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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衣服穿好下了床,臉上沒有半點不自在。
遲衡忍不住問:“朗将,你怎麽會在紀副使的床上?”
顏鸾一愣,覺着這話有點怪:“紀策上哪了?”
沉默。
難挨的沉默靜靜橫亘眼前。
“還能去哪兒?我就一直坐在這裏!”一個聲音劃破沉默,紀策手執一卷書,正端坐在青玉案旁,無奈支手,“自從床邊那位進來、自從床上那位醒來,我動都沒動過。”可就是被無視了。
遲衡松了一口氣,臉頰發燙,因為莫名其妙的猜測,趕緊跑過去:“紀副使,我……我想……”
“想走後門?不如直接和朗将說吧。”紀策答的順溜。
遲衡都不敢再看顏鸾的臉。
好在顏鸾沒多想,理了理長發,戲谑道:“紀策,你還徇私舞弊?把難題都推給我了?這可不行,雖然你在矽州立了大功,也不能壞了規矩。既然放出了話,勢必要公公正正挑選一番的。”
義正嚴詞,卻是帶笑,遲衡知道顏鸾對剛才的冒犯沒放心上,舒了一口氣問:“朗将,你要怎麽挑選呢?”
語氣竟然還帶撒嬌,顏鸾怪異地瞅了他一眼,對紀策說:“跟你出去一趟,這小子活絡多了,原先只知道耍刀弄槍,現在還會撒嬌了。紀策,你可是把梁千烈的得意門生調|教得有點吓人。”
紀策嗤的笑了:“喔?反正在我面前他沒撒嬌過。”
站一旁的遲衡也沒不好意思,事實上,顏鸾在他面前說這種話,正是不見外,他挺開心的。再說,向朗将撒嬌也不是什麽難為情的事,誰讓朗将不止是将領,更是救命恩人呢。
“挑選的方法:左右将軍——梁千烈與段敵各出候選人選,諸位将領都來評判。挑上的當都統和副都統;沒挑上的,統領後面的數萬兵士跟上。前鋒征一處,後面的平一處,今年七月前,務必使炻州全插上顏王軍的青旗。”顏鸾狡黠一笑,“所以你無需擔心,就是當不上都統,當大後方的統領也挺好的。”
遲衡撓了撓頭:“我要打前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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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鸾贊許似的點頭:“好!各憑真本事了!紀策,還是你這裏安靜,睡得舒服,我先回了,明天再來。”
顏鸾一出,遲衡跟上去,問道:“朗将,睡不好覺嗎,我知道安睡的藥草。”
顏鸾苦惱地答道:“總會弄到很晚,白天又有人來彙報這彙報那,所以躲紀策這裏來。現在就睡夠了,不是什麽大事。”
遲衡緊随左右。
顏鸾停下來,遲衡緊張地看他,生怕他叫自己別跟着。
兩人對視了一下,顏鸾終于還是笑了一笑:“倒也沒變多少。遲衡,晚上要沒什麽事就跟在我旁邊,處理些雜事也好,我欠一個跑腿的。”
遲衡克制不住的激動,笑顏逐開。
顏鸾的內寝很大。床在南床下,西邊是紅漆櫃子,東邊擱了一張大大的青玉案子,案子擺了案卷無數,有些還堆在凳子上。
确實是雜事,大部分還與領軍作戰無關,無非就是炻州城初定,諸事都要處理。別的猶可,在安排人員上特別費斟酌,諸如:安排人招降俘虜、有些重要将領還得顏鸾親自去;安排人修複、守衛炻州城,以防萬一;安排人廣造船只,以供以後征戰;安排人掌管軍糧和財物;安排人招兵買馬;安排人監制衣物;以及安排此次選拔都統等等的諸多事宜。
