽都重要。”
麻行之不耐煩:“也就你有耐性,要我,一棍子打出去,別叫我再看見。”
“哈哈,你這種簡單粗暴的方法遲早得教訓。罡明城的城民将堪輿星相看得很重,若他不停地嚷嚷,民心必然惶惶不穩,與其鎮壓,不如順着他的意思,築咱們的城就是了。只要築城目的達到了,遷就一下又何妨。再者,你要真的激起民憤,那可是大大的內患,比外憂更叫你頭疼。”
麻行之點頭:“也對。你竟然還懂堪輿之術啊?”
遲衡笑:“我哪懂什麽兇啊吉啊。我只知道,怎麽築垣和高臺,才能牢牢守住罡明城和罡明關。我畫的那些線,全是怎麽以最省勁的方法築建而已,能保萬無一失、能守得住,就是大吉。”
麻行之笑道:“咱們擅自拿下罡明,不知道爹爹會不會罵我獨斷專行。”
“拿了這兩個城池,比以前的艱難僵持,不知好了幾百倍,他贊還來不及呢。你想,北有安濘,南有罡明,你們想進攻濘州,放兵出去就夠杭竺喝一壺;你們想守,以一抵百都是輕輕松松的,杭竺想奪去,難,很難。”遲衡笑了,心想,戰争就是這樣,你一仁慈,別人就殘冷了。
且不提後來麻七麟增派援兵進駐,也不提麻行之忙于築城,也不提老頭如何指點築城。
單說遲衡,終于偷了空閑,得以休息一下。
遲衡手臂的傷好得很快,這日他脫了戰袍,往山上走了幾步,二月底,山花爛漫,日頭暖了,偶爾還将人曬得滿頭是汗。見那河水湍急咆哮,兩岸風光旖旎,看之不盡,心曠神怡,越走越遠。
待到水淺處,他脫了衣裳,将一身細細地洗幹淨。洗盡一身塵垢,連心都輕了許多。
吹着口哨上了岸,回家。
沒走多遠,就見前方一塊長長的白色尖石上,斜斜卧着一位男子。男子左手撐着頭,背對遲衡、面向大河,上身半裸,肩膀和背部肌肉微微隆起,幹勁有力,一道華麗的弧線從肩頭順到腰部,腰部更是柔韌,陽光下泛着健康的蜜色。紮一條灰藍的褲子,腿随意前伸,極為修長。
遲衡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近了,男子還是一動不動看着大河。
遲衡上前,正要問話,聽見腳步聲男子回過頭怒目倒立:“釣魚呢!”
一雙刀刻的眼睛狠狠地剮了遲衡一眼。果見他手裏握着一根釣竿,遲衡哭笑不得,就算會驚擾魚,也是他這麽大的聲音。
看看飛流直下的瀑布,水聲嘩嘩作響,再看男子的釣魚竿,似乎根本就……遲衡于是好心提醒:“你的餌已經被吃掉了。”
男子不信,将釣竿往上一提,果然空空如也,十分懊惱又郁悶:“嚓,又被吃了。”
遲衡撩起了衣袖:“你這架勢,一看就不像釣魚的,讓我來!”
男子一躍而起。
遲衡将魚食捏了一捏,挂在鈎尖,抛入河中,端端的坐下,等魚上鈎,一邊問男子:“兄弟貴姓?”
“容越。”
“我叫遲衡。你這魚竿真不錯,手感好,柔韌性更好。不過你怎麽會選在飛瀑邊釣魚。”
“師父說這裏魚肥肉美。”
容越十八歲模樣,身體很矯健,臉頰卻留一絲稚氣。看着飛瀑上跳起的魚一個比一個大,遲衡說:“不錯,能在這河裏游的魚個頭都大,那你該挑硬一點兒的魚竿。”
容越皺眉:“我哪懂?”
