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浩态

丹青小畫,把一副肝腸挂。

伊西莫實在是無聊。

縱然有再好的獵場宴會,只要國王塔爾-蘇瑞安出現,都是浪費。年輕貴族們在國王面前統統謹言慎行,何況今天國王的箭法失常、一無所獲,大家更不敢随意玩笑,生怕觸了黴頭。今天唯一的樂子大概是失了心智的宮廷總管故意挑釁近衛軍的統領阿納瑞安,最後得償所願,被狠狠揍了一通。

“泰爾佩瑞恩今天好像也沒收獲什麽獵物。”伊西莫突然想到:“但她明明箭術極佳,少有失手,不應該這樣。”

他環顧了一下周圍,沒看到王女的身影。宮廷總管躺在草地上打着滾,哼哼唧唧地喊痛,遠處有幾對情人遠離心緒不佳的國王,躲到樹蔭下敘話,而本應該貼身保護國王的阿納瑞安也不見了。

“這可被我逮住了。”伊西莫想,他嗅到了趣味,趁着塔爾-蘇瑞安轉頭和安督尼依親王聊起如何準備今年的一如含塔列祭祀,找準空當抽身而走。

這種打獵有什麽意思,連兔子都是宮廷大總管特意采買來放在場地裏的,不如去找別的玩法。泰爾佩瑞恩肯定在離湖邊不遠的地方,多半還有那個阿納瑞安。

果然,他穿過灌木下的小徑,隔着段距離就聽到了阿納瑞安的聲音:“是你讓那個蠢貨去招惹我的?”

伊西莫腳下一頓:“看來我猜對了?”他想着,忍不住凝神去等泰爾佩瑞恩的回答。

“他纏着我,我就讓他吃苦頭,不可以嗎?”回話的确實是泰爾佩瑞恩。“再說,你早就看他不順眼,我這不是給你的好理由教訓他嗎?”她後面好像又說了什麽,伊西莫沒聽清。

“這樣說,他是她的情人?”伊西莫盤算:“她可真會找情人,找到近衛軍去了,難怪她特地跑到這來,不讓國王看到。”

或許應該回避一下,伊西莫心想。泰爾佩瑞恩肯定不喜歡別人發現自己和近衛軍官有聯系,自己現在嚷開了也沒好處。

他正要轉身離開,卻聽到一陣含糊的笑聲。他當然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只是難以相信泰爾佩瑞恩在白天能如此膽大,倒讓他臉上先燒了起來。

現在不走也不行了,他小心地退了幾步,可終究難掩心裏的莫名不忿,非要證實自己猜測為實不可。

“不管是真是假,我确認過立刻就走。”他下定了決心。

湖邊本來有艘停住的小船,伊西莫走得近了,恰好能看到船上的人影。就算他之前心裏有準備,可真看清阿納瑞安和泰爾佩瑞恩後,他還是呆住了。

王女今天早上穿的那條銀色的裙子還是臨出門時匆忙讓他幫忙系緊的,現在已經被胡亂丢在船頭一邊,湖水波光映到泰爾佩瑞恩身上的肌膚,顯出緞子一般柔和的光澤來。阿納瑞安正溫柔地親吻王女的雙手,低聲喚着她的名字,接着撫上她胸前。

泰爾佩瑞恩今天很自在,她有意在國王面前讓出了不少獵物,心裏正有些委屈,恰好宮廷總管厚着臉皮糾纏過來,成了自己送上門的趣味。阿納瑞安仍然拜倒在她腳下,她還知道阿納瑞安的那些近衛軍兄弟同樣喜歡自己的名字、敬仰自己的美德,都為首領能贏得王女的芳心而得意。

更何況,阿納瑞安是個極優秀的情人,俊美如驕陽,體貼溫存、缱绻多情。快感接連湧來,她能感到發絲裏沁出汗水,便伸手去解開自己的發帶,打算把它扔到裙子上。

眼角餘光一瞥之下,她如墜冰窟:岸上有人。

“泰爾佩?”阿納瑞安立刻發覺了她的異樣,接連喚她。

泰爾佩瑞恩恍如未聞,勉強半擡起身子,用剩下的神智強迫自己去認清不速之客。伊西莫也意識到自己行蹤暴露。他不怕姐姐,但一點不想在此時此地和阿納瑞安撞上,便趁着阿納瑞安沒反應過來,迅速退後,彎腰藏到灌木裏離開了。