一個蘿蔔一個坑,更別說安排後,還有陸續來彙報的。
雖然不是親力親為,也得顏鸾一一吩咐下去。房間到子時,燭火都是通明的,顏鸾忙得不亦樂乎。而遲衡奔波數日,難免疲乏,在燈前釣魚一樣瞌睡。
顏鸾得空拍了拍:“床上睡去。”
床雖然大,但極簡樸,只鋪設一張大席而已,被子也只有一個,遲衡爬到床上很快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聽到悉悉索索的聲音,遲衡一個激靈醒了,卻沒睜眼,聽着顏鸾上床,将被子順了一順,而後靠近自己睡下了。遲衡的心驀然砰砰直跳,倦意一掃而光。
顏鸾很快睡着了,鼾聲微起。
遲衡偷眼看他,淡淡的月光下,臉頰有着最讓自己癡迷的弧線。
再看窗外天色微亮,莫非顏鸾一夜都在忙?顏鸾的頭發散落枕間,有一縷散在遲衡眼前。遲衡伸出手,捉住了這調皮的一縷,一下一下撚着,一根一根像棉麻絲一樣,既硬直,也柔順。
安靜極了。
窗下許是種有花,陣陣花香飄進來,馥郁芬芳,真是最美好的春日。遲衡将頭發放在鼻子邊,癡戀地撫摩着。
這種寧馨沒有持續多久,很快天亮了,不一會兒喧嚣聲起。遲衡悄然起床,蹑手蹑腳地離開了,合上門時,終于明白為何上午極少見到顏鸾,原來都是在睡覺啊。
遲衡跑回住的小房子,容越早已起床,在院子裏揮着青龍戟與岑破荊比武。見了遲衡,兩人才停下。
“你昨晚去哪了?”容越揮汗如雨。
“昨天朗将……和紀副使有些事,我替他們跑腿來着,就沒回去。”倒也不掩飾他追随朗将的決心和努力,反正大家都知道他對朗将很是仰慕。
岑破荊啧的一聲笑了:“手腳還快。我看你當朗将的護衛得了,又貼身又保護,反正都是征戰南北。”
今晨,可不正是差點貼身麽。
遲衡心情大悅,抱着手臂,由他打趣。
午飯後,遲衡又跑去顏鸾那裏,顏鸾已經醒來,神采奕奕,正在給紀策交接事項。自從紀策回來,可分出一半事情出去,一個主外戰,一個主內務,以後就輕松許多了。
見他了,顏鸾順便就拿出一些重要的文書、信件及任職通函,讓遲衡交到各将領手中。
等他出去後,紀策若有所思:“顏鸾,你對遲衡很放心?”
“這小子靠得住,辦事利索不含糊,身手也好,他出去我放心。”顏鸾不掩對遲衡的贊賞,“你這次出去,應該也見識了吧?”
“是聽話,交代一樣是一樣,不過他更适合去領兵打戰吧?”
68、是強是攻就要雄起
【六十八】
“那是遲早的事,我能把遲衡栓在身邊?也是因為救過他的命,就特喜歡圍着我。趕吧,于心不忍;物盡其用,總得找點事給他做吧,再說現在他也閑,跑一跑好。”顏鸾将梁千烈和段敵的推薦冊打開,笑了,“我就知道,梁千烈要将他列在第一位,出類拔萃的人,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顏鸾,還是把遲衡放遠一點兒好。”
“為什麽?”
“因為他……對你……”紀策欲言又止,末了陰陽怪氣地說,“遲衡心眼實在,你要是沒什麽心思讓他……咳,當你的貼身小二,就打發遠一點。萬一用得順手了,哪天用不上了你才難受。”
“哪那麽多事!再順手我也得把他弄到沙場去,跟我身邊算什麽事。”顏鸾用毛筆在花名冊上勾了幾個,“一個一個定下來,事情就算結了。這幾個人,淵源太深,是不能放到前鋒的。其他的人,你覺得哪幾個好?”