浮頭一動手底一沉,有了,遲衡果斷擡竿,一條大魚咬着鈎亂蹦,水花四濺。只見那魚竿跟着劇烈搖擺,容越頓時急得手舞足蹈:“大魚啊,快點快點,向右,向左,左,右……”
遲衡往後一甩,魚砰的一聲摔在岸上,魚尾還在亂蹦。
容越高興的不像話,撿起那魚扔進桶裏,嘆息道:“可惜,好像摔暈了呢,師傅喜歡吃活蹦亂跳的。”
這有什麽難的,遲衡抛下了魚鈎。
眼見着遲衡不一會兒功夫,又釣上來一條,容越一掃先前的愛理不理,變得熱情洋溢起來,問遲衡釣魚訣竅,又抱怨說:“師父老說我沒用。不會釣魚就沒用啊,不會釣魚我還不會跳河裏抓啊?”
遲衡斜眼看他,見旁邊一件淡藍袍子扔在岸上,明白了容越為什麽裸着半身了。鐵定是釣魚釣不上來,又下河抓,抓也抓不住,所以郁悶地繼續釣。
怪不得剛才氣急敗壞,現在看見魚了,笑顏逐開。
62、勝者為王,敗者暖床
【六十二】
有遲衡在,就跟瀑布上攔了一道無形的網,魚但凡路過就上鈎了,不一會兒兩只木桶都裝不下。容越喜滋滋地提起一尾魚,魚相甚兇,魚鱗閃着黝黑的光,尾鳍上紋一圈金邊,甩得水珠兒四濺:“這魚少見,我師父肯定滿意得不行。”
天色将晚,二人道別。
容越意猶未盡:“你是罡明城人?我住在紫星臺,得空了你來找我玩。”
說罷,衣裳一披,騎馬離開了。他一手提一個木桶,還執着缰繩,馬又快,山路又颠簸,可那木桶竟連半點兒水都沒有潑出來,騎術高超實在叫人驚嘆。
罡明城外很快就壘起了結實的牆。閑極無聊,遲衡也在一旁看着,琢磨着築城的訣竅。有個老練的監工見他問詢,就滔滔不絕地說起築垣的種種,還拿着一本古老的書給遲衡翻閱。那書全是各種關隘或城池的築垣設計,亦羅列了元奚的一些奇關,如何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如何左右相顧交通要沖,遲衡看得入迷。
第三天,遲衡正看琢磨一個關隘時,忽然聽見一聲大喊:“遲衡!”
循聲看過去,容越風塵仆仆。
他怎麽找到自己的?不等遲衡多問,容越飛身下馬,沖過來狠狠揍了他胸口一拳,眉毛立了起來:“你小子,躲在這裏,讓我好找!”
遲衡吓一大跳。
容越旋即哈哈大笑,把他一拽:“快,走,釣魚去!”
遲衡哭笑不得:“我今天沒空。”
容越哪裏肯,死活拽他,一邊嚷嚷快走快走還要那種黑魚。就在一個拽一個不情願的僵持之際,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小越子,你怎麽來了,你師父呢?”
原來是那神叨叨的老頭。
都是熟人,容越沒跟老頭多糾纏,依舊去拉遲衡。
老頭發話了:“遲副将,你就去吧,大不了讓容老頭子給你看個相,他相得是數一數二的準,可是別人求不來的。”
不要!已經叫人算過桃花運了!
遲衡搖頭,榮越叉腰說:“你是矽州的小頭領?這破爛書有什麽好看的,我們紫星臺一大堆,你要都送你,現在趕緊給我釣魚去!”生拉硬拽愣是讓遲衡上了馬。
還是在那瀑布前,榮越擺了一排木桶。
遲衡吐血:“容越,是想把我累死,直接把我剁了喂魚得了。”
容越嘻嘻一笑:“誰讓你上次釣出了那麽好吃的魚,師父讓再弄幾條,我哪會,哼,我可是整整找了你兩天,說什麽也得都給裝滿。”
遲衡郁悶:“你師父要吃不會自己釣啊。”
“魚從來不吃他的鈎。以前都是我師兄來釣的,這幾天他有個劫,在家避着呢。”容越說得跟真的一樣。
“還渡劫呢,你師兄是狐貍精啊!”
