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鹹魚

江月璇不知從哪兒掏出幾個幹淨的杯子, 能喝酒的都當場倒了一杯嘗嘗味。

其他人沒喝過璇姐店鋪裏賣的美酒,并不能肯定這款酒是否來自第一酒樓。倒是璇姐自己,喝完點點頭, 給予了官方認可。

“是店裏最便宜的那款沒錯,而且應該沒兌水。”

換小壺翻倍賣還兌水, 那可就太缺德了,還影響她酒樓的名聲。現在确定人家是個有道德的商人,江月璇便不打算管。

其實嚴格來說, 小販這樣不算是黃牛。他要是進了貨後在第一酒樓門口叫賣, 讓那些因為座位有限沒能進去用餐的客人直接在他那裏買了高價酒, 這才算黃牛。

可對方只是把東西運送到比較遠的地方售賣, 那這便是正常的商業行為。商人本質上不就是這樣嗎?當前區域沒這樣東西,于是去原産地進貨,賣給本地人。

“走吧,咱們該回去了。”江月璇說道。

話音剛落,來了一隊書生, 其中一人明顯衣着華貴,應該是富家公子哥兒。身上沒什麽認真苦讀的氣質,約莫是被家裏人強行塞進書院好好學習的。

富家公子身邊聚集了幾個笑容谄媚的書生, 一行人路過時正好聽見美酒的叫賣, 又聞見酒香, 頓時走不動道了。

“竟然是第一酒樓的美酒嗎?早就聽聞了,沒想到在這裏能遇見賣的。”一人感慨道,只可惜他囊中羞澀,買不起。

另一人有意奉承富家公子, 當即接話:“聽聞陸兄是從那陵城過來的, 想必去過第一酒樓, 嘗過其中美酒滋味了。”

陸公子得意地一搖折扇,完全不顧如今乃是寒冬臘月:“這是自然,樓中美酒我俱都嘗過一遍。”

“這話怎麽說?難道那第一酒樓有好些種不同的美酒不成?”有人問道。

同行人鄙夷:“你這不是廢話?酒樓哪有只賣一種酒的,哪怕是普通酒樓,光烈酒也有口感醇厚和口感清爽等不同,只不過大多酒樓只有其中一種美酒能享譽天下而已。”

問話的書生讷讷不敢言,他家境貧寒,确實沒去過外頭的酒樓。旁人總愛用這一點恥笑他寒酸,他縱然心中不忿也無法反駁。

“得了。”陸公子不滿地瞪了說話刻薄的那人一眼,“都是自己人不許互相攻讦,不然以後你別再跟着本公子混了。不就是沒去過酒樓?回頭本公子請客,大家都得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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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輪到怼人的書生閉嘴了,還得不情不願給貧寒書生道歉。陸公子沒去管他,故作風度翩翩地走到賣酒人身前,詢問了兩句。

“你這賣的是第一酒樓的哪款酒?”陸公子問道。

那富态商販點頭哈腰:“回公子的話,小人賣的是桃花釀。”

“桃花釀?”陸公子看一眼那巴掌大的小壺,眉頭一挑,“我仿佛記得桃花釀在第一酒樓一壺只賣五兩銀子,且比你這壺大上一倍?”

商販心頭一跳,沒成想跑這麽遠還能遇見懂行的。幸好他賣的是正品桃花釀,而非假貨,也有正經由頭可以說得通提價一事,不然恐怕要被這位貴公子治罪了。

陸公子哪裏是不知道商人擅長低買高賣呢,他就是故意來問一句,順便告知周圍人這酒原價幾何。免得旁人買了高價酒後覺得不值那個價錢,反而去罵第一酒樓。

要知道他可是第一酒樓的忠實擁趸,被父母不顧年節将至,強行壓到這裏進學,恐怕很長一段時間都無法再嘗到第一酒樓的美酒美味了。想到這裏,他就不太高興,更不高興這商人提價太狠,非得幫自己喜愛的酒樓辯解一番不可。