紀策思量了一下:“還是梁千烈的人比較踏實。”
“那是自然。千烈最煩勾心鬥角,他挑的人全是沒有任何家世的,見識雖少,勝在上進。前面栽培得吃力,後面就省心了。”顏鸾笑了,“千烈最煩的就是我這種,世家出身愛出風頭又愛指手畫腳的。”
“誰說我煩了?”梁千烈大踏步進來。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遲衡拿着信函一路送過去,認識了不少新面孔。他并不急于只送出信函,而是像紀策那樣觀察起來,誰管轄什麽,誰掌控什麽,樣貌性情做事風格等等都暗自記下,心裏有了底。
有的人在城內,有的人還在城外。
比如其中一位就在炻州城外的大片山地裏。送的一封任職通函,名字也有趣,叫官千畝。
見了人就更有意思了。
官千畝二十多歲,長得五大三粗,面相憨憨厚厚,腳踩泥田裏,手把手地教一群農夫們如何将苗種下去,如何種,水如何灌,日後有什麽需注意的,說得十分詳細。
教完後,又親自将一個木車推過來,一筐一筐的種子給大家發下去。末了指着大片山地說:“明天,顏王軍的兵士就會來,把這一大片山地都開墾了。你們可都記住了:跟咱們說的那樣,年成不好,不收稅;收成好了,三七分,顏王軍三,你們七,種得越多,得的越多。”
一個農夫杵着鋤頭:“官千畝,咱也不貪,但可別像以前那樣,說一套,做一套,年成不好的時候,收稅還變本加厲了。”
有一農夫則說:“就是,我們都沖着你來的,別最後把大家都帶坑裏去了。”
官千畝大手一揮:“你們盡管信我!我跟着顏王軍兩年,他們最說話算話,夷州就是這麽弄的!去年年底,家家都人畜興旺,糧食種一年能吃兩年多!再說了,種子和苗都白送,田地也白耕。怕什麽!這種糧食是我們從元州帶來的,咱們就種上一季三個月,是個什麽就能看出來!”
衆人聽了呵呵的笑。
“你們回去,都和門前屋後的人說一說,誰要是願意來,就分種子、分地種。”官千畝拍着胸膛,“大家都是鄉裏鄉親,看着我從小長到大,我能騙你們?”
雖然将信将疑,衆人都把種子領了去。
待農夫們都走了,官千畝才帶一身泥水出來了。遲衡迎上去說明來意,官千畝抹了一把臉,憨厚的笑了笑:“朗将和我說了,說讓我當個‘鄉佐’,把這大片的田地管好。我是個粗人,不識字,這是當‘鄉佐’的文書嗎?”
确實是個勸農屯田的官職,叫“鄉佐”。
遲衡将任職文書與他一字一字講解了,官千畝聽得認真,在衣服上擦幹淨手,接過文書:“盡管放心,我準叫這大片荒地都成良田!打戰是打戰,務農是務農,我絕不含糊。”
一看就是踏實的人。
遲衡好奇地問:“明天把地開墾之後,就等七月收成嗎?”
“這哪成!肯定得天天看着,這裏的土地貧瘠,我們炻州的人還不知道這種糧食的好處,過了這一季,看到真金白銀才算能放心。”官千畝小心地把文書放好,“替我多謝朗将,耍刀耍槍是不如別人,但種地我就是一把好手!”
原來占下炻州之後,朗将就一面繼續甄選頭領,另一面休養生息、勸課農桑。
原先當職的那些小官員,願意服從顏王軍的,依舊當職。朗将又将炻州各個分管職位都劃分得細了,比如農業、兵器、經商等等。其中,光農事這一處,就分出來了:監農的,水利的,赈濟的、倉儲的等等。
當然,架子雖然搭得細,實際沒有安排那麽多人,一人可兼顧多個職位。
官千畝原是在甄選頭領的比試中敗了。
在交談之中,朗将見他對農事頗有獨到見解,便問他有何建議。官千畝将平素的想法都說了。如顏王軍的軍糧一向很受限制,上邊撥下的軍饷又極少。若能興農,引入新植種、新的耕作方式、以及新的賦稅方式,必能歲豐年稔,一則炻州可保民生太平,二則顏王軍不至于處處受制,後方供應穩固。
朗将聽了很感興趣,問得詳細,問他可願意棄戎從農,管千畝拍着胸脯說,只要是在顏王軍之下,做什麽都樂意。
次日,朗将就給官千畝調職,讓他專門負責勸農屯田一事。而相較與沙場厮殺,官千畝也更樂意與農田農夫一起,自得其樂:“我天生就是種田的。出生那年,我娘夢見我家有良田千畝,就給我取了這名。”
一天下來,遲衡漲了不少見識。
暮春風暖快馬加鞭,等這一圈轉悠完了,已經是花燈初上。
街道上無一行人。
只有不知名的鮮花暗香盈盈。遲衡興沖沖地跑回顏鸾處,果然又在挑燈處理事務。見他回來,顏鸾舒展了一□子,反手把肩膀揉了兩下:“回來啦?都送完了?”