容越不願意了:“人也有劫有煞啊,師父算得可準啦,那年不讓我出門,我非不聽,結果摔斷了骨頭,命差點要了,現在還有一道疤呢。”說罷,把衣裳敞開,褲子下拽,露出腰、腹與胯骨之間一個游龍戲珠的紋身。花繡紋身極精細,每一根線都出神入化,神龍在容越的腰間吞雲吐霧,将那疤痕極巧妙的化了。
遲衡将那紋身贊了許久。
“師父說,師兄的這個煞,大兇又大吉,不宜出門。”
遲衡心想到底是兇,還是吉?神人果然會說話,話說得圓了。要什麽事都沒有,他可以說大吉了;你要有事,他說大兇;你要九死一生,他說逢兇化吉——怎麽說,都在他在理啊。
罡明果然遍地是神人,既然容越那麽相信,遲衡也就不擡杠了。把魚線抛出,魚線垂入河中,那水流何其湍急,那魚線被漩得直打旋旋。瀑邊的魚肥,不多時,幾個桶都滿了。
遲衡要用草繩一系提回去,容越說師父要吃活蹦亂跳的。
一匹馬也捆不住這麽多,遲衡便幫他提兩桶。
“難怪上次說紫星臺時沒反應,原來你是不知道紫星臺。”容越一勾笑,眼窩深邃。
紫星臺是個道觀一樣的地方,上百年了。紫星臺裏,人人都能掐會算,會夜觀星相,遠近都是出名的,但凡誰要是從紫星臺裏出去,星宿變換一說一個準。
“你也能觀星相,給人算命嗎?”遲衡好奇,就容越那混世的模樣,實在不像江湖道士。
果然容越笑了:“我不會。那得有天賦有耐性,我師父和師兄一宿一宿的不睡覺,就為了看星相。我不行,我愛騎個馬打個架動彈動彈,幹不了他們那事。”
紫星臺築在山腰。
遠遠的看見暗紫色的檐角如畫,應是一幢古樸的宏麗樓宇。
騎馬近了,見一條小溪潺潺在前,越過小溪,是一個辛夷林子,辛夷花發,花如木筆,朵朵綴于枝頭十分好看。
容越卻驀然止馬停了下來,高聲喊:“師兄,我回來了。”
只見辛夷樹下,一男子立着。發束于頭頂,一身淡绛色長裳,裁剪合體。二十歲模樣,生得風流別致,唇色微淡,很有些不食人間煙火的仙氣。
腰間壓一塊松花翡翠佩玉,垂垂而下。
古話有言:“古之君子必佩玉。”君子可沒有這般飄逸,遲衡想:這師兄倒還有幾分道骨仙風。
容越歡歡喜喜介紹起來:“遲衡,這是我師兄莊期,我們這一輩觀星裏最厲害的,天文一算一個準;師兄,這是遲衡……他是罡明城新來的矽州副将。”
罡明城易主一事,早已傳遍,紫星臺自然也不例外。
莊期看着木桶,對着容越微微笑:“我就說,憑你怎麽釣得起金曜魚!”語氣疏疏淡淡,說罷望一眼遲衡,面露贊許。
容越撅了撅嘴:“哼,不管怎樣反正我是釣回來了。遲衡,咱們走。”一路哼着小曲兒颠颠地進了紫星臺。
紫星臺果真是個修身養性的好去處。暮色下霞光如绮,園中有孔雀拖着長尾來回。身在紅塵,心似瑤臺,更兼杳無人跡,別是清幽。
唯有此種地方,才能生出莊期那樣的人。
遲衡回頭看,莊期還站在那裏,绛色衣袂飄飄,宛如遺世獨立。
将木桶放好之後遲衡要告辭,容越将他摁住不讓走:“天都快黑了,住下,住下,大不了回去就說在紫星臺了!沒事,歷任罡明城的首領都得敬我們紫星臺!”
