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蹊跷

小厮話音未落,涼棚下的女眷們皆驚恐地尖叫起來。

碧蕪亦是雙腿軟得厲害,幸得由銀鈴扶着,才沒跌坐下去。

她腦中一片空白,過了好一會兒,才倏然想起什麽,一把拉住銀鈎道:“繡兒呢?繡兒呢!快去,去尋尋趙姑娘。”

銀鈎忙應聲,還未跑出去,就聽身後響起婉約清麗的聲兒,“這是怎麽了?”

碧蕪回首看去,便見趙如繡站在她身後,望着遠處滿目疑惑。

見她平安無恙,碧蕪不由得長長松了口氣,緊接着便覺人一陣陣發暈,眼前發黑,霎時站不住了。

昏迷前,她只看到趙如繡和銀鈴銀鈎驚慌的臉。再醒來時,她已回到了安國公府,錢嬷嬷正在用幹淨的帕子替她擦拭額頭,見她醒來,頓時喜道:“王妃醒啦!”

聽到錢嬷嬷的聲兒,銀鈴銀鈎和屋內的幾個婢女都着急地圍過來。

碧蕪稍稍清醒了一些,下意識将手覆在小腹上,面色焦急。

“王妃莫擔憂,腹中孩子無恙,孟太醫說王妃暈厥是受了驚吓所致,服兩貼藥就好了。王妃如今覺得身子如何?可有哪裏難受?”錢嬷嬷問道。

碧蕪搖了搖頭,“只是覺得有些累罷了。”

她頓了頓,似是想起什麽,忙問:“夏侍妾……”

聽她問起,屋內幾人神色微變,對視着皆是不說話,少頃,才聽錢嬷嬷道:“夏侍妾的屍首已由長公主府的人送回來了,如今正在菡萏院呢,王爺命人在菡萏院設了靈堂,明日便出殡。”

“明日?”碧蕪驚了驚,“怎得這麽快,夏侍妾确實是意外溺水死的嗎?可有請仵作來驗驗。”

“天兒這麽熱,屍首哪裏停得住,就怕很快就生了氣味,至于請仵作……”錢嬷嬷低嘆了,“王爺他不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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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願意……

碧蕪抿唇,了然地笑了笑,倒也是了,若是要仵作來驗屍,定是要開膛破肚的。夏侍妾沒了他心下定然難過,哪裏願意再讓她死後,屍首還不得安寧。

“殿下呢?可是在夏侍妾那兒?”碧蕪随口問道。

“王爺他是才過去的。”錢嬷嬷頓了頓,又道,“王爺先前一直在雨霖苑守着王妃,可王妃一直不醒,再加上菡萏院那廂來了人,說有事要王爺親自過去處置,王爺沒有辦法,這才過去的。”

碧蕪曉得,這話大抵是錢嬷嬷怕她不高興才說的,可她有什麽不高興的,頂多是有些犯愁了。

她本以為蘇婵沒有入府,這一世,夏侍妾應當會平安無恙,與譽王白首終老,可萬萬沒想到她居然會以相似的方式丢了性命。

且比前世早了半年多。

前世蘇婵進府後三月,有一日清晨,夏侍妾被府中小厮發現溺死于王府後花園的池塘中。

那時,譽王處理政事在外,下葬的事宜一概由譽王妃蘇氏處置,蘇婵甚至不加以調查,就以失足意外定性此事,用一口棺材将夏侍妾的屍首草草從譽王妃側門擡出,在荒郊野嶺尋了個地方葬了。

兩日後,譽王聽聞此事,匆匆趕回京城,為此與譽王妃大吵一架,甚至還不惜惹怒永安帝,将夏侍妾以側妃之儀重新安葬。

也是自那時起,譽王開始徹底疏遠冷待譽王妃,甚至在旭兒被養到譽王妃名下,被封為世子前,都不曾踏進過蘇婵的院子一步。

至于當年夏侍妾的死因,碧蕪并不知曉譽王有沒有查出一二,可她曾親眼看見,蘇婵身邊的嬷嬷手臂上,有清晰的指痕,顯然是被人抓出來的,而碧蕪也确實在夏侍妾遺體的指甲縫中發現了血。

即使知道這些,碧蕪仍是什麽都沒有說,要想在王府裏活,她只有裝聾作啞,才能安安穩穩地陪在旭兒的身邊。

可這一世,夏侍妾又如前世一般丢了性命。

那旭兒的命運也有可能會重蹈覆轍嗎?

