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張嘴

朝九歌挑挑眉, 用揶揄的眼神在二人身上打轉了幾圈,毫不客氣地在方才被寇辛拖到美人榻對面的太師椅坐下,大馬金刀道:“打擾林少傅管教學生了。”

林鄞業還沒出聲, 寇辛就先跳腳了, “管教誰?!皇舅舅都不曾管教過我!”

林鄞業低頭看寇辛一眼,松開手,站起身, 穿了木屐,整了衣冠, 将發束在身後。

另一廂,寇辛也蹭蹭跑出美人榻周圍。

朝九歌聳肩道:“不就是你的皇舅舅下得旨?”

寇辛啞口無言,最後只得炸毛似的憤憤道:“那是我的位置,起開。”

朝九歌大刀闊斧地坐着, 聞言, 一拍大腿, “坐。”

寇辛氣得臉都紅了, “流氓!”

朝九歌抱胸,往後一靠, “小世子既然能坐你家先生懷裏, 怎麽坐不得我腿上?”

朝九歌平日也不是這個無賴樣, 只是每次見着寇小世子, 總想逗上一逗, 見寇辛被他氣得張着唇說不出話時,又不禁摸了摸鼻尖。

但心中看見寇辛坐在林鄞業懷中的怪異感總算稍稍退了去。

林鄞業此時微微轉過身,理了衣襟後, 他又變成正人君子般, 身形如青竹修長, 眉目卻少見的冷厲,“朝将軍擅闖在先,逗弄在下學生為後,恕我林府招待不起北疆的貴客。”

寇辛的怒氣稍稍一停,他聽着這話總覺着奇怪,朝九歌的确是從北疆來的,但怎麽突然扯到北疆去了?還有,林鄞業一教書的少傅,何時同朝九歌這位朝廷重臣扯上的關系?

還這麽熟稔?

沒錯,就是熟稔。

朝九歌早就腼着臉來林府數次,林鄞業也早就煩不勝煩的熟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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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辛暫時單方面同朝九歌熄了戰火,見林鄞業從榻上站起身,索性徑直走去坐下,看二人能聊出個什麽所以然。

朝九歌面上帶笑,卻不是什麽真心的笑,“江南多富庶,怎會招待不起?少傅大人謙虛了。”

寇辛眼珠子轉了轉。

江南?又關江南什麽事?

林鄞業似笑非笑,“在京中尚且招待不起,将軍也莫要提江南了。”

朝九歌沉聲反問,“是嗎?”

林鄞業冷下臉。

二人無聲對視,水榭亭內鴉雀無聲,沉重到一旁圍觀的寇辛快要喘不過氣。

他真的最煩話裏藏話的人了。

寇辛低頭摳手,緩了緩,有些無聊,看見桌上的果子,便拿了個到手中。

是個小桔子,黃澄澄的,瞧着就甜。

寇辛把手中的桔子皮剝了,鼻尖全是清香的桔子味,他剝完才發現有什麽不對勁,一擡眼,便發覺正在敵視的二人都在看着他。

寇辛:“?”

他試探性地把桔子一分為二,先遞了一半給沒冷着臉的朝九歌,朝九歌接了,在手中把玩幾番,一口吞進肚。

寇辛猜那應該是有些酸的,因為朝九歌呲牙咧嘴地咽了下去。

林鄞業的神情又冷了幾分。

寇辛有些舍不得,但還是伸出手,把另一半遞給他。

林鄞業眉眼舒緩了,他嫌髒了手,便微微俯身,微啓着唇,眯眸看着寇辛。

寇辛下意識把那一半桔子塞進了他先生嘴裏。

林鄞業在朝九歌無聲注視裏,對寇辛獎勵般地微微笑了下,而後咽了下去。

把好不容易剝好的桔子全分出去的寇辛茫然地看了眼空落落的手心,後知後覺,都給別人了,他吃什麽?

