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程厘躺在病床上, 才想起來一個問題。

“我不是食物中毒嗎?這個還需要住院嗎?”

她以為自己的情況,打個點滴就回家了。

淩女士正在吃,程定波買過來的, 本來要給程厘吃的水果。

人家水果店還挺貼心,送了一些一次性塑料小叉子, 程定波将切好的水果擺在程厘病床上的小桌板。

“這個梨還挺甜的,”淩女士感慨完之後,說道:“我也想知道, 不過你得問問容祈。要不是他打電話說, 你還要住院,我們都不會來醫院。”

程厘嘆了一口氣:“我已經知道您對我有多嫌棄了,不用再過多描述了。”

程定波在旁邊安慰說:“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媽媽, 刀子嘴豆腐心。昨晚你們走了之後, 她一夜都沒睡好。一直等到容祈打電話過來, 才勉強躺下。”

“程定波,”淩女士瞪了他一眼, 連名帶姓的喊道:“別妖言惑衆。”

程厘這時才笑嘻嘻, 拿起小桌板上的一次性小叉子,戳了一塊梨放進嘴巴裏。

容祈回來的很快。

程厘關心道:“你在哪兒吃的?”

“醫院外面,”容祈說道。

程厘想了下:“醫院外面不都是小餐館。”

雖然昨晚她來的時候,沒看到醫院周邊的環境, 但大概也能想到。

肯定都是一些普通路邊小飯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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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祈随手将手裏拎着的箱子,放在桌上, 随意道:“我也不是從小就喝露水長大的。”

一旁的淩霜華, 故意朝程厘看了一眼。

程厘:“我只是關心你。”

“我知道, ”容祈這才反應過來, 淩霜華和程定波都在, 他平時跟程厘說話,習慣用這種語氣逗她,這才板正地說:“我的意思,我挺喜歡吃小餐館,味道都不錯。”

淩女士他們待了一會兒,就準備走了。

程厘眼巴巴地看着程定波,惹得淩霜華翻了個白眼,說道:“別想了,你爸不可能留在這裏陪你,他待會還要回單位上班呢。”

于是程厘看向親媽。

淩女士擡手摸了下自己的頭發:“我早跟你曲阿姨約好,要去燙頭發。這家店燙頭發的小哥手藝很好,很難約的。”

程厘:“……”

容祈主動送淩女士他們下樓。

程厘躺在床上,百無聊賴,突然想起一件事。

昨天她吃的東西,都是跟孟元歌一起的。

她狀況這麽嚴重的話,孟元歌有沒有事?

于是她立即在病床邊的床頭櫃找到自己的手機,她正要打電話給孟元歌。

反而她自己的手機先響了起來。

定睛一看,這電話就是孟元歌打來的。

程厘立即接通,還沒等她說話,對面的人已經噼裏啪啦,一堆話砸了過來。

孟元歌:“姐妹,說出來你都不敢相信,我昨晚經歷了什麽樣跌宕起伏的人生。我他媽半夜進醫院了。我半夜活生生被疼醒之後,感覺自己整個人都麻了,當時真的一點都不誇張,我話都說不出來。太他媽疼了。最後我強撐着打了個電話,叫了個救護車。120來了兩人,半夜用擔架給我擡進醫院。”

“你也食物中毒了?”程厘倒也不算太吃驚。

她昨晚都成了那樣,沒道理孟元歌什麽事兒也沒有。

孟元歌敏銳抓住她的字眼:“也?該不會你也是吧?”

程厘嘆氣:“你都這樣了,我能逃得了嗎?”

孟元歌:“卧槽,你現在呢,怎麽樣啊?我這剛睡醒,就給你打電話了。”

“我本來也是正準備給你打電話,誰知你先打來了。”

孟元歌感動道:“我們這不僅是有難同當了,還心有靈犀。這世界上還有比我們更感天動地的姐妹之情嗎?”

