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回京
上一回聽見這話,碧蕪只覺得耳熟,如今再聽見,她才記起,相似的話前世他曾對她說過好幾次。
或是在交歡餍足後抱着她時,或是在她偶爾贏棋時,更或者是在莫名其妙的境況下突然問這話。
前世,他是高高在上的君王,碧蕪不敢揣測聖心,雖也猜過他到底想讓自己說什麽。
是同他訴苦告狀,還是主動讨要獎賞。
但不論是什麽,往往,她都只會恭敬而又無趣地道一句“奴婢沒有什麽想說的”。
可前世是前世,此時這個男人想要讓她說什麽,她很清楚,但碧蕪咬了咬唇,仍是故作茫然,“臣女不懂,殿下是何意思……”
譽王眸色微沉,卻并未急着拆穿她,而是自銀鈴手中接過藥碗,遞到她手邊,“昨夜是本王不明情況,讓你在馬上受了颠簸,吃了些苦頭。如今你脈象不穩,這是大夫開的安胎藥。”
碧蕪盯着那濃稠且散發着苦味的藥汁,一時不知該不該接,若她接了,便等于認了此事。
可她也明白,即便不認,她身懷有孕也是毋庸置疑的事實,不是她否認得了的。
她苦笑了一下,沒想到尹沉給她的藥方還來不及用,就這麽快被最不該發現的人發現了。
碧蕪閉了閉眼,深吸了口氣,終是認命般接過藥碗,将苦澀的湯藥一飲而盡。
“這個孩子……”
見譽王薄唇微啓,正欲說什麽,碧蕪一下打斷他。
“孩子的事,可否請殿下幫臣女保密!”她擡眸看向譽王,露出幾分無可奈何的神情,“不瞞殿下,臣女與孩子的父親兩情相悅,原想着等臣女認回安國公府,我們便成親,可誰曾想孩子的父親卻出了意外……”
碧蕪自認撒謊的本事還不錯,竟然不打腹稿就将這個故事編了出來,她偷着打量譽王的反應,卻見譽王劍眉微蹙,靜靜地看着她,眼神中透露出幾分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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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灼熱的眼神令碧蕪脊背不自覺發僵,只能低下頭去,以防教他看出端倪。
少頃,才聽他問道:“孩子的父親……出了什麽意外?”
碧蕪聞言,逼着自己擡首正視着他,須臾,暗暗咬了咬牙,幽幽吐出兩個字。
“死了……”
她盡量讓自己的語氣中帶着幾分傷感,而她的聲音聽起來确實帶着顫意,這當然不是因為難過,而是因為害怕。
畢竟孩子的父親正活生生坐在自己面前,用那雙幽沉深邃的眼眸鎖住她,而她還得煞有其事地,在孩子爹不知情的狀況下将他咒“死”了。
譽王的眉頭蹙得更深了些,碧蕪總隐隐覺得他有幾分不悅,片刻後,才又問道:“怎麽死的?”
死了便是死了,關心這麽多做甚!
碧蕪心下頗有些不滿,但男人身上的威儀之氣形成一種濃重的壓迫感,令她不得不佯作傷感,繼續編道:“病死的,原以為只是風寒,誰知連日高燒不退,日漸衰弱,就這樣沒了。”
說多錯多,為了防止譽王再問,末了,她還不忘哽咽道:“臣女好容易忘卻此事,請殿下莫要再提了……”
她以手掩面,努力作出一副悲恸的模樣,可手掌心卻是幹的,須臾,她才聽男人低沉醇厚的聲兒傳來,“本王先走了,二姑娘好生休息。”
碧蕪張開手掌,從指縫中看去,便見譽王修長挺拔的背影。
直到他踏出外間,再沒了動靜,碧蕪才卸下一口氣,倚着床欄,大口呼吸起來。
不管他信不信,她這慌也只能這麽撒了,且此事與他無關,他應當不會太放在心上。
銀鈴行到碧蕪身側,滿目歉疚道:“姑娘,都是奴婢的錯,是奴婢沒能阻止譽王殿下請大夫來。”
“你有何錯,別責怪自己了。”待平靜了一些,碧蕪才有心思觀察起她身處的這間屋子來,“銀鈴,這是什麽地方?”