碧蕪眸中染上幾分憂色,不由得長長嘆了口氣。

恰如錢嬷嬷所說,夏侍妾的屍首在菡萏院停了一夜便匆匆擡出了府。

只碧蕪很奇怪,這一回,夏侍妾的棺椁仍是從王府側門走的,也未按側妃禮制下葬,不過譽王為夏侍妾尋了塊風水寶地,還請了隆恩寺的高僧替她誦經超度,也算是厚葬了。

夏侍妾死後,菡萏院的仆婢都悉數被遣散,夏侍妾身邊的張嬷嬷本也到了年紀,齊管事便給了她一筆錢,讓她回鄉養老了。

碧蕪在雨霖苑躺了幾日,其間,趙如繡來看了她,碧蕪便忍不住對于賞花宴那日的事多問了兩句。

趙如繡回憶道,那日她在涼亭并未見到夏侍妾,因等了碧蕪許久未見她來,便離開了,而後從另一個曲橋繞到了涼棚底下,才看見了那一幕。

碧蕪聞言不由得蹙了蹙眉,無緣無故的,夏侍妾怎會跌下水去,難不成真如外頭所說,是伸手去摘荷花時,不意掉下去的。

因着當時趙如繡和太子在裏頭,那些仆婢也不敢打擾,皆躲得遠遠的,故而附近并沒有人,也無人看見,真正的緣由是什麽,或許只有夏侍妾自己知道了。

碧蕪也沒再繼續思索這事兒,轉而問起趙如繡關于她與太子的事來,問那日她和太子緣何會鬧得不快。

趙如繡面色微僵,搖了搖頭,到底什麽都沒有說。見她這般,碧蕪也不好繼續追問,只與她笑着談起腹中的孩子來。

夏侍妾下葬後的半個多月,碧蕪一直沒見到譽王,只銀鈴告訴她,譽王偶爾會在夜裏來雨霖苑小坐一會兒,很快便走了,但碧蕪睡得熟并未察覺。

本過了七個月後,腹中孩子就會大得格外得快。但這一陣子碧蕪多思多慮,頗有些沒有胃口,整個人消瘦了許多,連帶着肚子看起來似乎也沒怎麽變大。

轉而便過了重陽,天兒是一日接一日得涼快起來,是日,碧蕪正坐在屋內喝安胎藥,就聽門房着急忙慌派人來禀,說太後來了。

碧蕪忙放下手中藥碗起身相迎。

太後穿着一身绀青的常服,手上捏着一串菩提珠,裝扮樸素,顯然是微服出來的,見碧蕪沖她低身施禮,忙上前阻攔,“身子不便,還講究那些個虛禮做什麽。”

她讓劉嬷嬷扶着碧蕪小心翼翼地坐下,自己也在上首落座,“哀家今日去隆恩寺祈福,回來途中想起你來,便想着來看看你。”

太後看向碧蕪凸起的小腹,抿唇眉目溫柔,不由得欣慰道:“你這身子不便,哀家也不好召你進宮來陪陪哀家,沒想到四個多月不曾見你,肚子都已這般大了,怎麽樣,最近身子可有什麽不适的地方?”

“蒙皇祖母派了孟太醫來給孫媳請脈,孫媳和腹中的孩子都很好。”碧蕪畢恭畢敬道。

“那便好。”太後默了默,遲疑半晌,又問,“遲兒近日可還忙?”