“沒有了,”程厘誠懇道。

孟元歌又問:“你昨晚怎麽去醫院的?叔叔和淩老師送的嗎?哎,我以前可不耐煩跟我爸媽一起住,結果經過昨晚,才發現這個世界上,還是親人好。大半夜的,我疼的嗷嗷哭,也只能先打電話給120。”

跟程厘不一樣,孟元歌早早就搬出去,自己住了。

而且她爸媽家跟她租的房子,還離的挺遠。

所以相較于打電話叫她爸媽趕過來,還不如她自己先叫救護車來接自己方便。

“我也不是我爸送的。”程厘還是實話實說道。

孟元歌顯然有些震驚:“淩老師就這麽生氣,你生病都不讓叔叔送你去醫院?那你怎麽去醫院的,不會也跟我一樣,自己打電話叫的120吧?”

這也太凄慘了吧。

程厘:“淩老師給容祈打電話了,我不是跟你說過,他爺爺奶奶就住在我家小區附近的一棟花園洋房裏。他昨晚也正好住在那邊。”

“所以,他就趕過去,送你去醫院了?”孟元歌說。

程厘想了下,小聲說:“是抱我去醫院。”

孟元歌:“啊?”

“公主抱那種。”

嘟嘟嘟。

程厘低頭看着手機,自言自語道:“這就挂了啊。”

她也就是故意逗逗孟元歌,哪知道她直接給挂了電話。

于是她慢悠悠打開微信,給孟元歌發了一條。

程厘:【跟你鬧着玩呢,怎麽這麽不經逗。】

孟元歌:【你不是。】

孟元歌:【你是認真在跟我炫耀!!!】

似乎嫌打字不過瘾,孟元歌幹脆發了語音過來。

孟元歌:“程厘米,我以前怎麽沒想到你是這種人呢。你還有沒有點同情心了,你姐妹我,昨天是他媽被人擡到醫院的。你居然跟我炫耀,還公主抱。”

滴滴兩聲震動。

又是一條語音。

孟元歌:“公主抱是吧,你等着,等我病好了。我找八百個大漢,輪流公主抱我,我就讓你站對面幹看着。”

程厘這會兒把人panpan弄毛了,只能哄着。

程厘:【好好,我就看着。】

孟元歌:“不行,你這次傷我傷的太深了,得賠償。”

程厘:“你想我怎麽賠償?”

孟元歌:“我要大吃一頓,安慰我受傷的心靈?”

程厘震驚:“還吃?”

她們兩個不就是因為吃,才住的醫院。

孟元歌:【行吧,我好好想想。】

程厘:【你慢慢想吧。】

好不容易把人哄好,程厘長籲一口氣,擡頭,就看見站在門口的容祈,被吓得差點把手機摔出去,“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見她心虛的模樣,容祈這才慢悠悠從門口走進病房。

程厘本來想要假裝不在意。

但她還是有些忍不住,緩緩擡起頭。

果然,如同預料之中般地對上了容祈的視線。

他的眼睛如同不經意那樣,朝程厘的手機上一帶而過。

程厘心底,還帶着最後一絲僥幸,沒聽到吧,他應該什麽都沒聽到吧。

“公主抱,”突然容祈看着程厘,悠悠開口,只是說完,他似乎又察覺到什麽,又用他習慣的那種懶散口吻,慢條斯理提醒說:“你說的那句。”

——“是抱我去醫院。”

——“公主抱那種。”

程厘:“哦。”

她鎮定而淡然,看似雲淡風輕。

只是當容祈轉身,彎腰去拎起桌子上放着的礦泉水瓶,準備倒進水壺裏。

程厘以一種極輕、極慢、極不引人注意的姿态,滑進了被子裏。

随後,她将被子拉到頭頂,整個人縮成一團。

就像小動物藏在自己的洞裏面。

容祈回頭,正要問她,要不要喝點水,就看見床上只剩下隆起的一團,看起來就像一個白白胖胖的繭。

程厘哪怕藏在被子裏,都沒辦法消除心底的尴尬。

她低頭,正好看見被子盡頭,自己蜷縮到極致的腳指頭。

這回她真的能用腳,摳出一座魔仙堡了。

你是沒被人公主抱嗎?

