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抄經

太後禮佛,當今陛下便命人在慈安宮西面專門建了座小佛堂,方便她日日在此焚香念經。

見碧蕪答應了抄經的事兒,太後囑咐了幾句,便讓李嬷嬷領幾個姑娘往正殿後的小佛堂去了。

方才邁出了殿門,蕭毓盈就悄步行至碧蕪身側,沒好氣道:“不識字便說不識字,逞什麽強,一會兒真要你抄經,可有你好受的。”

碧蕪側首笑了笑,“大姐姐不必替我擔憂,太後大度,縱然我抄得不好,她也不會怪罪于我。”

“誰,誰替你擔憂了。”蕭毓盈聞言秀眉蹙起,“我是怕你丢了安國公府,丢了哥哥的臉。”

說罷,快步往前走了。

她前腳剛走,後腳又一人上前來,一雙眼眸燦若繁星,笑起來尤為好看。

正是方才在殿中幫她說話的趙如繡。

“待會兒姐姐慢些抄便是,也不是什麽比賽,非要較個高低的。”

趙如繡是安亭長公主與翰林院掌院學士之女,生來尊貴,雖前世并未接觸過,可碧蕪覺得她性子溫潤,絲毫不擺架子,應當是個極易相處的。

不然也不會對初次見面之人說這番善意的話。

碧蕪心下頓生幾分好感,微微颔首,對她道了聲謝。

一路入了小佛堂,碧蕪便見堂中擺着四張樸素的花梨木長桌,桌下是明黃色的蒲團,若不是香案前立着一尊肅穆的佛像,乍一看去,不像是佛堂,倒像是學堂了。

李嬷嬷對宮人吩咐了一聲,很快便有內侍擡着張一模一樣的長桌,擺在了後頭,又取了筆墨紙硯,熟練地在各個桌上布置好。

待一切準備妥帖,衆人各自入座,碧蕪被安排在了右排的最前頭,與她并列的正是六公主喻澄寅。碧蕪大抵能猜出太後的用意,這個位置她既看不清後頭人,後頭人也瞧不見她,倒是能讓她免于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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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下很快響起沙沙的紙頁翻動聲,碧蕪一時卻是沒動,盯着那淨白的紙面看了一小會兒,玉腕微轉,方才提筆沾了墨,緩緩而落。

幾炷香煙自香案的雙耳紫金爐中袅袅而上,幽淡的香氣在堂中彌漫,宮中用的是上品沉香,既不熏人,又有安神靜心之效。

碧蕪抄寫雖慢,可随着筆尖游走,淨白光滑的紙面之上也開出了散發着墨香的字花。

她唇角微揚,驀然想起當年旭兒學字的場景。

那時的旭兒才滿兩歲,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坐在男人膝上,由男人抓着手一點點在紙上描畫,男人教得仔細,也不管這個年紀的孩子尚且抓不住筆,每描一字便告訴他這念什麽,低沉醇厚的聲兒沒入昏昏欲睡的小娃娃耳中,卻盡數被侍立在一旁的碧蕪聽了去。

也是在那時,碧蕪開始偷偷學字。

起初,她只是在心下默默地認,後來就等男人走後,趁着無人,做賊般将他寫的紙張收進袖中,回屋一筆一筆描畫。

日子一長,她收起的紙越來越厚,能識能寫的字也越來越多。

再後來入了東宮,宮務繁雜,她縱然有心,也勻不出太多時間來練字。

她始終覺得可惜,卻沒想過有一日她也會像旭兒當年學字一般,被男人按在懷裏,分明身子軟得厲害,呼吸也淩亂,卻還得任由他強硬地握着手艱難地提筆在紙上游走。

羞人的一幕幕在腦中閃過,碧蕪亂了心緒,手中的筆一斜,紙上霎時暈開一大片墨漬。

碧蕪擡首望了眼面前的佛像,雙頰一陣陣發燙,心下暗斥自己不害臊,怎可在如此莊重之地想這等污糟事。

手底下抄寫了大半的紙到底是廢了,碧蕪大力地将紙揉成團,仿佛欲将方才腦海中思忖的事一道揉進去,丢在一旁。

窸窸窣窣的揉紙聲在靜谧的佛堂中顯得分外清晰,四下目光紛紛投來,她這般舉止落在旁人眼中多少有些意味深長。

香爐中的香燃盡又換過一波,李嬷嬷才從正殿領了太後娘娘的命過來,示意衆人可停筆了。

喻澄寅早已坐不住,聞言忙站起來舒展身子,餘光瞥見碧蕪抄的經,正欲上前細看,已被內侍快一步收了起來。她扁扁嘴,倒也不大在意,只像完成任務了一般,急切地往正殿去了。

她走得快,待碧蕪等人趕到的時候,就聽太後爽朗的笑聲傳來。

“你這丫頭,哀家就知道你主動要抄經,定沒揣着什麽好心思。”