“朗将,我幫你揉揉。”手搭在朗将的肩膀,骨骼長得正,肌肉勻稱,暗贊一聲,遲衡用力一揉一捏。
顏鸾龇牙:“輕點,這是肩膀,不是你的大刀。”
遲衡一吐舌,趕緊放輕力道,一邊興致勃勃說起送信時遇到的諸事諸人,尤其是官千畝,以及他那信心十足的言談舉止,都說得詳細。
顏鸾笑了:“把對的人,用在對的地方,就對了。”
遲衡點了點頭,看向案邊,案卷只留下幾卷,地上也幹幹淨淨:“朗将,你把所有事情都弄完了?”
“紀策都回來了,我還能讓他閑着?該是他的,都搬他那裏去了。”顏鸾打趣。
看來,以後顏鸾只負責征戰。
“這是最後一天了,都因為紀策在外,這些活全壓給我了。每天呆在房子裏,忙活這忙活那,骨頭都長黴了,什麽時候我也沒肩膀這麽酸過啊。內務諸事果然還得紀策來,一則捉襟見肘,二天賦所致,我實在是對那些亂麻一團,煩得不行。如今顏王軍領地越來越多,文職越來越缺人,得想法子招點人來。可又不能來一次科舉考試吧,看不出水準,真是愁人啊。”
顏鸾的肩膀放松下來。
“可憐我那血蹄寶馬,好些天沒出去望風了。”
正是絕佳時機,遲衡低頭,歡喜地說:“朗将,明天大晴可以出城去。聽說城之南有座山,全是杜鵑花,紅豔豔的一大片,十分好看。”
“是麽?”
“聽說還有許多奇異飛禽,最适合狩獵了。”遲衡輕搖他的肩膀:“明天出去,說不定大有進展呢。”
顏鸾樂了:“好了,你趕緊回去睡覺吧。”
那怎麽行,遲衡繼續說:“朗将,今天還是弄到天亮嗎?我陪着你,萬一有事,我還能幫着跑腿,說說話也行,研研磨也成,我都喜歡。”
“跑腿的事都完了。”
遲衡半是撒嬌半是耍賴,說什麽都不走,非要陪着,又是遞筆又是磨墨又是揉肩,十分殷勤。顏鸾也沒多說,繼續收拾那些文件,查缺補漏。昨日案上的書卷如今去了十之七八,估計過了今晚就能清空了。
不多時,依舊是遲衡先困,顏鸾讓他先睡。
一回生二回熟,遲衡沒把自己當外人,迫不及待撲在床上,臉埋在被子裏,呼吸着顏鸾熟悉的味道,懷着悸動的心情睡去。約莫過了子時,被子動了一動,遲衡醒了,揉了揉眼睛:“朗将,好啦?”
仰躺着,顏鸾愉悅地說了一句:“終于都完了,這些事,我真是一輩子都不想再碰!”
睡意全無,遲衡大膽地湊前,撐起左手俯視顏鸾的臉,興致勃勃地說:“朗将,明天一起出去吧,咱們可以騎騎馬,你也別總關在将軍府,看看炻州大好形勢,說不定還能看出個豁然開朗。”
“說得跟我想不開了一樣。”
“再說,你多久沒有騎馬射箭了?這可是一點都荒廢不得的,萬一那天兩軍對壘,你一跑馬就散架了,我們可還怎麽開打?”遲衡說得搞笑。
顏鸾嗤的笑了:“你們朗将沒這麽沒用!”