“泰爾佩?”阿納瑞安順着王女的視線看過去,岸邊除了被風吹動的灌木葉子,什麽也沒有。

泰爾佩瑞恩默然不答,她看得真切,那背影就是自己的弟弟伊西莫。

伊西莫脫身之後,過了片刻,才來得及感到尴尬,接着又思索自己是不是應該生氣:“努曼諾爾從開國到今天有過那麽多王女,沒出閣就先找情人的有幾個?她算不算第一個?阿納瑞安又是哪來的膽子,敢引誘國王的女兒?”

他渾然忘記了自己起初并未對“王女有情人”這件事有什麽介意,打算給那對野鴛鴦一點教訓。他迅速走到另一處離宴席較近的湖邊,避開那兩人的視線,脫下披風,裹了一些石頭進去,遠遠扔到了湖裏。

重物落水的聲音驚到了衛隊,他們這次跟着國王出巡,神經都很緊張,趕過來後,聽到王子高喊:“好像有人投湖了!”驚慌之下不辨真假,立刻分作兩隊:一波下水,一波沿岸搜索跡象。

泰爾佩瑞恩被伊西莫撞破了秘密,也沒什麽心思再去應付情人,匆忙套上衣服,耳邊聽到衛士們喊:“湖裏跌下人了!”心思稍轉,知道是弟弟在搗鬼,接連催促不明就裏的阿納瑞安快穿上衣服一起離開湖邊。

塔爾-蘇瑞安大發雷霆,衛士們各個垂首挨訓,沒有一個敢說是王子殿下假傳軍情。

“陛下!”泰爾佩瑞恩和女士們聞訊都聚了過來,她在人群中格外耀眼,也格外小心,裙角始終遮住腳踝,被銀絲綁住的頭發也分毫不亂。

“你去哪裏胡鬧了?鬧出這麽大動靜,怎麽才來?”塔爾-蘇瑞安責問。他心裏明鏡一般:這些近衛軍全部出身貴族,忠心耿耿卻心比天高,平時決不肯讓自己受半點委屈,如今各個低頭沉默,一句争辯沒有,說明耍弄他們的不是自己的女兒,就是自己的兒子。

泰爾佩瑞恩一怔:“自然是湖邊,我聽邁倫她們幾個女官說,湖裏掉了人了。”

伊西莫在旁邊聽着,忍不住笑出了聲。塔爾-蘇瑞安看在眼裏,料定了之前的混亂都是因為小兒子編瞎話,不過年輕人天性愛熱鬧,這次沒鬧出大亂子,最好裝個糊塗就此作罷,不必把什麽東西全都拿到明處說。

泰爾佩瑞恩看伊西莫像要說點什麽,立刻咳嗽了幾聲:“邁倫,這裙子……”

她一句話還沒說完就暈了過去,正好被一旁的女官長邁倫扶住,一群貴婦立刻圍過來打扇子、找熏香,七嘴八舌議論嬌貴的王女不應該急于趕來、穿着緊身胸衣奔跑。

伊西莫懶得戳穿她裝暈的技倆,只見阿納瑞安不知何時已經溜了回來,奉塔爾-蘇瑞安的命令,帶着瞎忙一場、垂頭喪氣的軍士們回去。

正巧忽然來了一陣雨,時間不長,但雨點又快又急,敲在地上揚起灰來,國王興致更減,下令明天出發,回王室領地。

“有點收獲,”伊西莫平淡地想:“不用再假模假式地陪着他抓家養兔子了。”

當天夜裏,泰爾佩瑞恩繞過王帳,借着月色走到另一邊,隔着帳簾對在裏面的伊西莫招手。伊西莫好奇她要做什麽,一邊示意廷官繼續收拾行裝,一邊起身走了出去。泰爾佩瑞恩見他過來,也不說話,直接拉住他的手,數着巡視的衛士間隔,悄悄往營地外圍走,直到營地邊緣的老樹下才停住。

她警惕地确定周圍沒有人,然後對伊西莫說:“你還在生氣嗎?”

伊西莫被她的擔憂弄得有些好笑,靠在樹上,抱着手臂反問:“我為什麽要生氣?”