“聽說是譽王殿下臨時在應州住的一處別苑,這裏離青菱河近,姑娘暈厥後,便被譽王殿下帶到了這裏。”
碧蕪像是想起什麽,猛一激靈,忙問:“張叔張嬸那兒呢?我一夜未歸,他們豈不是該擔心了。”
“姑娘不必擔憂。”銀鈴道,“将姑娘帶到這兒後,譽王殿下特意讓奴婢去尋銀鈎和車夫,讓他們回府裏傳話,說您今日走累了,在就近的客棧休息下了,明日再回。”
碧蕪本還擔心無法向張朝夫婦解釋,他倒是想得周到!
她透過雕花窗棂看了看天色,見外頭已吐了白,雖還有些疲累,但還是支起身子下了榻,“銀鈴,伺候我起身吧。”
“姑娘,您要不再歇息一會兒吧。”銀鈴勸道。
碧蕪搖了搖頭,就算要歇息她也不在此處歇息,心驚膽戰的,如何睡得好。
見自家姑娘堅持,銀鈴無奈地嘆了口氣,出屋喚人打來熱水,再伺候碧蕪更衣。
碧蕪只草草梳洗了一番,便托別苑的人帶話給譽王,說她怕府中老奴擔心,急着回去,就失禮不與譽王當面辭別,先行回府了。
她本打算讓銀鈴去叫輛馬車,可別苑的管事像是料到她會這麽快逃,已然準備好了車馬,親自将她送走。
碧蕪倚在車壁上,回想昨夜過于曲折驚險的經歷,只覺腦袋有些亂,她迷迷糊糊閉上眼,在馬車晃晃悠悠中抵達了蕭家老宅。
聽到她回來的消息,門房趕忙跑去通知張朝夫婦,等朱氏匆匆趕到時,碧蕪正坐在圓桌前用早膳。
幸得方才在馬車上睡了一覺,此時她精神奕奕,加上特意讓銀鈴上了胭脂,倒不怎麽看得出病氣。
“張嬸。”碧蕪起身欲迎上去,卻被朱氏快一步壓坐下來。
“哎呀,我的姑娘,昨夜你那麽晚不歸,可擔心死老奴了。”朱氏眉頭緊皺,“姑娘就帶了這麽幾個人,可不敢在外頭過夜,若出了什麽事兒……”
碧蕪沒辦法安慰朱氏,因昨晚确實出了事兒,她只能笑了笑道:“實在是花燈會有趣,沿着青菱河來回走了兩趟,便走不動了,又覺得馬車颠簸,就直接在附近尋了個客棧歇下。也是毓寧考慮得不周,讓張叔張嬸擔心了。”
“姑娘沒事兒便好,沒事兒便好。”朱氏長嘆一口氣,還是那句話,“姑娘若有什麽意外,老奴們如何與老夫人交代。”
提到蕭老夫人,碧蕪才想起她寄出去的那封家書,算算日子,應當快到京城了。
她刻意在信中提到守陵兩年,就是想給此事留了個餘地,到時若蕭老夫人不同意,她便退一步,改作一年,想來她那祖母應當更好接受一些。
而後幾日,碧蕪在蕭家老宅安安心心地住着,時而帶着銀鈴銀鈎在應州城內逛逛,一點也無動身回京的意思,朱氏雖沒明着催,但偶爾還是會提一嘴,說老夫人該想姑娘了。
碧蕪只勾唇笑了笑,輕輕扯開話題,她想等守陵的事兒定下來,再告訴張朝夫婦。
轉眼,她來應州也有七八日了,是日,碧蕪正在屋內悄悄縫小衣裳,便見銀鈎疾步入內,說譽王和十一殿下來了。
碧蕪落針的手一頓,擡眸問道:“兩位殿下可有說為何而來?”
