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同眠

當她的雙手被陸遠峥捉住的時候,沈芝的心跳幾乎漏了一拍,陸遠峥的手心帶着些酒後的灼熱,掌心略有些常年舞刀弄槍留下的粗粝老繭,此刻随着寬大的手掌,貼在她涼涼的手背上。

“先解腰封。”

陸遠峥清冷的話音落在沈芝耳畔,旋即便松開了她的手,讓她繼續替自己解衣。

沈芝有些緊張,一雙手微微打顫,平日在繡房的靈巧的勁兒一下子全無,好半天才解下了那條鑲嵌着碧玉的束腰。

她盯着陸遠峥纖細的腰肢良久,卻遲遲不敢擡頭,心頭打起了鼓,接下來,是脫外衣嗎?

光想想,她的心跳就加快了幾分。

但礙于陸遠峥久久站在原地未動的“等待”,沈芝只好硬着頭皮繼續上手。

就在此時,陸遠峥突然像是失去耐心了一般,淡淡地道了句:“算了,本王自己來吧。”

這一句話讓沈芝如釋重負,她心中頓時長舒一口氣,悄無聲息地退到了一側。

陸遠峥自顧自将外袍脫去,扔在衣架上,随後,并未看她一眼,就徑直躺到了床上。

沈芝一時僵住了,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就這般無措的站在床邊,進退不得。

床榻上的陸遠峥卻已經阖上了眸子,雙手交疊放在腹部,一副打算就此安歇的模樣。

他的身側空出了一大塊位置,想來是特意留給她的。

沈芝沒法子,只好蹑手蹑腳地從另一側爬上了楠木床,輕輕躺在陸遠峥身側。

好在床夠大,兩人之間隔了一段距離,不至于身體觸碰到一起,是一種互不幹擾的狀态。

沈芝微微側目,陸遠峥呼吸平穩極了,一雙狹長的鳳眸此刻閉攏着,睫毛随着一呼一吸輕動,鼻梁巍峨若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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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張臉,說是風神俊茂亦不為過,可為何翩翩坊間卻将他傳的如此不堪呢?

就在她心緒翩飛時,陸遠峥突然睜開了清冽的眸子。

沈芝心頭一顫,立刻阖上眸子,呼吸瞬間變得急促起來,也不知道陸遠峥方才察沒察覺到自己方才對他的窺視。

陸遠峥坐起身,瞧着身側眼眸緊閉,因呼吸急促而睫毛微微顫抖的沈芝,啞然而哂。

旋即,探出身子吹熄了龍鳳燭臺上的蠟燭。

一縷青煙在黑夜中升騰而起,是這寂寂長夜的初始。

沈芝昨夜由于陸遠峥躺在身側的壓力與緊張,故而一開始一直沒有睡着,直到快天亮的時候才睡着。

不過,翌日她醒來的時候,陸遠峥已經不再身邊了。

那會她正在睡夢中,故而不知道陸遠峥是什麽時候離開的。

倒是彩珠在她醒後第一個急沖沖地跑進來,笑容滿面道:“姑娘,我聽說昨夜王爺留宿了,是不是?”

沈芝點點頭,彩珠臉上的喜色瞬間更甚了,連連贊道:“太好了姑娘,有了王爺的庇佑,今後便沒人敢質疑您在府裏的地位了。”

要知道,這王府裏的下人們,慣會看陸遠峥的臉色對人下菜碟,先前因為陸遠峥将沈芝獨自安置在都護府養傷不聞不問一事,這王府裏都在傳沈芝不得王爺喜愛的言語。

彩珠只想沈芝過得好,所以對于陸遠峥是否來紫嫣殿很是在意。

沈芝頗有些無奈的笑笑,不置一詞,彩珠這丫頭要是知道她和陸遠峥昨夜什麽都沒發生的話,恐怕是會氣炸,所以昨夜之事她還是不要與她提為好。

沈芝正想着,彩珠突然拉着她到妝臺前坐下道:“姑娘,我快給您梳妝吧,媵妾們來了,正在外頭等着向您請安呢。”