寇小世子終于明悟。

他不是來林府作客的,是來受氣的。

林鄞業把一盤晶綠的玉提子放在寇辛面前,“酸,吃這個。”

寇辛滿心怨氣,“我手都髒了。”

林鄞業擰了擰眉心,拿了張帕子給寇辛擦手。

其實不髒。

玉白的指尖沾了點汁液,反而滿手都是桔子的清香,輕輕一擦,就全擦淨了。

寇辛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林少傅的伺候,哄好了後就乖乖吃着玉提子,不作幺蛾子了。

朝九歌眼看他們師生二人旁若無人地親昵,眉角抽了抽,支起指骨敲了敲桌,在這場隐而不宣的較量裏,他率先敗了下風,沉不住氣地将底牌顯露。

朝九歌扔出一張信紙,丢到桌面上。

寇辛好奇地瞥了一眼,還沒看到信封上寫着什麽,就被林鄞業抽到手中,迅速展開。

林鄞業一目十行地看完,再次沉下了臉。

寇辛坐在後頭,隐隐只看見信封露出的底角,那是一個人名,朝開頭。

寇辛神色微微一變。

整個大夏,沒人不識得這個名字,那是朝老将軍。

片刻,林鄞業冷聲道,“我可以替你傳話給我三叔那,但北疆的糧,林家幫不了,戶部也幫不了,此事成與不成,全看官家如何想。”

朝九歌這才露出點真心實意的笑,朗聲道:“自是如此,少傅大人的大恩大德,邺安銘記在心。”

寇辛默不作聲地聽着,不明覺厲,玉提子都吃不下了。

林鄞業長袖一揮,“那在下就不恭送了。”

朝九歌便彈彈衣袍站起身,意氣風發地走了,走前還把寇辛手中的玉提子摘了一個來,抛進口中。

寇辛第二次被虎口奪食,險些沒氣得一口咬住朝九歌的手,他腮幫子塞着個玉提子,更像是被氣鼓的了,叫林鄞業好生捏了一把,“你想知道?”

寇辛把口中的玉提子咽下去,別過臉,拍下林鄞業的手,“我才不想。”

林鄞業坐在太師椅上,“當真?”

寇辛靜默幾息,将臉轉了回來,一雙琉璃瞳直勾勾盯着林鄞業。

林鄞業失笑,他慢條斯理地将信紙折起來,塞回進信封裏。

林鄞業問:“你猜朝九歌為何回京?”

寇辛不假思索,“不是漠北三城重建完畢,北疆蠻族也不敢再犯,他才得空回京授封嗎?”

林鄞業拿信封敲了下寇辛的腦袋,“你當真以為僅僅兩年就能擊退蠻族,重建漠北嗎?”

寇辛被敲得閉了閉眸,不耐煩地揮開,“北疆沒錢了?”

林鄞業微一颔首,“快要入冬了,屆時蠻族又會席卷而來,但漠北正在重建,朝九歌不想在這時候開戰,或者說,北疆不能在這個時候開戰。”他沉聲道,“除非他們手中有糧。”

寇辛:“但是皇舅舅不想給?”

林鄞業:“不是不想給,是給不起了。”

寇辛垂了下眸,打了兩年仗,還要重建漠北三城,國庫自然空虛,朝九歌來找林鄞業,無非是來要糧,其因有二。

有沒有錢,能不能出得起,也得看戶部的意思,而戶部尚書又是林家人,還同林鄞業有着這麽一層本家關系。身為朝廷重臣,朝九歌不能私下同戶部尚書會面,但同一個沒實權,只在上書房教書的少傅卻可以。

最好的結果,無非是林鄞業給他三叔傳個話,讓他在聖上面前松松口。

若是他三叔不肯。

那麽朝九歌自然想從江南林家撈點銀子做軍饷。

只不過,林鄞業為何答應呢?朝老将軍給林家究竟許了什麽好處?寇辛微微蹙了下小眉頭,又想起那個夢,總不能是這糧沒出,叫蠻族一路打到京城,殺了天子一家,最後又被打了出去,才叫燕京涵一個隔了三代的宗親王上位?