他手勁還大,熱情得遲衡要走都難。
容越又神神秘秘地說:“咱們釣上的金曜魚,我師傅說用來占蔔特別靈,待會兒讓他老人家給你露一手。”
遲衡哭笑不得:“別,我不要算命。”
“他老人家可不是算命,觀的是天上星,算的是天下事。”
遲衡心一動。
晚上,見到了容越師父。
容越師父正與莊期對弈。他是一個仙氣十足的白須老頭,一雙長目炯炯有神,将遲衡打量了一番,沉吟片刻,撚須未語,執一白棋手中,遲遲未落。
容越沒大沒小地趴在師父肩頭,帶着點撒嬌:“師父,你給徒兒看看,元奚炻州有沒有大事。”
師父被擾得不行,一盤棋眼看要輸了,棋子一推,拿拂塵輕輕一點容越的額頭:“最惱癡兒無知,生在紫星臺連個星都不會看,有辱家風,早晚把你打出門。”
容越抓住拂塵,滿不在乎:“哼!您打,您老人家現在就打!打我一下,我立刻馬不停蹄的滾。”
無賴。
遲衡忍不住發笑。
莊期收拾棋盤,把黑白棋子裝好:“無恥,別打擾師父歇息。我給你看,好端端看炻州做什麽,十萬八千裏的。”
容越立刻放了師父将莊期纏住。
師父一拂拂塵,将語未語,飄然而去。
莊期站在高臺之上,仰望夜空星華璀璨,半晌說道:“金星流月,紛争正起。權星臨駕,将星主執。”
雲裏霧裏,遲衡悄然問容越:“什麽意思?”
與莊期低語幾句之後,容越轉而說道:“南邊炻州正打戰,亂糟糟的,馬上就要易主了。有一顆将星非常亮,雖有陰霾在前,但沒有大礙,很快就要控制炻州及其周邊。”
與當下局勢正相符,将星一定是顏鸾了,看來一切都如計劃那樣。
但不知什麽陰霾?千萬不要受傷才好。一定是攻炻州城的同時受到激烈的反抗所以一波三折,也算是陰霾吧。打戰怎可能一帆風順呢,這樣的星相已經是很滿意了。
遲衡十分高興,問莊期哪顆是将星。
莊期指向東南一隅的一顆灼灼發亮的星辰,細看,果然比別的星星都亮三分。遲衡仰望那顆星星許久,脖子都僵了,直到容越打趣:“遲衡,再看下去,我師父就要收你為徒了。”
野雲淡,宿鳥歸,清氣禦良宵,遲衡這一覺睡得踏實。
睜眼是星星,閉眼是顏鸾,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果真他又夢見了顏鸾,這次的夢十分绮麗,顏鸾俯卧于秋野之上,白的是白蘋,紅的是紅蓼。一襲薄裳只蓋住了腰部以下,肩膀與背部只有清霜傾瀉。遲衡口幹舌燥,站于顏鸾身旁糾結,見他一動不動,大着膽子摸了一下他的肩膀,涼涼的,肌理柔韌,只摸了一下都叫人面紅耳赤。
顏鸾驚醒,回頭看他。
遲衡忐忑蹲下來:“朗将,天涼了,我為你蓋上衣裳吧?”
一雙睡眸朦朦胧胧,顏鸾勾起一個迷惑的笑,極為随意地答道:“才打了勝戰,渾身都熱得冒汗,又黏又膩,你何不為我脫了呢?”
63、勝者為王,敗者暖床
【六十三】
啪!
遲衡睜開眼。
濃濃的血腥味四溢,他猛然捂住鼻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氣,狂亂的心噗通噗通地跳,額頭、腹部、手心全是汗,回想那個夢,讓人真是……遲衡狠狠掐了一下虎口,太郁悶了,好好的怎麽就醒了?
滿手的鼻血,真沒出息。
一個夢就噴鼻血了,腹內的那團火燒得哔哔啵啵,遲衡彈了彈許久沒有這麽硬過的地方,又高興又郁悶,明明剛才只要再堅持一下,就可以……好吧,別的不敢想,摸一下那段腰也好。
現在夢也醒了,血也流了,肯定是回不到夢裏了。
摸了兩下,越發硬了,遲衡還要搓揉,忽然想起不是自己的房間,驀然住手了。左思右想掙紮了好一會兒,他悄悄起來,走到院子。一彎月牙遲遲,天上那顆最亮的“将星”還熒熒發亮。
真想飛奔去炻州啊,一刻都不想停留!