“說是在瑜城辦完了事兒,準備回京城去,順道來向姑娘辭行的。”
辭行?
碧蕪将手中的小衣裳放入繡筐裏,又往上頭蓋了些碎料子,這才吩咐道:“命人備些茶水點心,請兩位殿下去園中涼亭,我一會兒便來。”
“是,姑娘。”銀鈎應聲退下。
銀鈴伺候碧蕪整理了一番衣着,略有些擔憂地問:“姑娘,您說,譽王殿下會不會已經将那事告訴十一殿下了?”
“應當不會。”碧蕪想也不想道。
她對他的了解雖不算透徹,但也知道他并非好事和碎嘴之人,不會随意向旁人透露她有孕之事。
畢竟此事還事關她的名節。
一炷香後,待碧蕪抵達老宅花園時,譽王和喻景彥已在亭中落座,遠遠見碧蕪行來,喻景彥擡了擡手,提聲喚了句“二姑娘”。
目光觸及喻景彥背後,男人幽深的眼眸,碧蕪心下一緊,但還是緩緩在亭前福身施了一禮,才邁上石階去。
“聽六哥說花燈節那日,二姑娘受了些驚吓,如今身子可好些了?”喻景彥關切道。
“多謝十一殿下關心,臣女的身子已無大礙了。”碧蕪問,“兩位殿下既是預備回京城去,可是差事辦完了?”
“算是吧。”提及此事,喻景彥頗有些憤憤,“至少傅昇那厮是在劫難逃了,且不說他做的那些,就派人行刺皇親國戚一條,就夠定他的死罪,就是可惜……”
喻景彥說至此,驀然止了聲兒,側首看了譽王一眼,又轉而笑着對她道:“二姑娘來應州也有段日子了,不如同我和六哥一塊兒回京城去,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碧蕪微微一怔,擡首看去,譽王也止了動作,向她看來。對視間,碧蕪眼神飄忽,頗有些心虛地垂下腦袋。
她絞了絞手中的帕子,佯作自然道:“應州路途遙遠,好容易來一趟看望父母親,也不知何時能再來,臣女想多待些日子再回去。”
“這樣啊……”喻景彥垂眸思索半晌,驀然道,“左右我和六哥都不急着回京,要不也在應州多玩些日子,再同二姑娘一同回去,如何?”
他說罷,用腳尖暗暗踢了踢譽王,同他使了個眼色。
譽王看了他一眼,幽幽放下茶盞,擡眸看去,便見對桌的人也在盯着他瞧,她面色露出幾分為難,似在向他求救。
他抿唇淡淡笑了笑,沉默許久終是開了口,卻是對喻景彥道:“你不急,母妃可急了,她已有兩個月未曾見過你,上一回還同我抱怨,說你連封信都不寄給她,莫不是将她給忘了。”
聞得此言,喻景彥眉頭一扭,頗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看着譽王。
他提議留下來,難道是為了自己嗎,當然是為了他這六哥,怎的他這六哥這麽不開竅,還主動拆他的臺。
下一刻,只聽譽王又道:“二姑娘身子才好,我們既也來辭別過了,趁着時辰還早,還是趕緊啓程趕路吧。”
說罷,他利落地起身,同碧蕪道:“多謝二姑娘招待,本王和十一還要回京城同父皇交差,便先行離開了。”
碧蕪倒也沒有趕他的意思,但見他走得這麽爽快,難免心下歡喜,但她還是強壓下上揚的嘴角,畢恭畢敬地将兩人送出了府。
喻景彥翻身上馬,笑着道:“相信很快我們便能在京城見面,到那時我請二姑娘去京城最大的茶館喝茶。”
碧蕪沒有應這話,只道:“望兩位殿下路途平安。”
她轉過視線,便見譽王沖她微微一颔首,似是意有所指般道了一句“二姑娘保重身體”。
碧蕪勉強扯開嘴角笑了笑,福身道:“多謝譽王殿下。”
立在府門前,眼看着幾人縱馬絕塵而去,碧蕪将手覆在小腹上,一瞬間泛起些不明的情緒。
她一早便做好了打算,等孩子生下來,就将他留在應州,這輩子都別與京城那廂有所牽連。
