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深夜的小區, 萬籁寂靜。
連路燈都早已經關閉,樓棟之間一片漆黑,只有零星的房間裏還開着燈。
程厘靠在他懷裏, 迷糊中聽到咚咚的聲響。
隔着胸腔,卻依舊振聾發聩。
是他的心跳聲。
容祈就這麽一路把她抱到車上, 原本應該将她放在後座,這樣她可以躺着,舒服點。
但是容祈一個人開車, 實在不放心。
最後他把她安置在副駕駛, 又将副駕駛的座位往後放倒。
等他從車頭繞到駕駛座,上車之後,就看見副駕駛上的人, 疼的蜷縮成一團, 又穿着毛茸茸的睡衣, 像是一只溫順的短毛貓。
容祈開着車子,直奔醫院。
車子在深夜的上海街頭, 呼嘯而過, 難得空蕩的街道,只留下尾氣和馬達轟鳴的餘音。
很快,車載電話響起。
是助理何卓遠打過來的。
容祈接通,何卓遠的聲音在車廂裏回蕩:“容總, 我已經聯系好醫院,醫生就在急診等着。您沒事吧?”
何卓遠大半夜, 被容祈的電話吵醒。
被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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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容祈的特助, 基本負責容祈身邊的貼身事務, 行程安排一幹大小問題。
但容祈并不是那種分不清工作時間, 随時二十四小時call人的老板。
這種深夜的電話, 在他印象中,最近只有兩次。
一次,是容總奶奶生病,他又在外地,便打電話讓他過去處理。
還有一次,就是現在。
也是打電話讓他聯系醫院。
何卓遠下意識,又以為是容總奶奶那邊出了什麽問題。
直到一個極細極軟的聲音,帶着微微啜泣的聲音喊道:“好疼。”
程厘疼地在副駕駛座上翻個身。
如果地方足夠寬敞,她恨不得打個滾。
她沒穿襪子,原本搭在腳上的白色毛絨拖鞋,這會兒也掉了,雪白腳趾踩着副駕駛座的邊緣,黑色真皮座椅映着繃到發直的腳趾。
容祈單手握着方向盤,伸出另外一只手,抓住她的手掌:“乖,馬上就到醫院。”
這邊還沒挂斷電話的何卓遠。
被這一聲乖,震的頭皮發麻。
他突然察覺到,自己好像撞見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
“太疼了,”程厘發誓她不是個嬌氣的人,但是現在她感覺她腹部疼的發麻,就好像有人用手把她的大腸小腸全都攪在一起,又順手打了個蝴蝶結。
容祈低低哄道:“我知道,待會就不疼了。”
程厘眼角噙着一滴淚:“你哪裏知道,疼的是我。”
容祈投降:“好,我不知道。”
生病的人最大。
何卓遠這會兒發現一個不得了的事情。
那就是容總,大概已經忘記了,還跟他打着電話呢。
他一時猶豫,不知道是該默默的直接挂斷電話,還是吱一聲再挂掉。
突然,何卓遠就聽到一句:“你還沒挂電話?”
他不是故意偷聽的!!!
何卓遠:“容總,需要我現在過來嗎?”