商販一個頭兩個大,他也知道自己要價過分,可商賈不都這樣?誰讓他在這裏賣的是獨一份呢,賺三倍的利潤也無可厚非,只是吃相過于難看,估計要被周圍人唾罵了。

江月璇樂得看好戲,抱臂站在不遠處,也不再說走的事情。

葉緒搖頭感慨:“倒賣能賣什麽價格是商販的本事,不過溢價太高就得有被人罵的覺悟,大家各憑本事。”賺虧心錢還不願挨罵,那就不太好了。

“不錯。”江月璇笑吟吟地點頭附和,“這人功夫不到家,若是換成我,必定要理直氣壯地哭訴一番這酒有多難買到、一路運送過來得花費多少人力物力,極力證明四倍價格理所應當,自己賺得并不多。”

奈何商販似乎是被陸公子的富貴家世吓到了,不敢賣慘太過,言辭間頗有心虛之态,弄得旁人看着越發覺得他在賺虧心錢。

別看陸公子仿佛人傻錢多的樣子,三言兩語竟就逼得商販同意降價一半銷售。雖說一半價格也是原價的兩倍,但陸公子已經滿足了,也不能讓人跑一趟賺不到錢還得倒貼運費不是。

然而……

“他不該開這個口子的。”江月璇冷靜指出。

現在降了價,那之前高價買酒的就會不高興,要鬧着讓他退錢。若只叫退多餘的錢還算好的,怕就怕那些買家裏有人得理不饒人,到時候糾纏不休,即便全款退回去且不要回出售的美酒,對方可能依然不肯罷休。

陸公子可不管這些,他拿到酒之後叫人去周圍買一個酒杯來,當場飲了一杯。本是想嘗嘗看酒水是否有誤,免得這有前科的商販又搞幺蛾子騙人。

好在酒确實是那個酒,唯獨可惜在它是品質最低的桃花釀。陸公子嘆息一聲,又是高興又是不高興。

高興于自己好歹能在書院這裏喝到第一酒樓的美酒,不高興在于這酒只是桃花釀。倘若換成他最愛的竹葉春,那就再好不過了。可竹葉春每日限量供應,在陵城本地都搶不到,更別提這邊了。

陸公子遺憾地轉手把這壺酒遞給跟班們,讓他拿去分了嘗嘗味道。

“居然果真是第一酒樓的美酒嗎?”

書生們一點不嫌棄它是最便宜的酒,畢竟對他們來講這酒已經夠貴的了,聞着酒香就飄飄然起來,恨不得當場品嘗。然出門在外實在不方便,得等回去再說。

商販欲哭無淚地看着他們離開,心裏安慰自己好歹幫忙證實了這酒是正品。眼看着周圍之前搶着過來買了酒的人一臉憤怒地過來要說法,他縮了縮脖子,暗道倒黴,早知道就明天再來賣酒了,那公子總不會每天都出門晃悠。

後頭的鬧劇大家都沒心思圍觀,對視一眼後不約而同地轉身往回走。好戲也看完了,應該回去把買來的年貨歸置歸置了。

“璇姐那酒樓果真是腥風血雨體質,跑這麽遠還能看到它引發的争端。”墨北啧了一聲,“怪不得之前一個月天天鬧騰呢。”

他在京城開店開得特別平順,沒什麽鬧事,想到葉緒購買過的各種buff,他就覺得江月璇那頭鬧騰得太過頭了,有點假。怎麽大家都平平穩穩開店,就她那本幺蛾子多?現在看來,還真沒作假,确實是那麽精彩。

江月璇習以為常:“我開店經常這樣。”

為了盡快攢夠十億積分,她會用很多激進的手段。像葉緒這樣安安靜靜慢慢攢積分,她是沒耐心的,總想搞點大動靜,所以哪怕buff再多,她也能挑起外界的風雲,鬧得滿城風雨。

那些人明明恨她恨得要死,偏偏在buff的作用下生不起整垮店鋪的心思,只能自己生悶氣,其實也挺有意思的。她就喜歡大家看不慣她還不能幹掉她的樣子,這多爽啊。

鹹魚畫風的葉緒覺得自己和璇姐格格不入:“店裏只有璇姐上進心這麽強吧……”

“我上進心也很強。”墨北不高興了,“我只是沒有她那麽能折騰而已。”

墨北可不覺得自己熱愛鹹魚和偷懶,他是要幹一番大事業出來的鳳凰,才不和沒有進取心的臭龍一樣呢。

葉緒:“??”捧一踩一過分了啊!