可若是如此,旭兒此生怕是與那個男人再無父子緣分。
碧蕪從袖中掏出那枚玉佩,摩挲着上頭精致的紋路。少頃,她緩緩收攏掌心,将玉佩緊緊捏在手裏。
然與性命相比,所謂的父子緣分又算得了什麽。
若旭兒不是世子,亦不是太子,他的生活定然會平靜快樂很多吧。
譽王這廂離開了應州,也算讓碧蕪要做的事少了層阻礙,如今,就等着京城那兒的回複了。
翌日一早,碧蕪又是多睡了半個時辰才起,她揉了揉眼睛,艱難地起身梳洗。
正在用早膳,就見一人快步入了院子。
銀鈴透過窗子瞧見來人,便打起竹簾子出去,很快就捏着一封信箋進來。
“姑娘,是京城寄來的信。”
碧蕪喝粥的動作一滞,稍稍有些詫異,以正常的速度,應該不可能這麽快收到回信才是,她忙放下湯碗,迫不及待接過來,撕開信封,草草掃了一眼,不由得露出幾分失望。
信中都是蕭老夫人對她的關切之語和望她早些回去的話,看樣子應當回的是她到應州那日寫的家書。
她放下信箋,卻見銀鈴神色猶豫地看着她,又道:“姑娘,門房派來的人還未走,說是有些話要同姑娘說。”
碧蕪納罕地蹙了蹙眉,看向竹簾外隐隐約約的身影,“讓他進來吧。”
銀鈴聽命打起簾子,沖外頭道了幾句,門房的人才垂着腦袋畢恭畢敬地進來,“小的孟五見過二姑娘。”
“聽說,你有話想對我說?”碧蕪問道。
那叫孟五的家仆遲疑了半晌,才道:“回二姑娘,方才驿使來,除了送信,還讓奴才們給姑娘傳話,說……說……”
見他吞吞吐吐的,碧蕪頓生出幾分不好的預感,催促道:“說什麽?”
“奴才說了,姑娘可別急。”孟五道,“那驿使說老夫人在姑娘走後就染了疾,這場病得厲害,恐是不好,讓您快些回京城去。”
碧蕪聞得此言,只覺腦中“轟”得一聲,她猝然站起身,手邊的湯碗被掀得轉了個圈,險些落地。
怎麽會呢!
明明信中……難不成祖母是怕她擔憂,故意瞞着不說?
那這話又是誰讓傳的?蕭鴻澤還是周氏?
可碧蕪依稀記得,前世她這位祖母格外長壽,是在蕭鴻笙十五歲那年才仙逝的,正是在蕭老夫人走後,蕭鴻笙才下定決心上了戰場。
可怎會突然……
許是過于激動,碧蕪向前走了兩步,就覺腿一軟,幸得銀鈎扶了她一把,才不至于癱倒下去。
回到蕭家後,蕭老夫人待她如何,碧蕪很清楚,正是有祖母在,她才能漸漸放下不自在,融入這個讓她陌生不知所措的家中。
而如今蕭老夫人病重,她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坐視不理,她反握住銀鈎的手,甚至都沒有猶豫道:“快,收拾東西,我們午後便出發回京。”
張朝夫婦那廂也很快得了消息,兩人雖亦擔憂慌亂,但到底鎮定許多,調撥了不少下人,有條不紊地收拾起了箱籠。
為了不耽誤行程,能不帶走的東西碧蕪都留了下來,兩個多時辰後,她便匆匆坐上了馬車,朱氏抹着眼淚,心下雖難過,但還是安慰碧蕪蕭老夫人定不會出什麽事。
碧蕪點了點頭,同張朝夫婦随便道了幾句,便命車夫快些出發。
她緊張得厲害,可是能做的也只是祈求祖母平安無事,連腹中的孩子一時都顧不上了。
因出發得遲,離開應州十餘裏,天便黑了。夜裏不好趕路,他們只得就近尋一個驿站暫時歇下。
銀鈴扶着碧蕪下了車,知她如今定是心急如焚,趁無人注意,在她耳畔低低道:“奴婢知道姑娘心急,可再急,也飛不去京城,姑娘且得保重身子。”
碧蕪曉得此話的意思,感激地沖銀鈴笑了笑,重重點了點頭。
她戴好幕籬,緩步入了驿站,卻聽背後倏然響起熟悉的聲兒。
“二姑娘!”