喻澄寅倚着太後撒嬌,“皇祖母可不能食言,您先前可說了,若寅兒能連着來您這兒抄經十五日,您便答應寅兒一個要求,寅兒的要求也不高,只要皇祖母将那對海藍寶珠钏賜給寅兒就好。”

“你倒滑頭,用這種法子打哀家最寶貝的那對珠钏的主意。”太後嘴上嗔怪,但還是擡手喚來了李嬷嬷。

一開始讓喻澄寅抄經,就是想磨磨她浮躁的性子,既然她真的做到了,自不能出爾反爾。

李嬷嬷領命應聲退下,不一會兒,取來一個黃梨木喜鵲登梅紋的妝奁。

太後守諾将六公主讨要的那對海藍寶珠钏予了她,為了不失偏頗,又從妝奁裏取了好幾樣飾物,一一賜給了殿內幾位姑娘。

因碧蕪算是頭次進宮,得了一支鎏金刻花蓮葉紋銀簪和一副紋樣相似的耳铛,比其他人多了一樣。

賞賜完,太後便以時候不早為由讓衆人回去了。

殿內複又清淨下來,李嬷嬷見太後面露倦色,命宮人點了烏沉香,扶着太後入了內殿,在隔窗邊的貴妃榻上躺下。

她低身為太後錘腿,遲疑半晌道:“太後娘娘,今日抄的經文該如何處置?”

往日公主和各家姑娘們抄的經文,都由宮人們整理好了,由包經布包住供奉在小佛堂中或送到宮外的隆恩寺去。

可今日,李嬷嬷有些不敢做主。

太後雙眸微眯,明白李嬷嬷為難所在,懶聲道:“拿來給哀家瞧瞧。”

“是。”李嬷嬷起身出去,回來時手上拿着厚厚一疊抄好的經文,“六公主和其他幾位姑娘都抄了十餘張,只蕭二姑娘,老奴瞧着似乎只有寥寥幾張。”

太後支起身子,伸手接過,草草翻了翻,忽而動作一滞,從其中抽出張來,細看之下,雙眉蹙起。

“這是小五那丫頭的?”

李嬷嬷湊近去看,不由得面色微變。

當時怕那位蕭二姑娘下不來臺,讓內侍收經文時,先收那蕭二姑娘的,因而她抄的那些都壓在了最底下。

可太後這張紙不就是從最底下抽出來的嘛,更何況六公主和其餘幾個姑娘的字太後都是見過的,那這張只有可能是……

李嬷嬷點頭答:“奴婢瞧着應當是了。”

太後眼中閃過一絲詫異,又往紙上深深看了一眼。

其他幾個姑娘包括六公主的字,溫潤的有,隽秀的有,靈動的也有,但無一不是端莊婉約,可這紙上的筆跡卻是迥然不同,既有大氣磅礴,氣吞山河之勢,又不缺女子柔情,柔中帶剛。

屬實是好字,且這樣的字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練就的。

“那丫頭倒是與哀家想象的不一樣,也不知這些年在外到底經歷了些什麽。”

太後低嘆了一聲,眸中流露出一絲心疼。她将這賞心悅目的好字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少頃,眉頭忽又皺了起來。

她怎覺得這字這般眼熟,仿佛在哪裏見過似的……

那廂,碧蕪等人離開慈安宮,往宮門的方向而去。

蘇婵也到了出宮的時候,喻澄寅舍不得,便想着送送她,兩人行在最前頭,說說笑笑,霎是熱鬧。

碧蕪緩步跟在後頭,便見喻澄寅捧着那對碧玺珠钏興高采烈,“阿婵姐姐果然有眼光,還真如你所說,這對珠钏與我為出宮踏青預備的衣裙甚是搭配,幸虧你提醒我抄經的事兒,不然我今日定會偷懶,不記得皇祖母還許我那麽一個承諾呢。”

聞得此言,碧蕪雙眉微蹙,擡眸深深看了眼六公主身側笑意溫婉的女子,若有所思。

六公主執意要抄經本就有些奇怪,雖後來得知是為了那對碧玺珠钏,但碧蕪沒想到的是抄經一事是蘇婵有意提醒的。

要在平日,抄經也是尋常,可今日她在,到底有些不同。

若她真的不識字……

思至此,碧蕪暗暗搖了搖頭,當是她多心了,今生兩人不過頭次見面,蘇婵總不至于為了折辱她,成心讓她丢人,費盡心思繞那麽大個彎子吧。

她收回視線,就聽喻澄寅又道:“踏青那日的衣衫,阿婵姐姐可備下了?可記得穿豔色的衣裙,六哥他最是喜歡了。”

碧蕪步子微滞,不由得怔愣了半瞬。

喻澄寅口中的“六哥”不是旁人,正是六皇子,即如今的譽王喻景遲。

未來的成則帝。

更是她腹中孩子的親生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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