他多機智。
“不用,你休息吧,”容祈說完,又補了一句:“你挂電話吧,我這邊不方便。”
何卓遠連聲應道:“好好。”
挂斷電話,何卓遠盯着手機,腦海中又想起容祈那個溫柔的聲音。
雖然容祈在公司,不是什麽暴君形象。
但他也很難想象,容總那麽一張高冷疏離的臉,哄着一個女生說,乖。
深夜的急診,其實并不算忙。
但容祈車子開到門口時,已經有護士推着輪椅在門口等着。
這是一家私立醫院,是以服務好聞名。
啓域科技跟這家醫院有合作,目前醫院的大數據就是由他們公司支持,而且啓域每年一次的員工福利體檢也都是在這邊做的。
因此何卓遠一打電話,院方就挺看重的,早早派人在急診門口等着。
車子停下,容祈直接抱着程厘下車。
程厘靠在他懷裏,大概是有外人在,她勉強忍着,不再叫喚疼。
護士将輪椅推過來,他搖頭:“我先抱着她。”
護士一愣:“待會檢查,上樓下樓,很麻煩的。”
“她挺輕的。”
見狀,護士只能點頭,推着空輪椅轉身往急診裏面走。
容祈抱着程厘,跟在她身後,步履輕松而堅定。
來了醫院,也不是立即就能打針吃藥,還得經過一系列檢查。
拍了片子,抽了血,這才确定是食物中毒引發的急性胃腸炎。
等護士給程厘打點滴時,她擡頭看着頭頂的吊瓶,鼻尖微抽了下,委委屈屈:“再檢查一會兒,我感覺我都要好了。”
護士被她逗得,撲哧一下笑了。
容祈坐在她旁邊,直接問道:“要不要靠我身上,靠一會兒?”
程厘這一晚上,被他抱來抱去,似乎早就習慣了他身上那種清冽微淡的木質冷香味,她習慣性地朝他懷裏窩了過去。
“閉上眼睛,休息一下,”容祈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
溫柔而帶着微懶,但讓人格外安心。
護士給她紮好針,叮囑要注意點滴的流速。
容祈點頭。
低頭将程厘落在臉頰上的頭發,伸手撥到了耳後。
護士回到護士臺,就忍不住說:“就剛才那個VIP,你知道他有多溫柔嗎?”
“怎麽了?”
“半夜帶老婆來看病,全程去檢查,都是他抱着的。”
“體力這麽好?”
護士們在醫院裏見慣了病人和家屬,有些男人別說老婆了,就連自己小孩都沒辦法全程抱下來。
“而且還是公主抱。”
“這也太有男友力了,就是那邊那個嗎?媽呀,怎麽長得還這麽帥嗎?”
“嗯嗯,他老婆也特別漂亮,雖然生病了,但是臉看起來又小又白。”
“我就喜歡看這種郎才女貌的。”
“我也是,有時候看美女配豬頭,真的好氣。”
程厘雖然不知道這邊護士的議論,但是她腹部依舊疼的厲害,相較于之前那種猛烈的疼,現在是那種纏綿入骨的疼。
不過好在,她躺在容祈的懷裏。
他溫熱的胸口,還有萦繞在她鼻尖的熟悉氣息,讓她漸漸沉入夢鄉。
程厘再次醒來時,迎面一片白,空氣中還彌漫着淡淡霧氣。
煙霧缭繞的純白空間。
她眨了眨眼,心想,她不就是吃了海鮮食物中毒,就這麽上天堂了?
直到她腦袋輕轉,看到窗口邊坐着的一個人。
他面前擺着一臺電腦,黑色襯衫袖擺微挽到手腕處,身後玻璃窗半敞着,幾縷光線透過霧蒙蒙的房間,折射進來,如同鋪上了一層朦膿濾鏡似得,好看的有些過分。
果然,長得好看的人,哪怕坐在那裏,都能成為媲美電影場景的畫面。
“咳咳,”程厘突然咳嗽了兩聲。
容祈擡頭,兩人四目相對。
“怎麽咳嗽了?”容祈皺眉,仔細看着她,突然說:“我叫醫生來看看。”
“別,”程厘立即阻止道。
容祈低頭睨了她一眼:“不用嫌麻煩。”
程厘擡手:“我不是嫌麻煩。”
随後,她環視了周圍,稍微提醒說:“你不覺得這個房間,有些煙霧缭繞的感覺?”
程厘看着對面,擺着的加濕器。
為什麽這個季節的上海,會有人把空氣加濕器開這麽大。
“我關掉,”容祈走過去,伸手将加濕器關掉。
他微皺眉,低聲說:“這東西為什麽會這麽大霧?不是淨化空氣的嗎?”
程厘也跟着沉默。
兩秒後,她說:“或許你想說的那個,叫空氣淨化器?”