碧蕪怔了一瞬,以為是自己聽錯,然回過頭,卻見喻景彥一臉驚喜,疾步跑了過來。
“二姑娘怎的在這兒,你不是說還要再過兩日才回京嗎?”
碧蕪亦有些意外,她下意識越過喻景彥看去,果見他身後,那人着月白直綴,玉冠束發,清雅矜貴,負手緩緩而來。
瞧見她的一刻,他步子一滞,旋即抿唇笑了笑,沖她微微颔首。
碧蕪秀眉蹙起,卻是笑不出來。
不應如此!
以他們騎馬的速度,這時候早就行了幾十裏,遠遠将她甩在了後頭才對,怎會還在應州城外。
甚至好巧不巧,還正好遇上了。
就好像,刻意等她似的。
碧蕪搖了搖頭,甩去了這個荒唐的念頭,疑惑道:“兩位殿下不是昨日便出發了嗎,緣何還在此處?”
“這都要怪六哥的那匹馬,原好好的,不知怎麽就病了,沒有馬,自然行不了路,只能暫且在這兒停留,再尋一匹來。”喻景彥說罷,不忘又問,“二姑娘莫不是改變主意,打算提前回京去了?”
蕭老夫人的事本也沒什麽好瞞的,碧蕪如實道:“家中來信,說祖母重病,讓臣女快些回去。”
譽王已行至她跟前,聞言道:“蕭老夫人身子一向硬朗,京城也有名醫在,再不然也可請宮中禦醫瞧瞧,想是不會有什麽大礙。”
雖知這只是尋常安慰的話,可碧蕪聽在耳中,心底确實寬松了許多。他說得不錯,京城是天子腳下,要什麽樣的大夫沒有,蕭老夫人定能順利挺過難關,和前世一樣活得長壽。
定會如此!
兩路人既然遇到了,目的地也一樣,就沒了不同行的理由。
碧蕪算是信了那句越躲越躲不過,索性也不再想法子避他。
或是考慮到碧蕪的急切,譽王在詢問過她後,選擇了走水路。
碧蕪本擔心船只颠簸,會讓她的不适加重,可或是因為船大,加上順風順水,碧蕪在船艙中睡得還算穩當,竟也安安穩穩抵達京城,還比去時快了三日。
譽王和喻景彥有事要辦,下船後便與她分道揚镳,碧蕪坐了馬車,一路往安國公府而去。
守門的家仆見一輛陌生馬車駛來,正欲上前探個究竟,可乍一看見馬車上下來的人,不由得驚道:“二姑娘,您怎麽回來了!”
碧蕪來不及多說,急着問道:“祖母呢,祖母如何了?”
那家仆見她這副急切的模樣,不明所以,愣了一下,才答:“老夫人……老夫人在栖梧苑呢。”
他話音才落,便見那位二姑娘從他身側快步過去,往栖梧苑的方向去了。
銀鈴唯恐碧蕪動了胎氣,在後頭提醒了好幾聲,讓碧蕪走得慢些。
入了垂花門,栖梧苑中灑掃的婢女瞧見她,亦是滿目詫異,忙放下笤帚,高聲喊道:“二姑娘回來了,二姑娘回來了。”
屋內的劉嬷嬷聽見動靜,忙打開簾子出來,瞥見外頭碧蕪氣喘籲籲的模樣,不由得怔了一下,“二姑娘,您怎麽……”
“劉嬷嬷,祖母呢?”