這麽炫耀。

程厘在心底默默唾棄自己,可是轉念一想,她好像确實沒有。

但她也只是口嗨一下。

誰知道就能被抓個正着。

程厘藏在被子裏,原本是想要用力捶床,但一想到她發出的任何動靜,都會被容祈清楚聽到,只能硬生生又憋了回去。

就連想要翻個身都不能。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她……好氣。

突然,她感覺被子兩邊被緊緊收攏,緊接着兩只大手,隔着被子将她抱了起來。

程厘掙紮着,從被子裏伸出頭。

沒想到,她腦袋一鑽出來,就差點兒撞上近在咫尺的容祈下巴。

兩人四目相對。

程厘震驚地看着他,讷讷道:“幹嘛?”

“對不起,”容祈黑眸盯着她,誠懇道歉。

程厘詫異:“你為什麽道歉?”

容祈:“下次,我會當做沒聽到。”

程厘:“……”

你…你還不如不道歉!!

程厘在醫院住了兩天,本來是應該住三天。

但其實第一天,她就好的差不多了,是容祈堅持。

住在第二天,她就堅持要出院。

她的工作已經停滞了這麽久,本來工作量就大,連休兩天,簡直是奢侈。

特別是這兩天,工程師那邊已經開始跟江馳汽車對接,準備開始做試點組裝,将他們的自動駕駛系統裝載到實體車輛上。

這可是大事,程厘哪怕是爬,也要爬過去。

于是她順利出院。

她回公司的時候,大家看見她,差點熱淚盈眶。

畢竟這還是程厘在泛海三年來,第一次休病假,她突然不來公司,弄得大家都沒什麽主心骨。

這天她從車廠回公司,已經是六點多。

因為車廠那邊的反饋數據給了過來,需要他們調試,所以程厘也不能回家,只能返回公司繼續工作。

一直熬到淩晨十一點。

這才總算是有了個結果。

因為很多人都住的很遠,所以有些人要坐地鐵,程厘十點就讓他們先回去了。

只有她和零星幾個人留在公司。

本來容祈在微信上問過她,幾點下班。

程厘知道,他是想讓司機來接自己,但這次她還真沒個準數,就讓司機先下班回家。

誰知外面正好下起了小雨。

十一月的上海,下起雨的夜晚,也冷的夠嗆。

程厘到樓下的時候,忍不住裹住自己身上的風衣。

“程厘。”

突然,一個聲音喊住她。

程厘轉頭看去,就見大廈路邊停着的那輛黑色奔馳。

車門此時已經被推開,許冀衡撐着雨傘,匆匆向她走來。

程厘抖了下,手裏的傘,準備撐開離開。

她叫的網約車已經快到附近了。

“程厘,我們聊聊,”許冀衡攔住她。

程厘擡頭,直接問道:“你這麽一而再,再而三的對前女友糾纏不清,你現任女友知道嗎?”

許冀衡:“我只想跟你聊聊。”

程厘:“但我不想,因為我們之間早就沒什麽好聊的了。”

她扭頭就要走。

但身後的許冀衡,突然說道:“在我們兩個人的關系裏,難道你就真的一點錯都沒有嗎?”

程厘腳步停住,雨水順着傘面落下,從她的眼前劃過。

她身體重新向後轉過去。

“所以呢?你想說什麽?”她安靜看着他說。

許冀衡盯着她:“你跟那個人結婚,你們的關系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程厘這下,才真正明白,他來質問自己的原因。

“以己度人,果然是你,”程厘點了點頭,倒也沒什麽意外,只是覺得可笑地說:“因為你出軌了,所以你現在就覺得,我也幹了同樣惡心的事?”

許冀衡沉默。

程厘:“雖然我不屑于跟你解釋什麽,但是我也不想讓這種髒水潑在我和我先生的身上。”

我和我先生。

這幾個字,徹底讓許冀衡紅了眼。

他發狂般地往前走,一直走到程厘面前,低聲說:“你知道你最可怕的是什麽,就是你永遠都這麽冷靜,永遠都這麽理智。”

程厘輕笑,這樣不好嗎?