“那你今天是什麽意思?”泰爾佩瑞恩似乎有些緊張:“你是不是聽到我們之前說的話了?你可別告訴宮廷總管,說是我故意讓他挨打的。”

伊西莫心裏無趣,他還以為姐姐是怕他把情人的事情告訴國王,原來她只是擔心自己傳宮廷總管的閑話嗎?

他沒指望泰爾佩瑞恩跟他說這個,但他也不确定他想聽什麽。

泰爾佩瑞恩仔細觀察伊西莫的神色,想看出他信了沒有。國王絕不會允許他人染指近衛軍,她必須想辦法讓弟弟閉上嘴巴。

“還是你在生氣,氣我沒把阿納瑞安的事情告訴你?”她耐心誘導。

伊西莫感到哪裏不對,他為什麽要因為阿納瑞安的事情生氣?可想來想去,如果自己真要生氣,好像真的只有這一個理由。

“可能吧。”他說道。

“這不正常,”他想:“難道她怕別人認為她有所圖謀?”他看了看泰爾佩瑞恩,否定了這個猜測:“不會,她不可能蠢到以為勾引一個軍官就能讓近衛軍為她效力,她只是一個女人。”沉浸在這些問題裏,他忽略了泰爾佩瑞恩還在一旁,下意識地咬了咬自己的拇指指甲。

“又犯小孩子毛病了?”泰爾佩瑞恩拿下他的手。

伊西莫不好說什麽,只能直接回答泰爾佩瑞恩的前一個問題:“我不會去宮廷總管那嚼舌頭。”

他想抽回手,泰爾佩瑞恩偏偏不放。

“你也不用生氣我沒告訴你阿納瑞安的事情。”泰爾佩瑞恩繼續說:“他再俊俏、再會讨我歡心,我也永遠只會珍視你一個勝過其他一切人。”她說得堅定而有力:“我們才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弟。”

她靠得太近了,衣襟裏寧洛絲的香氣如此濃厚,如果不是她鎮定地宣稱兩人的血脈之親,伊西莫都要懷疑她在故意引誘他。

“我沒見過母親。“伊西莫說道,他有些賭氣,泰爾佩瑞恩最近兩年總喜歡強調這個。可努曼諾爾的王後太多了,她們的母親只是注定留不下記載的衆多王後之一,她甚至已經消失了許久,沒有名字、沒有畫像、沒有紀念。

“難道你會因此而減少對我的愛,或者不在乎我對你的愛嗎?”泰爾佩瑞恩問道。她像以往那樣,再次踮起腳去吻伊西莫的前額,接着像情人一樣,有些粗魯地側過頭吻伊西莫的嘴唇。她做得非常笨拙,以至于更像訂婚宴上少女應付賓客哄笑而勉強奉給未婚夫的吻,但足以讓伊西莫确信泰爾佩瑞恩在引誘他。

他應該趕快做出反應,比如坐懷不亂地推開她,正氣凜然地回到帳篷裏,三緘其口地裝作什麽也沒發生,然而他只是将泰爾佩瑞恩拉近,轉身讓王女站在樹蔭底下,晚上夜深,即使有人路過,也看不到他懷裏的女人是誰。

這個吻很好,有馨香、有柔軟。這引誘更好,有示好,有服帖。他的手指掃過泰爾佩瑞恩的臉頰,這曲線他每日見過無數次,憑着觸碰他能想象出所有細節。泰爾佩瑞恩輕輕躲開伊西莫的手,低頭去擺弄自己繡着枝葉圖案的裙子。伊西莫的手順勢擦過泰爾佩瑞恩的頸項,摸到跳動的血管,一邊繼續猜測泰爾佩瑞恩今天的用意。

“如果我今天沒去找她,可能就沒這麽多事了。”他想着這些,忽然記起湖水上的波光來。

“今天你看到我之前在想什麽?”他問。

泰爾佩瑞恩知道伊西莫指什麽事:“當然在想阿納瑞安,那種時候我還能想什麽。”

“那剛才你在想什麽?”伊西莫緊接着問道。

泰爾佩瑞恩擡起頭看着他說:“我什麽也沒想。”

伊西莫不再追問,低頭親吻泰爾佩瑞恩的側頸,以至她露在領口外的半痕胸脯。但他沒有繼續往下,也沒有繼續深入,他感到泰爾佩瑞恩在他懷中如小樹一樣簌簌顫抖,那不僅僅是她情動的回應,也有她竭力掩藏的不安。

“你怕什麽?”他擡起泰爾佩瑞恩的右手,像任何一個男人吻公主的手背那樣吻着,只是他同時也慢慢蹭着泰爾佩瑞恩的手腕。

忽然一隊巡營衛士經過,有士兵似乎看到了他們的影子,拿着火把走近幾步,大聲喝問道:“什麽人?不知道這是國王行營嗎?”

