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走到歲月盡頭
辛祎蜷縮在地上, 她望着坐在窗臺上的辛國偉。
男人年齡不過五十,卻滿臉滄桑,加之如今的流浪, 歲月便毫不吝啬的為他的年齡加了不少砝碼。
“你為什麽執意非要殺死我呢?”辛祎問道。
從在湘市的公交站相遇開始,她這個名義上的父親, 就一次次的威脅着她的生命。
其實在此之前, 他們已經有數年未見。
辛國偉喝完最後一口酒,将酒瓶放在窗臺上。
他瞥向辛祎, 冷笑一聲,“你不覺得, 是你把我的人生毀了麽?我現在被全村人嘲笑,你不該為此付出代價?”
辛祎覺得這是她活了二十多年來聽到的最好笑的笑話,“我毀了你?”
“我當初如果知道你是個女娃娃, 就不會讓你媽生下你。她就不會難産大出血,為了救她我掏出全部的錢。那個醫生也該死,騙我說你媽不能再懷孕了, 我這才和她離的婚。我辛家三代單傳, 因為你,我絕後了。”
“你說你該不該死!”辛國偉瞪大渾濁的眼球, 惡狠狠道。
辛祎阖了阖酸澀的眼,“所以, 在你心裏, 就沒把我當成過自己的孩子。我媽媽對你來說, 也不過就是一個生育的工具而已?”
“一個女娃娃, 我養大了,還不是送給別人家生孩子的。一個賠錢貨,你也配做我的孩子?”他看着辛祎, 像是評價街頭的流浪狗,“至于你媽?女人生來不就是為了給別人家傳宗接代麽?我娶她,對她百般好,生不出兒子就和醫生合夥騙我,該死,真該死!”
“辛國偉,你其實連人都不配做。你才是真正的該死。”辛祎冷漠說道。
辛國偉從窗臺上下來,又朝她走來。
“我好心讓你等着你媽還有那個雜種來了再死,你可別不識相。”他彎下腰,拖着辛祎的長發,将她拉拽到牆角,“等着吧,我現在就去抓那兩個畜生。”
頭皮的撕扯,讓辛祎出現了短暫的眩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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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倚着牆角,雙眼模糊的看着辛國偉鎖上門出去,随後便是汽車發動機的轟鳴聲。
辛祎在聽到汽車走遠後,立刻便用視線去搜尋這個空蕩蕩的房間。
其實剛剛在她和辛國偉的聊天過程中,就一直在思考如何自救。
因為沒有人知道她被綁架了,所以只要辛國偉此刻不殺她,她就有百分之五十的希望。
她的手是被用手铐鎖起來的,并且背在身後,因此掙脫下來幾乎無可能,唯一的辦法便是想辦法弄開她腳上的麻繩。
只要她能逃出去這個房間,一切就還會有機會。
辛祎嘗試了多種方法去觸碰腳上的繩結,最後卻是無計可施。
直到她變換跪姿,仰着上身才勉強碰到繩子。
可解開繩結,還是有些困難。
只是在剛剛的掙紮過程中,她累出一身汗,此時身體暖了一些。
沒辦法用手打開繩結,辛祎開始搜尋房間裏其他可以被她用來逃生的東西。
房子或許是長時間沒有人住,所以早已斷電,在房間中央,辛國偉點了一根白色的蠟燭。
起初她覺得十分陰森,現在倒成了她新的希望。
辛祎看了看麻繩,大約有一根大拇指粗細,燒斷并不是沒有可能,只是繩子必然會先燃燒起來。她顧不得自己會不會先葬身火海,畢竟她本身就是在和死神賽跑。
她蠕動着朝蠟燭爬了過去,費力的挪動姿勢,翹起雙腿去碰觸燭火。
辛祎牙齒緊咬着下唇,維系着擡腳的姿勢。
就在她看着麻繩逐漸有了初融的痕跡時,她突然便因體力不支而雙腿急速下墜,蠟燭同時被一同熄滅。
本閃着微弱光的房間立刻在冬夜裏跌入漆黑的眼。
辛祎一瞬間恐慌,伴随着窒息與心跳加速。
她的四肢同時開始發冷,全身蜷縮在地上。
她知道,自己犯病了。
“你對密閉的場所伴有非常嚴重的恐懼心理狀态,特別是在漆黑的情況下,有嚴重的焦慮和強迫症狀。我們基本可以确定為這是密閉空間恐懼症,辛同學,可以和老師講講麽?”