“老夫人正在屋內歇息呢。”
碧蕪疾步入了屋內,透過垂落的绀青床帳,隐隐見一個身影坐起來,蒼老的聲音裏帶着幾分驚喜,“可是小五回來了?”
這聲音雖疲倦但還算中氣十足,碧蕪心下一松,鼻尖登時湧上一股酸澀。
她放慢步子,幽幽在榻邊坐下,撩開床帳,哽咽道:“祖母,是孫女回來了。”
“怎的突然回來了,也不同家裏知會一聲。”蕭老夫人拉起碧蕪的手,仔細端詳着,忽而蹙眉心疼道,“這才去了半個月,怎清減了那麽多,可是路上吃苦了?”
碧蕪搖了搖頭,“祖母身子可還好?孫女聽聞您病得很重。”
蕭老夫人靠在床頭,與劉嬷嬷對視一眼,卻是笑起來,“誰同你說我病重的,不過是前幾日染了風寒,躺了一陣而已,算不得什麽大病。”
劉嬷嬷在一旁道:“老夫人的病雖是不重,但日日都惦念着姑娘,盼着姑娘回來呢。”
“可那口信……”
碧蕪疑惑地蹙眉,雖心有不解,但并未深思,覺得或是口信傳來傳去,中途出了差錯,少頃,她像是想起什麽,試探着問道:“祖母……收到那封信了嗎?”
“信?”蕭老夫人挑了挑眉,“你說的是你給我報平安的那封信?怎的,沒收到回信嗎?
碧蕪稍稍愣了一下,可看蕭老夫人的神情,并不像是在騙她。
但過了那麽多日,這信不可能還未送到才對。
見碧蕪一副失神的模樣,蕭老夫人低低喚了她一聲,“怎麽了,小五?”
“沒什麽。”碧蕪笑了笑,“看到祖母安然無恙,孫女便放心了。”
她微微垂下眼眸。
至于那信……沒送到也好,不然她也不知該如何當面與蕭老夫人說道。
只是,到了京城,就怕再難回到應州去,失了這次機會,想安然生下孩子,她還得再另尋旁的法子。
碧蕪在栖梧苑中坐了小半個時辰,才有些憂心忡忡地回酌翠軒去。
将她送出門後,劉嬷嬷回到內間的床榻前,遲疑半晌,低聲問:“老夫人,這二姑娘也從應州回來了,太後娘娘同您說的那事兒,您何時與二姑娘提起?”
蕭老夫人将引枕拉高了些,沉默半晌道:“再過段日子吧,小五才回家沒多少時日,早早将她嫁出去,我實在是不舍得。”
劉嬷嬷明白蕭老夫人的心情,但也不得不勸道:“老夫人別怪奴婢多嘴,太後娘娘是過來人,她也是為了二姑娘好,若不是真心疼惜郡主,也不會特意為二姑娘挑了這個夫婿。”
“太後的心思我自然明白。”蕭老夫人長長嘆了口氣,面露無奈,“小五才回來,待她歇息好了,找個時候,我再同她說吧。”
在酌翠軒歇息了一日,好好養足了精神,碧蕪便想着去周氏那兒請個安,畢竟同在一個府裏,回來了也不能不知會一聲。
方才說起這事兒,銀鈴卻是攔了她,她在府內的消息靈通,一早就将他們不在的這段日子發生的事兒都打聽了個遍。
聽她解釋完,碧蕪這才曉得,二房那廂最近與蕭鴻澤鬧得不大愉快。
似乎是為了蕭毓盈的親事。
說是前一陣子,蕭鴻澤突然去了西院找他們那位叔父蕭铎,說起翰林院有一位姓唐的編修,及冠之年,家世清白,性子也佳,當與蕭毓盈相配。
蕭铎也在翰林院上值,恰好知曉這位唐編修,的确是位品行極佳的後生,便做主應了這樁婚事。