渾身的火還在燒,遲衡拿起大刀順勢掄了起來。清風明月相伴,他将刀法都練完,仍覺得渾身的力氣沒處使。想起顏鸾點評過的刀法,遂認真地回想,将他說的那些短處,都嘗試着換一種招式彌補。
合着清秋的露氣,一邊琢磨一邊練。
越練越娴熟,十分開竅,不知不覺天色大亮,遲衡一招“飛流三千”向虛空一劈,一劃,地上落葉震起飛舞,幹脆利落,收刀!
啪!啪!啪啪啪!
擊掌聲響起,容越贊嘆道:“厲害!好厲害的刀法!”
遲衡擦了擦額頭的汗,出了這一身大汗,渾身舒坦多了,腹內的火不知何時也已平息。遲衡打了清水開始洗漱,容越追在旁邊,迫不及待地要和他比試,手裏拿着一根青龍戟,躍躍欲試。
“我從不和朋友比。”
容越不樂意了:“比一下怎麽啦?又不是讓你狠命地殺,再說了我也不是草包,哼,你沒見識過我的厲害……”說着把那青龍戟比劃了兩下,果然是平地生疾風,很有兩下子。
可遲衡只推脫自己下手不知輕重,說什麽都不比,任容越在一旁上竄下跳。
容越氣呼呼地說:“你這人最沒意思了,幹什麽都要人拽着才答應。釣魚也是,比試也是,爽爽快快不行啊,又不是要你命!”
遲衡笑笑,也不解釋了,兀自跑去馬廄牽馬。
容越更不高興了,撩起袖子大聲地說:“遲衡,比是不比!你這人,真沒勁!在我們紫星臺呆幾天怎麽了,我就不信那什麽統領能怎麽招!”
“不是統領,我得回炻州。”
“炻州?你不是矽州的副将嗎?這一南一西相去幾千裏,你倒是會找借口啊!”容越一手扣住馬嚼,一手叉腰質問,怒氣沖沖,一副不好好解釋就要打人的樣子。
遲衡哭笑不得,只得把來龍去脈與容越一說。
跟說書一樣,容越聽得一愣一愣的,将信将疑:“所以,你要回什麽朗将那邊去?不管罡明城了?辛辛苦苦跑這麽幾千裏,就為了替元州解圍?”
什麽叫就?解圍比什麽事都重要。
容越也不拽着遲衡,拖着青龍戟坐在圓石凳上,悶悶不樂。看他變得這麽沮喪,遲衡丈二摸不着頭腦,雖說自己釣魚很厲害,但也不至于這麽難舍難分吧?遂推了他一把,調笑說:“今天陪你釣最後一次魚,教你點訣竅,保管以後桶滿筐滿。”
容越拿青龍戟戳着地面:“誰要學釣魚。”
遲衡樂了。
“算了,你既然急着回,我也不強留,吃完飯就送你出去。”容越一狠勁給地上戳出一個窟窿,“師父昨晚還跟我說,你和我們的氣象不同。我們紫星臺是修性的地兒,你命中煞氣很重,清濁不容,相沖着呢。”
煞氣?遲衡一滞,問容越怎麽叫煞氣重。
容越卻滿不在乎:“沒關系,有煞氣是好事,一帆風順成不了最大的事。”
遲衡更困惑了。
容越偏偏說不清楚。就在糾結不清之時,不知何時到來的莊期說:“至富至貴者,都命中帶煞,你無需多慮。‘煞星逢貴,能伏諸煞,’所以只是坎坷一些而已,并不是常人所理解的大兇。”
雖不明,遲衡放下心來。
莊期一身仙氣襲襲,如羽化成仙一樣。遲衡覺得自己一身血腥味,“清濁不容”,特意離他遠一點。容越則生性灑脫,很快就不計較了,問遲衡軍營裏都有些什麽趣事,遲衡就将元州一戰與他細細地說了。
容越面露傾羨:“打戰聽上去也挺有意思的,是吧?”