經彩珠這番提醒,沈芝才想起來,宮裏給她撥了多個陪嫁侍女,作為媵妾的身份,這一路跟着來到雍州。

這會子那些媵妾要來同她請安,倒也是情理之中的。

沈芝略施粉黛,頭發盤成垂環狀,發頂帶紫玉珠冠,愈發襯得一張臉光彩照人,她上身穿一件海棠色對襟寬袖,下身着團枝花卉的襦裙,步履端莊地走了出去。

那些媵妾已在正殿等候多時,但沈芝沒出來,便無法入座,一個個伫在那裏,時不時小聲交頭接耳。

見沈芝出來了,衆人連忙上前恭敬朝她行禮,齊齊道:“參見王妃。”

沈芝淡淡一笑,讓她們起身入座,衆人坐到位置上,沈芝便開始與她們寒暄起來,大意是今後一同侍奉好王爺雲雲的場面話。

中媵妾連連應和,在交談的過程中,沈芝也大概知曉這幾位的名字和以前在宮裏的身份。

一共六位,卻是個個都頗有顏色和經歷的。

皇帝将她們送來,恐怕不只是侍奉這麽簡單。

大約一個時辰後,眼見也快到了午膳的時辰,沈芝便讓她們回到各自住處去用膳了。

媵妾們應聲退散,有一人卻遲遲未動,她獨自留了下來,說是有話要單獨與沈芝說。

那一位留下的名喚英華,從前在禦前當差,是皇帝李羽身邊的奉茶宮女。

英華的容貌在那六位媵妾中最為出衆,一席紫下她白玉般的面頰瑩潤生輝,她用烏玉般的眸子凝視着沈芝。

沈芝将彩珠屏退後,問道:“英華你還有什麽話要與我說嗎?”

英華笑了笑道:“王妃,英華看您也是直爽之人,就不跟您彎彎繞繞了,其實有話要同您說的,是陛下,是他讓我把話務必帶給您。”

沈芝微微睜大眸子:“陛下?”

“正是。”

李羽要人給她帶話?沈芝心中油然升起不祥的預感,遂滿臉警惕地問道:“陛下要你給我帶什麽話?”

英華左右望望,幾步傾身到沈芝身前,壓着嗓子道:“陛下讓您,尋着機會便将此物下到王爺的飲食中。”

英華說着,便從袖中掏出一個半只手掌大的青玉小瓷瓶,遞到了沈芝藏在袖籠的手中。

沈芝臉色大變,那紙包裏十有八九是毒藥,李羽想害陸遠峥,但這法子,未免也太簡單無腦了一些,真當陸遠峥是傻子,不會對他們這些朝廷派來的人有所防備嗎?

陸遠峥對她們的防備,遠比她想象的要重,當初借口将她單獨安置在都護府便是最好的證明。

昨日他雖然來宿,但那肯定是因為昨日有人盯梢,他不得已才掩人耳目的做法。

昨夜過後,陸遠峥定不會再踏足自己的住處,更別提喝自己屋裏的茶湯了。

沈芝眉間一蹙,順勢将那藥瓶推了回去,面露嚴色對她道:“恕我沒這個能耐,我也奉勸你一句,不要做愚不可及的蠢事。”

“王妃莫要動怒,您須知道,此事不是我的主意,乃是陛下的命令,您如此說,豈不是認為陛下愚蠢?”