“我知道朗将厲害,聽說百步穿楊輕而易舉,以前一箭射過去,老遠的旗杆都被你射斷,把敵人膽都吓破了。還有千裏之外取敵将首級的……”
“千裏?除非我的箭能拐彎。”顏鸾哈哈大笑,“不過在陣前一箭将敵将射殺的,倒有過。”
69、是強攻就要雄雄起
【六十九】
遲衡更來勁了,滔滔不絕:“我還沒見識過朗将的箭法呢,明天出去,練練手也讓我見識見識,要不容越他們問我,我一個字說不出來,還讓矽州濘州的人看輕了。好不好?好不好?”
一邊說,一邊輕推顏鸾的肩膀。
顏鸾被糾纏得沒法子:“真是纏人,明天再說,早點睡!”
說罷被子一蓋,兩句話的功夫就睡過去了。
遲衡卻睡不着,先是摸了顏鸾的頭發,最末将手放在被子上,正好搭在顏鸾的腰部,合着甜美的花香,他的心砰砰砰的激烈跳動,手心沁汗。卻始終沒有再多動一下,也沒敢再貼近一分。
次日,顏鸾一睜眼,衣着齊整的遲衡早坐在床邊。
眼巴巴地說:“朗将,我備好馬了,也和紀副使說了,他說今天沒有任何事。”
先斬後奏?
顏鸾好笑地敲了一下他的鼻尖:“你呀……怕我累着,就不怕把紀策累着,他才真是一天都沒停歇。”
“他挺高興,說你就該出去,不然要憋壞了。”
“真的?”顏鸾嘟囔,“他昨天還都抱怨我偷懶把瑣事都推給他呢。”
遲衡殷勤地遞上一件薄薄的紅裳:“才沒有呢,紀副使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他現在正吩咐人采買制作旗幟和冬天的衣物等。”
“冬天?想得真遠。”
顏鸾也真是憋壞了,許久沒好好舒展過,好容易将所有諸事都安排妥當,紀策接手過去了。各司其職,各守其位,大家都輕省。
更何況遲衡又在耳邊叨叨:再過兩天征戰又開,在平了炻州之前肯定又是不得歇息。再不出去就沒機會了。
顏鸾袖子一甩:“好,走!”
暖香薰薰,二人騎着馬飛奔出去了。真是好天氣,風拂過臉頰,像顏鸾的頭發拂過一樣,舒舒服服的。
顏鸾的血蹄寶馬撒腿就跑,奔得飛快,眼看那紅衣越行越遠。
遲衡急忙鞭馬,他的雪青大馬也是匹上好的千裏馬,只是從這麽賣力過。如今見血蹄寶馬甩得遠遠的,主人鞭子揮得又急,雪青大馬血性上來,仰天一聲長嘶,甩開四個蹄子跑開了。馬力全開,駕風馭電一般,竟比平日快了三倍,樹木河流紛紛向後。遲衡大喜,快馬鞭上。
你追我趕,不多時,就到了南山。
滿山的紅杜鵑,如一塊華麗的裙裾垂下,血色灑過一樣絢麗無比。花如怒火,紛紛揚揚,燃燒着整座青山的壯烈。二人站定,仰望紅山在上,顏鸾贊嘆了聲:“果然紅得美不勝收!”
遲衡想,自己第一眼見他,遠遠超過見到此山的震憾。
山下有河流,河旁有高過人頭的青草,跑馬過去,驚起野禽無數。顏鸾随手抽出三支箭,搭弓拉弦,就見三只飛鳥應聲落地。分毫無差,那麽娴熟,似乎連瞄都沒有瞄,就那麽輕易地射中了。遲衡想,如此技藝,果然是神射手。
難怪梁千烈提及顏鸾的箭法,總是佩服得不行。
遲衡飛馬跑過去,将獵物撈起,飛快跑回,高高興興地說:“朗将,可惜忘記帶繩子了,今天肯定能收獲一筐!”