“也很殘冷。”
“你說我在你們軍中能排第幾?”
“軍中不只以武藝來排行,你沒有打過戰,不好說。”
三人正說話間,就聽見急切的馬蹄聲陣陣傳來,聽聲音至少十來匹馬,還有盔甲相撞的聲音。遲衡最先察覺,驚問容越:“這附近有跑馬場?”
莊期沉吟:“恐怕是來祈福的。”
紫星閣與這邊是一牆之隔。自古是吉祥之地,常有人來上香祈福。時間久了,不單平民來,連有些将領也會來祈求凱旋而歸,所以莊期不以為怪。
遲衡心裏一緊。
偷偷越牆,果然見一個三十餘歲的将領領着十餘個部下來的,風塵仆仆,那裝束分明是濘州将士的裝束。看來,濘州的反攻來了,不知麻行之準備好了沒,得趕緊回去報信才是。他們能來到紫星臺,卻與紫星臺的地理有關。紫星臺在罡明城以東,算是濘州的領地。
本以為他們祈福完就走,可那群人并沒有離開。
一片喧嚣聲中,只聽那将領一聲大吼:“怎麽說話的,老子這一卦怎麽就是兇多吉少了?”
情知不妙,莊期走進閣裏。
容越遲衡趕緊跟過去。
那将領率着兵士将一個年輕道士和一個七八歲的道童圍在中間,吵吵嚷嚷的。道士已經吓得滿臉發白,道童也驚恐萬分,不知所措,只将道士的長裳緊緊拽住。
莊期将卦象一看,果然是大兇之卦,沉吟道:“土崩,山陷,敗退無餘……”
那将領是個魯莽之人,話沒聽完就滿臉青筋,滿頭硬發炸起,将卦奪過來往地下狠狠一甩:“什麽狗屁卦,你們這一群吃白飯的,盡知道用兇卦來騙香火錢,知道老子是誰?知道老子要打哪裏?!”揮舞着拳頭,怒不可遏。
容越怒了,上前将莊期往身後一護:“呸,誰騙香火錢,不信就別來!”
他這一句惹得炸毛将領更怒,伸手要揪容越的衣服。容越身子一側,把他往後一推,竟把将領推得踉跄退了三步。他身邊的部下紛紛圍上來:“大膽!敢冒犯我們司理參軍!”
原來是位參軍。
參軍站定,怒發沖冠,揮拳打向容越。
容越大腳一踹,徑直踹到參軍的膝蓋骨上,只聽見咔嚓一聲,參軍跌落在地,抱着膝蓋痛得滿臉通紅。兩個回合都受辱,參軍惱羞成怒,手一揮:“兄弟們,給老子把這騙錢的地方砸了。”
那兵士們一個個手拿矛和戈,仗着人多果真砸了起來。一人手快,竟然一挑長矛,那神龛給打落了,直接砸在旁邊搖簽的道童身旁,道童哪裏見過這等陣勢,當即吓哭了。遲衡急忙上前将道童抱起,跑出紫星閣,交給緊跟在後的年輕道士:“快走,趕緊離遠點兒。”
等遲衡回去時,裏頭已經打得不可開交了。
參軍一邊砸東西,一邊罵罵咧咧,不堪入耳的話一句接一句:“狗x的,都給我砸,全砸了,破像也砸個稀巴爛!”閣樓裏的神像都被推到兩三座了,布幡扯了下來,貢果撒了一地。
而那邊,容越已經氣得臉皮發紫,在角落裏揮舞着青龍戟。
可他被團團圍住,又得護着身後的莊期,哪裏抵得過十來個人,只有負隅頑抗的份。兵士的戈矛屢屢逼近莊期,看上去異常兇險。遲衡心裏一揪,大聲喊道:“都給我住手。”
兵士們一滞,遲衡趁機掄起大刀。
比容越的處處留情不同,遲衡的刀刀見血光。
見他動了真格的,兵士們都驚了,紛紛圍了過來。遲衡刀快,腿腳更快,一刀撂翻一個,三下五除二,人都躺在地上了,個個不是抱頭就是抱腿痛苦不堪。而那參軍還想罵,終于騰出身的容越一戟子叉過去,正中大腿,鮮血直迸。
莊期将容越攔住。
容越怒氣沖天,卻也沒有再下重手。其中一人看清遲衡的模樣,忽然附在參軍耳邊耳語了兩句,參軍臉色一變,拐起雙腿忍痛說:“兄弟們,走!”