容祈轉頭,朝她看了過來。
頭一次,程厘從他那雙總是漆黑深邃的黑瞳裏,看到了如小鹿般的純真迷茫。
這次,程厘真沒忍住,直接笑了出聲。
等她笑夠了,容祈看着她:“餓了嗎?”
別說,她還真餓了。
程厘摸了摸肚子,點頭:“好餓,想吃小籠包,灌湯的。”
光是這麽想着,她就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古有望梅止渴,今有望包止餓。
“沒有,醫生說你這兩天只能喝粥”容祈站在床腳,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又慢悠悠補了兩個字:“白粥。”
沒一會兒,程厘看着病床小桌板上放着的精致瓷碗。
裏面盛着滿滿的,雪白的,晶瑩剔透的白粥。
打!擊!報!複!
這絕對是打擊報複,報複她剛才笑話他。
容祈伸手将一把湯勺遞了過來,程厘擡頭看他,不解地問:“你是容祈嗎?”
被她這麽問,容祈微微擡眉。
“那就是昨晚那個,不是容祈,”程厘接過湯勺,狠狠地舀了一口,塞進嘴裏,嘀咕說:“昨晚那麽溫柔。”
雖然她昨天晚上疼的迷糊了。
但不代表,她就真的失憶了。
容祈深夜趕到,将她抱到醫院,又全程抱着她做檢查,最後還讓她打點滴的時候,躺在他懷裏。
跟現在站在她面前的人,簡直是判若兩人。
這會兒,程厘終于發現了容祈的屬性。
死!傲!嬌!
忽然,程厘低頭看着面前的白米粥,用湯勺攪了攪,慢悠悠說:“你還記不記得高中生物學,植物分類。”
容祈漫不經心,朝她掃了一眼,直覺她要出幺蛾子。
程厘笑眯眯看着他:“就像我現在吃的這個白米粥,它本身是水稻,而水稻屬于單子葉植物綱,禾本科,稻屬。”
容祈依舊沒說話。
“所以你知道你的屬性嗎?”程厘喝了一口粥,擡眼瞄他。
終于,容祈低聲開口:“什麽?”
程厘終于露出得意笑容:“你是屬傲嬌,嘴硬科的。”
容祈視線落在她身上,清清淡淡,倒也沒惱。
弄得原本笑得很開心的程厘,突然覺得有點兒沒意思。
直到容祈突然說:“那你呢?”
程厘一怔,微有些迷茫。
她嗎?
她覺得她就是正常人類啊。
不像某人,嘴有多硬,心就有多軟。
容祈睨了她一眼,語調帶着漫不經心的懶散:“屬沒心沒肺科的。”
程厘:“我才不是。”
容祈輕哼,卻沒問出口,怎麽不是這句話。
“我可是懂得知恩圖報的人,”程厘坐在床上,微仰起頭,黑瞳裏閃着光亮,笑盈盈望着他:“昨晚謝謝你,即便那麽晚,也還是毫不猶豫為我而來。”
她坐在床上,長發被随意挽在腦後,露出一張光潔無暇的臉頰。
此刻,那張臉微擡着,全心全意地看着他。
他甚至能看見她眼底的光,靈動又閃耀,只是微微一眨眼,就将他心底點亮了一整片,如春日暖陽草長莺飛。
“是這間吧?”
門口傳來一陣敲門聲。
容祈乍然回神,立即轉身,走向門口。
程厘看着他迫不及待去開門的模樣,有些驚嘆,果然,哪怕是容祈這樣的男人,都得費盡心思讨好丈母娘。
剛才說話的那個聲音,她立即就聽出是淩老師的。
淩霜華和程定波進來之後,兩人左右打量了一番病房,不得不說,單人單間的獨立病房,就是不一樣,設施齊全不說,就連房間裝飾的都溫馨。
“還有花呢,醫院可真夠有心的,”淩霜華看了一眼桌上擺着的花,感慨道。
程厘坐在病床上,無奈說道:“您不是應該,先問問我的情況,然後再關心那花也不遲啊。”
“你的情況,容祈都跟我們說了。”淩霜華朝她看了一眼,悠悠說:“不就是吃壞肚子了。”
程厘:“……”
她确定了,這确實是親媽。
程定波将帶來的水果擺在這邊,坐在床邊,上下打量程厘臉色,心疼道:“食物中毒這事兒,可大可小的,你別這麽說她了。”
程厘一聽這話,撇嘴撒嬌:“就是嘛。”
“二十八歲的人,還撒嬌,”淩霜華橫了她一眼。
程厘突然想到一件事,公司!