顏鸾意猶未盡:“這裏的飛禽固然多,但多翅力不行,飛得不夠高,射着不過瘾。我還是喜歡獵殺蒼鷹禿鹫之類的高飛猛禽,或者是虎豹野豬之類的猛獸。獵殺的同時,更有被獵殺的危險,這樣射着才帶勁。”
不是老深林,南山多花木,多房宇,多人畜,肯定是沒什麽猛獸之類的。
青山如畫,白雲缭繞,看山下的籬笆人家,農田裏一畦一畦的菜蔬欣欣向榮,氣象可喜。遲衡馬鞭指着向前方:“難得浮生半日閑,朗将随意走走,看看景色也好。”
路過那人家,籬笆很矮,僅過腰,看得見雞鴨在院子裏啄食,還有三個小孩就地打滾嬉戲,天真浪漫。顏鸾忽然心生感概:“我那最小的弟弟也是這般年齡,見人就愛抱腿。”
這麽小?
“我的九弟與你一樣,十七歲,也喜歡撺掇我去這裏去那裏,一天不得消停。”顏鸾停下來,回憶似的嘴角含笑,“過年回家時,死活鬧着要跟我,叫人頭疼。”
真是好哥哥。遲衡問:“朗将有多少兄弟?”
顏鸾彎起一弧笑:“我們顏家是着實的大家族,就不說父輩了,單就我這一支,同父的兄弟姐妹就二十餘個:我有兩個姐姐、三個哥哥、九個弟弟、五個妹妹。兄弟姐妹們有的已開枝散葉:外甥外甥女七個,侄子侄女十一個,今年還得添好幾個。現在每年回家光面孔都認不過來。”
看來顏鸾的父親娶了好幾房妻妾,遲衡道:“真是熱鬧啊,都在京城嗎?”
顏鸾臉色忽然一黯,笑容淡了,掠過一絲極難察覺的惆悵:“是啊,所有的兄弟姐妹,都在京城。所有的,全都在京城,天子腳下。”目視前方,顏鸾的表情變得深邃凝重。
驀然深沉。
遲衡悄悄地靠近顏鸾,他以為顏鸾思家了——一直都以為他思家了。直到後來,某一次天子诏令下來,強令顏王軍全軍退回京城,在“如若不從,誅滅九族”的脅迫之下,顏鸾風雨交加中悲恸引弓,怆然落淚。遲衡才明白了,南山下,顏鸾那時的真切心情。
此是後話,暫且不表。
遲衡見顏鸾陷于沉思:“朗将,餓了嗎,要不要我給你烤一只野鴨子?”
“在這戶人家嗎?”
“不,咱們沿溪而上,找一塊平整的石頭,在溪邊烤着吃,野味最有意思了。”遲衡嘻嘻一笑,“我早就準備好了,火折子和鹽巴都帶上了,朗将見一見我的手藝。”
二人興致勃勃地沿着溪流而上。
溪流着實清澈,看一眼,心都是清汪汪的,顏鸾勾起了往事:“說到野味啊,有一次我和千烈在邊關,兩人想嘗個肉味,頂着烈日在戈壁上等大雁和鷹飛過,誰知道可見鬼了,直到太陽下山,一個鳥都不見,活脫脫把我們曬掉一層皮。那天之後我回了京城,正是晚上,就沒跟家母打招呼先睡了。第二天,家母竟然不識,說:誰家小賊跑我兒房間來了?還穿我兒的紅衣服!”說罷,自己大笑。
遲衡也笑了,問出許久想問的:“朗将,你特別喜歡穿紅色?”所有的衣服都是紅的,連亵衣亵褲都是。
朗将笑:“家母眼睛不好,稍遠一點就看不清。我小時愛跑動,家裏小孩又多,混雜一起玩耍分不清,她怕走丢,便将所有衣服都縫成紅色,無論何時,她見到紅衣就踏實了,久而久之,我穿着紅衣也自在。”
難怪雖衣着豔色,來回換的也就那幾件,朗将本就不是特別在意外表的人。
不是喜歡乍眼,只是習慣。
遲衡絞盡腦汁又問:“令堂有幾個孩子?有沒有……親妹妹?”紀策說過他喜歡顏鸾的妹妹,不知是哪一個?