寇辛驚恐地搖搖首,把這個想法晃出腦袋。

林鄞業皺眉扣了扣桌,“瞎想什麽?”

寇辛瞬間回神,吞吞吐吐問,“少傅,蠻族……有沒有可能打進來?”

林鄞業無聲沉默下來,他看了寇辛半響,很難想象,寇辛這麽單純的性子,能在宮裏長到現在。

林鄞業很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大夏不會因外敵而亡。”

寇辛跟林鄞業清明沉靜的雙眼對視半響,驚悸的心緩緩變得平和,悶悶應了一聲。

林鄞業又冷聲嘲了一下,“朝家雖然養出個強盜來,但北疆會在朝家的庇護下安然無恙。”

寇辛困惑反問:“強盜?”

林鄞業:“攔路搶錢的強盜同上門要錢的乞丐,寇小世子覺着,朝将軍算哪種?”

寇辛認真地選了選,“朝将軍比起乞丐,還是他要厲害一點的。”

起碼乞丐不會打得過林府的護衛,一路闖進這水榭亭內,叫林鄞業理整衣冠迎接。

寇辛心道,打上門要錢,可比強盜厲害多了。

林鄞業溫和地拍了拍寇辛腦袋,“以後可要離這種人遠些,莫要學壞了。”

寇辛點頭如搗蒜,混成朝九歌這樣,還得朝老将軍親自替他兒子開口讨錢,可多落魄。

林鄞業滿意地眯了眯眸,獎勵般給寇辛塞了顆玉提子進嘴。

這顆玉提子有籽。

林鄞業的手還在他面前伸着,被伺候慣的寇小世子下意識吐了兩顆晶亮的籽出來。

寇辛:“!!!”

他霎時跳起來,恨不得縮進榻裏,“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林鄞業微垂眼看了手心半響,半響,若無其事地拿帕子包起來,擦了擦手,平靜道:“過來。”

寇辛瘋了才會過去,他迅速爬下榻,“禮也給先生送到了,這也到午時了,學生該回府用膳了,少傅不用送了!”

林鄞業溫和一笑,“站住。”

寇辛腳步一頓,撒丫子就跑。

林鄞業人坐在太師椅上未動,一傾身,伸手提着寇辛的大氅把人強硬拽了過來,嗓音是同粗暴的行為完全相反的溫潤,“世子跑什麽?臣又不會吃了你。”

寇辛真心覺着身後的林少傅此時比會吃人還可怖,他被林鄞業按在身前,身後人問他:“世子餓了?”

寇辛搖首再搖首:“不餓,我不餓。”

林鄞業卻不聽,“張嘴。”

寇辛把嘴閉緊,生怕被喂下什麽毒藥。

林鄞業将整盤玉提子多拖了過來,放在二人身前的桌上,摘下一顆,抵在寇辛抿着的唇上。

寇辛上唇的唇珠微微凸起,小小的壓在下唇上,他背對着,林鄞業第一次沒對準,将那小小的唇珠按了進去,第二次又微微往下滑,抵在了兩唇的縫隙中,“不是餓了,一直貪嘴,吃了桔子還想吃提子,不如臣喂你吃?”

寇辛冤枉,“那桔子分明是你們吃——唔!”

林鄞業趁着寇辛說話時,将那顆玉提子塞了進去,塞完一顆,又拿起一顆,重新抵了上去。

寇辛別過臉抗拒着:“那提子明明也是你喂我的!”

林鄞業按住寇辛的手便轉為捏住寇辛的兩個腮幫子跟下颌,不讓他動,趁着人說話,另一只手又塞進去一顆。

寇辛嘴裏的玉提子還沒吃完,又被迫吃了一個,臉都鼓起了,“你!”