泰爾佩瑞恩立刻往伊西莫的影子裏藏了藏,她兩手搭在伊西莫肩膀上,臉頰貼在伊西莫頸邊。

伊西莫揚聲回道:“是我。”

那士兵不明所以,還想上前,被隊長拉了回來,這隊長常在王室身邊承應,認出了王子的聲音,也聽明白了這是什麽事,哪敢再停留,趕快帶着人走了。雖然說那女人來路不明,未必合乎禮節,但除了國王塔爾-蘇瑞安,努曼諾爾還有誰敢問王子和哪個女人幽會?

等巡邏隊去得遠了,伊西莫才再想起他和泰爾佩瑞恩眼下是什麽情況。方才火一樣燒過的情欲已經退去,可這樣互相看着也尴尬。

泰爾佩瑞恩美麗、有頭腦,他喜歡她,她剛剛也邀請他,但她也在害怕、在擔心。

他自己是不是也害怕、也擔心?

“你期望我做什麽?”他試着攬住泰爾佩瑞恩的脊背,用鼻尖擦磨弄過她的耳尖,但那更像他小時候的狎昵,而不是情人間的厮磨。

泰爾佩瑞恩閉着眼睛,頭微微向後仰着,既不讓伊西莫能輕易碰到她的耳朵,又不讓伊西莫離她的鬓發太遠。“帶我到有些光亮的地方,讓我看你,再像阿納瑞安一樣愛我。”她說。

于是伊西莫輕輕拉住泰爾佩瑞恩的手,沿着白天模糊的記憶,帶她往河邊走去。他走得很慢,時常回頭打量泰爾佩瑞恩起初藏在陰影裏,而漸漸有些光亮在面上的神色,思忖她此刻在想什麽,猜測她現在心中所想是否和自己差不多。

終于他們快到達白天那處小坡,然而早上還平坦幹燥的土路,被下午的那陣雨沖出一條凹陷,變成了一條橫在路上的淺淺溪流,在月色下顯得亮晶晶的。伊西莫松開手、踩着中間凸出的一塊石頭跨了過去,但泰爾佩瑞恩只在原地躊躇。

“她怕弄濕了鞋子和裙角,明天沒辦法解釋。”伊西莫猛地想到。早上泰爾佩瑞恩和阿納瑞安幽會時,一定也是阿納瑞安将她托起抱到那艘小船上的。

他跳回石上,一腳踏過原處,讓泰爾佩瑞恩攬住自己,将她抱了起來,然而泰爾佩瑞恩身軀不輕,個子又比伊西莫之前親近過的女子都高,伊西莫剛剛抱住她,就感到左腳滑了一下,差點讓泰爾佩瑞恩砸到自己身上。

“你沒事吧?”泰爾佩瑞恩問道。

伊西莫當然沒什麽事,只是不知道是泰爾佩瑞恩太沉,還是片刻前那一滑太意外,他身上都出了一層汗。泰爾佩瑞恩用唇角碰了碰伊西莫的眉梢,她的面容正被數十米外的湖泊和地上水痕反射的光亮照着。

伊西莫忽然改了主意,他現在就想吻她,泰爾佩瑞恩似乎看出他的想法,湊過來迎合他的雙唇。

“我也愛你。”伊西莫在吻和吻的間隙中說:“我不信他比我愛你更多。”

“我信你。”泰爾佩瑞恩說着把伊西莫摟得更緊了些,提着氣吻他。

借着微亮的天色,泰爾佩瑞恩坐起來整理頭發,側身時她發覺伊西莫壓住了自己的襯裙,向回扯了兩下,沒扯動也就罷了。日頭初現,涼風襲來,帶動她的領口衣角,她不僅不以為冷,反而刻意轉身迎着風向,眺望湖上的景色。