顏鸾笑:“只我一個而已。怎麽,你想和我家攀親?”
遲衡舌頭打結。
顏鸾促狹地捉弄:“我同父異母的十一妹翎兒正值十五歲,你要是喜歡,就上京城去。她可真是将門之後,一對峨嵋刺天下無雙,至今沒人降得住,多少人提親都被吓回去了!不過她長得也是數一數二的,你要想提親,朗将可以告訴你她的弱點。”随後嘀咕一句:要不怎麽辦,京城的纨绔子弟是指望不上了。
遲衡窘了。
這個地方正好,前邊有河,河邊有石,能燒能烤:“朗将,你到那塊石頭上歇息,我去拾些幹柴來。”
望着天空,太陽識趣隐去了,不曬。
遲衡跑來跑去,顏鸾則走到一塊幹淨的石上,陷入了沉思。好容易生起了火,偷了空,遲衡就跑他身邊:“朗将,你要是累了,就先睡一會兒。”
朗将眼一瞪:“你當我七老八十,我琢磨事兒呢。”
遲衡為難地撓了撓頭:“朗将,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講!”
“我,其實不會烤野鴨,刀是有,沒鍋……”看顏鸾哭笑不得,遲衡急忙又說,“但我可以去捉魚!”
“那就快去!”
烤魚絕對又香又快,不一會兒就香飄山谷。咬着半焦的魚皮,顏鸾贊不絕口,連稱他最喜歡吃這種野生的魚了,香甜肥美,沒有佐料更原味。得了贊揚的遲衡喜不自禁:“朗将,我也喜歡……”看你這麽喜歡。
顏鸾眼睛一轉:“遲衡,你水性這麽好,要不要給你封一個水利的職,閑了想怎麽吃魚就怎麽吃,清蒸也好紅燒也好烤着也好。”
八竿子打不着好不好?
遲衡皺着鼻翼,帶一點兒鼻音地說:“不要。我要跟在朗将身邊,征戰南北。你要是想吃了我給你烤,我要是想騎馬了我給你牽,朗将,我就是想和你……”
“沒出息!”顏鸾笑噴了。
見他笑得開心,遲衡就知道他喜歡看自己撒嬌。或許,顏鸾只是縱容九弟,因此縱容同樣年齡的自己而已。不管不管,反正現在他就在自己身邊,過一刻是一刻,過一天賺一天。
遲衡挨得近了,雙手拿着樹枝叉的魚翻滾着,還是半生的,嘴一撅:“朗将,我也想嘗嘗。”眼巴巴地看着顏鸾手中咬了幾口的熟魚。
“小心燙。”顏鸾伸出魚,挨近遲衡嘴邊。
手邊翻來覆去要烤,嘴裏要吃,叉魚的樹枝又短,夠不着,遲衡吹了吹,只看顏鸾。顏鸾好笑地上前,與遲衡靠得很近很近,近到幾乎可以抱住了。
遲衡小小地咬了一口,果然甘美。
鮮嫩的肉在嘴裏繞了一圈,滑下肚子,遲衡咂了咂嘴,再看顏鸾,顏鸾舉着魚嘟囔:“你這吃相,我就像喂貓喂狗的一樣。”
“不怕我咬你?”貓狗可都是有利牙的。
70、是強是攻就要雄起
【七十】
“不怕我咬你?”
“你?你能咬我?咬也咬不出血。”顏鸾眼睛一眯,望了望天,“這天,說變就變,似乎要下雨?”