沈芝很想點頭說是,但卻不能在她面前宣之于口,只得道:“總之,這件事我無能為力,陛下愛怎麽樣,就怎麽樣吧。”

“你……”英華被她的話氣得噎住,怒意浮上臉頰,但須臾便被她按捺了下去,她硬生生扯出一個笑,說出來的話帶着威脅的。

“王妃可不要為了自保,就什麽都不顧了,別忘了,您的家人可都還在天子腳下呢。”

聽到此話,沈芝眸子微微一轉,倒是在心中笑了,她的家人?明遠侯府的那群人嗎?若是以此做威脅,那委實是威脅不到她半分的。

不是她沈芝冷血無情,只是那個侯府對她來說實在是太陌生了,她從小養在莊子上,與侯府那些穿金戴銀之人半點接觸也無,若是要讓她去為他們這一幹不熟悉的人賣命,也委實太為難她了。

于是,沈芝毫無畏色的對上她道:“英華,總之今日不管你如何說,此事我都不會去做的。”

英華臉上的表情再也繃不住了,所有的惱怒在這一刻迸發,她壓着嗓子用喑啞的聲音道:“王妃,我再給你三天機會考慮,若是你執意不肯,陛下那頭,我定會據實以報。”

沈芝抿了抿唇,微微挑起蛾眉,哂道“不必給我三天了,今日你便去報吧!”

“你……”英華氣急敗壞地瞪着她,卻也拿她沒有半點法子,僵持了半晌,也只好氣憤地跺腳離去。

長安,明遠侯府內,月色溶溶。

回廊下點着風燈,将路面照得亮堂。

一個身着青色布襖,約莫五旬上下的老媽子正着急忙慌的往大夫人所在的宣素堂裏跑。

宣素堂裏,林慕正背靠在貴妃榻上養神,那老媽子闖進來,也沒來得及請安,便火急火燎道:“大夫人,大事不好了,老太太今日從太後那兒回來,聽說侯爺今日在朝堂上被監察禦史參奏了。”

林慕驚駭不已,立時坐起來身子,問道:“侯爺遠在安蘇城營,如何會被禦史臺參奏?”

那老媽子眉頭幾乎擰成了麻花,将老太太的話盡數轉了過來:“老太太說,乃是因為一樁陳年舊事,現在皇上正在讓禦史臺和刑部清查當年之事,也不知道結果會怎麽樣,侯爺會不會有事。”

林慕心口一懸,突然想到當年侯爺對她說的一件有關府中銀錢交易的密辛,臉上愈發慌亂,急急道:"那老太太今日可有向太後娘娘求求情?"

那老媽子一臉無奈道:“怎麽沒有,老太太在太後宮裏求到日暮才回,可又有什麽用呢,太後娘娘一句後宮沒法幹政,就把老太太的話全部堵死了,老太太現在半點心思和氣力也沒了,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呢,只好讓老奴來同大夫人說,好讓大夫人也想想主意。”

林慕急得就像熱鍋上的螞蟻,卻是半點法子都想不出來,如今侯爺遠在安定城,一家女眷也就老太太這個一品诰命能随時出入宮門。

“老太太都沒辦法了,我還能有什麽辦法?”

老媽子聽她話語喪氣,只好用老太太教她的話娓娓勸道:“如今便是要找能去禦前說上話的人,老太太的意思是,夫人母家不是跟皇上身邊的高公公祖上能攀些關系嗎?”

說到那皇帝身邊的高公公高志雲,如今在宮中那可說得上是如日中天的人物。

皇帝李羽如今年幼,羽翼未豐,心智未熟,生活上的一幹事務便全由高志雲擺布,這幾年,更有甚者,高志雲有時會擺布到小皇帝的奏折上去。

朝中早有人心生不滿而發出過非議之聲,但全被高志雲在聖上面前進讒言而除去了,于是,關于此事,便不敢再有人往聖上跟前進言了。

大夫人思忖了一會兒,終是颔了颔首,想來想去,好像也沒有比這更好地主意了,追溯過往,她家祖上卻是與高志奇的祖上結果秦晉,借這層關系,找高志奇通融一二,用些銀兩周轉,想來對高志奇來說也不會是什麽為難之事。

“好,那我明日便入宮去找高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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