伊西莫就躺在她身邊,讓泰爾佩瑞恩稍微蜷起腿,好幫她拽上絲綢長襪,再用緞帶綁好。他襯衣的扣子還沒有全都系上,泰爾佩瑞恩小腿上桃子一樣細細的絨毛擦過他胸口,讓他忍不住低頭去親吻泰爾佩瑞恩的膝頭。

“別鬧,來不及了。”泰爾佩瑞恩說。

伊西莫不作聲,徑自伸手探上泰爾佩瑞恩膝後,摩挲那裏的小小凹陷,再往上一點,能碰到泰爾佩瑞恩腿側沾濕的肌膚。他喜歡她身上的味道,能辨認出淡淡的、汗水混着其他什麽東西的氣息,但舌尖掃過時,又什麽都沒有。

她們最後還是把衣服勉強穿好,臨走時泰爾佩瑞恩心中一動,用伊西莫的匕首裁下兩人各自的一小段頭發,用一根銀絲交纏綁在一起。

伊西莫以為她會把這縷頭發交給自己,沒想到她放進了裙子胸口處。

他只感到一種喜出望外的快樂,昨晚泰爾佩瑞恩要他帶她走時,他還擔憂惶惑,仿佛解下泰爾佩瑞恩衣裙意味着什麽可怕的事情,如今他心裏卻又平靜又欣喜,就像做了一件很重要、很好的事情。“你或許不信,但我現在覺得我們兩個都很安全,勝過之前的任何時刻。我們似乎可以永遠活着,永遠不會死一樣。”他說道。

“我不願意想日後,不願意想生死,小時候我認為我們都是永生的,直到我知道‘死’這個字。”泰爾佩瑞恩聽他感慨,用手撥了撥頭發,将微卷的發梢甩到背後:“直到今天,有時候夜裏醒過來,我都會想,總有一天,我會毫無辦法地躺在陵墓裏,沒有光亮、沒有空氣,蟲蟻吃掉我的骨肉,而我那時已經無知無覺、不知日月時間,甚至連這些痛苦都無法感受了。”

“你摯愛的丈夫的棺椁會在你身邊,這樣想會不會好一點?”伊西莫問。

泰爾佩瑞恩沒有回答。

和往常一樣,伊西莫幫泰爾佩瑞恩束好胸衣,随着絲帶抽緊,他能看到泰爾佩瑞恩腰上的曲線越來越明晰纖細,聽到泰爾佩瑞恩艱難克制的呼吸。

“我一輩子不嫁人,你覺得好不好?”泰爾佩瑞恩簡單整理了一下,忽然轉過身問。

伊西莫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本能地反問:“女人不都是要嫁人的?”

“現在我既可以操持宮廷裏的事情,也可以和你們一起這樣騎馬、打獵,一旦我嫁人了,我就沒有這些樂趣了,也不可能像現在這樣,每天都見到你和父親。”泰爾佩瑞恩靠了過來,伊西莫抱住她時,能摸到她的皮膚上浸滿的清晨的寒意,感到她周身都在瑟瑟發抖。

“如果哪天我死了,我也無法回來,我只會被葬在我丈夫的家族墓地裏,即使我根本和那些死後的鄰居沒有任何關系。”她說。

伊西莫不明白她為什麽好好地忽然糾纏起“嫁人”和“死”來,前者是注定而且很快就會到來的事情,後者則是注定但極其遙遠的概念。他只能試着親吻泰爾佩瑞恩的發頂,看看能否讓她平複一些:“你把他們想得太可怕了,泰爾佩。晨星廷多米爾也嫁人,也死去,她也一生都順遂。”

“你不懂,不可能懂我的意思。”泰爾佩瑞恩的語氣裏帶了倦意:“我為什麽要跟你說這些呢?”

她似乎要離開,伊西莫把她圈得更緊了:“那你跟誰說過?阿納瑞安嗎?”

“我更不可能跟他談起這些。”泰爾佩瑞恩擡起頭,讓伊西莫吻她的下颌。天邊透出陽光,露水也開始消散。

她四肢帶着涼意,胸前卻是溫熱的。

“命運不會為此責罰我,”她喃喃地說:“因為你幾乎是一個孤兒,從未見過我們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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