誰知周氏得知此事,當即與蕭铎大鬧了一場,說蕭铎沒本事也就罷了,竟還将女兒許給一個七品的編修,要害苦她一輩子。
蕭毓盈更是哭鬧不止,甚至還跑到蕭鴻澤那兒,哭哭啼啼說他偏心雲雲。
碧蕪倒是對前世蕭毓盈的親事不大了解,只勉強記得,她後來嫁的夫君确實是翰林院的,不過似乎很多年都未得擢升,直到蕭鴻笙被封侯後,他才因着這位小舅子得以扶搖直上。
既然兩邊鬧得這麽僵,碧蕪也不好上門去看她們冷臉,但因這次回京匆忙,也沒準備什麽,就讓銀鈎從庫房裏挑些好的,給周氏和蕭毓盈那廂送去。
她回來的消息傳得倒是快,不出兩日,長公主府便派人遞了消息,說是趙如繡請她去京城的觀止茶樓喝茶聽戲。
若是旁人,碧蕪也就推了,但聽說是趙如繡,想了想,終究還是應下了。
去茶樓那日,是趙如繡乘着馬車親自來接的她,甫一見到她從門外出來,便激動趴在車窗上,揮着帕子高聲喚道:“二姐姐!”
看着趙如繡如往昔般燦如豔陽的笑,碧蕪的心情也明媚了許多。
上了馬車,趙如繡迫不及待地挨過來,抱住她的手臂,“姐姐終于回來了,姐姐不在的這段日子我可着實惦念得緊,怎麽樣,姐姐,應州好玩嗎?”
碧蕪想起應州一行跌宕起伏的遭遇,實在吐不出“好玩”二字,只答:“風景倒是不錯,與京城大不相同,你若有機會,不如去看看。”
聞得此言,趙如繡神情卻是黯淡了一瞬,她沉吟半晌道:“母親說我和太子哥哥的婚事恐怕就在年底了,也不知還有沒有這樣的機會去外頭瞧瞧。”
聽她提起太子的事,碧蕪心下一咯噔,忙牽了她的手,神色鄭重道:“定會有機會的,人生漫漫,還愁沒有機會嘛。”
趙如繡勾了勾唇角,點頭道:“也是。”
她本就是樂觀之人,很快就将此事抛諸腦後,笑着同碧蕪介紹起觀止茶樓來,還說起今日要唱的戲,可是近日最上座的那出。
碧蕪默默地聽着,說笑間,沒一會兒,馬車便抵達了茶樓門口。
恰如趙如繡所說,觀止茶樓人來人往,煞是熱鬧,還隐隐能聽見悠揚的唱曲兒聲從裏頭傳來。
門口的茶樓夥計極有眼色,見這輛馬車華貴,颠颠地就小跑過來,點頭哈腰道:“二位客官是來喝茶的?”
“可還有雅間?”趙如繡問道。
“有,有!”夥計殷勤地領着兩人入內,正欲上樓去,卻被門口另一個夥計給攔了。
兩人腦袋湊在一塊兒,窸窸窣窣說了什麽,只見領路的夥計面露難色,旋即回身過來,滿臉歉意道:“實在抱歉,兩位客官,這最後一間雅間方才被訂出去了。兩位客官若是不在意,要不就在這大堂将就将就。”
碧蕪擡眸望去,大堂的角落确實還有幾個空位,可許是她們二人衣着不俗,格外惹眼,時不時有視線往她們這廂瞟來。
因趙如繡沒戴幕籬,碧蕪便也沒跟着戴。如今被那麽多人盯着看,着實令她不自在。
不止是她,趙如繡也是如此。
兩人好歹也是世家女子,不好在這魚龍混雜的大堂抛頭露面。
她想了想,轉而對碧蕪道:“是妹妹想得不周全,沒提前命人來訂好雅間,要不今日便罷了,姐姐同我一塊兒去康泰坊逛逛如何?”