遲衡要追,莊期急忙說:“遲衡,這裏是紫星臺。”
啊,對,這裏是道家肅穆之地,不是戰場。遲衡連忙收手,看着那十餘個傷兵淋着鮮血上馬,飛奔離去,心中湧起不安。
白胡子師父來了,看滿地狼藉,拄着拐杖心痛不已。聽了來龍去脈,他也沒責備容越,只是痛心疾首:“劫數!劫數啊!”
莊期跪地,要求自罰,容越怒氣沖沖:“明明是他們無禮。”
師父頹唐地坐在椅子上:“水土運兇,紫星臺注定有此大劫,能渡是天賜,渡不過是天意。越兒、莊期,你們快去收拾一下行李,趕緊帶衆人出去避一避。餘下,交給師父就好。”
容越自然不肯,依舊辯解。
“就你事多,快去。”師父一個拐杖敲在他膝蓋上,轉向莊期:“莊期,将藏書閣的書都裝好,運得越遠越好。”
莊期不明所以。
師父道:“秋末之木,遇火,則十死其九。”
64、勝者為王,敗者暖床
【六十四】
莊期頓時了悟,道了一句遵命,匆匆離開,将衆人召集,略述該事并各司其職分工下去。不多時,藏書閣的書已全部收拾完畢,用大木箱子足足裝了近七八十箱,幾乎把所有的馬匹都用上,才勉強馱完。
衆人才去收拾行李。
就聽見鐵蹄聲聲,由遠及近飛奔而來。白胡子師父站在紫星閣,目視遠方,說道:“你們都從後門走吧,為師一人在此。”
莊期不肯。
師父面色淡然:“紫星臺三百年基業,盡在白馬之上。莊期,書在,你在,則根基在,紫星臺即使毀了也沒什麽要緊。若這些都不在,紫星臺又何以存在?不要緊,為師與濘州将領多有交往,他們不會為難。”
聽了這話,莊期默默地讓衆人牽馬從後門一一離開。書多,山陡,馬行得慢,一行十數人,面色悲傷地離開了。
容越卻無論如何都不肯走。
握緊了師父的雙手,滿是憤懑:“憑什麽!莫名其妙就搬了,不就是打傷了幾個人嗎?也是他們不占理在先!不都說紫星臺是仙家之門嗎?難道還會怕那些無恥之徒。師父,你不走,我也不走。”
師父嘆了一口氣,撫摩着他的頭發:“越兒,快走吧,今天是紫星臺的劫。”
“我才不管什麽劫不劫的。”容越抓起青龍戟,憤怒地說,“要打就打個痛快,反正我沒有入紫星閣的門,也不是什麽修仙的人,殺就殺了!再說,我們能逃得過他們?就後山那些路,追上能要一盞茶的功夫嗎?師父,我出去!”不由分說,騎馬飛奔出去。
遲衡握緊了大刀,縱馬緊跟其後,大聲喊:“容越,你要小心!”
師父追之不及,二人已經沖出紫星臺。
将拐杖頓于地面,長嘆。
那一群兵士團團圍在了紫星臺門口,打眼看去至少有近百人。其中有一人是首領模樣,高昂着頭,旁邊就是負傷的司理參軍,滿是狼狽,不指容越,卻指着遲衡大聲說:“護軍統領,那就是矽州的将領!”
這時只見三個人都騎馬上前,睜大了眼睛看遲衡,而後慌忙後退,紛紛道:“護軍參領,是他,就是他,那天破了我們的罡明關,我們幾個守城的,跑得快。就是他,我認得這把刀!”
這一下,坐實了遲衡的身份。
司理參軍趁機說:“您看,他如今出現在這裏,可見紫星臺與他們是一窩的。若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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