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驚馬
從昨日到現在,今曉已經宰了兩只雞了,早就不會手抖,豈料他剛抓住被綁住喙尖的母雞,身後就突然傳來一聲“狼嚎”。
是他家公子嚎的。
今曉手抖了一下,匕首捅歪了。
母雞瘋狂撲棱着翅膀,抖落一地雞毛,它大鵬展翅般想從今曉手中飛出來。
今曉本想利落地一刀割喉,送母雞上路,誰料他身後也傳來了跟母雞方才別無二致的掙紮聲跟拳拳到肉的“砰砰”聲。
今曉手再次一抖。
母雞受疼,撲騰得更厲害了。
今曉心道,罪過罪過。
連續折騰幾下,這雞總算死了,今曉将放好的雞血倒進銅盆裏的熱水裏。
滿屋子都彌漫起腥臊的血腥氣,今曉撿起掉落的雞毛,在身後慘絕人寰的“狼嚎”中,拎着鐵籠子跟匕首,縮着身子從窗口爬了出去。
喻譽:“嘶疼死爺了——”
寇辛下了死手。
他今日哭成什麽樣了,差點以為喻譽當真要死了,結果這人原來是在作秀!
寇辛罵了聲,“你連我都騙,喻譽,你好樣的!”
喻譽任由寇辛打罵,他見今曉走了,才滾了圈,躲開寇辛的壓制,翻坐起身後,擒住了炮仗似的寇辛。
喻譽單手攥住寇辛兩只腕骨,将人鎖在了懷裏,□□的胸膛貼住了寇辛的後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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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這一番打鬧,喻譽身上出了些薄汗,勁瘦的薄肌熱氣噴發,像個火爐子一般燙得寇辛挺直了腰身。
喻譽将好話說了個遍,“我原本沒想騙你,但這事也不好叫人同你報信,本想你來時再同你說。”
但喻譽睡得太死,根本沒聽着寇辛哭得動靜,等醒過來時,已經來不及了,寇辛已經哭成個淚人了。
喻譽想得很好,他裝得病重一點,叫寇辛心疼,最後再全盤托出。
誰知今曉恰好在此時爬窗進來了。
喻譽用指腹抹了下寇辛眼角的淚痕,寇辛別過臉,冷哼一聲,“滾開。”
喻譽突然松開寇辛,背過了身,将胸前的紗布扯斷,他悶哼一聲,低下了頭,露出了身後崩裂的傷口。
寇辛愣住了,“你當真被打了?”
喻譽轉過身,見寇辛氣有消的趨勢,下榻端了杯茶水,給寇辛,“不然怎麽将其餘人騙過去?我娘也是才知曉的。”
寇辛又生了愧,低聲道:“你讓我看看。”
喻譽松了口氣,他大咧咧地坐在腳踏上,讓寇辛看。
喻譽昨日跪了一個時辰的祠堂,被宣平候用藤條打了好幾道,尖刺劃過皮肉,帶出血肉,背部割裂出好幾道血淋淋的傷口。
到底是親爹,傷口看着嚴重,但沒傷到筋骨,只是皮肉傷。
“吱嘎”——
喻譽與寇辛同時擡頭看去。
今曉繞了一圈,這回,他端着藥從正門走了進來,小跑着放到床前,“公子,藥煎好了,你趁熱喝。”
喻譽應了聲,揮了揮手。
今曉趕忙端着那盆血水出去。
寇辛用指尖輕輕碰了下傷口邊緣,又被燙了下,“你身上好燙。”
喻譽握了下寇辛的手,“你從外邊兒來,又提心吊膽一路,手自然是冷的。”
寇辛又問,“疼嗎?”
喻譽搖首,“皮肉傷,不疼。”
話落,門外突然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哭嚎,“我可憐的公子啊!”今曉端着那盆血水,哭得撕心裂肺,“怕是活不過今晚了!”
喻譽:“……”
寇辛:“……”
寇辛站起身就往外走,“疼死你算了。”
喻譽端起藥碗一飲而盡,連忙攔住,“你去哪?”
寇辛理所當然道,“回宮啊,禦課都快過了,若是叫人發現我逃了出來,怕是又得挨罰。”
喻譽笑了句,“小沒良心的。”
寇辛想踹人,“你這臭死了,我可不想多待。”
喻譽攬住寇辛的肩:“你這一來一回都有兩個時辰了,你現在趕回去也來不及了。”
寇辛沉思,說的也有道理。
喻譽徐徐善誘,“這也離午時不遠了,不若我請你去回香樓吃一頓?”
寇辛斜眼看他,蠢蠢欲動。
喻譽繼續道,“再說,你現在要怎麽回宮?”
寇辛恍然,“對噢。”
喻譽挑眉:“走着?”