“倒也好。”碧蕪自然沒意見。
兩人正欲折身離去,就聽木梯發出砰砰的聲響,竟是一人快步跑下來,攔在她們前頭道:“二位姑娘,我家主子在樓上有請呢。”
趙如繡正想問他家主子是誰,就聽一陣呼喚,擡首看去,便見一藍衣少年倚在二樓欄杆上,笑盈盈地沖她們招了招手,“趙姑娘,蕭二姑娘,既然來了,不若一塊兒上來坐坐吧。”
碧蕪看清此人,有些意外。
她倒是許久不曾見過十三皇子喻景炜了,沒想到他也在此處。
到底盛情難卻,趙如繡回首看了碧蕪一眼,見她點了點頭,兩人便相攜着上了二樓。
碧蕪在喻景炜面前緩緩施了個禮,因不好在外頭暴露他的身份,就學着趙如繡喚了他一聲“十四爺”。
喻景炜笑道:“二位姑娘快進去吧,裏面可熱鬧呢,六哥、十一哥、寅兒和蘇姑娘他們都在……”
聽到“六哥”這兩個字,碧蕪下意識蹙了蹙眉,但還是佯作氣定神閑地提步走了進去。
“六哥,十一哥,你們瞧,我在外頭碰見了誰?”
雅間內的人聞聲看過來,皆是微怔,十一皇子喻景彥看着碧蕪,忍不住玩笑,“離開應州那日,我還說要請二姑娘喝茶,今日卻自顧自來了,也沒知會二姑娘一聲,二姑娘這是特意找我算賬來了?”
碧蕪聽得此話,忍俊不禁,“十一殿下玩笑了,臣女今日不過是陪趙姑娘來的,偶然遇到了十四殿下而已。”
她說着,瞥向喻景彥身後之人,那人正坐在桌案前,手捏黑子,而他的對面,同樣坐着一人。
桃紅折枝梅花暗紋長衫,搭着一條湖藍花绫百疊裙,略施粉黛,昳麗動人得緊,一看就是精心裝扮過,不是蘇婵是誰。
兩人顯然是在對弈,而因她和趙如繡的突然出現,打斷了兩人的動作。
碧蕪捕捉到蘇婵看見她時,一閃而過的厭嫌,但下一瞬,她嫣然一笑,端莊溫雅,“兩位姑娘來得正好,我與譽王殿下正在下棋,若有興趣,不如一會兒也來上一局。”
她說着看向碧蕪,“我先前還說要教二姑娘下棋呢,今日不就是個好機會嘛。”
“阿婵姐姐先別說教人下棋的事兒了。”不待碧蕪說什麽,一旁的喻澄寅看着這盤棋的局勢,卻是急道,“我看再這樣下去,你便要輸給六哥了。”
蘇婵卻是無所謂地勾了勾唇,只一臉敬仰地看着譽王,“譽王殿下這般棋藝,臣女無論如何都無法望其項背,今日能讨教一二,已是心滿意足,并不在乎輸贏。”
她這般露骨的情意,怕是只有瞎子才看不出來,譽王卻是淺淡一笑,“蘇姑娘棋藝佳,假以時日,定能有所精進,倒也不必妄自菲薄。”
蘇婵仿佛聽不出譽王語氣中的疏離,聞言赧赧地低下頭,“多謝殿下誇贊。”
碧蕪被趙如繡拉着在一旁坐下,默默将這一幕看在眼裏,感慨妾有情郎無意,看來蘇婵這一世終究也是瞎費功夫。
沉默間,就見喻景炜啜了口茶,突然看向她道:“二姑娘這趟回來得可真是巧,再過幾日,就是圍獵。你若再晚來一些,只怕是趕不上了。”
圍獵?
碧蕪倏然一怔,最近事兒發生得太多,她都快将此事給忘了。
前世正是在這一場圍獵過後,蘇婵才如願以償得了賜婚譽王的聖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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