她喜歡她的冷靜。

也喜歡她自己的理智。

面對許冀衡的質問,程厘也覺得很可笑。

她擡頭,認真說道:“許先生,你現在說這些,算什麽?又有什麽用,還是要我再一次提醒你,出軌的那個人是你。”

“哪怕就是跟我分手,你有傷心嗎?或者是,程厘,你真的愛過我嗎?”

許冀衡逼問道。

程厘望着他,突然輕輕一笑,她确實覺得好笑。

她聲音溫和而平靜:“許冀衡,你知道嗎?你現在這樣氣急敗壞,不是因為你還喜歡我,還留念我,只是因為你發現我離開之後,比你過的更好而已。”

“要是我還沉浸在對你的眷念之中,或者終日以淚洗面,你看見這樣的我,大概心底只會想着,哇,這個可憐的女人原來離開我這麽痛苦的。結果我沒有如你所願的那樣,痛苦、失落以及痛哭流涕,甚至還迅速地抽離了這段過往。于是你的心理不平衡了,你沒有看到你想要看到,我的表現讓你失望了。”

對于許冀衡現在的模樣,程厘不會自以為是的認為,對方還愛着自己。

他所有的所作所為,都只是源于不甘心罷了。

不甘心,她現在怎麽能過的這麽快樂。

更不甘心,她居然能迅速結婚,把他這團垃圾,徹底地扔出了自己的生活。

程厘看着他,突然嘴角微微揚起一抹笑。

“不過看到你這樣,我反而比較開心。”

說完,程厘直接拿出手機,對準他直接拍了一張照片。

她揚起手機:“如果你還敢來騷擾,我就是把這張照片,發給汪舒顏,告訴他,你現在還在糾纏我。我想你這位富家千金,應該不會忍受這種事情吧。”

果然,她說完,許冀衡臉色變了又變。

程厘微揚眉,他哪怕是再多的不甘心,也還是轉身離開。

沒一會兒,程厘看着他的車子離開。

這才慢悠悠收起手機,準備離開。

只是她正奇怪,怎麽網約車司機這麽久還沒給她打電話。

程厘低頭,準備給司機打電話。

就看見不遠處,一個站在那裏的颀長又熟悉的黑色身影。

程厘眨了眨眼睛,就看見對方不緊不慢地向她走來,鞋子踩起的水花輕輕飛濺而起,兩人的距離,在他的腳步下,一寸寸縮短。

“你怎麽來了?”程厘驚訝。

但又擔心,剛才不知道他有沒有看見許冀衡。

容祈:“下班了,順便來接你回家。”

“你也剛下班?”程厘有些同病相憐。

其實容祈今天并沒有什麽事情,本可以早早下班。

但是他獨自留在辦公室,處理了很多事情。

一直等到現在。

程厘低頭,說道:“我先取消一下網約車。”

很快,她處理好訂單,擡頭重新看她。

容祈将自己撐着的那把傘收了起來,程厘趕緊擡起自己的傘湊過去,幫他遮住雨水,小聲說:“幹嘛把傘收起來?”

“跟你打一把。”

哦。

程厘應了聲,容祈已經伸手,将她的傘接了過去。

兩人站在同一把傘下面,伴随着一陣風吹過,雨滴落在身上,程厘風衣敞着,就感覺到有一股刺骨的冰涼,順着毛衣的領口,竄進身體。

好冷。

她顫抖了下。

容祈伸手将她攬進自己的懷裏,就這樣他護着她,一路走到車邊。

容祈替她打開車門,讓她先坐了上去。

坐在車裏,看着外面下着大雨,車內一片暖意盎然。

不知為何,程厘突然想起之前看過的一部韓劇,一位明明木讷的大叔,用來表達愛意的話,居然是冬天很冷,我們一起過。

那麽冷的天,聽到這種話,應該很感動吧。

程厘不自覺低聲念叨了句:“真冷啊。”

“程厘。”

在駕駛座上坐好的容祈,突然喊她的名字。

程厘轉頭,就看見他的臉沉浸在車廂裏的陰影之中,唯獨那雙眼睛烏黑卻又明亮,她就着不知從哪兒折射過來的一點點微光,看着他眼皮輕顫了下。

就這樣,他擡眸直直望過來。

“程厘,和我一起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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