寇辛勾唇,“走着。”
喻譽重新給自己上了藥,綁了紗布,穿上身低調的衣衫,熟門熟路地領着寇辛翻了窗,從侯府後門出了去。
回香樓老位置。
喻譽為了賠罪,點了滿桌子的菜。
酒足飯飽後,午時,寇辛借着長公主府去宮內送食盒的行車成功進了宮,一路被送至了太學內。
為了防止被人看見,寇辛沒有大搖大擺地從正門進,而是拐了個彎,進了此時空無一人的校場,準備從校場後門抄小路走小門去尋小生子。
寇辛唯獨沒料到,校場不僅有人,他們還在跑馬,沙塵飛揚的空地上,幾匹高大的駿馬圍着一匹小馬駒。
寇辛躲在暗處,看戲。
被圍的人正是牽着小馬駒的燕京涵。
“教頭可是好不容易給你找了頭還沒斷奶的小馬駒,小淮親王該不會連溫順的小馬駒都馴服不了吧?”
“說不準呢,西域人騎慣了低賤的橐駝,自然騎不慣這上等好馬。”
“非也非也,西域人也是用弓箭捕獵,可小淮親王如今連一石弓都拉不開呢。”
“我聽聞老淮親王當年在戰場上可拉七石弓,一箭将敵軍将領枭首示衆,威武将軍更是天生就力大無窮,一手長纓槍可斬落無數人馬。”
“怎麽唯獨小淮親王如此……不堪入目,西域人的低賤血脈當真可怕。”
……
威武将軍便是老淮親王之子。
無論對方說什麽,燕京涵都一言不發,他早已習慣了,越是反抗這些人越是不會輕易罷休,只要忍耐一段時間,這些人才會——
“不若這般,今日便由我們教會小淮親王如何騎馬?”
燕京涵猛地擡眸。
“來人!”
遠處,有一個士兵牽來一匹通體漆黑,唯獨四蹄皆白的高大駿馬。
這是今日禦課上教頭拿來演示的馬匹,是邊境上貢而來的汗血寶馬,一等一的烈馬,這群人讓不會騎馬的燕京涵去馴服這等烈馬,居心險惡。
寇辛“啧啧”嘆氣。
燕京涵這下怕是不死在馬蹄下,也得從馬上滾落下來,摔斷條腿都算好的。
在衆人逼視下,燕京涵拉住缰繩,翻身上馬,身體還未穩住,馬匹便隐隐躁動起來,噴灑出熱氣。
燕京涵屏住呼吸,一動未動。
此時絕對不能妄動,最好先讓這匹烈馬熟悉他的氣息,再慢慢驅動。
只要有任何驚動馬匹的舉止,烈馬就會立刻發狂,燕京涵握緊缰繩,額上忍出了青筋。
突地,破空聲驟然響起。
燕京涵立刻回頭,身後的那些人早就騎馬遠離了他,而領頭人高高舉起了手,對着燕京涵騎着的烈馬,揮鞭落下!
“啪”地一聲巨響。
馬匹長嘶一聲,前肢高高擡起,下一刻,便帶着馬匹上的燕京涵狂奔起來!
烈馬背上的人影身形不穩地,左右搖晃,有好幾次險些摔落下馬,可沒到緊要關頭,那道人影都憑着一股韌勁兒死死夾住了馬腹。
那幾人互相看了一眼,同時驅動了馬匹,“追!”
寇辛接下來便眼睜睜看着,這些毫無人性的人驅着馬,居心叵測地跟在燕京涵暴動的馬匹後,每等那馬匹的暴動趨勢稍有平息之兆,便立刻揮下一鞭。
一鞭又一鞭。
馬匹嘶鳴之聲與幾人大笑的聲音混雜在一起。
這些人同那沒有理智的畜牲有什麽區別?
寇辛看在眼裏,嫌惡地蹙眉,但他不想出手救人。
燕京涵能活下來,那就是他命好。
他不能活下來,那也是他的命。
同他有什麽關系?
寇辛想,死了也好,死了,那場夢也就碎了。
寇辛眉眼恹恹,不想再看。
他背過身準備離開此地。
身後的嘶鳴聲卻再次響起,鞭子破空聲緊跟而來,寇辛耳邊嗡鳴一聲,仿若就在他身後響起,雷霆般乍然驚響。
好似離他極近。
寇辛猛然回頭。
頭頂上,馬蹄對着他高高仰起,沙土飛揚,馬蹄落下的一瞬,被踩死的人就會變成寇辛。
緊跟而來的後幾人在看清燕京涵蹄下之人時面色巨變,目眦欲裂,寇辛為何在此!
沒有人敢想今日寇小世子死在這會是什麽後果,他們騎在馬上的腿一下就軟了。
寇辛瞳孔緊縮,馬匹突然劇烈長鳴一聲,高高仰起的前蹄霎時擡得更高了,整匹馬險些朝後翻了下去。
燕京涵死死握住缰繩,額上青筋暴起,碧眸淩厲非凡,他掌心被勒出的鮮血一滴一滴跌落在寇辛面上,綻出一朵一朵的血花。
馬匹被人活生生勒住,前軀歪向一邊時,前蹄霎時落下,濺起一片塵土。
寇辛被灰塵刺得阖了下眸。
下一息,
天旋地轉。
他被人硬生生抱上了馬。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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