這是大學心理課結束後,她的科任老師将她叫到辦公室問的話,在此之前,她連聽說過這個病症都沒有。
“老師,我沒有心理病吧。”
關惠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那我們做個實驗。”
她被關惠帶到一個漆黑的房間,只用了不到三分鐘,她便渾身癱軟在門口,呼喚着敲門。
“你害怕漆黑的房間,對麽?”關惠扶着她坐回診療室的軟凳上,溫言問道。
辛祎似是被觸問到傷心事,眼睛內泛着淚光,點了點頭,“我也不知道,只是從...一些不好的經歷渡過後,便有些不能适應漆黑的空間。”
“那老師可以了解一下你那段不好的經歷麽?”
辛祎的思緒被打落在那個深夏的夜晚,她被一群男生往玉米地裏拖拽。
她掙紮,她求饒,她大喊救命。
而那群男生只是嬉笑着,商量一會兒誰先誰後。
“你們這是犯法,我會報警的!”辛祎絕望吼道。
那個一開始便調戲她的紅毛男生,笑的更大聲,“是麽?你不怕被人知道就報警呗,哥幾個不過就是吃幾年牢飯。”
“不過美女我可提醒你,在你送我們進監獄之前,我們會先讓你在這個村出一下風頭,還有你是頤溪一高的是吧,我保證一會兒會把那些你爽上天的照片,讓你的家人,同學都看到。”
黃毛跟在身後,擡腳踹向紅毛,“你小子損不損。”
紅毛笑的猥瑣,放慢腳步去搭黃毛肩膀,“她要告我們。”
“告?先奸後殺,讓她去閻王爺那裏告吧。”黃毛邊說,邊掏出一根煙叼在嘴裏。
辛祎記得那天夜裏的月很亮,她看清了所有拖拽過她人的臉。
那時,她想着就立刻死去好了,起碼活的幹幹淨淨。
當她被摁在玉米地裏的泥堆上時,她已經呼喊的再難發出聲音。
“誰在那裏?我報警了!”這時,突然從玉米地外傳來一聲高喊。
辛祎本暗下光的眼睛再度有了活着的念頭,她便是在那一瞬間将楞在原地的人推開,她大聲呼救,“求求你,快報警。”
那個季節的玉米已經熟了,玉米稈比成年男人還要高。她拼命往前跑,卻無法分得清東南西北。
“他媽的,抓住她,現在就弄死她。”
辛祎最後跑出了那片玉米地,但看到的馬路卻不是來時的路。
她聽到身後不遠處還跟着人,在絕望裏,她看到路邊曾經用來澆水的水渠。
只是如今被廢棄後,人們為了方便通車,蓋了幾塊水泥板子。
她咬了咬牙,鑽了進去。
廢棄的水渠裏,積攢了不少垃圾。
在夏日裏散發着腐臭味道,辛祎捂住口鼻可還是忍不住的幹嘔。
“他媽的,人呢?”
此時,她聽到那群男生陸陸續續從地裏跑出來。
“已經跑出去吧?”
“艹,你在這裏守着,東子去地裏再找,我和小飛一個往東邊找,一個往西邊找。”
那個水渠密不透風,黑暗至極。
處處都是腐臭味,她甚至感覺到有蟲爬到她身上。
可她不敢發出一點聲音,只是蜷縮着,等待着。
命運那時擺在她面前的只有一條路,只能幹幹淨淨的活着,除此之外,她會立刻死去。
從前她複習的時候,從來沒覺得夜晚如此漫長。
而那晚,她睜着眼,等到了天光照進渠內。
直到路上慢慢有了行人車輛聲,她才慢慢爬了出來。
當天下午,劉蘭陪着她從警局出來,天已經泛出青鴉色。
當她們路過那條水渠時,辛祎突然停下腳步,指着那條水渠,說:“媽媽,記住這裏吧。如果不是它,我已經死了。”
當時高考在即,辛祎甚至顧不上心有餘悸,第二天便回到了學校裏。
只是沒過多久,整個頤溪一中便傳遍了有個女生晚上放學回家,被幾個地痞混混□□了。
辛祎一向獨來獨往,發生這種事後更加孤僻,周身圍繞着頹廢的死寂。
雖然有人在她背後指指點點,但好在沒有人敢真的說到她面前。
她便這樣接受着異樣的眼光,度過了最後的高中生涯。
高考錄取通知書下來時,班主任叫住了準備離開的她,問:“要不要再複讀一年,老師之前預判你百分比能考上壹京師範的。”
辛祎只是抿了抿幹裂的唇,搖了搖頭,“老師,我去哪裏都好,就是不能留在這裏了。”