誰說咬不出血,只不過舍不得咬。
遲衡一看,果然烏雲滾得很快,這鬼天氣,剛才還是晴空萬裏,怎麽說下雨就下雨。可又舍不得和與顏鸾單獨呆着的美好。顏鸾不說回,遲衡還是認真地烤着。
顏鸾哪裏知道他的心思,以為他沒吃夠。
等把所有魚都烤好了,烏雲已經黑得不像話了,用布把所有的魚一包,遲衡說:“朗将,找個地方躲一躲,這天要下雨不下雨的,說不定很快就晴了。”
才是下午時分,這雨真不識趣。
他越這麽想,這雨來得越快,噼裏啪啦就下開了。天一暗,兩人騎馬也慢了,清澈的雨淋了一身,薄裳濕漉漉地貼在身上。顏鸾看雨越下越大,忽然勒住馬:“那邊是不是有個土地神廟?躲一躲!等雨停了再走!”
土地神廟,不是寺廟,而是一塊鑿平的地上,搭起的簡易小棚子,供着香火。
靠近土地廟,遲衡高興了,土地廟旁邊有個空地,上頭伸出些石頭,搭乘天然的屏障,馬也有遮蔽的地方。安頓好之後,兩人站在神龛前,遲衡揭開布,魚還冒熱氣:“朗将,再吃點兒。”
哪裏還有胃口。
遲衡也沒有吃,而是包好想放一邊:“朗将待會兒肯定就餓了,到時再吃。”
顏鸾撫摩着衣裳:“得脫下晾一晾,要不非染上風寒。”
遲衡沒留心,尋思着放哪裏好,左右環視了一遍,小心地放在一個角落,甩了甩身上的水珠,跺了跺腳,腳下濕濕的水印子。不經意地轉過頭,就見顏鸾很随意地解開衣襟和腰帶,雙手一拂,長裳很自然地從肩膀褪了下來,柔韌的肌膚一覽無遺,從肩膀,到胸口,再到腹部,光滑的弧線閃耀着……
一股血湧上。
遲衡防不及防,鮮紅的血噴在了神龛之上。正用手擦拭身上濕雨的顏鸾吓了一跳,手拿着衣裳道:“昨天沒吃藥?還上火着嗎?”
遲衡說不出話來,雖然捂住了鼻子,那血還是從指縫間汩汩流出。
仰頭沒用,止都止不住。
已無法只用狼狽不堪來形容了,遲衡恨不能立刻挖個坑把自己埋了,永世不要再被顏鸾看到自己這麽下流的一面。三跳兩跳遠離顏鸾,揮手讓他不要過來。
顏鸾好笑:“不就是血嗎?我是第一次見啊?打戰殺人,比這血多多了。來,我給你擦擦。”
不由分說貼近遲衡。
土地廟本就只容三人,遲衡躲無可躲,還想跑。顏鸾一把拽住他,往牆角一壓,強制讓他別跑,一邊笑一邊拿紅裳要擦遲衡的鼻子:“我就納悶了,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遲衡掙紮了兩下,正碰到顏鸾的胸口,他上半身可什麽都沒有,肌膚又涼又滑又有彈性。
腹部一緊,第二股血從脆弱的鼻子噴湧而出。
顏鸾吓一跳:“不是得病了吧?”
遲衡緊閉着眼睛,脖子使勁仰着,捂住鼻子的手溢滿鮮血,弱弱地說:“沒有,就是上火了。朗将,求你了,讓我安靜地呆着就好。”
雖然莫名其妙,顏鸾還是抱住了遲衡,疑惑地說:“這怎麽行,你別動了,松開手,我給你看看,上火也不可能出這麽多血。”
他的擁抱大大方方,貼在一起,肌膚是溫熱的。
遲衡的腦海裏卻是邪念橫飛,在一瞬間,早把顏鸾剝得精精光光一縷不挂了。無論怎麽痛罵自己,這麽溫和、這麽令人血脈贲張的擁抱,怎麽可能思無邪?遲衡索性睜開眼睛,只那麽一瞄,又一股鼻血噴了出來。
顏鸾用衣裳捂住了遲衡的鼻子。
遲衡一動不敢動,由着顏鸾一手擁着自己,一手捂住鼻子。這種偎依是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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