聽得這話,碧蕪頗有些不明所以,總覺得太後這話裏貌似還有什麽深意,她思量半晌道:“殿下公事繁忙,但每日都會來孫媳這兒看看。”

“哼。”太後聞言卻是冷哼一聲,面上顯出幾分愠怒,“你還護着他,他忙什麽,哀家看他是昏了頭!一個侍妾罷了,死了便死了,有什麽大不了的,他還偏要去查什麽死因,當真是執迷不悟!”

碧蕪雙眸微張,太後不說她還當真不知道,譽王這些日子原來都在着手調查夏侍妾的死因。

她原還奇怪他不如上一世在乎,現在看,才發現他其實在乎得緊。

雖未給夏侍妾驗屍,但他大抵也從屍首上看出了些許端倪,才會着力調查此事。

可若夏侍妾的死并非意外,那害她的人會是誰呢?

見碧蕪垂眸沉默着,太後以為她是因此傷心了,便出聲安慰道:“你也不必太過在意,遲兒也就一時糊塗,再過一段時日,便也想清楚了,男人都是這般,懷戀不了多久。你只需好好養胎便是,替遲兒生個大胖小子,看見孩子,他的心自然也就收回來了。”

旁的男人或許是,但譽王便不一定了。何況,她腹中的孩子還不是他的。

雖這般想着,碧蕪還是笑着點了點頭,道了聲“是。”

太後走後,是夜,碧蕪一直輾轉反側睡大不着,右眼皮跳得厲害,總隐隐覺得心下有些不安。

她細細捋着近日發生的事,總覺得自己錯漏了什麽,可卻怎麽也抓不住,徒讓自己生出許多苦悶。

她睜着眼睛,在微弱的燈光中看着床榻內側的牆上投下的自己的剪影時,床榻忽得發出一聲輕微的“吱呀”聲響。

碧蕪這回沒有受驚,嗅着淡淡的青松香,不必回首,她也知道是誰來了。

她艱難地徐徐轉過身去,卻見譽王已在她的身側合衣躺下。

“殿下……”碧蕪忍不住低低喚了他一聲。

譽王低眸看了她一眼,微微抿了抿唇,“本王很累……王妃便讓本王躺一會兒吧。”

碧蕪看着他,只覺他面上透出幾分疲累,聲音裏也摻雜着濃重的倦意。

看到他這般憔悴的模樣,聽着他說的像是懇求的話,碧蕪到底不忍心開口趕他。

夏侍妾死了,他心裏定然很難過。

辛苦查了一個多月,也不知可否查出些什麽。

罷了,他要睡便睡吧,只當安慰安慰他。

見譽王緩緩阖上眼,似要這般睡去。碧蕪抵着床榻坐起來,從裏側扯了條衾被,俯身蓋在譽王身上,離得近了,凸起的小腹正好抵在譽王的腰上。

似是感受到什麽,下一刻,譽王睜開眼,驀然擡手,輕柔地落在碧蕪的小腹上,眸中漾出幾分笑意。

“他好像動了……”

旭兒的确是動了,碧蕪垂下頭,清晰地看見單薄的寝衣下突出一小塊,而譽王正将手掌落在那個地方。

父子倆好似在通過這般方式交流一樣。

看着這一幕,她心下驀然一動,生出些許異樣的感受來。

前世,從她有孕到生下旭兒,似乎并未與譽王有過接觸。腹中孩子的所有動靜,她得到的每一分歡喜都只能與自己分享。

如今看到譽王這般,她竟隐隐生出幾分錯覺,好似他們是一家人了。

對外頭人來講确實如此,可對她而言,無疑是一件可怕的事。

碧蕪的眉頭蹙得更深了些,她終于知道自己的不安來源于哪裏。

她之所以不擔憂旭兒會成為太子,便是覺得夏侍妾與譽王将來定會有孩子,那個孩子才會成為真正的太子。

如今夏侍妾死了,那她與譽王的合作便沒了意義。

一切,不又和上一世一樣了嗎?

作者有話說:

譽王內心OS:他好像在歡迎我诶

小太子內心OS:退!退!退!

小太子即将誕生啦,應該就在兩章內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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