話未說完,又被塞了一個。

寇辛怒目而視,但到底學乖了,吃完嘴裏的才說話,“林鄞業!”

林鄞業擡手就塞,“不乖。”

最後足足半個盤子都進了寇辛的肚,吃得小肚子都微微鼓了一點,還在被迫塞着,林鄞業這架勢分明是想他将這一整盤都吃下去。

寇辛在心裏暗恨道,小心眼,他不就吐了兩個籽?有必要報複他被撐死?

寇辛打了個小嗝,紅着眼眶恨恨地看着林鄞業又慢條斯理地拿了個玉提子起來,在那雙手湊上時,他一口咬了上去。

将沒咬到朝九歌的那一口,全報複在林鄞業身上了。

寇辛沒留情,一口下去直見牙印。

林鄞業面色未變,仿佛一點都不疼,他一向是個很能忍的人,掐着寇辛的腮幫子硬是叫人松了口,他欣賞了下虎口緋色的牙印,低聲笑了下,“能耐了。”

貓崽子長了牙,會咬人了。

寇辛掙紮道:“放開本世子!我母親定不會輕饒了你!”

林鄞業微微一笑,“世子可真是冤枉臣了,臣只是喂世子幾顆玉提子罷了,你瞧瞧這牙印。”他低聲道,“到底是我欺負你,還是你在胡鬧?”

寇辛漲得面紅耳赤,粉暈漫至眼尾,“你該死。”

林鄞業面色一冷,“張嘴。”

寇辛想別過臉,卻被狠狠掐着,咬牙道:“我不!”

林鄞業捏了顆玉提子按在寇辛唇上,寇辛不張嘴,他還是按着,直至整顆玉提子都軟爛在寇辛的唇上,糜爛的汁水果肉淋漓了林鄞業一手,寇小世子的下巴都被染濕了。

寇辛被林鄞業弄得髒兮兮的,林鄞業才松開他,拿了個帕子擦淨手,“世子可吃飽了?”

寇辛也是有些潔癖的,他氣得手都在抖,轉身便胡亂踢了林鄞業幾腳,将那幹淨整潔的青袍踹得髒兮兮的,在林鄞業擡手時,轉身便飛快跑了。

林鄞業本是能抓得住他,想了想,又放下手,他将髒亂的外袍随手扔在地上,半響,支額搖頭笑了幾下,笑自己怎麽跟一個小孩子較起真來了。

這也不算較真。

林鄞業想罷,他也不能真将長公主子的舌頭拔下,又舍不得做些別的懲罰,只能這般兒戲的戲弄一二,還被小崽子狠咬了一口。

這廂,林鄞業這事在他心裏已經過去了。

另一廂,寇辛怒氣沖沖地随手一抹下巴,領着屏慶冷着臉直直沖出了林府,任林府管家在身後怎麽殷勤着跟着都頭也不回。

寇辛走到林府門前的大街上才深吸了幾口氣,要是在宮裏,他早喚人将林鄞業按住了!

寇辛氣蒙了,等他被人提起腰肢擄進馬車裏時,還有些沒反應過來,愣愣地聽見屏慶在外邊兒驚聲喊道:“世子!”

朝九歌高聲回道,“我尋你們家世子有些要事相商,你且在外邊兒等候一二。”

屏慶聽罷,狂跳的心總算松了下來,揮了揮手,讓身後長公主府的護衛退下去。

這些護衛一直駐守在林府外,長公主府的馬車旁,瞧見寇辛被人提上馬車時,都整潔有序地沖了過來,看見屏慶示意,才慢慢退回原地。

馬車裏。

朝九歌皺眉看着寇辛被掐紅的臉蛋,緋色的眼尾,問,“你被林琅簡那厮欺負了?”

作者有話要說:

替小世子狠狠地罵這破老師(bu

前天作息混亂,昨天睡了一天,今天痛而悔之,兢兢業業碼了一晚上,鬼混回來了.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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