鹹魚有什麽不好的?偷懶是人之常情!不偷懶的人生沒有樂趣!

不過仔細看看就會發現,店裏的寒影沉也是有上進心的。或者說他做事比較認真,當店長就要當個負責任的店長,盡量多賺錢。

真要算起來,仿佛只有新來的紀靈道長和他一樣随遇而安。怪不得他女兒能被道長看上呢,他們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啊!

葉緒決定把女兒蓁蓁也教養成随性的人,小姑娘有他當養父,天生起點就高,沒必要那麽拼。之前在叔嬸手下童年已經缺失一大半了,往後可得給她都補回來。

最好永遠都清閑快樂,千萬不要變成璇姐那種卷王,卷王工作狂是沒有樂趣的。

“記住了嗎?”葉緒叨叨了一大通之後,語重心長地問道。

蓁蓁一臉懵逼:“啊?記、記住了。”

小姑娘年紀還小,還沒過整十歲的生日,其實不太懂長輩的良苦用心。好在這年頭的孩子都比較早熟,也很有自己的想法,大人的話還是能理解一二的。

蓁蓁對自己的未來就有一定的規劃,雖然只是想把古典樂器都學個遍,規劃還比較粗淺,可畢竟也是有規劃了。她不明白的點在于為什麽爸爸覺得鹹魚比卷王好,而她本人對這兩個也沒有清晰的認知和偏好,還處于中立狀态。

既然爸爸不喜歡卷王,她也沒有強烈地、對卷王的好感,那不妨暫時聽爸爸的。要是以後有了別的想法,再偷偷改掉也不遲。

小姑娘認真地想完對策,覺得沒有毛病,滿意地點點頭。

葉緒也很滿意,他不求女兒一下子就感受到他的用意,能乖乖聽進去就行。回頭有的是時間慢慢教,他打算多給女兒講講過勞死和自己把自己作死的故事,沒有璇姐那個能耐就不要刻意給自己找事了,免得玩脫了翻車。

所幸店裏其他人對于葉緒的教育方式都沒什麽意見,人家的女兒人家自己決定怎麽教,外人沒資格指手畫腳。甭管他們心裏是贊同還是不贊同,表現出來的就是中立态度,不支持也不反對。

左右兩種生活方式也沒有誰優誰劣,選哪個都可以。就連最愛和葉緒唱反調的墨北,都難得沒去插嘴,在小姑娘好奇地追問他這次怎麽不和爸爸別苗頭的時候,還說了句良心話。

墨北說:“你爸爸挺疼你的,不會害你。”

“可是,我聽有些人說,長輩有時候會打着為你好的旗號,做一些其實對孩子不利的選擇。”蓁蓁人小鬼大地嘆氣,“我作為一個小孩子,要怎麽分辨爸爸的行為是真的對我有好處,還是他自己覺得對我有好處,其實會耽誤我?”

蓁蓁自己是願意相信爸爸的,可她去參加鋼琴比賽的時候,總遇到那些和父母鬧矛盾的其他孩子。那些孩子每次都會抱怨爸爸媽媽逼他們學鋼琴,說鋼琴彈得好以後長大了很占便宜,但他們自己覺得學鋼琴對他們本身來說弊大于利,他們寧願不要這個好處。

有些話聽得多了,難免往心裏去。蓁蓁現在就是有點擔心,叔叔阿姨都說爸爸是第一次當爸爸,也有可能會犯錯,她就擔憂爸爸萬一做錯了決定,以後會懊惱地責怪自己不是個好爸爸,她不想讓爸爸覺得虧欠了她。

墨北完全沒發現小姑娘細膩的心思,結合自己的經歷,大大咧咧地表示:“你要是拿不準,就多問幾個大人。如果大家都覺得你爸爸的行為沒有錯,那就說明他說的是對的。我以前也老覺得族裏那些老古板都不懂我,他們年紀大了思想太固執,後來證明長輩才是對的,我這種年輕鳳凰思想太幼稚,卻盲目自信地覺得自己的想法才是完美無缺,我現在回想起來都覺得丢人。”

誰還沒個年輕時候的黑歷史呢,墨北就屬于黑歷史特多的那類。他從小自以為是地跟長輩們唱了很多次反調,當時他覺得自己沒錯,也确實讓自己過得舒坦了,長大了才發現那是在自己坑自己。