關惠聽完後沉默許久,她看着辛祎平靜的眼睛,只覺得藏着的都是波濤暗湧的悲傷。
“那老師先送你一個小夜燈,你晚上放在枕頭邊,我們慢慢做脫敏治療。”
辛祎記得後來她向江野随口提了一嘴,在她因為辛國偉住到江家時,他送了自己第二個小夜燈。
辛祎不知多久才慢慢感覺到自己有了呼吸,她全身蜷縮着躺在地上,眼睛也終于适應了黑暗。
她想原來自己經歷了那麽多絕望的時刻呀,比起曾經不幹不淨的死,好像被親生父親殺死也不怎麽好聽。
關鍵是她才剛剛過上安穩幸福的生活,她必須活着出去,想辦法通知劉蘭。
夜色裏,床邊的二鍋頭酒瓶此時閃出了光,辛祎咬住牙,重新向新的目标爬去。
玻璃瓶應聲粉碎,在冬夜裏顯得極為清脆,她準備用碎片割破麻繩。
辛祎試了多種辦法後,突然探下身子,用牙齒咬起一塊碎片。
在繩子被割破前,她先嘗到了自己血的味道。
最後她吐出玻璃碎片,連帶着還有自己混合着鮮血的唾沫。
割破繩子後,辛祎跑去門口,發現門被辛國偉在外面上了鎖。
此時她再次看向窗戶,那裏因為年久失修,早就已經合不上了。
辛祎用頭和臉推開窗扇,月光即刻便洩了進來。
此時的雪已經在地面覆蓋了厚厚的一層,冬夜的月也被襯的更加亮。
窗臺高度大約到辛祎腰處,她咬了咬牙,歪着身子翻倒了出去。
農村的小院子,當時辛國偉手頭拮據,并沒有壘砌院牆。
她從地上艱難爬起後,跑了出去。
辛祎這時側着手臂,借着月光去看手腕的表盤,現在是淩晨四點鐘。
她來不及去回味那個江野送的情人橋手表,然後便停在了旁邊的鄰居家。
她用盡力氣去敲門,只是這個時候正是大家熟睡的時間,她連敲了三家,都無人回應。
就在辛準備繼續敲的時候,她聽到了遠處的汽車發動機轟鳴聲。
辛祎喉嚨發緊,害怕劉蘭已經被辛國偉抓住。
但她來不及多想,立刻躲到一處矮牆邊。
直到她看清辛國偉車上沒有劉蘭後,她才繞着小路跑了出去。
辛祎很快便跑到寬闊的大馬路上,但與此同時她也發現自己根本跑不遠。
雪此時已經有半個腳面深,她剛剛來的一路,如果辛國偉發現了,順着腳印,很容易便能追上她。
就在這時她看到了旁邊的玉米地,只是此時它們還尚不足一人高。
辛祎繞着路,跳了進去。
可她發現自己還是無法藏身在此,最後的最後,她望着月笑了笑,“老天爺,你真是個王八蛋。”
辛祎慶幸那條廢棄的水渠過了多年還未被拆掉,于是她再次鑽了進去。
一如多年前等天亮一般,再一次等起天亮。
只是她忘了,冬天不比夏天。
辛祎逐漸感到自己全身發熱,她知道那是人在極端寒冷時身體散發的信號,如果不是辛國偉拿手铐反鎖着她,或許她會克制不住自己脫衣服。
熬過熱汗淋漓,辛祎開始出現幻覺。
她望着水渠的洞口,突然出現了辛國偉的臉,那樣猙獰可怖,他說:“我找到你了。”
然後辛國偉開始往裏面爬,辛祎連連後退,就在快要被他抓到腳的時候,辛國偉的臉突然變成了江野的臉。
江野含着笑朝她伸手,說:“一一,我來接你回家了。”
辛祎突然鼻尖發酸,她的初戀終于來接她了,她點頭,“好,我們回家。”
可是就在她說回家後,江野的臉突然便消失了。
辛祎望着空蕩蕩的洞口出神,那裏已經被雪蓋了一半,她快要分不清是白天還是黑夜了。
她阖了阖酸澀的眼,逐漸感到困意。
“江野,怎麽辦,我快要撐不住了。”
她知道,那都是身處極端寒冷時身體發出的信號,并且她現在再無半點力氣。
如果沒有猜錯,下一刻就該是缺氧窒息,然後她進入到休克狀态。
運氣好的話,她會早一點被發現,運氣不好的話,就只有等身體變臭了。
“阿野呀,對不起了。”
“我是真的等不到你了。”
今冬我對着初雪許願:
希望我的阿野,能遇到一個明快活潑的女孩。
陪着他長長久久的,走到歲月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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