“完了,完了,我還沒請假呢。”
她一覺睡到快中午,這一早上都沒去公司,也沒提前打電話請假。
“早上的時候,我幫你請了假。”旁邊的容祈,突然開口。
程厘沉默。
許久,她虛心問道:“你怎麽幫我請假的?”
容祈淡淡道:“你忘了上次在高峰論壇大會,我跟你們公司的任總交換過名片。”
程厘頭皮有些發麻,還還是硬着頭皮問:“你是以什麽名義替我請假的?”
她光是想想那個場景,就開始要喊救命。
不過任匡大概比誰都更懵逼吧。
一大清早接到容祈的電話,還以為是什麽大事。
結果居然是替她請假。
“隐婚又玩脫了是吧,”突然,淩女士在一旁慢悠悠的火上澆油。
程厘深吸一口氣:“媽。”
淩女士:“你看我幹嘛,結個婚,被你弄得跟地下黨接頭似得。哎,你說也是奇怪了,我以前要是早發現你這演技才能,當初我早該給你報名上海戲劇學院。”
程厘:“……”
她第一次發現,淩老師的陰陽怪氣,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
程厘扭頭看着容祈,就見他眼角上揚,顯然也是在笑。
“你也笑話我,”程厘覺得,這事兒是他們兩個一起幹的,怎麽現在炮火全對準她一個人了。
倒是淩女士朝容祈看了眼,說道:“午飯吃過了嗎?”
“還沒,你們兩位呢?”容祈言語客氣。
淩女士:“我們在家吃了,那你趕緊去吃飯吧,她只是吃壞肚子,又不是癱瘓,不需要人時時刻刻陪在身邊。”
程厘:“……”
等容祈走後,程厘說:“媽,你能不能給我留點面子。”
“就是為了你好,我才這麽說的,”淩霜華看了她一眼。
為她好?
淩霜華說:“你嘛,長相确實是漂亮,但是結婚過日子,光有長相有什麽用。或許現在容祈還對你有些什麽濾鏡,所以我才要替他,早早打破這種濾鏡,不要心存任何幻想。”
程厘不服:“我有那麽不好嗎?”
“挑食、難養,雖然看起來脾氣溫和,但其實跟你爹一樣,骨子裏倔的不行,認準一件事八匹馬都拉不回來。”
程定波适時插了一句:“我當時認準你媽,誰勸也沒用。”
程厘瞠目,這時候還要給她塞狗糧?
“所以你認準他了嗎?”淩霜華看着她,認真說道:“萬一以後,你突然發現你們婚姻不是你想要的,或者你遇到了更好的,也是你真正真心喜歡的人,到時候你怎麽辦。”
走到一半,才發現自己手機沒帶的容祈,剛到門口。
正要敲門時,就聽到裏面的對話。
醫院的房門很薄,并不很隔音。
他的手掌已經擡起來,手指關節剛要落到門上,但此刻,他慢慢落了下來。
容祈站在門口。
微垂着頭。
落在腿邊的手掌,漸漸被握成拳頭。
似乎在等待着,那個宣判的到來。
因為裏面的程厘,在聽到這個問題後,一直一直沒有說話。
她的沉默,如同一把刀。
随時要淩遲着他的心髒。
“我覺得,這些我都不會遇到。”
裏面程厘的聲音慢慢響起。
她說:“因為我會努力把我們的婚姻,變成我和他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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