墨北記得最清楚的一件事就是長老們壓着他練字,非要他把字寫得特別好看。他很憤怒,他覺得練字一點用都沒有,一度偷懶。直到有一回跟着長老去拜訪孔雀族,被孔雀崽子嘲笑了,他才知道寫字好看并不是一無是處,起碼裝逼打臉很有用。

聽完這段往事的蓁蓁一臉木然:“……”她還以為練字能給墨北叔叔帶來多少好處呢,結果就這。

不,自己不能這麽想,做事怎麽能只看好處呢。練字可以陶冶情操,寫的好看還能讓自己心情舒暢,這就足夠了。

墨北叔叔說得對,其他叔叔阿姨都沒說她爸爸的決定有錯,雖然不是所有人都開口支持了,起碼沒有反對。那就證明當一條鹹魚是個不算錯誤的選擇,她可以放心了,爸爸以後不會因此自責。

蓁蓁高高興興地離開了,留下墨北一個人在那邊回憶往昔歲月。他還想和蓁蓁多分享一下自己童年趣事呢,結果一回頭小孩早跑了,只能遺憾收起愁緒。

另一邊蓁蓁跑到葉緒身邊,興奮地問爸爸:“鹹魚要怎麽當呢?要做點什麽?”

葉緒看了女兒一眼,認真解答:“鹹魚就是什麽都不做。”

蓁蓁:“?”

“還要把事情推給別人做。”

蓁蓁:“??”

“如果沒法推出去的話……”

蓁蓁:“??”

“那就想辦法節省其中需要耗費的精力,以最小的複出完成這件事。”

蓁蓁:“!!”原、原來鹹魚是這樣的嗎?受教了!

第二天,大家就看到一對鹹魚癱的父女倆。兩把躺椅擺在炭盆旁邊,一左一右将炭盆包圍起來,前後還放了倆小桌,上面擺着茶水點心。

父女倆就維持着半躺的姿勢,時不時伸手拿點零食塞嘴裏。除此之外,眼前還飄着一塊虛拟屏幕,一個在看動畫片,一個再看綜藝節目,好不惬意。

衆人沉默半晌,開始反思任由店長帶壞小姑娘是不是個錯誤的決定。

“爸爸,你說的對,鹹魚真的好爽。”蓁蓁滿足地打了個小飽嗝,要不是對樂器的熱愛還在心裏翻滾,她都不想起來去學琴了。

葉緒呷了一口果汁,喟嘆一聲:“還是酸酸甜甜的飲料好喝,過年就是舒服,什麽都不用做。”

“起來。”江月璇板着臉走過去,輕輕踢了一腳葉緒的躺椅,“今天要大掃除,誰都不許偷懶。”

年前得把店鋪裏裏外外都打掃一遍,這叫除舊迎新。哪怕位面店鋪其實已經很幹淨了,也不能省去這一步驟,主要是個儀式感。

葉緒不情不願坐起來:“打掃衛生這種事情,不是交給機器人就可以了嗎?”

“店裏确實可以交給機器人。”江月璇微笑,“不過我們商量了一下決定義務勞動,去給書院幫個忙。”

書院那麽大,光靠院內雇傭的奴仆是忙不過來的。寒影沉這段日子和書院食堂那邊打過不少交道,兩邊關系還不錯,他也受到了幾回那頭的照顧,所以想趁此機會還個人情。

其實真要他們做的事情不多,正如葉緒所說,有勤勞能幹的機器人呢。所以江月璇直接叫葉緒起來,集體行動不能掉隊,整日癱在店裏別給癱出毛病來。

葉緒一聽機器人會跟去幫忙,就知道分給自己的活估計沒多少,欣然答應:“那就去吧,蓁蓁不用去了,和道長留在家裏好好學琴。”

外頭沒店裏這麽纖塵不染,打掃衛生時灰塵滿天,還是不要讓小姑娘過去當吸塵器的好。現代位面空氣質量已經夠差了,寶貝女兒吸了那麽多年霧霾,現在能躲開PM2.5就盡量躲開吧。

“成,那她就留在家裏。”江月璇無可無不可地點點頭,答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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